101章 偷偷摸摸的祈祷
正月初六,不单单是祖家,雷公镇各个商铺相继开张,耳听爆竹声此起彼伏,满街充斥着火药味,东主们掌柜们伙计们,认识不认识的,彼此见了拱手道声恭喜发财,端的比大年三十还热闹。
早起善宝服了父亲亲自给她熬的药,昨晚还周身酸痛,等出了祖家大院来到街上,竟感觉大好了,不知是那大大的日头晒着舒服,还是离开那深深庭院得以畅快的呼吸。
朱轮华盖车坐着善宝和李青昭,车下随着锦瑟、阿珂、阿玖,善宝望着一家家商户门板逐个卸下,有种新一轮故事即将上演的感觉。
后头的三辆平头车装着开张所需之物,祭拜山神老把头的香烛等等,还有一垛垛的爆竹。
祖公略与其他兄弟们并祖百富骑马,祖公卿紧挨着祖公略,兄弟俩边走边聊,祖公卿道:“二嫂回家去了么?文家也有几个铺子呢。”
他指的当然是文婉仪,文家商铺不多,做的也都是与木帮有关联的生意,比如木器,今儿也开张,文婉仪本已出阁,算不得文家人了,且文重也没有叫人喊她回去,是她自己做的这个打算,那日龙母庙住持慧静师太告诉她,文重把家产悉数留给了儿子文武,文婉仪怒不可遏,她盘算了多日,回去为文家商铺开业,是让人觉着她仍旧是木帮的女少东。
煞费苦心,让人欷歔。
每每提及文婉仪,祖公略一般的都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此次也是,于马上朝一漆器铺子的掌柜拱手道:“开张大吉!”
那掌柜拱手回来,说的同样是开张大吉。
祖公卿试着劝他:“二哥,二嫂可以算是才貌双全,对你也是死心塌地,可别慢待了人家,听说,听说你们还没有圆房,虽然这事是爹做的欠妥,你没在家就让四哥代你拜堂把二嫂娶了过来,但娶的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你捡了个福偏不享。”
眼瞅着祖家山货栈到了,祖公略指着货栈的匾额上那几个金色大字道:“金漆剥落,改天你去找个匠人修补下。”
祖公卿举头去看,应了声好,理会他是在转移话题,当下便不赘言。
对于文婉仪,祖公略也是没奈何,好言劝她离开祖家,她却说出阁的女子离开夫家,与休妻没什么两样,还信誓旦旦她生是祖家人死是祖家鬼,她的个性祖公略一清二楚,逼急了会做出极端事来,她不肯走,两个人只能维持现状。
祖公略正微笑朝某个店主还礼,突然有人喊他:“二少爷!”
是掌柜的老铁迎出山货栈来,看见朱轮华盖车,晓得里面坐着女眷,方想起现如今善宝是大当家,于是又去马车旁给善宝请安。
初一他已经去拜过年了,善宝简单嗯了声算是回应。
车夫从车上拿下凳子放在朱轮华盖车下,锦瑟、阿珂、阿玖扶着善宝踩着凳子下了车,后面的祖公略等人也纷纷下马,一干人先进入铺子略坐坐,缓口气,便准备开张事宜。
外面的伙计早把爆竹用竹竿挑着,只等大当家的一声令下便点燃。
善宝在里面准备带着众人叩拜祖师爷了。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敬奉的祖师爷,例如农夫敬奉土地爷,书肆敬奉孔子,裁缝敬奉轩辕氏,绸缎业敬奉织女,木匠敬奉公输班,酿酒业敬奉杜康,等等等,而雷公镇人敬奉的大多是山神老把头,无论挖参、采药、伐木,都是靠长青山吃饭的,当然得敬奉山神。
香案火烛供品摆放好,有伙计打来清水,锦瑟伺候善宝浣了手,由她拈出三根头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朝老把头神像拜三拜,口中念念有词,离她最近的李青昭都听不真切,更别说后头的祖公略等人。
祖百富道:“大嫂可以说出声来。”
善宝抽身回来道:“说出来是给凡人听的,既然为神,心念一动他都能知道。”
祖百富听了窦氏的话,尽量让着善宝,单等日后祖公略的威信在参帮和祖家日渐衰落,那就是他扳倒善宝取而代之的时候,只是无论放山还是开张,祷告之言应该大大方方响响亮亮,不是山神老把头听见听不见的问题,而是放山和开张都是肃穆庄严之事,见善宝方才颇有些偷偷摸摸,一副算命打卦的样子,完全没有浩然之气,所以他忍不住又道:“这样才显庄重。”
香雾弥漫,窗户上的板扇都已卸下,日光从窗户格子筛进来,雾蒙蒙的,与香雾缠绕,神龛前便多了几分神秘,善宝脱了黑狐裘的大氅,身上穿着的也是暗绿色的襦衣,除了面庞张扬着青春气息,行止间还是非常庄重的。
祖公略道:“心到神知,还是出去放爆竹罢。”
他一贯容色淡淡语气淡淡,却字字透着威严,纵使祖百富为他父辈,素来也还是对他怀着三分畏惧,也就忍下了善宝。
祖公略率先出了货栈的门,那些个挑着爆竹的伙计见他点了下头,晓得是下了点燃爆竹的令,于是片刻间噼里啪啦,门前炸成一片。
李青昭几个女儿家都捂着耳朵,倒是善宝,凝神望着那爆竹过后的烟雾,心思浮沉,若当初做大当家是骑虎难下,而今她却有几分享受呢,不是为了名利,而是她不喜欢在深闺中每日绣绣花打发时光,她喜欢江湖,这,或许是受了那些手抄本故事的影响,李青昭说:“表妹,你要是男人,你一定擅弄权术。”
不知为何,善宝此时忽然想起这句话,她自嘲的笑了,自己,真不是擅长玩弄权术的,只是因为胡子男在长青山她才喜欢留在祖家,因为只有留在祖家她才能等在原地,胡子男才能容易找到他,就像年夜晚上。
爆竹燃放之后,按例是去酒楼庆祝。
祖公略早叫管家老郝去定了席面,就在泰德楼,时间还早,一干人回到山货栈稍事休息,闲话一番也就近了晌午,于是起身前往泰德楼,路上李青昭悄悄问善宝:“方才在山货栈,你于山神老把头跟前祈祷什么?”
善宝目光飘了她一下:“为何告诉你。”
李青昭立即道:“因为我是你姐姐。”
这个理由啊,善宝唯有道:“我求老把头保佑我在上元节那晚,众里寻他千百度,能再次见到我哥哥。”
按理,她应该祈求山神老把头保佑山货栈日进斗金的,是以李青昭当即瞠目结舌。
102章 冤家
正月初七,祖家药房开张,善宝按例前去。
祖家在商号上,山货和药材是重中之重,进项占着所有商号收益的一大半,山货栈是以库房为重,前面的铺面略微摆放些样品,而药房却是以铺面为重,一排五间,里面的药材更是应有尽有,远至云南、江南、巴蜀、西域,甚至是渤泥、真腊、暹罗等外邦,近的当然是长青山本地的特色药,药房不仅仅零散出售药材,还有很多外地的老客来批量购买,生意兴隆,甚而垄断了雷公镇及周边区域的药材生意。
药房掌柜的叫老钱,同山货栈掌柜老铁一样,都是多年的老伙计,更与老铁一样,精于本行,没有他不认识的药材,没有他不懂的病症,但诊病,却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了。
一大早,老钱就带着伙计们洒扫庭除,各处擦得铮亮,等善宝一干人到时,老钱带着伙计们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迎接,先给善宝请安,复又道:“大当家的辛苦了。”
他给善宝的第一感觉是比之老铁更显圆滑,善宝点了下头,眼睛望去药斗子,这物事对她来说有种亲切感,济南家里的医馆虽然比不是祖家的铺面大,但异常的兴隆,父亲用神技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因为自己,虽然她亦是无辜,也是因她而起,惨遭变故,家里如今不知变成什么样子,她手抚着柜台,轻声一叹。
老钱来到祖公略面前,恭谨道:“马上准备祭拜祖师爷吗?”
祖公略点了下头。
祖家的小子们早从平头车上卸下了祭拜所需的物事,无非是香烛等等,老钱喊药房的伙计们在药王孙思邈的像前摆放好香案,香案上布置齐整供品。
到了善宝上香的时候,依旧是浣手,抽出三根头香,点燃,祈祷,插香,叩拜。
见她又是小声的嘀嘀咕咕,祖百富嘴巴张了几次,最后只能缄默不言,明白自己说什么,这善小娘都必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搪塞过去。
善小娘,如今在祖家大院叫开了,甚而成了善宝的代名词。
善宝祷告完毕,祖公略等人也上香叩拜。
然后是放爆竹,去酒楼庆祝。
这样的形式一直到正月十四,一间铺子接连一间铺子,这天开张的是绸缎庄,祭拜祖师完毕,去酒楼庆祝的时候李青昭偷偷问善宝:“这些个天,你在各位祖师面前祷告的不会都是希望在明天的上元节见到你哥哥?”
善宝提裙往楼上走,简单答:“嗯。”
李青昭差点被楼梯绊倒,无奈的晃着脑袋:“你疯了!”
上了楼,归了座位,等着祖公略祖百富几个,小二朝善宝躬身唱喏,热情的倒了茶,还贴心的赠了碟油炸花生,习惯了卑躬屈膝,习惯了阿谀奉承,见善宝穿戴奢华,晓得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善宝方想赞他几句,忽而听小二又高声道:“文小姐您可久不来了。”
善宝心里一震,也并非是惊骇,只是听见这个称呼本能的反应,究其原因,她与文婉仪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雷公镇姓文者不乏其人,只是让小二如此热情的并不多,善宝回头,果然是文婉仪,而那小二更是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
文婉仪目光直接飘向斜上角,倨傲的道:“行了,我又不是你娘老子。”
小二嬉笑着:“您可比我娘老子对我好。”
文婉仪啐了口:“怎么,又赌输了?”
小二故作难为情的道:“可不,最近手气忒差,今儿见着您老人家,晚上我就去长乐坊,保赢。”
文婉仪身边的芬芳骂道:“偏你个猴崽子嘴巴甜,巴巴的等我们家小姐还不是为了小姐每次打赏你几块银子,臊不臊。”
小二挠着脸颊,眉开眼笑,七尺高的汉子矮了半截。
文婉仪觑了眼芬芳:“快给他罢,我真真是见不得他的笑,鬼魅似的,晚上恐要做噩梦了。”
说完扶着青萍的手刚想往里走,一眼看见善宝和李青昭,那满脸的傲气化作满脸的怒气,倏忽间又化作阴笑,朝善宝款款走来,阴阳怪气道:“真是躲都躲不掉呢。”
善宝只是看看她,不做声。
文婉仪有些尴尬,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已经望见祖公略等人,忙朝善宝叉手道个万福:“大奶奶在呢。”
她的气焰顷刻消弭,李青昭小声嘀咕:“筱清秋都不如她会演。”
筱清秋,梨园子弟,济南名角。
善宝却有些纳闷,文婉仪一贯的趾高气昂,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今儿对自己可是相当客气,这种变化一般来讲,不是她痛改前非,就是暗中憋着坏,时机未到,时机一到,自己恐又要倒霉。
文婉仪的变化其实与慧静师太有关,因为那五百两银子,慧静把文婉仪奉为上宾,晓得她最近诸事不顺,于是规劝几句,要她收敛锋芒耐住性子,耍耍心机。
文婉仪痛定思痛,自省吾身,一段时日下来果真改了很多。
只是祖公略对她仍旧是漠然待之,当下见了,也只是礼节性的问了句:“有事?”
