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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6章 你娶妻你问我干嘛

    深深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再次赠送香囊!

    本想多说几句,太过高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感激涕零!

    ※※※※※※※※

    暗夜无月亦无星,抱厦门口的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模糊的光线里逡巡着祖公卿,听见善宝等人的脚步,他回首来望,随即奔过来,面带焦急道:“我要娶妻。”

    善宝想,这是祖家大院这不是妓馆,一个搂着花姑娘另个看着眼馋,刚刚已经纳了两个妾,现在又有个要娶妻,凡事皆有分寸,有否极泰来就有乐极生悲,大家这样给祖百寿冲喜,也不怕冲过头把他冲死,她听说祖公卿定下的未婚妻是河间府的容家,就道:“此去河间山高水远,你想成亲也得等年后。”

    脚步不停的进了抱厦,祖公卿跟了进去,在她身后道:“我要娶珊瑚。”

    善宝蓦然回头看他,观其态度一脸的严肃,说明他是认真的,目光清冽并不迷离,表示他不是撒酒疯,可是珊瑚不过他房里的大丫鬟,纳妾都不到时机,更别说娶了,这不是善宝的意思这是祖家的规制,所以善宝道:“今个你大哥是纳柳叶为妾。”

    祖公卿摇头:“那是大哥的事,我要娶珊瑚。”

    善宝很想说你娶谁都不关我的事,之所以没说是自己身上担着个小娘的名分,款步到炕上坐了,瞅着面前规矩侍立的祖公卿还真有那么几分为人子的样子,也就道:“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婚姻大事你应该去问你的父母而不是我。”

    祖公卿显然是被她绕糊涂了,愣愣的想了一会子方道:“这个家是你做主,我就问你。”

    善宝叹口气表示很无奈,道:“既然你问我,那我的意思是——不同意。”

    她之所以不同意,是觉着这是作为小娘应该持有的态度,而不是她善宝的态度。

    祖公卿笑了,笑得太过突兀甚至有些诡异,善宝想,这家伙,难道是被我气疯了么。

    但见祖公卿后退几步,眼睛却在盯着她,以一种朗诵李清照诗词的抑扬顿挫道:“卿,懂了。”

    善宝琢磨下卿是什么意思,哦,卿是他的名字,但怎么都感觉他应该以“我”来自称更为妥帖,这个卿,像那花梨木桌上粉红纱灯的光华,很美很暧昧。

    祖公卿兴冲冲的走了,善宝心里嘀咕,他要娶妻我反对,应该是兴冲冲的来悻悻然的走才对,为何悻悻然的来兴冲冲的走呢?果然,这家伙是被自己气疯了。

    所幸这家伙再也没有来烦她,善宝事情多,转瞬就把此事忘记,能够让她刻骨铭心的,唯有胡子男。

    次日,她还没有完全清醒,锦瑟就来禀报:“小姐,二少爷让你去花厅。”

    善宝正烦着,刚刚居然梦见了祖公略,还与那厮信马由缰的共游长青山,自己越是思念胡子男越是梦不到他,这样下去恐时日长了会把他从记忆中抹去,听锦瑟说祖公略找她,觉得但凡去花厅的都不是好事,她有这个经验,懒懒道:“就说我病了。”

    锦瑟忙呸呸几口:“大年下的,多不吉利。”

    善宝揉揉眼睛,再道:“说我醉了。”

    锦瑟咯咯的笑:“大清早的饭都没吃就醉了。”

    这也不妥,善宝干脆道:“说我坐禅呢。”

    锦瑟为难道:“二少爷找你必然有重要的事。”

    善宝呼哧坐起,懒洋洋道:“你好不聒噪。”

    锦瑟笑着,服侍她穿衣洗漱又简单吃了点粥,刚好李青昭过来找善宝,三个人就一起来到花厅。

    才迈步进了花厅,即看见祖公略坐在椅子上,而他面前跪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

    善宝揣测跪着的人应该是犯了错误,而祖公略找她来不会是为了让她看热闹的,所以这个男人犯的错差不多与她有关,目前最有关的就是人参掉包案,此案又关系到祖公远……一番推敲演绎,她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柳叶的哥哥——柳义。

    果然,那男人重重的磕头深深的致歉:“二少爷,是我财迷心窍,以次充好,糊弄老客,让祖家跟着蒙羞,我罪有应得,您怎么处罚我都心服口服。”

    善宝第一个念头是,这个柳义是替罪羊,若没有祖公远纳柳叶这件事或许她还不会怀疑,毫无疑问,祖公远知道老客找到祖家,而祖公略又在调查此事,他明白纸包不住火,于是推出柳义来替他背负罪名,而他用纳柳叶为妾来安抚柳义,毕竟柳义是祖家的奴婢,他的嫡亲妹子嫁给了大少爷,他的身份随之改变,也就平衡。