文婉仪指着里面自己定好的位子:“明儿十五,十五一过年也就过了,请几个木把吃酒,来年还不是指望这些个人为我生财。”
祖公略点点头表示明白,淡淡道:“你忙着。”说完就坐去了善宝那里。
文婉仪愣愣的站了会子,心里气得发抖,脸上竟还堆着笑,也去自己的位子坐了,终究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瞟过去,等木帮的人到了,她忙去招呼,也就管不得善宝这里发生了什么。
按理,请木帮的人吃饭应该有总把头文重来做,所以各个大柜、二柜、把头、槽子头、爬犁头、头棹、边棹等等木帮有头脸的来了之后,见是文婉仪有些意外,其中槽子头李老鸹耿直,嚷嚷道:“大小姐,总把头呢?”
文婉仪笑了笑,手一伸,请各位坐下,道:“场面上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今儿请大伙来,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103章 她疯,我不陪她疯
为了哪桩事?文婉仪说父亲已经准备告老,把木把留给哥哥打理。
午时饭口客多,更因为过了年铺子开张来庆贺的多,所以酒楼内甚为喧哗,文婉仪向来娇弱,说话的声音总似带着几分病恹恹的,各个木把听得不够真切,耿直的李老鸹便问:“留给谁?”
文婉仪素来瞧不起李老鸹这样的粗鲁之人,区区一个槽子头她也不屑纡尊降贵,他问,又不好不答,瞥了眼身侧侍立的芬芳。
芬芳会意,道:“当然是留给少爷。”
顿时众木把一片嘘声,文武实属纨绔,走马遛狗养鸟斗蛐蛐他都在行,就是不懂做生意,众木把中大多是老伙计,从未见过文武往山场子水场子去过,他不懂伐木不懂放排,怎么做总把头,木帮交给他,无异于自取灭亡。
别人只是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憨直的李老鸹嚷嚷开了:“为何不是大小姐你?”
这句话,让文婉仪差点遏制不住击掌叫好,身子登时挺直,眼角眉梢都是欢喜,还是佯装满不在乎道:“瞧瞧,说浑话了不是,哥哥是儿子,爹当然把家业留个他,我是个女儿,即便我为木帮劳心劳力这么多年,病歪歪到剩下半条命还是撑着身子帮爹打理木帮的一切,即便我有天大的能力把木把管理好甚而有更大的发展,爹也不会把木帮交给我,我既然出阁了,可是个外姓人。”
她埋怨李老鸹的同时,把自己的好处抖落个干干净净。
木把门管你外姓不外姓,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能养家糊口的银子,所以,以西坡那片山场子的大柜万有财抛砖引玉,各个大柜还有把头们竞相开口,说文重若觉自己老迈,想告老把家产留给儿子也可以,但木帮的经营若也留给文武,大家便分道扬镳,本来这些大柜当初也是各自为政的,各管一片林子,木帮打回原形,彼此都去做老大,也没什么不好。
大家的怨言一浪高过一浪,惹得其他客人纷纷看过来,善宝也看,猜不出大概,继续与祖家人吃酒说话。
文婉仪泰然处之,见众人牢骚够了,她才呼的站起,先是咳嗽几声,再捂着心口,气得不成样子的感觉,愤然道:“有事说事有理讲理,怎么就说到分道扬镳呢,当初大家各占一片林子,看着风光荣耀,一旦出了岔子还不是束手无策,单单是那些个马贼山匪你们又有几个能摆平,风里来雨里去的忙活一年,还不得乖乖拿出好大的一笔孝敬那些个活阎王,而自从咱们合在一处,老话说人多力量大,谁也不敢动辄向咱们伸手,我哥哥在这上面是不懂,但我会在他后面帮衬。”
安抚好众人的情绪,文婉仪便推说身子不济要回去歇着,于是喊小二预付了酒钱,让木把们继续吃,所有的开销都算她账上。
文婉仪下楼之前还特特去善宝面前屈膝告退,善宝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文婉仪作为女人奸不能奸盗不能盗,那就只剩下一条了,杀人。
这么一想善宝心里一哆嗦,旧伤痊愈心痕仍在,对于这个女人,自己可要当心了。
文婉仪离开径直回了文家,路上芬芳问她:“小姐,为何不直言让那些木把们找老爷理论?”
文婉仪于轿子里得意的答:“不到火候,欠火候的馒头不好吃,欠火候的事做不成。”
她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件事,等木帮到了自己手里,第一个要除掉善宝,方才见祖公略就坐在善宝身边,她的心登时就七裂八瓣,痛得不敢呼吸,此时还在隐隐作痛,她那瘦骨嶙峋的拳头打在轿厢上,蹭破了皮,越痛越恨,越恨越痛,嗓子处热热的有东西涌出,她使劲咽下,晓得又是犯了老病,忙微闭双目默诵佛经,这是慧静教授给她的静心养神的法子。
善宝那里业已吃好,少坐了会子,吃了壶茶。
祖公略见她心事重重的按着额角,问:“醉了?”
善宝吸了口茶:“我好像,没吃酒。”
祖公略怔怔的想了想,哑然失笑:“瞧我这记性。”
善宝反问他:“明儿会下雪吗?”
祖公略手习惯的在桌子上胡乱写着,等发现自己写来写去都是个宝字,忙将手掌按在桌子上覆盖住那个宝字,回答道:“也许。”
不经意的偏头去看,见善宝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处,他的心微微有些慌,站起,喊众人回府,急匆匆下了楼。
回到家进了府门时,李青昭打了个哈欠附带一个懒腰。
锦瑟笑道:“天还早着,表小姐就倦成这个样子。”
李青昭揉着眼睛道:“晚上老做噩梦,睡不踏实。”
祖公略那里听见了,打趣道:“思虑重,当然睡不好。”
李青昭哼了声:“你们祖家护院都是草包饭桶,我当然思虑重。”
说着想起件事,拉着祖公略道:“借一步说话。”
祖公略看她神秘兮兮,也就由着她,两个人走离众人,李青昭方小声道:“我表妹疯了。”
祖公略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默默的看着她。
李青昭舔了下嘴唇,当下要说的话有点出卖善宝的嫌疑,但想着是为她好,也就道:“你家商铺开业的这些日子,她在各位祖师爷面前祷告的不是生意兴隆,你猜是什么?”
祖公略仰头望天,浮云渐多,怕又是正月十五雪打灯了,微微考虑下,摇头表示不知。
李青昭道:“她居然祷告在明儿的上元节能够见到她哥哥。”复又道:“她哥哥你知道的。”
祖公略淡然一笑:“她哥哥,我不知道。”
李青昭叹口气:“不知道也罢,总之我表妹她疯了,若是明晚街上看花灯见不到她哥哥,她可就真疯了,所以,不如你假扮她哥哥,哄她高兴。”
祖公略凉凉一笑:“她疯,我没工夫陪着她疯。”
说完大步而去。
李青昭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气得竟不知说什么,只哀叹:“枉我那么喜欢你,原来你是这么个不仗义的人。”
104章 两个不省心的继子
上元节,是继年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深宅大户的闺秀们得以走上街头看花灯,所以,十四这一天,祖家大院的姨娘们小姐们大丫鬟们小丫头们都在精心准备。
因过了十五年便算真正过完,善喜、赫氏夫妇俩便要回济南,卸下命案所累,惦念家中的一切,仆人遣散,还有管家,还有那几十间房屋,还有他神医的名头。
善宝晓得祖公略已经为父母打点齐全路上所需,也就不再费心,倒是整日的陪着父母说话,直至天黑掌灯,她才由客院回了抱厦,方由锦瑟打起帘子进了房,阿玖过来禀报:“大奶奶,琉璃姑娘未时来了,说明儿花灯节,二少爷房里的小丫头们也想出去看看,二少爷点了头,问您答应不答应。”
祖公略已经点头,自己何苦管那么宽,善宝当然应了。
阿玖又道:“未时过,大少爷房里的玛瑙、三少爷房里的琥珀也来了,说明儿花灯节,那些个小丫头们都想去顽,问您答应不答应。”
善宝心中想着另外一宗事,含糊其辞道:“都去罢。”
阿玖复道:“上房的明珠姑娘也来了,问她明晚去看花灯,谁来照顾老爷。”
旁边专心吃梨子的李青昭冒出一句:“谁准许她去看花灯了?”
阿玖抿着嘴不知如何作答。
善宝明白李青昭的意思,明珠颇有点狗仗人势,根本没把她这个大奶奶放在眼里,同是大丫鬟,琉璃也好玛瑙也好琥珀也好,悉数来请示自己,独独这个明珠自作主张,还不是仗着她是祖百寿身边的人。
目光掠过阿玖头上,依旧是光秃秃不见一个首饰,善宝奇怪的问:“我送你的首饰呢?为何不佩戴?”
阿玖垂首道:“戴了一次,那天遇着明珠姑娘,她说我与阿珂原本是做粗使的,走了狗/屎运来到大奶奶身边,即便满头插金钗也还是粗使出身,狗尿苔长在哪儿都成不了金菇,所以,我就收起来了。”
李青昭呼哧坐起,开口便骂:“放她娘的狗臭屁!”
善宝清凉一笑,招手让阿玖来到她身边。
阿玖不知大奶奶如何吩咐,小步子挪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善宝。
善宝让她蹲下,阿玖依言屈膝蹲了,善宝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插在她发髻旁,然后左右端量,啧啧赞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使你什么都不戴也还是出类拔萃,不过戴些首饰会显示出你是我这个大奶奶,大当家房里的人,此后每日早起你与阿珂第一宗便是梳洗打扮。”
阿玖使劲抬眼想看看头上的金钗,看不到,突然跪在善宝面前,哽咽道:“奴婢知道大奶奶菩萨心肠,奴婢对大奶奶死心塌地。”
善宝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起来,不经意见锦瑟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绣着一副抹额,这是给赫氏的。
善宝沉吟半晌,对阿玖道:“此后,咱们房里的事就由锦瑟做主罢。”
阿玖一愣,跪爬到善宝近前,骇然问:“大奶奶,您是想把我和阿珂打发了?”
善宝笑了笑,知道她是误会,道:“当然不是,你与阿珂都太过老实,锦瑟跟了我许多年,我了解她的能力,放心,你和阿珂的月钱仍旧按大丫鬟的发放。”
阿玖叩头谢恩。
锦瑟撂下针线,忧虑道:“小姐,我不是祖家的人啊。”
善宝轻声问:“怎么,你也怕那个明珠?”
锦瑟浅浅一笑,继续低头缝着抹额,淡淡道:“我后头是小姐,我怕谁呢。”
李青昭一拍炕几:“表妹你后头是我。”
善宝嗤的笑出,戏谑道:“你后头又是谁呢?”
李青昭不假思索:“公略啊。”
善宝顺着说下去:“公略后头呢?”
李青昭脱口而出:“皇上啊。”
善宝愣住。
李青昭掰开道理给她听:“瑞炭这么好的物事,皇上千里迢迢让人从京城送来雷公镇,可见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善宝转头看着火盆,不知炭里加了什么香料,隐隐的萦绕着一股杜若般的香气,是了,这种炭如何名贵不讲,单单是从京城到雷公镇的路途,千山万水的,皇上可真是偏爱祖公略,转头想想也没什么稀奇,就像曹孟德爱惜关羽,皇上恐也只是求贤若渴罢。
锦瑟缝好了最后一针,把抹额折叠好收入怀里,等下准备给赫氏送去,忽然想起一事,问:“小姐你说,各房的丫头们都来问了,为何不见四少爷房里的玫瑰和五少爷房里的珊瑚?难不成她们不想去看花灯?”
对于祖家大院,善宝至今还没有完全树立起大奶奶的威风,她本也不屑与此,也就懒得管太多,漫不经心道:“不来问我倒省心呢。”
话音方落下,阿钿在门口向阿玖禀报:“阿玖姐姐,四少爷来了,说是为了明儿花灯节的事。”
善宝这厢已经听了真切,对着回头看她等着示下的阿玖道:“叫进来罢。”
阿玖应声去了,转回来时却见引着的不仅仅是祖公望,竟还有祖公卿。
这二位,都是神神叨叨,善宝有所领教,对他们总归不能像对待祖公略仿佛朋友似的,也就摆出了大当家的样子,于炕上正襟危坐,面色恬静,问:“四少爷五少爷是为那些丫头们去看花灯的事?”
祖公望眼睛挑了挑,惯于做贼心虚的架势,恭恭敬敬的给善宝请了安,结结巴巴,半晌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祖公卿身手不凡身体轻盈,几步跨到炕前,满面欢喜道:“明晚看花灯,小娘可去?”
善宝见他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眼睛看人仍旧稚气未脱,干净且热烈,有几分喜欢他,老实回答:“去啊,听说很热闹。”
祖公卿嗖的窜上炕来,旋即又趴在炕几上,距离善宝已经超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高兴道:“我们一道。”
善宝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直直挺着,得以与他保持该有的距离。
祖公望仍旧原地站着,局促的双手交握,声音细弱蚊蝇:“我们一道。”
105章 故人
十五当日一整天,抱厦出入着各房的管事,问的都是花灯节的事,不单单是丫头们,连小子们都要去。
善宝有些拿不定主意:“都去,家里岂不是空了。”
锦瑟给她建议:“去问问二少爷罢。”
是该问问祖公略,善宝喊来阿珂去请祖公略,一会子阿珂回来道:“琉璃说二少爷出去了。”
善宝突然心就慌慌的,骂自己无用,难怪文婉仪嘲讽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祖公略,没了这个倚靠,管着偌大的祖家真感觉自己的能力捉襟见肘,眼瞅着到了酉时,这时节天黑的早,更何况阴沉沉的,听说街上的花灯已经布置了差不多,祖公略去了哪里?他不回来自己该如何决定?不让谁去谁都会心生不满,可是都出去了府里空空,一旦突发状况怎么办。
李青昭倒是不以为意,“出去顽一会子就回来了,能有什么状况,不是还有些个老嬷嬷和老伙计。”
善宝觉着也是这么个理儿,遂应允了各房丫头小子们,然后一眼又一眼的看着窗户,天色越来越暗,她心里合计,祖公略到底去了哪里?
祖公略离开府里一夜一日,不为别个,为的是寻找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雁书,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果真把雁书找到,距雷公镇五十里外的张格庄,西头一户土坯房便是雁书的家,如今她仍旧孤身一个,靠给人缝缝补补糊口。
今日午后,雁书把缝补好的衣物用大包袱包裹好准备给雇主送去,推开门猛然瞧见一人,她噔噔噔后退几步,惊恐的望着祖公略,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另外一个人。
祖公略拔腿迈步进了门槛,朝雁书作揖道:“若是没猜错,你就是雁书姑姑。”
雁书还在出神,半晌回过神来,讷讷道:“不敢当,这位公子是?”
祖公略不疾不徐的往她面前踱了几步,垂眸看了看她死死抓着包袱的手,嘴角衔着朦朦胧胧的一缕笑,语气极其轻柔:“姑姑既不认识我,为何如此惊慌?”
雁书猛地举头来看,忽而又低下头去,手掩了下鬓角掉落的花白头发,清凌凌一笑:“若是公子家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想必公子也怕。”转而道:“哦,公子不会怕,因为公子是个大男人,而老妇手无缚鸡之力,莫说闯进来个大男人,就是闯进来个猫啊狗的,都怕得不行。”
祖公略身后的猛子勃然而怒:“大胆,敢把我家二少爷与猫狗相提并论。”
雁书骤然间明白过来,惶惶然不知所措。
祖公略一摆手示意猛子休要大呼小叫,再对雁书道:“姑姑能否请我去屋里坐坐?”
雁书迟疑下,也就侧身把他往里面请。
祖公略一壁往里走一壁想,她既不认识自己为何还往家里请?这有悖常理,说明她纵使没见过自己也还是似曾相识,而自己的容貌是不像祖百寿的,也不像母亲,那么雁书方才见到自己时错愕的目光,恐是她想起了某个人。
进了屋内,虽不是家徒四壁,日子过得也还是甚为清苦,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铺火炕,一张炕几,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粗木胡乱拼成的木柜了,祖公略眼睛一亮,是看见炕几上有一件鹦哥绿的紵丝袄,应该是件男人衣物,而同紵丝袄放在一处的是件粉嫩嫩的罗衣,这应该是件女人衣物,雁书为女人,紵丝袄不会是她的衣裳,粉嫩的罗衣当为年轻女子所有,也不该是她的东西。
雁书发现祖公略瞅着衣裳若有所思,急忙赶过去把两件衣裳拿起塞入柜子里,慌里慌张道:“乱七八糟的,让公子见笑了。”
祖公略收回目光,只道:“姑姑家里虽然简陋却也干净,何来见笑一说。”
雁书将手中的包袱放在炕上,又抓起几上的抹布擦拭着炕沿,请祖公略去坐,边道:“正因为简陋更容易拾掇,公子莫再叫我姑姑,老妇承受不起呢。”
祖公略没有坐,从怀中拿出一副画轴,却也没有打开给雁书看,盯着雁书的表情,一字一句极其郑重道:“我是白素心的儿子。”
雁书身子一晃,祖公略伸手将她扶住,雁书推开祖公略的手,尴尬的笑:“老了,不中用了,最近总是头晕目眩,怕是大限将至,白素心是谁,我不认识。”
祖公略缓缓的打开画轴,悬空平放在雁书眼前,画中一女子,正是他的母亲白素心,他平静道:“姑姑该不会连故人都不认识,若你说不认识她,在那凄凉之地她亦会痛彻心扉。”
雁书盯着画,突然嘴唇哆哆嗦嗦,继而浑身颤抖,唤了声“小姐”便跪伏在地,泪如倾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余伤心人。
见她大恸,祖公略不免湿了眼角,回手把画交给猛子收好,扶起雁书,心如秋风掠过,不知是肃杀还是清爽,复杂的感觉纠缠,或许一面是见到母亲故人的欢喜,一面是感慨母亲的香消玉损,把雁书扶着往炕上坐了,道:“今儿是上元节,姑姑可知是什么日子?”
雁书掩着嘴压抑的继续哭:“是,是小姐的阳寿。”
祖公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是来查明母亲之死真相的,也是来查自己的身世的,必须保持冷静,道:“难得姑姑还记着。”
雁书悲悲戚戚:“小姐她是个福薄之人,姑老爷对她恁般好,她还是走了。”
姑老爷,当然是指祖百寿。
祖公略心头一梗,问:“姑姑不晓得我娘是被我爹害死的么?”
雁书脸上一惊,摇头:“莫要听信别人胡说八道,姑老爷对小姐好着呢,小姐是死于产后痹症,我当时伺候她左右,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
祖公略蓦地想起郭骡子来,可谓众口一词,按理自己该信了这些故人的话,可是,却为何仍旧对此事纠缠不放呢?难道只是因为五岁那年于后花园见过一个极其像母亲的女子?
他忽然问:“姑姑有没有我娘的遗物,家里的所剩无几,我爹说留着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大多焚毁了,而我作为儿子,连凭吊母亲之物都没有,这么一想,何止难过。”
雁书稍微犹豫下方道:“有呢。”
说着过去把柜子打开,拿出那件粉色罗衣。
祖公略像是随口问道:“同放在一处的那件鹦哥绿紵丝袄,不会也是我娘的遗物?“
雁书面色一僵。
106章 再遇贼官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正月十五,夜,上元佳节,雷公镇人几乎倾巢而出,甚至附近十里八村的乡民都涌入,不止有琳琅满目的花灯,还有烟火爆竹,还有唱戏的说书的耍把式的卖各式小吃的,赏花灯猜灯谜,邀约朋友到处逛,因为平素深居闺阁的女子得以获准上街游玩,是以这番热闹更胜除夕。
祖公略于雁书家里询问鹦哥绿紵丝袄为谁人之物,雁书以客人之物归拢错了地方为由敷衍过去,祖公略虽然感觉其中有诈,但她不肯坦言相告,自己又能奈何,与雁书同去祭拜了母亲,当场焚烧了那件粉色罗衣,阴阳相隔,心意拳拳。
祖公略同猛子返回,牵马走在雷公镇最热闹的主街上,不期然遇到了善宝陪着赫氏,还有李青昭、锦瑟、阿珂、阿玖及至祖家的那些姨娘们,还有祖静婠、祖静好,甚而各个房里的丫头婆子们,
李青昭热情的招呼:“来猜灯谜,有大礼。”
祖公望道:“二哥若来,我只能甘拜下风了。”
祖公卿嗤之以鼻:“猜灯谜都是女人家顽的,我更喜欢那些耍把式,其中不乏真功夫之人。”
李姨娘敛敛秋香色羽缎斗篷,缓步走到祖公略面前,意味深长的问:“二少爷这是打哪来?”
不等祖公略回答,祖静好突然跑过去抓着祖公略那马的鬃毛来回摩挲,唬的郝姨娘忙把女儿拉入自己怀里,嗔道:“当心畜生踢到你。”
祖静好欲挣脱母亲,喊着:“马是朋友不是畜生。”
郝姨娘将女儿搂紧:“这孩子,成日的胡说八道,多早晚能长大。”
孟姨娘打趣道:“长大就得嫁人,你舍得。”
郝姨娘叹口气:“不舍也得舍,是我命不好,生的都是女儿,哪像你,七老八十了也还可以留在儿子身边。”
孟姨娘宽慰道:“女儿比儿子听话。”
两个人在那里你吹我捧,乔姨娘偷觑眼祖公略,见他穿着银灰色的织锦斗篷,斗篷上出着白狐毛,再看看自己穿着银鼠褂子,两个人品味大抵相同,心里多了几分欢喜,左右的看看,像是忽然发现似的,问身边的琐儿:“二少奶奶怎么不见人呢?”
琐儿道:“听说二少奶奶的爹身子不大爽,二少奶奶回娘家去了。”
乔姨娘哦了声,抱紧了铜手炉,看祖公略道:“二少爷同来赏灯罢。”
祖公略抬手接了片大大的雪花,最近些年几乎每个上元节都落雪,这似乎应了他的心境,这天是母亲的阳寿,那个在记忆里都不存在的母亲,却让他仍旧思念、心痛,他目光轻悠悠飘去善宝,后道:“你们顽。”
说完昂然而去,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让乔姨娘注目,须臾,便淹没在人群中。
猛子路过善宝身边时迅速看了下锦瑟,又迅速的笑了笑,追随祖公略而去。
善宝回头去看锦瑟,见她神色颇不自然,左顾右盼装着看灯,其实是在看猛子而已。
哪个女子不怀春,善宝攥着锦瑟的手轻声道:“看灯罢。”
锦瑟羞怯怯的垂下头。
善宝等人继续赏灯猜灯谜,李青昭更热衷于那些五花八门的小吃。
只是渐渐的,一起出来的祖家人纷纷散开,姨娘们各自带着自己房里的人相继走了开去,更有胆大的婢女与相好的小子趁着主子们不注意,偷着溜走去私会了。
善宝挽着母亲人边走边看,边看边猜,这种玩法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于是大奖小奖的拿了不少,李青昭抱了满怀,正兴致大起,忽听有人高喊:“知县大人与民同乐啊!”