    而祖公略,看也不看跪在脚下的柳义,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然后像是疲乏的微闭双目,轻轻道:“从今儿起,你离开祖家罢。”

    这样的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按理柳义若真做了偷龙转凤之事,可算偷窃,告到官府必然缉捕归案,所以不重。若说轻,柳义是大少奶奶庞氏的陪房,庞氏出嫁那天起,他已经不再是庞家的家奴,祖家也不容他,他已经无路可走。

    说到底也还是比锒铛入狱好太多,柳义懂得此理,对着祖公略又郑重的磕了几个头,起身出了花厅。

    善宝走了进来,于祖公略面前站着,也不说话。

    半晌,祖公略道:“适才大哥主动找到我,说柳义做下了掉包人参的事。”

    善宝脱口道:“他这叫瞒天过海。”

    祖公略轻笑:“可以对老客有个交代了,也可以安安静静的过个年,没什么不好。”

    善宝皱眉道:“你的意思,饶过大少爷?”

    祖公略反问:“不然呢?”

    善宝立即道:“把他的丑事说出来,否则他还会有下次。”

    祖公略站了起来,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啊,还是个小姑娘,让你管这么多的事,着实不应该。”

    善宝怎么听怎么感觉他是在嘲笑自己少不经事,气呼呼道:“你的意思,就该纵容大少爷胡作非为,也是,于祖家,我本就是个过客,祖家的兴衰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人,欺软怕硬,早晚,祖家会败在你与祖公远那样的人手中,一个,浑水摸鱼,另个,即便不是为虎作伥,也是冤枉好人,可怕的是你居然还考中了状元,假如你以后做了官,必然是昏官。”

    她越说越气。

    祖公略越听越想笑。

    最后她拔腿出了花厅。

    祖公略终于笑出声:“这丫头。”

087章 狭路相逢,奸者胜

    因祖百寿卧病在床,所以这个年祖家过的索然,换了以往,早在月前就大肆采购,单单是爆竹都能堆满杂物房,更别说吃穿等物。

    今儿是二十九,早起善宝往上房看过祖百寿,见他仍旧一副昏睡状,善宝内心有须臾的歉疚,也就是一瞬间,暗想是祖百寿不仁在前,而胡海蛟来抢亲也并非自己所愿,因此他的生死说来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出了上房至庭中碰到了祖公略,四目交投,祖公略似笑非笑,也并不搭言,而善宝一双眼像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冷,究竟她恨他什么,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单单是因为祖公远掉包人参的事?善宝厉声斥责祖公略之后才发现,祖家的一切又关自己什么事,说来真是可笑,然而她就是怨他,没来由的。

    后来还是李青昭提醒了她:“没有爱哪来恨。”

    这个话是后来的后来的后来,现在的善宝觉着自己与祖公略是道不同而已。

    离了上房回到抱厦,善宝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呆呆的道:“真是闷。”

    李青昭凑了过来:“去街上顽,明儿即是大年三十,街上热闹呢。”

    善宝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简单交代阿珂阿玖自己的行藏,然后就带着锦瑟和李青昭去街上顽了,去之前她让阿珂偷来某个小子的衣服,乔装改扮之后,问李青昭:“像不像男人?”

    李青昭左右打量:“哪里不对呢?”

    善宝问:“哪里不对?”

    李青昭挠着脑袋想都没想起,于是道:“大概是少了点男人味。”

    男人味是什么味?善宝斟酌下,忽然想起手抄本故事里的大侠,走路迈大步,喝酒用大碗,笑声入云天,于是就依葫芦画瓢的去照着做,结果是邯郸学步,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也引来另外一个人的注目,这就是文婉仪。

    文婉仪才从龙母庙回来,给了住持慧静师太五百两银子香油钱,换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文重文老爷子已经写好了遗嘱,把家产并木帮悉数留给了儿子文武,找了雷公镇几个头面人物见证,其中就有慧静。

    这消息直把文婉仪惊得如遭雷殛,虽然祖百寿成了废人,她许给祖百寿的木帮之事再无人追究,但她面前晃悠着个善宝,如今善宝在祖家可是威风八面,祖公远纳妾甚至是琴儿被抬为姨娘都是善宝做的主,据说柳义掉包人参的事也是善宝查明的,善宝这个参帮大当家做得风生水起,而她却成为祖家那些个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把自己嫁了过来,却与祖公略分房而睡,不圆房她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家二少奶。

    当文婉仪在街上看到着男装的善宝,她一肚子的气,祖百寿随手一指,于参帮毫无建树的善宝就成了大当家,而自己帮衬父亲打理木帮多少年,父亲竟然把家产连木帮都给了哥哥,所以她心里严重失衡,芬芳又在她耳边嘀咕:“听说这个善小娘最近和二少爷出双入对。”