随后人群如潮水分开,路中间一队衙役护着现任知县秋煜走来。
赫氏叹口气:“既是与民同乐何必弄这么大个阵仗,可见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青昭盯着便装的秋煜,嘻嘻笑着满脸开满桃花,听赫氏说秋煜的不是,她忙道:“当官的也需要有官威,不然像我表妹,明珠左不过是个婢女,不经我表妹同意就擅自出府,还不是因为我表妹不像大当家的,没有大当家的威风,谁都不惧她。”
赫氏听了这个,也晓得祖家大院复杂,忧心忡忡的拉着女儿道:“还是与我们回济南罢。”
善宝不知该如何回答,见秋煜迎面而来,她脱开母亲的手迎秋煜而去,几步之遥叉手道了个万福:“民女见过知县大人。”
秋煜正与百姓挥手招呼,循声看,见是她,含笑道:“大奶奶别来无恙。”
此时一束烟火腾空炸开,金灿灿的光映在善宝头顶,又簌簌落下星星点点的火焰,衬着善宝一袭鹅黄的装束,瓣瓣雪花迎风而舞蹈,落在善宝的额头、鼻翼、嘴角,平添了些风韵。
秋煜看得心潮暗涌,表面还是风平浪静,迈着四方步,在众衙役簇拥下很是威风凛凛。
善宝道:“托大人的福,吃的饱睡得着。”
秋煜靠近她些,仍旧打着官腔:“为答谢大奶奶帮本官缉捕老鹞子有功,本官想请大奶奶往酒肆略坐坐,吃杯水酒,可否?”
字正腔圆,中规中矩,分明是一个男人邀约一个女人,却丝毫不让人觉着有什么轻佻之意。
善宝大眼滴溜溜的转,上翘的嘴角生来几分刁顽,道:“大人你,假公济私吧?”
秋煜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难以自持的哈哈大笑:“本官感谢大奶奶协助破案是真,顺手牵羊,也与大奶奶交个朋友,你看,我就是个贼官。”
他是想起了鸿儒客栈那晚与善宝的一番玩笑,花开万紫千红,而这一朵却开得与众不同,让人更为流连忘返,沉醉其间。
善宝正想琢磨要不要答应他,忽听有人喊:“知县大人抓了老鹞子和老耗子那两个恶人,为百姓除害,我们给大人叩头了!”
说着,当街之上哗啦啦跪倒一片,百姓高呼青天大老爷,不仅仅对秋煜歌功颂德,甚至有现场喊冤者,秋煜被围在当中,眼睁睁看着善宝离他而去。
107章 再遇贼匪
雪如柔絮,飘洒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一瓣一瓣,看得真切,其间有三三两两的妙龄女郎翩然而过,于是乎,本为人间,仿若仙境。
李青昭正瞪眼看个走马灯,上面绘制的故事是三英战吕布,车驰马骤,刀光剑影,团团不休,非常精彩。
李青昭喃喃道:“为何不是公略,为何不是秋煜,为何不是陵王,为何不是白金禄。”
她的感觉,这四人皆为才俊,样貌能力财力可以平分秋色。
锦瑟噗嗤笑出声来:“表小姐还忘记一个人,为何不是胡海蛟,老话说落一村不能落一邻。”
李青昭朝地上呸呸几口:“你个臭丫头,好端端提那个贼匪作何。”
锦瑟吐了下舌头,晓得自己失言,胡海蛟不是善类,怎能与祖公略等人相提并论,更怕自己乌鸦嘴招惹来那个瘟神。
善宝正与赫氏说话,母女俩心不在看灯上,赫氏因为明儿要启程回济南,心里着实放不下女儿,而善宝,东张西望,逢个男人就紧张,是等着胡子男从天而降。
“陵王驾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陵王府的扈从高声吆喝,于是百姓纷纷退至路边,马蹄杂乱,前面扈从开道,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陵王。
赫氏又是叹口气:“皇亲贵胄,在哪里都是这般不可一世。”
善宝笑道:“娘的祖上是镇西王,不也是皇亲贵胄。”
赫氏苦笑:“终究还是没落了。”
说完拉着善宝的手想离开,皇亲贵胄,还是少沾染为好。
孰料陵王于马上已然看见了她们,喊了句:“赫兰依!”
赫氏的闺名甚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叫,当初去陵王府状告祖百寿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听陵王喊忙回头瞧,见陵王盯着她们这里,不得已拉着善宝行了过去,行了常礼,道:“王爷千岁。”
陵王微点下头,而眼睛却是看着善宝,赫氏此时如梦方醒,明白陵王喊她是因了什么,意在女儿而不是她。
陵王翻身下马,家将接了他手中的缰绳,他步履稳健气度威严,未至善宝跟前便笑道:“能治傻病的女神医。”
赫氏一头雾水,不知道女儿与陵王之间还有什么故事。
善宝讪讪一笑:“王爷还记得这一宗。”
陵王负手昂头,高大的身躯巍然,观花灯下的善宝眼波若春水,荡荡而生春情,双眉似刀裁,婉然入香鬓,或许他记住善宝不是因为这倾城绝色,他自己王妃侧妃庶妃环肥燕瘦,看多了美人也就眼中无美,倒是善宝古灵精怪的个性镌刻在他脑海,特别是他这个人素来威严有余风趣不足,更别说温柔,身边的女人对他敬畏所以谨言慎行,也就敛尽个性,也就毫无趣味。
善宝难为情的样子有着一点点娇憨一点点顽劣,陵王更加欣赏,道:“本王记得的可不只这么一宗,你与祖老爷新婚之日本王亦曾送了贺礼,之所以没能到场,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听说祖老爷新婚当日便被贼匪打成重伤,至今人事不省,可真是苦煞了夫人你。”
与祖百寿的婚事,这是善宝最不愿提及的,为了躲避这个话题,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臂,指着陵王头上道:“欸,这里有个什么?”
陵王抬手摸了摸头顶的风兜,问:“哪里?”
善宝煞有介事的道:“这里。”
她与陵王身高相差悬殊,使劲够却够不到,只好跳了起来,足足跳了几次方够到风兜,拇指食指捏住,然后拿给陵王看,是一片爆竹的燃放后的碎屑。
从未有人在陵王面前乱蹦乱跳,这算放肆,算忤逆,不知怎的,陵王非但没生气,反倒觉得甚是可爱,接了那爆竹碎屑在自己手里,道了声:“多谢。”
善宝噗的一口气将碎屑吹落:“不客气。”
陵王只感觉手掌心痒痒的热热的,哈哈一笑,回身重新上马,心里有事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对善宝道:“改日,去王府赏花。”
善宝胡乱点头应了,等陵王打马而去,她才愣愣道:“这时令有花么?”
李青昭重复着:“是啊,这时令有花么?”
善宝自问自答:“有啊,解语花。”
李青昭懵懵懂懂:“解语花是什么花?我没见过。”
善宝指着锦瑟:“喏。”
锦瑟害羞道:“小姐惯会取笑奴婢。”
李青昭还是没明白,左右把锦瑟打量,不懂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就成了花,突然,她的目光越过锦瑟,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发现一个熟人,竟是白金禄。
与此同时,白金禄亦发现了她们几个。
李青昭偷着拉了下善宝,然后指了指白金禄。
善宝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白金禄千年不改的白衣,颀长清瘦,灯火下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也在望着善宝,四目交投,谁也没有开口。
陆陆续续的人从他们中间走过,一次次阻隔了视线,等行人稀疏不障碍视线之时,已经不见了白金禄的踪影,唯有灯火,依旧阑珊。
善宝思绪纷杂,挽住母亲的胳膊,想说走吧,却见街上的行人纷纷跑向两边,接着有马蹄声如骤雨扑将过来,路人有的被践踏有的被撞倒有的哭有的喊,一片混乱。
善宝不知发生什么,本能随着母亲也往路边跑,没跑几步,感觉脑后生风,接着双脚离了地面,最后竟是被横放在马背上,她第一个念头是——胡海蛟!
“哈哈,妹子,哥哥来接你回山寨。”胡海蛟扯开嗓子喊。
善宝本来还有些害怕,胡海蛟下山必定是为了自己而来,如今祖公略不在,没人能抵挡住这个贼厮,听他以哥哥自称,正因为迟迟不见胡子男现身而懊恼,多少日子以来在各位祖师爷面前祷告,满怀侥幸,如今美梦成空心情烦躁,被胡海蛟这句哥哥激怒,人横在马上,挥手也只是打着他的大腿,最后恼羞成怒,伸长脖子就咬了下去,胡海蛟嗷的一声。
善宝挣扎着,哪怕摔在地上也想脱离开胡海蛟。
胡海蛟却把她抓起单手抱住,另只手拿着狼牙棒使劲打了下马屁股,那马嗖的飞驰而去。
赫氏被这阵势吓得不知所措,李青昭拼劲全力大喊:“公略,救命!”
108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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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宝得了机会,挥手去打,一耳刮子打的胡海蛟骤然而怒,也想来打善宝,狠狠的瞪着豹子眼,却没有打下去,最后竟嬉皮笑脸道:“我把祖百寿那个老不死的打成废人,你方能保住贞洁,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还动手打我,真是狗咬吕洞宾。”
善宝朝他脸上啐了口,虽然没有吐出唾沫,这对于胡海蛟已然是羞辱至极,喊停了哒哒跑的马,咬牙切齿道:“自从上次见了你,本寨主回去后再没碰过女人,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与你好好的洞房花烛,今儿个你怎么闹都没用,等着做压寨夫人罢。”
善宝挣扎着,却挣脱不开,看去街上,希望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怎奈百姓们哪个不怕胡海蛟,跑的快的早没影了,跑的慢的也在逃命,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在看热闹,也还是躲的远远。
善宝求助无望,忽然想起手抄本故事里的桥段,于是道:“你要是不将我放了,我就咬舌自尽。”
胡海蛟听了放肆的哈哈大笑,还做样子的咬了咬舌头,道:“天云寨第九把交椅的金雀,因为泄露了本寨主的行动计划,而被本寨主割了舌头,他现如今还活的好好的,咬舌自尽,你听哪个孙儿说的。”
善宝突然浑身发紧,甚而要痉挛之状,不曾想胡海蛟如此狠辣,转念一琢磨,他手下管着上千号人马,若没有些手段焉能稳坐天云寨,咬舌自尽不成,一头撞死只能撞在他的胸脯,这厮还不得说自己在投怀送抱,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却没有一个能让自己脱身,这时想起了祖公略,只是他回了大院,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次,自己恐没那么侥幸。
这样一想,也就再无挣扎,若是宿命,全凭上苍安排。
“寨主你看!”
一喽啰呼唤胡海蛟,声音里带着惊惧与急切。
胡海蛟去看,善宝也去看,看后整个人瘫软下来,接着眼泪扑簌簌而下,胡海蛟这队人马的前方横着一个人,宽大的黑袍逆风如魅,披散的长发纷乱似魑,络腮胡子遮蔽着五官,不是胡子男是谁。
胡海蛟虽然不识,却也觉着这怪人并非等闲,手中狼牙棒一指:“哪里来的怪物,让开!”
胡子男看着善宝,凌冽的目光在善宝感觉却是万般温柔,他也不报姓名,只道:“把这个小姑娘放下。”
胡海蛟狂放的大笑:“原来喜欢这丫头的不止我一人,想抱得美人归,先打过我。”
他说着想将善宝交给手下的喽啰,却见黑影一晃,手中的善宝脱离,等明白过来想去夺,见胡子男抱着善宝翩然而落,速度之快让他惊骇到半晌没回过神来,等清醒,晓得自己遇到了高手。
他不甘心美人轻易被夺,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人都在观望呢,所以抡起狼牙棒,呼!打向胡子男。
胡子男手中并无兵器,左手揽着善宝侧身躲开,与此同时右手抓住了胡海蛟的狼牙棒,两下较劲,他稍微用力,胡海蛟硬生生被拽下马,咕噜噜滚至街边,喽啰们跑过去七手八脚的扶着起来。
再看胡子男,脚尖点地,飕飕飕!抱着善宝奔向胡海蛟的马,一跃而上,轻如飞羽,落在马上双腿一夹,飞奔而去。
胡海蛟愣愣的看着一骑绝尘,自言自语:“这厮的功夫路数好生眼熟,难道是他?”