    文婉仪瞪了芬芳一眼:“她是参帮大当家,二少爷一直帮祖老爷管着参帮和商号上的事,难免一起出出进进,怎么就成了出双入对。”

    芬芳本想讨好她却碰了一鼻子灰,被她训得面红耳赤,解释道:“还不是那几个姨娘成日的说。”

    文婉仪嘴上替祖公略说项,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忽然就看见穿男装的善宝脚上竟然还穿着绣鞋。

    “不伦不类。”文婉仪笑了笑,萌生了一个念头,看善宝几个进了街旁的竹风茶楼,她喊青萍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青萍面有难色,却也不敢不从,离开文婉仪处去了赌坊,雷公镇有几个泼皮无赖经常混迹于此。

    赌坊鲜有女人进入,所以门口的伙计拦着她问:“姑娘找人?”

    青萍点头:“小哥,老鹞子在吗?”

    伙计嗤的一笑:“姑娘问的奇怪,老鹞子还有老耗子哪天不来,那就是咱们赌坊关门大吉了。”

    说完发现失言,啪的扇了自己一嘴巴,再道:“你找他?”

    青萍塞给伙计一块银子:“麻烦小哥把老鹞子找出来,老耗子也行呢。”

    伙计接银子的当儿顺势抓住青萍的手,奸笑下:“等着。”

    青萍脸红到脖子根,把手在身上蹭来蹭去,有求于人,不敢动怒。

    等了一会子,嚷嚷着出来两个人,一个身材壮硕,是老鹞子,另个枯干精瘦,是老耗子,此二人在雷公镇颇负盛名,比起善宝故里的那个刘大赖,这二人可是实打实的恶人,刘大赖不过调戏下良家女子,还经常被良久女子的丈夫兄弟们揍,这二人却是凭着身上有功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青萍只闻其名未见过真人,但观此二人的神态,绝非良善之辈,于是上前道:“有桩买卖,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做?”

    老鹞子听说是做买卖,朝青萍啐了口:“你个小娘们,老子生来就是白吃白喝的,做买卖不累么。”

    他是仗着功夫不赖所以脾气恁大,而老耗子是个惯偷,干夜活的,总是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为人谨慎,性子和顺,对青萍温言道:“咱们哥们不会做买卖,你找错人了。”

    青萍按照文婉仪交代的,道:“出手就是几百两呢。”

    这么多钱可赚?老鹞子动了心思,问:“你到底是谁?作何找我们兄弟做买卖?”

    青萍道:“你们无需知道我是谁,我只告诉你们,就在竹风茶楼有个姑娘,十里八村找不到的绝色,偏又是个外来户,倘或卖到满堂春,她就混了个头牌,你们就赚了个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

    拐卖女人,对于老鹞子老耗子驾轻就熟,即便是姿色平平的女子都有银子可赚,更别说是个尤物,所以当即道:“说,你要多少回扣?”

    青萍摇头:“分文不取。”

    老鹞子不明白了:“你是不是吃饱撑的。”

    青萍道:“不过是想讨好一下二位,改天我在雷公镇犯了难,说不定有求于你们。”

    老鹞子哈哈大笑:“好说。”

    老耗子心里嘀咕,只怕没这么简单。

    总之有钱赚,哥俩兴冲冲的直奔竹风茶楼。

088章 你是我们府里逃跑的丫头

    竹风茶楼内,一说书的老先生正在讲《抛绣球》,这是个传统段子,说的是某个大户大家的小姐与某个穷书生相好,怕嫌贫爱富的父母不同意,于是设下巧记,那小姐诓骗父母说自己久久找不到合适的夫婿,莫若以抛绣球的方式择取,结尾是她把绣球抛给了那个相好的穷书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让茶楼内所有看客击掌叫好。

    善宝吃着末等的茶叶沫,出来时忘记带银子,还是拔下李青昭头上的一支簪子做茶钱,她们才得以混进了这所著名的茶楼听书。

    “一群男人挤来挤去,那小姐又不是武功高手,怎么那么巧刚好把绣球抛到书生怀里?”

    善宝吐了口黑乎乎的茶叶沫,很突兀的冒出一句。

    大家都在忙着拍案叫好,没人在意她的异议,邻座有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道:“凡事不能追根究底,否则就是累己及人。”

    善宝偏头去看:“啊?”

    见是个白面书生,也就理会他为何如此说法,因故事中的男主便是白面书生,觉得他们是同类,有此一说是惺惺惜惺惺罢了。

    那白面书生又道:“大家来茶楼消遣,图的就是个愉悦,命途多舛的故事不适合做茶点。”

    善宝刚收回目光不得不重新看过去:“啊?”

    觉得这人好啰嗦,自己也就像写阅后心得似的说了那么一句,他就不停排揎,试想说书人故事里的那个小姐站在高高的花楼上,将手中的绣球朝相好的穷书生一抛,这个时候突然飞射而出个类似胡子男那般的功夫高手,绣球很容易就被抢去。

    做了这个比喻后觉得不妥,胡子男不能去抢绣球,换成祖公略罢,也还是觉得不妥,最后换成了白金禄,可以了。

    白面书生大概是看善宝没开窍,继续道:“姑娘以后再乔装记得换鞋。”

    善宝一口茶喷出来:“啊!”

    黑乎乎的茶叶沫子飞溅到白面邻居那里,落在他月白色的儒衫上,甚是醒目。

    白面书生伸手轻轻掸了掸肩头的茶叶沫子,没有动怒,还淡淡一笑,样貌有点像白金禄,却比白金禄更富正义感。

    善宝垂头看着自己的脚,接着狠狠的瞪了李青昭一眼。

    李青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表妹,你穿了双绣鞋,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善宝急忙把脚往桌子底下缩,想自己青衣小帽配双粉嫩嫩的绣鞋,就像武大郎穿大氅,滑稽至极,从祖家出来一路逛到茶楼,不知引来多少嘲讽的目光,自己竟浑然不觉,真是丢尽了善家和祖家的脸。

    她追悔莫及的时候,老先生已经开始了下个段子,说的是唐皇微服出巡遇到个绝色美人,两情相悦后珠胎暗结,生下个儿子遗落在民间……

    善宝无心听故事,琢磨自己等下该怎么出茶馆怎么一路走回家去,无意中一个侧头,就看见白面书生面色凝重的盯着说书的老先生,说明他在认真的听故事。

    所谓唐皇,就像白居易《长恨歌》开篇那句“汉皇重色思倾国”,白居易其实说的是唐玄宗,因避讳,所以便用汉皇来替代,说书的老先生用唐皇避讳本朝皇帝,讲的就是皇上遇到祖公略之母白素心的故事。

    这桩事缘何被说书人编成故事无从得知,善宝满脑子都是鞋,考量要不要用钱把邻居白面书生的鞋买来,鞋子大小还是个次要问题,首要问题是——她没钱。

    或许多看了对方几眼,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于是正准备离开的白面书生转头对她道:“告辞。”

    善宝心道,我们又不认识,你走便是,出于礼貌,回过去:“不多坐坐。”

    不料那白面书生立即转了回来道:“那就多坐坐。”

    善宝:“……”

    李青昭真是个千年花痴,从济南来雷公镇的路上还念念不忘那个相约踏青,见了她掉头就跑的笔友,谁知见了祖公略就忘了那场十八里相追,而刚刚逛街时还说希望有祖公略陪同,此时见了白面书生就热情的邀请人家来她们这边同坐。

    白面书生果真就坐了过来,喊小二重新上茶。

    善宝见小二上来的不是茶而是热水,白面书生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是茶叶,他自己动手开始泡茶。

    善宝深深的吸吸,上用六安瓜片,这白面书生居然会有,感觉以他的年纪不像皇上,但一定是个有来头的人。

    不觉再次看过去,突然肩头被人按住,仰头去看,见是个陌生的汉子,那汉子笑的阴鸷:“小红,你这个贱人,敢私自逃跑,还不跟我回去。”

    善宝摇头:“兄台,你认错人了。”

    那汉子突然大怒:“你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里,你能跑到哪里,走!”说着就抓起善宝硬拖着往外走。

    锦瑟和李青昭忙过来阻拦,另外一个汉子推搡着:“这是我们府里逃跑的丫头,尔等多管闲事就是找死。”

    原来,这两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老鹞子和老耗子,所谓逃跑的丫头不过是他们强抢的借口。

    其实方才他们进来见茶楼里女子少之又少,差点把锦瑟当成是青萍所说的美人,当然李青昭已经被他们轻松忽略,还是老耗子眼尖,看见善宝脚上穿着一双绣鞋,才明白此人是女扮男装,用心看更发现这个才是绝色美人,于是才过来强抢善宝。

    锦瑟拼命去撕扯拖着善宝的老鹞子,却被老鹞子一脚踹出去,脑袋撞在桌子腿上,鲜血直流。

    李青昭慌了神,稍后才明白该大喊:“救命!”

    忽然发现仍旧坐着品茶的白面书生,怒道:“你也是个男人,竟然见死不救。”

    白面书生淡淡一笑:“她只是落入恶人手里,死不了。”

    李青昭气道:“枉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这心……呸!”