看热闹的人们止不住叫好,胡海蛟大怒,疯狂去追,百姓们拔腿奔逃。
一户人家的拐角处暗影里,白金禄长出口气,对身边的刘春道:“用不着咱们出手了,走,吃酒去,一醉方休。”
而街边一个宅子里,陵王正听着家将禀报:“王爷,善姑娘被人救走了。”
陵王微微颔首:“我就说嘛,对那女人动心思的男人多着。”
家将极其阿谀:“王爷刚刚不让末将出手是对的。”
陵王哼的一声冷笑:“区区一个女人,比之我要做的事,她没那么重要,怎么样,郭骡子带来了吗?”
家将点头:“是。”
然后,宅子里开始了一番交易。
外面,胡海蛟带着人马撤离了雷公镇,惊魂未定的人们再无心赏灯,不多时街上便空旷清寂,赫氏与李青昭追善宝而来,身边飞驰而过一匹马,锦瑟眼尖,高呼:“夫人,是小姐!”
赫氏问:“胡海蛟怎么返回来了?”
锦瑟琢磨下:“不像胡海蛟,抱着小姐的好像是个大胡子。”
李青昭脱口喊道:“胡子男,她哥哥!”
如此,赫氏心下了然,虽然对胡子男不甚了解,也还是略微放心。
而善宝随着胡子男策马飞奔了好一会子,已经出了雷公镇,眼看前面黑黝黝像是片林子,胡子男勒住缰绳,马停了下来,他抱着善宝一跃而下。
漫天的雪洋洋洒洒,周遭没有一户人家,因了这雪色,善宝能够视物,渴望之事得以实现,她却一时间手足无措了,只盯着胡子男饕餮的看了又看。
林子随风呼呼作响,善宝不禁东张西望。
“怕了?”胡子男道,夜色依稀,唯见他的眸光幽深,仿佛一口古井。
善宝摇头:“哥哥在,我不怕。”
胡子男想开口,顿了顿方道:“可是我,有需要保护的人。”
这话说的太过隐晦,善宝不十分明白,心却忽悠一下,有了三分明白,小心翼翼的问:“你要保护的人,是谁?”
胡子男慢慢转过身子,给她一个宽阔的后背,嘶哑着嗓子道:“我……夫人。”
善宝耳朵嗡嗡的,仿佛谁在耳边猛劲的敲打了钟磬,继而脑袋嗡嗡的,不停鼓胀,最后身子簌簌发抖,这天,可真冷。
见她没什么反应,胡子男慢慢、慢慢回过身来,才发现她竟然蹲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像是哭了。
胡子男默默的看着她,看到眼睛痛看到心口痛,然后俯身把她捞起,抱着放在马背上,使劲一打那马,马便奔跑起来,朝着雷公镇方向。
善宝惊慌失措的高喊:“哥哥……”
一声又一声,凄切,悲凉,回荡在山野间。
109章 打今儿起,你来扫院子
善宝回到祖家大院时,眼前的一切让她大惊失色,客院起了火,十几间房子烧的所剩无几,庆幸的是留在家里的善喜安然无恙,也并无其他人伤亡。
火势渐微,即便父亲毫发无损,善宝仍旧心惊肉跳,没有完全烧尽的房梁、椽子哔剥砸落,火星四处飞溅,伴着那些姨娘们丫鬟婆子们的哀叹哭泣,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儿女情长,她觉着这是有人故意纵火,目的不言而喻,是针对她,或许也并不是想烧她的父亲,只是要她这个大当家疲于应付。
大厅内,善宝望着面前站着的几个老嬷嬷老伙计,各个灰头土脸。
“都好么?”她逐个看了遍。
“扫院子的老林头,手烧坏了,不敢让大奶奶看。”倒夜香的老桑头说。
善宝一惊,忙问:“人在哪里?”
老桑头道:“家里躺着呢。”
所谓的家,是指他们在祖家大院的住所,这些个粗使的老伙计并无自己的院子,齐齐住在倒座房西侧的一排低矮的房里。
善宝左右看看,吩咐锦瑟等婢女:“随我去看看。”
李姨娘劝道:“那种地方,大奶奶不方便去。”
郝姨娘、孟姨娘点头赞同。
乔姨娘不在场。
连庞氏都道:“臭烘烘的,婆婆还是不要去的好。”
祖公卿也道:“小娘若是不放心,我去看看罢。”
祖公望附和着:“是了,我们去看看。”
祖公道却大不以为然:“不过个老奴,明儿天亮遣个郎中过去看看便是。”
祖公远漠然而立。
李青昭也劝着善宝:“舅舅虽然没伤着,舅母可是吓坏了,你不去看看么?”
厅内四角都放着火盆,白炭燃得正旺,热浪拂拂,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宛若春天,善宝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待大家说够了,她缓缓站起,淡淡的对老桑头道:“你带路。”
老桑头一眼看见侧里坐着的祖百富和窦氏,二老爷没表态,他竟没敢动。
善宝捕捉到他的不安,轻声问:“怎么了,你不认识路?”
老桑头忙不迭道:“老奴认得路,只是天不早了,大奶奶该歇着。”
善宝笑了笑:“念你今日救火有功,否则,我立刻逐你出大院,敢对我指手画脚。”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化骨绵掌,落在人心头只觉冷得刺骨,唬的老桑头噗通跪伏在地,叩头告饶:“老奴不敢对大奶奶指手画脚,老奴只是心疼大奶奶。”
善宝居高临下的觑他一眼,命锦瑟扶起,后道:“走吧。”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今儿个,她有些反常。
众人随着善宝同往老林头的住地去,一路风雪仍旧,吹着婢女们手中的纱灯来回摇晃,善宝不发一言,只闷头走路,走了一盏茶工夫方到,老桑头指着面前一排房屋低矮道:“大奶奶,就是这里。”
善宝望着那几扇小窗里透着微弱的灯光,让人顿生孤独寂寥之感,与后宅的奢华富丽对比,仿佛这里不是祖家大院,她淡然道:“开门。”
老桑头再不敢啰嗦,过去把房门打开,祖公卿率先进了,善宝等人也进去,里面的场景仿佛一阙愁肠百转的诗词,让她不忍卒读,一铺火炕,炕上铺着破破烂烂的席子,破破烂烂的被子里,躺着略有昏迷的老林头,听见有脚步声,老林头挣扎爬起,不十分熟悉善宝,但看穿戴已然晓得是女主子辈,忙趴在炕上叩头。
善宝疾步奔来炕边,一把抓起老林头的手看,五个指头焦糊状,快要黏在一起,黑乎乎的一层应该是血。
“快,背着送去我爹那里。”她转身道。
地上的一干人不知她在指使谁,是以都无动于衷。
“快啊!”她怒了。
祖公卿过来弯腰把老林头背着就跑了出去。
善宝喘了口气,认真的四顾房内的一切,问:“之前,谁是这上面的管事?”
于众人后面走出来个五旬左右的男人,道:“小人许通。”
善宝打量他一下,穿着八成新的棉袄,戴着毛茸茸的狗皮帽子,圆圆的脸显示着富态,问:“这里如此破旧,你不知道吗?”
许通道:“知道,粗使的伙计住的地方都这样,再说这些个老家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祖家没把他们赶出去已经是感恩戴德,没人挑三拣四。”
他分明是向着主家说话,这是做管事的必备素质,管事夹在主子和仆人之间,要懂得哪头轻哪头重,毕竟给他发月钱的不是仆人而是主子,所以许通的态度近乎是所有管事的态度,然这漠视生命欺软怕硬的态度让善宝所不容,指着他道:“你被解雇了。”
许通前一刻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一刻明白过来,很是委屈:“大奶奶,小人犯了什么错,大奶奶说解雇就解雇,另者小人是祖家的家生子,生在祖家长在祖家,将来死也是死在祖家,小人不是街头买来的奴仆,怎么能解雇呢。”
家生子,即奴婢在主家生养的孩子,一代为奴,世代为奴,永远服役在主家。
善宝蹙着眉,暗道你用这个来压我,难道我就没辙了吗,手指许通:“打今儿起,你来扫院子。”
许通仍有话说:“大奶奶,我是管事,我不能扫院子。”
还是块硬骨头,善宝泠然一笑,道:“你已经不是管事。”
许通这下慌了,双膝一软跪在善宝面前,咚咚叩头,带着哭腔道:“大奶奶,我娘原来是伺候老爷的,在祖家一辈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小人有错您指出来便罢,撤了小人的管事,我那老娘听了,指不定就一口气上不来。”
与许通交情好的媳妇子们也纷纷说情,甚至几个姨娘也求善宝宽恕。
善宝想了想,气也消得差不多,也做到杀一儆百了,索性收场,得饶人处且饶人,事情做绝了就不好,于是手一拂让许通起来,限他三日内把这里的状况改变。
许通唯唯诺诺,无不应承。
回去内宅的路上李青昭对善宝道:“你今儿个,有些不对。”
善宝不答反问:“为何独不见祖公略?”
110章 是不是强硬到没有情没有爱
客院成为灰烬,二十年前的惨痛重现,有人偷着议论,说这是祖家的轮回,再过二十年必然还得再现,毕竟二十年是个漫长的等待,所以大家也没有怎么害怕。
各人散了回去房里歇息,善宝直直的坐在抱厦的炕上,听着管家老郝禀报:“大奶奶,老林头已无大碍,您歇着罢。”
善宝点了下头,那脸色却如肆虐的雪,没有半点回暖之意,一晚上了她都是如此,以至于谁见了她都是噤若寒蝉,老郝曾经薄待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善宝做了大奶奶还兼着参帮、祖家大院的大当家,老郝的心万分忐忑。
一旁传来李青昭的呼噜声,善宝抬眼看了看沙漏,吩咐锦瑟:“送管家出去。”
老郝忙道:“不敢劳烦锦瑟姑娘,小人先告退,大奶奶有事便吩咐,小人随时候命。”
善宝疲乏的挥挥手:“明儿一早你过来,陪我各处看看,说来大院各处我还不熟识,另外客院需要重建,你帮我合计合计,这上面,你比我懂。”
老郝极尽恭谨:“客院初见确是小人帮着老爷掂掇的,不管是老爷还是大奶奶,小人都会鞠躬尽瘁。”
这样的阿谀奉承的话善宝听着厌烦,微闭双目,老郝就识趣的退了下去。
他前脚走,李青昭立马坐了起来,唬的善宝抚着心口嗔她:“诈尸呢。”
李青昭蹭到她面前:“我根本没睡,方才老郝的话我听了真切,这个老郝还有那个尤嬷嬷,你还打算留着?”
哗啦,月形门的珠帘打起,阿珂进来禀报:“二少爷来了。”
善宝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点了下头表示请进,然后对李青昭道:“留着啊,留着慢慢折磨。”
李青昭一缩脑袋,直勾勾的看着善宝,不知她今晚吃错什么药,满脸的阴森森。
阿珂已经引着祖公略进来,骤然间一缕缕冷香袅袅而来,胡子男身上有,祖公略身上也有,善宝喜欢这种张扬着男人气息的冷香,挑起目光看看祖公略,见他穿件紫色夹棉的袍子,外罩黑羽缎刺着疏梅的大氅,腰间环佩叮当乱撞,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固住,额上缚着双龙抢珠的眉勒,负手在后,虎步威威。
这厮长年累月打扮奢华也不嫌累,善宝心里冷笑,嘴上淡淡问候:“二少爷还没歇着?”