    骂完出去追善宝,行动不便,又被茶楼门槛绊到,摔得龇牙咧嘴,不顾一切的爬起来,却见老鹞子和老耗子已经带着善宝奔逃而去。

089章 被卖了

    善宝被老鹞子拎着飞奔,只感觉耳边冷风飕飕,眼前景物不停倒退,看着像是条胡同,最后发现果然是条胡同,因为老鹞子猛然住了脚步,回头喊老耗子:“错了。”

    老耗子紧赶慢赶的赶了上来,用手一指斜里的另条胡同:“从这可以去满堂春。”

    满堂春?善宝已经被撂在地上,明知故问拖延时间:“满堂春是词牌吗?”

    老鹞子瞅了瞅她,咧开大嘴哈哈的笑,倒在地上的善宝能够清晰的看见他的悬雍垂,胃里一阵翻腾,恶心想吐。

    老鹞子一行笑一行道:“大爷我不会写诗作词,满堂春是妓馆。”

    善宝依旧是装糊涂:“咱们是去会姑娘?”

    老鹞子蹲下身子来捏她的脸,善宝脑袋一歪躲开,老鹞子道:“这个时候还跟大爷装,你是个雌儿,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瞧瞧这双小脚,瞧瞧这小蛮腰……”

    他说着来搂,善宝一骨碌滚到旁边,急中生智:“我是祖家大奶奶,我是参帮大当家,你们敢对我不敬,就是对祖家不敬,就是对祖公略不敬,祖公略你们知道不知道。”

    老鹞子和老耗子面面相觑,先是愣了愣,老耗子生来胆小,嘀咕:“祖公略可不好惹。”

    老鹞子哼了声:“别听小娘们胡咧咧,参帮多大的威名,能让个小娘们当家,再说祖老爷咋地了,没听说死呀,即便祖老爷死了还有祖公略呢,谁不知道他是参帮未来的总把头,小娘们狡诈,诓咱们呢,走,先找个地方爽一爽,然后再把她卖到满堂春。”

    老耗子觉得言之有理,看看善宝有些不舍:“这么俊,留着?”

    老鹞子道:“俊啊丑的,灯一吹都一样,卖她的银子够娶十个,不留。”

    说的斩钉截铁,过来抓起善宝夹在腋下,方要走,就听有人喊:“老鹞子!”

    善宝努力抬头去看,胡同一头立着个男子,恁地眼熟,细瞧才发现竟是茶楼里碰到的白面书生,只不过此时他穿了斗篷。

    老鹞子去茶楼抓善宝时匆匆忙忙,当时没在意这个人,所以不识,问:“阁下是哪位?怎么晓得在下的名号?”

    白面书生轻笑:“来雷公镇买草药,不识你的名号怎么成。”

    草药?老鹞子暗自嘀咕,雷公镇做药材生意当找祖家,找他,怕不是药材,而是夺魂草,谨慎道:“你找错人了,我不做药材生意。”

    白面书生慢慢踱了过来,伸手入怀里……唬的老鹞子往后一退,高喝:“你想作何?”

    白面书生怔住,随即失笑,慢慢把手拿了出来,手掌上便多了两锭大块银子,道:“天冷,咱不用兜兜绕绕,这是定钱,我要十篓子夺魂草。”

    十篓子,可是好大一笔,老鹞子抑制不住欢喜,仍旧小心道:“什么夺魂草,我不知道。”

    白面书生把银子方在地上,道:“我住鸿儒客栈,明天中午之前若是送不到货,我就离开了,说来明晚是大年夜,我得回家同家人守岁。”

    说完转身即走。

    老耗子见钱眼开,窜过去俯身拾起银子,却见白面书生猛然转头回来,唬的老耗子掉了手中的银子,白面书生指着善宝道:“听说来了个新任知县,成日的派人在满堂春、水月明楼等妓馆盯着,专抓拐卖良家女子者,我劝二位还是收手罢,卖了她不如卖十篓子夺魂草,何必涉险。”

    老耗子有些胆怯,回来对老鹞子道:“怎么办?道上的兄弟说,果真来了个新知县。”

    老鹞子思忖着,看着善宝道:“要不把她弄回家去,咱们哥俩用。”

    这时那白面书生又丢过话来:“哦,忘了告诉你们,那新任知县最近要逐家逐户的搜查,二位小心着。”

    老耗子吓得:“啊!”

    老鹞子起了疑心,冷冷的哼了声,朝白面书生喊:“你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白面书生不慌不忙道:“生意人,若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成。”

    老鹞子想了想,存心试探:“阁下既然能买下十篓子夺魂草,不如把这个丫头也买了。”

    白面书生回头,作势瞅瞅善宝,鄙夷的晃着脑袋:“模样还算周正,只是她长得如此瘦弱买回去也不能做事,不要。”

    老鹞子觉得有戏,道:“做个丫头使还是可以,我算你便宜。”

    白面书生站住想了想,问:“若我买了她,能否多卖我一些夺魂草?”

    老鹞子乐了:“成交。”

    白面书生踅了回来,蹲下身子看了看善宝,口中啧啧:“一脸狐媚,怕我夫人不肯要,还是算了。”

    想走,老鹞子和老耗子忙拽住他:“看您也是家大业大,哪能没几个小妾通房,这丫头十里八村找不到的绝色,你是外地人,又不怕什么新任知县,这样,一百两卖给你。”

    白面书生吃惊状:“一百两?”

    老鹞子忙道:“嫌贵?你既然是个生意人,可以转手把她卖出去,保你赚。”

    白面书生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说完,又往怀里摸,摸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递给老鹞子道:“这个,连明日的夺魂草一并付了。”

    老鹞子一把夺在手里,和老耗子对视,发达了!丢下善宝,两个人转头跑了。

    善宝坐在地上看着白面书生叹气:“真是个傻子,明日这两个混蛋若不把夺魂草送给你,你又哪里去找他们?”

    白面书生笑了笑:“我家里金子银子堆成山,他们爽约,权当我日行一善了。”

    善宝气道:“你想日行一善去开粥棚,施舍给那些穷苦人,他们是恶人。”

    白面书生道:“你如今自身难保还管着闲事,还是想想怎么伺候我罢。”

    善宝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我一贯都是被别人伺候的,不会伺候人。”

    白面书生闲适的裹紧斗篷:“那我只有把你转卖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善宝忙道:“我会的会的会的,会伺候人。”

    白面书生问:“你都会什么?”

    善宝想了想:“我会做曼陀罗汤、会泡见血封喉茶、会调鸩酒、会熬鹤顶红粥、会制断肠草粉、会种夹竹桃……“

    无一不是剧毒。

    白面书生:“……”

090章 乔姨娘不能生养的秘密

    夜。

    鸿儒客栈。

    天字一号房。

    善宝,白面书生。

    “这,该不会是见血封喉茶?”白面书生笑着执起善宝推给他的茶盏,小呷一口。

    “这,是敬给新任知县大人,用以感谢救命之恩的茶。”善宝迎着他惊讶的目光。

    白面书生微微一怔,继而低声笑起,又是低声的问:“你是怎么猜破我的身份?”

    善宝托腮看他:“我掐指一算。”

    纯属玩笑,其实她一半是猜一半是诈,回想白面书生与老鹞子对话的那段,他身上多了几分官者的威仪少了一些商人的市侩,特别是他几番提及新任知县,善宝觉得他如此详尽的知道新任知县的行踪,恐他说的正是自己。

    白面书生笑意渐深,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挺的笔直,官威立现,道:“那就请你再掐指算一算,明日中午,老鹞子会不会来?”

    善宝煞有介事的把手指与手指胡乱掐着,然后正色道:“会。”

    白面书生看她有模有样,笑得酣畅淋漓:“信你。”

    善宝摇头:“你是信你自己,知县大人,敢问尊姓大名?”

    白面书生道:“本官姓秋,单字一个煜。”想是怕善宝不知道他的名字究竟为何字,毕竟同音者多,追加道:“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之煜。”

    “秋煜……”善宝低吟般自语,“大人是觉着自己为官一方如日如月,照耀百姓么?”

    这位白面书生,新任知县,秋煜摇摇头:“生而有名,取意者乃家父,至于为官一方,当要福泽百姓,不然枉负皇恩。”

    善宝道:“所以你假冒商人,是为了抓捕老鹞子?”

    秋煜点头:“我不过来雷公镇三日,还没有与上任知县孔大人交接,因无意之中听闻有人偷着买卖夺魂草,这是朝廷禁用之物,所以去了鱼龙混杂的茶楼寻找线索,刚好遇到老鹞子二人捉你,问过茶客,说二人是雷公镇恶贯满盈之辈,一个叫老鹞子,另个叫老耗子,于是尾随而上,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本官就无需赘述。”

    善宝有事不明,问:“大人后追我们,怎么就堵个正着?我是说,你怎么晓得老鹞子二人走哪条路?”

    秋煜自信满满:“这些泼皮无赖强抢民女无非是为了卖进妓院,而以姑娘的容貌必然是卖到本地最大的满堂春,而去满堂春的路那条最近。”

    善宝惊诧:“大人不过来雷公镇三日,对此地的路径如此熟悉?”

    秋煜摆摆手:“非是来此地之后方做的了解,而是来雷公镇之前,我已经详尽的了解了这里的一切,又看了地形图。”

    对于这样认真的官,善宝佩服至极,道:“那么大人救我是顺手牵羊?”