祖公略在锦瑟搬来的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坐了,道:“不是你喊我来的么?”
哪有这样谈话的,善宝微有尴尬,问:“家里出事了,二少爷不知道吗?”
祖公略双臂闲适的搭在椅子扶手上:“这么大的事我若是不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直以问号的形式交谈,善宝觉着不舒服,无奈心里有事,还得道:“二少爷并无去看灯,家里也不见,该不会是去了……”
祖公略偏头看她,认真的看,看了半晌看到善宝难为情方道:“去了?”
善宝缓口气:“书肆。”
祖公略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大失所望,总之将前倾的身子挺直:“你该不会怀疑是我放火烧了客院?”
善宝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想,既然他这么想,索性举着手中的书给他看道:“不与家人赏灯,不在家里看家,江湖上有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怨不得别人怀疑你。”
她心道,我怀疑你的并非这个。
祖公略突然敛尽一脸的玩世不恭,低吟般的轻叹:“今日,是先母阳寿,我去祭拜了下。”
善宝手中的书掉在腿上,猛地回头看他,晕黄的灯光下那侧影好看极了,只是那表情却仿若深秋般的凉。
他母亲的阳寿,为何家里没人张罗祭拜?毕竟他母亲也曾经是祖家大奶奶,忽然想起大院里的传言,说祖公略的母亲白素心魂魄不散经常回来闹,为此祖百寿请了多少术士来驱鬼,还说有人午夜无意间在后花园看过黑衣散发的人,还有说祖百寿这次被胡海蛟打伤只不过是白素心附体在胡海蛟身上,甚至还有说善宝容貌某些地方颇像白素心,善宝差不多是白素心转世投胎而来,来做什么?来报复祖百寿,所以善宝嫁来当天祖百寿就成了活死人,今儿客院又失火。
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不是恐怖瘆人。
祖公略听善宝这里没有动静,也晓得是因为自己的话让善宝太过意外,起了身,想走的意思,善宝忙伸手欲做挽留之意,急着道:“火烧客院的事,你怎么看?”
祖公略一副当机立断模样:“……重建。”
善宝哭笑不得了:“就是这个?”
祖公略反问:“不然呢?”
善宝扬起脸:“不抓元凶?”
祖公略摇头:“何不先养着,毕竟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线索,此时查起来非常之难,更防备对方狗急跳墙到铤而走险对你不利,不如对外说大火实属意外,时日久了那人必然会松懈下来,说不定得意忘形到露出狐狸尾巴,那个时候抓人便如探囊取物。”
分析的倒不错,善宝思量着,仍有担心:“你既然知道对方是针对我,心里就该有个人选。”
祖公略笑了笑:“自你当了参帮和祖家大院大当家,想害你的人多呢,若想保全自己,首先让自己变得凌厉。”
他说着回头凝视善宝,剑眉上挑,果真是凌厉得让善宝不寒而栗。
李青昭一旁看了许久,此时插话道:“我表妹今晚很凌厉的,差点把许通赶出大院。”
祖公略不以为然的笑了:“不是发通脾气就算凌厉,而是你内心的强硬,无坚不摧。”
内心的强硬?无坚不摧?
善宝咀嚼着他的话,是不是强硬到没有情没有爱?是不是无坚不摧到随时忘记胡子男?
郊外的一幕闪现,他有了夫人,自己与他从此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这一生这一世这辈子。
想到这里,善宝咬牙忍着的情绪突然崩塌,泪水滚滚而下。
祖公略浓眉拧起,小心的问:“怎么了?”
善宝边哭边道:“我从未想害人,即便做了大当家,也不比别人多吃一碗饭,为何他们就容不下我呢。”
这其实,是她哭的原因之一。
111章 你扑错地方了
这是个响晴天,日头足气息就暖,更兼没有一丝风,鸟儿扑棱棱拍着窗棂你追我逐的嬉闹,檐下的冰溜子咔咔的断裂,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打春后,南风吹着,高处的雪甚至有融化的迹象。
今儿善喜、赫氏准备动身回济南,一早的善喜把祖公略叫去了酒肆,说是自来雷公镇蒙他多方照拂,是以请他吃杯水酒略尽心意。
盘缠是人家给的,车马是人家赞助的,连使唤的婢女小子都是人家借用的,用人家的钱请人家吃酒,善宝觉着父亲挺逗的。
等善喜与祖公略从酒肆回来,善宝听了件更逗的事,父亲竟然收了祖公略为徒弟。
善宝比划给父亲看:“我是他继母,他是您徒弟,这辈分有点乱。”
善喜不以为意:“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徒弟,一点都不乱。”
善宝晓得父亲看着随和,其实行事很有主见,行医数十年没收过徒弟,突然收了祖公略必然有他的因由,该不会……作为女儿不该臆断父亲的,但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着该不会这老头也看上了祖公略样貌俊朗?否则实在猜不到他用意何在。
书上说,人生必得经过一场分离才能懂得相聚的重要。
看着父母上了马车,善宝想起了与胡子男分别的场景,自己已然经历过了,且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所以,也早就知道相聚的重要。
赫氏试着劝她:“不如,随我们回去。”
善宝没有言语。
善喜拍拍夫人的手:“该回去的时候她就回去了,也说不定我们把济南的家搬来,横竖我们就宝儿一个女儿。”
善宝仍旧没有说话。
祖公略安慰着老夫妇:“雷公镇虽不比济南繁华,不一定不比济南富庶,若二老肯来,我亲自去接。”
善喜笑着应了,目光专注于女儿,想说的太多,只换成一声轻叹。
赫氏却拉着女儿的手这样那样的嘱咐,坊间流传这么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那都是针对不孝顺的儿女,善宝孝顺,安能不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善喜掰开妻女紧紧抓着的手,唉了声:“走吧。”
车夫得了祖公略的令,喊一声“驾”,马车缓缓行起,赫氏朝女儿频频挥手,善宝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片片分割,忍着忍着,不哭是怕父母担心,直等马车远的彼此看不清面容,她的泪水倾泻而下,猛然转身扑在祖公略怀里。
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祖公略僵硬的双手垂下,脸上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旁边的李青昭忙把善宝拉入自己怀里,边道:“错了。”
即使她神速,方才那一幕已经被后面来送行的祖家人尽收眼底,于是惊骇的惊骇、惊诧的惊诧、惊呆的惊呆,庆幸的是文婉仪这几日守着病重的父亲没在场,否则大家都担心会不会闹得天翻地覆,倒是一贯沉静的乔姨娘微微动容,扭头进了院子。
之后的一天,乔姨娘一直在画画,画了撕、撕了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心情焦躁得失了常态,时而骂骂婢女时而摔摔笔墨纸砚,晚上睡不着,吃了几碗养神汤,唬的琐儿直劝她:“夫人,二少爷交代过,大院里谁都不能再碰夺魂草,官府已经出了告示,抓到就是下大牢。”
乔姨娘的迷幻状态还没上来,清醒间两眼放着狼一样的光芒,口气却是轻柔的:“好啊,索性都抓了去。”
突然,一个念头打心底而起,她遏制不主动笑了,笑得阴冷。
次日,善宝被噩梦惊醒,梦见旅途中的父母遭遇胡海蛟打劫,那厮竟然要将年迈的父亲抓去做压寨夫人,而风韵犹存的母亲却只混了个他的粗使丫头,善宝把这个梦对锦瑟说了,锦瑟笑着劝她:“您别担心,坊间说梦与真实的事都是反过来的。”
善宝松口气,松到一半更怕了,若是反过来,岂不是那厮要把母亲做压寨夫人,而父亲做了粗使婢女。
锦瑟笑得前仰后合,想着自家老爷梳着两个抓髻做了婢女,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
笑得正欢,门哐当被撞开,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了阿珂。
锦瑟收了笑斥责她:“这么没规矩。”
阿珂咽了口吐沫,从前面跑回来已经是嗓子眼冒烟了,慌慌张张的指着外面:“衙门,衙门来抓人了!”
歪在枕头上的善宝豁然而起:“抓谁?”
她此时还在担心自家在济南的命案,虽然祖公略说宰相虞起亲自过问,官府已经消了海捕文书,她还是怕节外生枝,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任宰相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阿珂抹着额头的汗水:“谁都抓。”
善宝没听明白,一边让锦瑟为她穿衣,一边又问阿珂:“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珂道:“知县大人亲自带着衙役,说咱们家有人私藏夺魂草,那物事可是触犯律法的。”
善宝晓得秋煜对夺魂草深恶痛绝,为此还乔装抓过老鹞子,祖家大院有人私藏夺魂草她也想过,不然自己那次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吃了壶,到底是谁私藏却不得而知,于是急匆匆穿戴好,正想出门去看看,门已经开了,闯进来几个捕役,带头的正是捕头胡不成,他手一挥,喊道:“抓起来!”
锦瑟本能的挡在善宝面前,阿珂挡在了锦瑟面前。
善宝一一把二人推开,冷眼问胡不成:“抓谁?为何”
胡不成见是她,认识,挠着脑袋想了想,问:“你不是乔姨娘?”
善宝讥讽的反问:“你说呢。”
胡不成忙环顾房内,一拍大腿道:“唉,错了,祖家大院忒大,走错了地方,我们是来抓乔姨娘的,她私藏夺魂草。”
阿珂摸着心口,如释重负。
锦瑟转头看善宝,觉着她作为大当家恐怕无法置身事外。
果然,一会子工夫,知县秋煜也赶了来,对善宝道:“大奶奶,实在抱歉,祖家有人私藏夺魂草,您作为大当家,需要随我回衙门说明事情。”
112章 家贼
先礼后兵,这是常规,善宝朝秋煜叉手道了个万福,再道:“这是祖家后宅,大人既为官,便是饱读诗书,难道连应有的礼节都不懂么。”
秋煜抱歉道:“本官亦是无奈,怕迟了有人将私藏之物销毁或是转移。”
胡不成是雷公镇人,对于雷公镇首富祖家还是略有偏袒,替善宝说项道:“大人,私藏夺魂草的是乔姨娘。”
秋煜官威凛凛,道:“本官当然知道密报者告发的是乔姨娘,为了彻查,祖家各处都要搜,大奶奶这里也不能落过。”
善宝心里坦荡荡,喊自己的人靠后,由衙役们搜便是。
胡不成想在新任知县大人这里居功,所以自告奋勇去搜乔姨娘的住处,孰料秋煜却道:“你搜此处,乔姨娘处,就由师爷代劳罢。”
师爷,司徒云英,四十出头年纪,追随秋煜多年,是秋煜的智囊,听秋煜如此说,便喊了几个衙役去了乔姨娘的住处,不多时返回,禀报,一无所获。
而胡不成在善宝这里当然更搜不到。
秋煜凝眉思量一番,对善宝道:“叨扰了。”
想走,善宝喊了声“慢着”,然后移步到他面前,语意嘲讽道:“地窖中可有搜?茅厕可有搜?马槽子里可有搜?烟囱里可有搜?耗子洞可有搜?大清早的兴师动众来抓人,没搜到凭据大人岂不是白跑一趟。”
秋煜听她话里带着怨气,也难怪,她曾经仗义的协助自己破案,不顾瓜田李下需要避嫌与自己同处一室,还是一夜,所以自己大张旗鼓的来搜她,当然得气。
正在此时,跑进来个衙役,扬着手中一信函禀报秋煜:“大人,八百里加急!”