    秋煜:“呃?”

    善宝晓得措辞不当:“不是,是……”

    秋煜道:“我是专门为了救你而去追老鹞子,买夺魂草才是顺手牵羊,你看,我就是个贼官。”

    善宝笑,秋煜也笑。

    茶吃了一壶,话说了半晌,梆敲一更,本就因过年而客人零星的客栈分外寂静。

    善宝道:“天黑了,我该告辞。”

    秋煜挽留:“老鹞子和老耗子非等闲之辈,不然也不能为祸乡里这么久,假如姑娘现在离开,一旦他们在暗中监视,便会对我起疑心,明日人赃并获就难了,所以请姑娘帮本官演出戏,明日抓捕此二人,便派人送姑娘回府。”怕说服不了善宝,复又道:“夺魂草害人不浅,雷公镇买卖此物的头面人物便是老鹞子,请姑娘明大义、全大局。”

    善宝有些犹豫:“非是我不想帮你,我的婢女被老鹞子踹了一脚,好像脑袋都出血了,我不放心,还有那个胖胖的,是我表姐,她一定担心死我了,还有我爹娘,还有……”顿了顿复道:“还有祖家人,我其实是……祖家大奶奶。”

    表明自己身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对于秋煜所知甚少,不明真实情况下想用祖家大奶奶来自保,毕竟在雷公镇祖家威名赫赫。

    烛火闪烁,投影在秋煜脸上,见他眉头突突跳动,仿若什么不祥之事发生,那一身的正气一脸的威严一腔子的傲然如烛芯寸寸短了下去,眼眸有些失神,看善宝看了良久,方道:“原来如此。”

    声音低沉,像是要低到泥土里,以至于带着嘶哑,仿佛祖家大奶奶这个称呼是他不想听到的,忽而道:“那么祖公略,你经常见到了。”

    善宝:“嗯。”

    秋煜缓缓站起,来回踱步,又问:“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善宝:“这……”

    琢磨该怎样形容祖公略,说他长的好看,这有好色的嫌疑。说他功夫高强,这有倾慕的嫌疑。换种方式,比如他骨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是祖家其他几个儿郎那样的优越感,而是尊贵,无论他的目光、常有的表情、说话的声调、走路的样子等等,即便是他一个人,那神态也像被众星捧月似的。

    听完她的叙述,秋煜频频点头:“雷公镇能有这样一位人物,实属难得。”

    善宝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严重跑题,于是道:“我夜不归宿,家里会惦记。”

    秋煜仍旧挽留:“本官倒觉得,你可以捎话回去,要他们放心。”

    言罢见善宝还是无意留下,他道:“姑娘可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当年,御驾亲征边关,敌我双方打了百日,眼看我朝即将取胜,却因为兵士们误服夺魂草而贻误战机,最后,大败。”

    善宝面色惊惶,摇头表示不知。

    秋煜再道:“夺魂草害人不浅,服食的人会迷失心智,做出不当的事来。”

    善宝蓦然想起那天自己吃了一壶养神汤的事,据锦瑟后来说,当时祖公略去了抱厦,她突然大骇,不知当时自己的状态。

    秋煜继续道:“久服此物,女子,会失去生养能力。”

    善宝听阿珂说,乔姨娘就常年吃那养神汤,难道她不能生养与此物有关?

    秋煜又道:“所以,恳请姑娘留下,帮我捉拿买卖此物的头面人物,老鹞子。”

    善宝,哪有拒绝之力。

091章 捉奸

    夜。

    鸿儒客栈。

    天字二号房。

    祖公略,郭骡子。

    “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娘她真的是死于产后痹症。”郭骡子站在祖公略面前,言语上极尽诚恳。

    “郭管家,你前后说的大相径庭,我该怎么信你。”祖公略手指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的画着。

    郭骡子啪的扇了自己一嘴巴,懊恼道:“都是我鬼迷心窍,当年因为吃喝嫖赌挥霍一空,便向老爷借钱,他不肯,我就怀恨在心,一把火烧了祖家大院,然后逃之夭夭,东躲西藏过了这些年,如今我也老了,关于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我不想哪天我突然死了把这个谎话带走,让二少爷与老爷父子反目,那样我死后定堕入阿鼻地狱,遭受烊铜灌口热铁浇身之苦,千万亿劫,求无出期。”

    祖公略挑眉看了看郭骡子,忽而失笑道:“哦,就是这样么。”

    声音极轻,轻的仿若春风拂耳,语气如常,像是同个老朋友促膝谈心,眸光熠熠,看得郭骡子胆战心惊。

    嘡啷!郭骡子面前的桌子上丢了把铮明瓦亮的短刀,祖公略头也不抬道:“你是知道我的,整个雷公镇还没人敢如此戏弄我,你自己动手,找个一刀下去不至毙命的地方,总得让我消消气。”