师徒云英接过,转呈给秋煜。
秋煜捧着信函看了看,转头对善宝和悦而笑,道:“告辞。”
善宝冷冷道:“不送。”
秋煜带人离开祖家大院,于门口上了绿呢大轿,先在轿子里将八百里加急的信函看了,是他的亲娘舅,即当朝宰相虞起写来,信中说皇上对他在雷公镇的表现很满意,要他继续调查祖公略的身世,并适当保护祖公略,看罢信,秋煜招手喊过师徒云英,低语:“怎么样?”
师徒云英附耳过去:“足足两大包。”
两大包,当然是指夺魂草,当时在乔姨娘处太过轻松搜到,以至于让师徒云英起了疑心,密报乔姨娘私藏夺魂草的人,究竟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秋煜眉头一皱:“现在何处?”
师徒云英垂目看了看自己胸前:“幸好学生穿着斗篷,可是,不方便骑马。”
秋煜点头,随即下了轿子,故意高声道:“虽是春寒料峭,终究不是冬日里冷的刺骨,本官突然想骑马看看光景,师徒先生,我们换一下。”
师徒云英佯装道:“大人,学生怎能乘坐大人的官轿。”
秋煜已经下了轿子,拉过师徒云英的马道:“本官命你乘坐官轿,如何?”
师徒云英垂首道:“是,学生遵命。”
秋煜上了马,心里悠然自语,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身在祖家的祖公略,更有善宝,当然保护祖公略是奉命行事,保护善宝,是他自己的私心。
对于他的这番苦心善宝因为不知情便不领情,在房里静坐半晌,琢磨是谁去密报乔姨娘私藏夺魂草,既然是密报,为何衙门来人却什么都没搜到,着实让人费解,不过既然是密报,便是知道秘密之人,应是乔姨娘身边的人,于是让阿钿去把琐儿喊来。
琐儿正被乔姨娘训斥,当然也是为衙门来搜查之事,乔姨娘说话一贯的柔声细气,但脸色却被风霜扑过,冷到骨子里,指着琐儿骂:“好好的为何不见了那些物事,平素说话就伶牙俐齿,办起差事就稀里糊涂,都是我平素待你们太仁厚,若是换了另外几个,指不定一耳刮子就扇过去了,我费心策划,却让你轻易弄砸,气得我这心口痛。”
琐儿跪在她面前,抽泣道:“夫人的吩咐奴婢几时疏忽过,明明是摆在妆台上的,当时衙门里的人来后把咱们的人都轰了出去,等衙差们出来就说什么都没搜到,见鬼了不是,那些物事凭空飞了还是遁地?”
乔姨娘重重的喘口气,仔细分析琐儿的话,觉得这里面蹊跷。
琐儿抹了把泪,道:“奴婢猜想,会不会是衙门里的那些人见这物事贵重,偷偷据为己有了?”
乔姨娘蹙眉思忖,恍然大悟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忽而咬牙骂:“这些恶吏,当年我父亲手下绝对没有这样的当差的。”
当年她也是大家闺秀,父亲被奸人所害,于是家道中落,她才委身做了祖百寿的妾侍,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便是心酸。
琐儿总算澄清了自己,偏巧此时阿钿来找她,说是大奶奶叫她过去。
琐儿与乔姨娘对上目光,惊慌失措。
乔姨娘若无其事的拿起一卷诗词,轻轻翻着书页,轻轻道:“咱们是受害之人,去罢。”
一句咱们是受害之人,琐儿便晓得怎么去应对善宝了,随着阿钿来到抱厦,见了善宝口尊大奶奶。
善宝坐在炕上,一只手搭在炕几上,锦瑟正给她重新梳头,先前急匆匆的,胡乱将就,连桂花油都没擦,首饰也没戴。
善宝一行由着锦瑟给她梳头,一行问琐儿:“今儿衙门来人搜查,说你们家姨太太私藏夺魂草,其实你们家姨太太服用夺魂草也不是稀罕事,我都晓得,但是把这事捅出去了可真是稀罕了,外面的人不知,大院内别个房里的人也难知道,当初若不是你告诉琴儿,琴儿告诉琉璃,琉璃告诉阿珂,我其实也很难知道,所以,我觉着去衙门密报你们家姨太太私藏夺魂草的,必定就是你们自己的人。”
琐儿受了乔姨娘的点拨,当下非常镇定,道:“我们家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我们夫人受这等羞辱正气呢,回头一定狠狠的查,可是,我们家里归拢起来也几十号人,究竟是谁密告的很难知道。”
善宝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镇定到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按理一个婢女被当家奶奶责问首先应该惧怕,所以,善宝猜测这个琐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113章 阮琅来了
书肆。
祖公略正听专管跑腿传话的小厮顺子禀报家里的状况,秋煜带人搜查大院,匆匆来却匆匆走。
为的竟然是夺魂草,祖公略按了按额角,心力交瘁的模样,对于乔姨娘他是惹不起躲不起,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准碰那物事,乔姨娘这样罔顾法纪,应是对那物事上了瘾。
他挥挥手,示意顺子下去,眼睛盯着高几上白瓷盘子里的水仙看,花期已过,叶子葳蕤,于是指着水仙对身边的福伯道:“扔了罢。”
福伯点下头,过去捧起白瓷盘方想走,忽而停下问祖公略:“随便扔了还是埋了?”
埋了?老人家还有如此情怀,祖公略笑道:“你做主。”
福伯嗯了声,人老了爱唠叨,边走边自言自语似的:“前几日大奶奶来过,说水仙可怜,寿命短短,花期一过便被无情丢弃,老奴想或许埋了,大奶奶问起方不至于心痛。”
祖公略拖着腮看着福伯即将出了门,喊道:“那就埋了罢。”
福伯应了,打起帘子走了出去,少顷又回来了,道:“二少爷,您曾经让老奴在门口贴出招工的告示,有人来应聘了。”
祖公略斜倚着炕几,手中翻着兵书《六韬》,头也不抬道:“你感觉如何?”
福伯思忖下:“穿的破破烂烂,像个乞丐。”
祖公略继续翻看兵书,淡淡道:“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咱是招柜上的伙计,咱这又是书肆,首要的一点是识字,乞丐可不成。”
福伯没动,还道:“我也说了,他说他识字,我听着他那名字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大概是先前富贵着后来落魄了。”
祖公略手按住书页,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算命打卦了,听人家的名字即晓得人家的出身,他叫什么名字,我来听听。”
福伯难为情的笑了笑:“他叫阮琅。”
祖公略先是怔了怔,然后啪嗒合上书,表情一瞬间异常严肃,简单两个字:“留下。”
福伯看他的神情,不知道方才还说打发走,现下听了名字就让留下,搞不清楚,也就转身出去了。
祖公略立即下了炕,离开书肆时特意去柜上瞅了瞅,新来的阮琅正随着福伯到处看,他长的眉清目秀,身量中等,穿着虽然褴褛,也难掩那一身的儒家气质。
祖公略没有靠前,离了书肆回来大院。
善宝正与老郝在客院旧址研究如何重建,如今天越来越暖和,过了清明就能动工,善宝的意思想把客院扩一下规模,占地倒还是那样大,就是多建几个房子,若是父母真把济南的家搬来,也不至于住的狭窄。
老郝只是陪着她,不给半分意见,谨小慎微也是明哲保身。
善宝特意叫了祖家几位少爷,还有大少奶奶庞氏二少奶奶方氏,甚至连四小姐祖静婠五小姐祖静好都叫了来,独独不叫那几个姨娘,她觉着,那几个姨娘因为祖百寿中馈空虚日久,个个都忘了自己的位子,身为姨娘,便是妾侍,经常的这几个姨娘特别是李姨娘有点僭越本分。
祖静婠素来安静,祖静好人还小,都不能说出什么,祖公远走了没几步就喊累,向她告退回去歇着了,祖公道本是粗人,搬搬抗抗还可以,怎么盖房子他不懂,祖公望醉心诗书,祖公卿喜欢拳脚,所以最后,谁都没给她建议。
正此时祖公略大步流星赶来,祖静好欢天喜地的迎上去,喊着二哥哥。
祖公略拍拍小妹的面颊,然后由祖静好挽着他来到善宝等人面前,想开口与善宝说话,怎么称呼,他迟疑着。
善宝心领神会,故意刻薄他:“二少爷可真是,客院走水你不在家,衙门来搜查你也不在家,难免让人猜疑是不是故意如此。”
祖静好撅着小嘴替二哥哥鸣冤:“小娘说这话不公平,这么多年家里的事都是二哥哥操心,爹他活蹦乱跳的时候都是这样,现在爹成了那个样子,二哥哥更不会对家里的事袖手旁观,他也是祖家人嘛,对不对二哥哥。”
说着一扭身子,把脑袋伏在祖公略臂膀上。
连讷于言辞的祖静婠都幽幽道:“二哥可是祖家的顶梁柱呢。”
这厮人缘还不错,善宝与祖公略对上目光,祖公略却躲了开去,随即将下巴高高扬起,疏放的笑道:“这么巧合我也没想到,去书肆看会子书,顺子去说衙门来人了,这不,我就赶了回来,稍后我去衙门拜会秋大人。”
跑去书肆看书,家里连番出事他倒还有闲情逸致,是他能够临危不乱,还是懒得管事,善宝特意看了看他的手,忽然想起胡子男,同样都是修长干净,这是唯有高门大户才能休养出的好看,心里不免多想,嘴上还是说着眼下的事:“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没搜到,不过突然间闯进来那么官差,外面人看了难免说三道四。”
祖公略昂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善宝笑问:“身子真正吗?”
众人俱是一惊。
祖公略玩味她的话,明白她意指乔姨娘。
善宝随后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我慢慢的理顺,倒是客院该如何建,二少爷说说。”
祖公略转了个圈,看了看满目疮痍,道:“这个不急,书肆新招了个伙计……”
没等他说完,善宝抢道:“书肆的事就别让我费心了。”
祖公略继续:“他叫阮琅。”
善宝瞿然一惊,这个名字并不是让她魂牵梦绕,而是让她心惊肉跳,宰相虞起消了善家凶犯一事,但不包括杀人者阮琅,想必缉捕阮琅的文书仍旧压在雷公镇衙署,阮琅突然跑来这里,会不会引发什么麻烦,善宝一瞬间思绪纷乱,暗自庆幸李青昭不在,否则那家伙非得喊出来不可,她的失态不过一刹那,瞬间恢复了常色,眼睛故意左看右看,像是在琢磨客院重建之事,若无其事道:“听着像是个读过书的,那就留下罢。”
说完继续带着众人在客院各处走,直至晌午该吃饭了,才回到抱厦,立即喊锦瑟道:“随我去书肆。”
114章 求娶
善宝带着锦瑟刚走到垂花门处,被祖公略拦住。
“去书肆?”祖公略道。
“明知故问。”善宝答。
“你不能去。”祖公略异常严肃。
“为何?”善宝很是费解。
遥遥望见三五个丫头端着托盘从抄手游廊处而来,上面覆盖着大红的绸布,衬着丫头们或翠绿或淡蓝的衣裙,两下都格外醒目,不是交谈的好时机,祖公略匆匆道:“他是凶犯,你佯装不知还情有可原,否则你就是知情不报,就是窝藏凶犯。”
善宝倒吸口冷气,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若不是他提醒,自己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于是道了声多谢,而那几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已经到了她们近前,纷纷屈膝,异口同声:“大奶奶安好,二少爷安好。”
习以为常,祖公略兀自站着。
善宝好奇那红绸下面的东西,明知不是饭菜,故意问丫头们:“什么好嚼咕?”
小丫头答:“这是渔帮大当家白老爷求娶五小姐的喜礼。”
喜礼,即遣媒婆说媒时先送的礼物,不是彩礼。
渔帮大当家白老爷?善宝赶着问:“可是那白金禄?”
祖公略那厢嗤的笑了:“不是他还有谁。”
既然求娶的是五小姐祖静好,善宝以为这些个小丫头拿着礼物是去送给郝姨娘的,于是挥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小丫头们却不解的问:“大奶奶,媒婆还在前面候着,您是见还是不见?”
善宝此时如梦方醒,想起自己是大奶奶,是祖百寿的正妻,祖百寿所有的儿女都尊自己为母亲,婚姻大事需由她做主,祖静好的生母郝姨娘是没权力的,白金禄那人自己了解,虽然样貌不俗家财丰厚,有名有利娶庶出的祖静好都是纡尊降贵了,只是既然是婚姻大事,就不能儿戏,心里一时决定不了,还得问问祖静好的生母,于是道:“让媒婆先等着,我稍后过去。”
小丫头们看看彼此手中的喜礼,问:“大奶奶,这些个……”
善宝毫不犹豫:“收下吧,成不成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心意。”
说完过去掀开红绸逐个礼物的看,全都是珍宝玉器,特别是那一串大个的珍珠让善宝啧啧赞叹,还不忘戏谑祖公略:“你看,不识时务的人才重男轻女,一个静好就得到这么多礼物,若是有老杨家那样的姑娘十个,岂不是发达了。”
祖公略挑挑眉:“老杨家的姑娘?”
善宝道:“嗯,杨玉环。”
祖公略哈哈大笑。
他朗声而笑的样子,让善宝重温了长青山月夜下的那一幕,和风吹拂,微有些暖,在祖公略的笑声里善宝出了垂花门去了前厅见媒婆。
来的这个媒婆在雷公镇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气,只要她收足了银子,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人说活,管你般配不般配,她开口必成,所以白金禄才请了她,善宝迈步刚进厅的门,那媒婆正吃着茶,见善宝来,观其穿戴感觉差不多是女主子,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小碎步跑了过来,朝善宝就拜:“给女菩萨请安了。”
见她的滑稽相善宝止不住笑道:“多礼。”
媒婆直起身子也笑:“礼多人不怪,奶奶是?”
善宝请她往里面分宾主落座,锦瑟介绍:“这是我们家大奶奶。”
媒婆者,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善宝的年纪和样貌早已猜出大概,祖百寿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续弦雷公镇已经轰动,她怎能不知,起身再次屈膝道了个万福,并说明来意,然后快速翻动涂着胭脂膏子的嘴唇,把白金禄吹嘘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善宝就安静的听她说完,随后懒洋洋的丢过一句:“我不同意。”
媒婆以为自己听错,想祖家五小姐不过庶出,样貌也就算秀丽,当初白金禄求娶的时候媒婆都觉着他亏大了,现在居然是女家不同意,这也没什么稀奇,如果女家轻易答应也就显示不出她的本事,问善宝:“老妇我愚钝,还请大奶奶明示,按说祖家白家可真是门当户对,怎么就不同意呢?”
善宝这么说是使了计欲擒故纵,轻松答应就显示不出自己家女儿的重要,漫不经心的吃着茶,直把那媒婆等的着急,她方慢吞吞道:“白金禄年纪大些。”
为着这个,媒婆心里有了底,老母鸡似的咯咯一笑,勾魂的看了眼善宝:“大奶奶此言差矣,白老爷不过二十三四,大五小姐才八九岁,老话说大的好,大的知疼知热,说句不该说的,祖老爷大您可不止八九岁,您如今不是荣华富贵享着,让雷公镇多少闺秀羡慕妒忌,白老爷为了求娶五小姐,硬生生的把先前定下的亲事退了,听说那姑娘受不了打击找棵歪脖树吊死了,白老爷对咱祖家这么用心,老天爷都不想辜负呢,大奶奶您可不能拆散一对好鸳鸯。”
听说死了人,善宝凉从心起,这个白金禄,做事不择手段,静好跟了他不知是祸是福,总归不是自己的女儿,还需听听郝姨娘的意见,所以对媒婆道:“此事容我细细思量。”
也不给那媒婆啰嗦的机会,喊人送客,自己先出了大厅,径直去了郝姨娘房里。
郝姨娘的院子不甚大,却是精巧,花木虽枯,因为栽植的密集,沿着廊下一溜排开去,所以也就好看,善宝想着若是春暖花开,这里必然繁花似锦,到底是有两个女儿的人,布置庭院的心思也这般细腻。
随着二门处的小丫头进去时,郝姨娘正在炕上摆弄一只瓦钵,见善宝来了慌忙下炕,屈膝给善宝问了安,举着满是泥土的两只手呵斥小丫头:“大奶奶来了为何不通报我。”
善宝过去看那瓦钵,边道:“是我不让她们进来禀报你的,嫌麻烦。”续问:“你这是作何?”
郝姨娘已经指使丫头给自己打水净手,道:“闲着没事,瞧着天渐渐暖和了,栽几头蒜,到时齐整整的长出蒜苗来,炒肉吃。”
善宝赞叹:“难得你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到时可别落下我。”
郝姨娘眉开眼笑:“头一茬便送给大奶奶尝鲜。”
请善宝往炕上坐了,丫头看茶,再问:“大奶奶来我这不是闲来无事罢?”
善宝点头:“白金禄,就是那个渔帮大当家,他要求娶静好,怎么说静好都是你生养的,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郝姨娘登时满面欢喜:“我当然同意。”
这个,善宝着实有些意外。
115章 替身
善宝完全没料到郝姨娘会答应如此痛快。
“白金禄求娶的是静好不是静婠。”她的意思,静好年纪尚幼。
郝姨娘提起绘着缠枝莲的大瓷壶,亲自给善宝续满茶水,开口先赔上笑,道:“我听清楚了,说来都是静好比静婠有福气。”
一个庶出的女儿能成为渔帮大奶奶,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之前考虑两个女儿的婚事,想着要么是给人续弦,要么是嫁个平常人家,所以这几年她还努力攒着私房,怕两个女儿将来过的穷苦,少不得接济,眼下静好要是真嫁给白金禄,那可是反过来女儿接济她了,岂有不答应不开心的。
既然人家的生母都同意,自己还操哪门子心,善宝最后道:“听说白金禄先前定下的那户人家的姑娘,因为他退婚竟然想不开上吊了。”
郝姨娘挑起丹凤眼,微微吃惊,须臾便平静下来,从盘子里拿了个梨子递给善宝,道:“那也没啥,是她与白大当家没有夫妻缘分,上辈子注定的。”
善宝接过梨子默默吃着,感觉这个郝姨娘颇能想的开,心里承受能力远胜过自己,想起祖公略说的那句话,心要强硬,无坚不摧,只是该怎么修炼,才能达到那样厉害的境地?
郝姨娘见她出神,以为自己说的太多有点喧宾夺主,忙道:“这事还是要大奶奶做主的。”
善宝幽幽望着手中的梨子,淡淡道:“我只是觉着静好秉性纯良,而白金禄城府太深,怕静好受委屈。”
郝姨娘谨慎道:“若是大奶奶不同意就算了,不过白大当家做为渔帮的总把头,没有心机可怎么成,还不得被那些帮伙给算计了,静好还小,慢慢长大自然就不像现在这样天真顽劣。”
善宝继续吃着梨子:“你这个当娘的都没意见,横竖白金禄那人还不错,我同意。”
郝姨娘喜上眉梢,手按在心口,叹口气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静好是庶出,能有这么个归宿倒是我没想到的,我真怕她像我一样将来也给人做妾……”
正高兴着,忽然就掉下眼泪,复道:“老爷硬朗朗的时候,我是一年能有半年见不着他,大院虽大,也不至于大到彼此看见都困难,若说我是人老珠黄,乔姨娘正值青春样貌也好,老爷又往她房里去过几次呢,听说二少爷的娘活着时,老爷可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饶是如此,二少爷的娘还是没了,然后老爷就一直不续娶,当真是情比金坚。”
郝姨娘一般不多言多语,今儿说了这么多,想是触碰到了她的痛处,身为妾侍的苦楚善宝能理解,但有一点她不赞同,祖百寿喜欢祖公略的娘亲,绝对不单单是因为她是正室,看祖公略的容貌和气度,他的母亲定然是个——貌,就闭月羞花,才,就琴棋书画,气质,非兰即竹。
郝姨娘又道:“雷公镇都说那是个百年不遇那么人物,如今来了大奶奶,我觉着大奶奶方是千年不遇的呢。”
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善宝听着也是非常舒服,既然她已经同意,善宝便起身离开,来到庭中,见两个小丫头抱着一堆衣物,像是去浆洗的样子,两个人边走边说笑打闹,突然从那堆衣物中掉下个小人,善宝距离远其实没看清什么,只是略有好奇的望过去。
郝姨娘那里已经变了脸色,灰白灰白的,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掐身边大丫鬟环儿,环儿急忙跑过去拾起地上的小人,迅速塞进自己怀里,骂那两个小丫头道:“糊涂东西,谁让你们随便进夫人的卧房拿衣物的。”
两个小丫头并无瞧见掉落的东西,无端被环儿骂,愣愣的不知所措。
郝姨娘倒骂起环儿:“小蹄子,当着大奶奶的面耍你的威风,若论威风还轮不到你,赶紧滚回房去面壁思过。”
环儿晓得郝姨娘是故意给她找借口溜走,于是朝善宝这里屈膝道了个万福,慌慌张张的跑了。
郝姨娘给善宝赔不是,说自己没管好下人,让她们当着善宝的面大呼小叫。
善宝根本没在意,倒是锦瑟眼尖,虽然没看清小人身上的字,但已经明白那物事是用来诅咒的替身,祖家大院有人弄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可真是乱。
与善宝两个回到抱厦,锦瑟便说了方才的一切。
善宝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故事,此叫做咒术,是邪门歪道,使块木头雕个小人,或是用稻草扎,恨谁就在替身上写上对方的名字,然后用针扎其心口,边默诵咒语,此人不死也大病。
只是,郝姨娘弄这种巫术作何?纵观祖家大院,让她恨的人会是谁呢?
锦瑟试着问:“她咒的人,会不会是小姐你?”
善宝听了顿时毛孔倒竖,底气不足的道:“不会吧,我与她并无龃龉。”
锦瑟见她脸色煞白,安慰道:“我胡说呢。”
此时阿玖进来禀报:“大奶奶,二少爷来了。”
话音才落,珠帘哗啦,祖公略已经走了进来,劈头:“我听说你答应白金禄求娶静好的事了。”
善宝点头:“嗯。”
祖公略脱口道:“胡闹!”
说完,自察失态,道了句抱歉,然后语重心长道:“白金禄何许人也,你是知道的,他求娶静好绝对有阴谋。”
善宝赌气道:“我管他阴谋还是阳谋,郝姨娘都同意了,我从中搅合什么。”
祖公略无奈的晃晃脑袋:“你是想把参帮拱手相让么。”
善宝火气腾的窜到头顶,嚷道:“参帮本也不是我的,再说,人家求娶祖家女儿就是有阴谋,按你的意思,祖家女儿都不能嫁人了,可是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不都已经出阁。”
说完将身子扭过去不看祖公略。
祖公略却转到她面前:“白金禄并未见过静好,突然不惜悔婚而来求娶,你不觉得蹊跷吗,无论祖家有多少人对不住你,静好却是无辜的。”
善宝见他语气低了下来,也就缓和了口气:“你说,白金禄为什么求娶静好,他即便娶了静好也夺不走参帮,静好又不是参帮大当家。”
祖公略顿了顿,怅然而叹:“我怕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