    他的手仍旧在桌子上胡乱画着,随后又用食指慢条斯理的当当当的敲着桌面,每敲一声,郭骡子的心就揪一下,看着那锋利的短刀,郭骡子迟疑又迟疑,最后哀求:“二少爷,念在我曾经做过祖家管家的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

    祖公略把身子靠向椅子背,摇头:“你差点让我手刃亲生父亲。”

    郭骡子见他丝毫没有宽恕之意,战战兢兢的过去拾起短刀,哆哆嗦嗦的照着自己的胳膊,一咬牙……千钧一发之际,短刀被祖公略夺在手里,然后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收拾你,也不会去官府告发你,我留着你慢慢用。”

    郭骡子差点瘫倒,他是算准了祖公略会拦阻他。

    谁又能知道,祖公略是不是也算准了郭骡子知道他会拦阻?

    至于如何慢慢用,祖公略回坐在椅子上,短刀在手指间把玩,对郭骡子道:“给我讲讲我娘的事。”

    郭骡子陪着笑脸:“说了恁多次。”

    祖公略睇他一眼:“我还想听。”

    郭骡子唯有遵命——

    往事如水晶珠帘缓缓拉开,珠帘内,是祖公略花样年华的母亲白素心,白凤山独此一女,格外宠爱,更因为白素心有沉鱼落雁之貌,雷公镇及附近的求娶者踏破白家门槛,而白素心一概回绝,她对父亲说,她不想嫁人。

    那一年春日,杨柳萌出新芽,迎春花更早的绽放,烟雨霏霏的午后时光格外慵懒,白素心斜倚月形窗望着水塘里浮游的几只白鸭,婢女雁书端着蜜饯果子等吃食站在她身侧,忽然白素心视线里出现一个男人,他便是祖百寿,是白凤山邀请来的客人。

    与此同时,祖百寿也隐约看见了白素心,离的远五官不真切,但也感觉是个美人,而白素心扭身进房的一个背影,翩若天仙,让祖百寿差点驱步来追。

    随之出现了白凤山,见祖百寿望着女儿绣楼的方向呆呆出神,他道:“无奈你已经娶妻,而小女不做妾侍。”

    是了,堂堂参帮总把头的女儿,即便是貌如嫫母也必然是做正室夫人,更何况白素心长的颠倒众生。

    祖百寿回去后对白素心念念不忘,这样过了数月,巧的是他的原配董氏病故,于是他同弟弟一起登门白府,求娶白素心。

    这个时候的祖百寿经营着几家商号,在雷公镇也算是名流,即便如此,当白凤山答应把女儿嫁他的时候,雷公镇人还是一片哗然,不明白白凤山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要,偏偏把女儿做了祖百寿的继室,而白凤山的理由是,祖百寿以后必定大富大贵,且登峰造极。

    老爷子果然慧眼如炬,祖百寿娶了白素心之后,接过白凤山的参帮总把头之位,不单单把参帮管理得凌驾于木帮和渔帮之上,还不断发展商号,祖家在雷公镇,成为首富。

    只是白素心没有福分,生下祖公略之后便得了痹症,随之丢下襁褓中的儿子,撒手人寰……

    烛火跳动,祖公略心头如锥刺,每每听起母亲的故事他都异常激动,只是他喜怒不形于色,激动也是在心底,郭骡子的话说完,他有些怀疑,连外祖父白凤山都说母亲是死于产后痹症,可另一桩事让他至今难忘。

    五岁那年,他撇开奶娘和照顾他的婆子们独自偷偷跑到后花园去顽,在通往湖心亭的小桥上他发现河水里游着许多红色的小鱼,他趴在桥身上伸手去抓,头重脚轻,眼看栽下桥去,突然有人抓住他后背的衣服,他回头去看,一年轻女子惊骇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女子一双幽怨的眼睛,至今未忘。

    只是后来他无数次去找,再也没发现那女子,他把此事同父亲说起,换来一声叱责:“胡说八道!”

    他把此事同奶娘说起,奶娘搂着他唉声叹气:“孩子,你娘亲,她在天上呢。”

    只等年纪渐长,他从祖百寿书房的一幅画作中终于认识了母亲,母亲与后花园救他的女子一模一样,那幽怨的眼睛于画作中望着他,此刻,仿佛即在面前。

    啪嗒!手中把玩的短刀掉在桌子上,唬了郭骡子一跳,不知他为何若有所思,却也不敢打扰。

    祖公略起了身,缓步到门口,走了出去,与此同时,天字一号房的门开了,善宝也缓步出来……

    善宝回头看看,确定不是在祖家而是在客栈,再看看祖公略,讶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祖公略的一切,包括几上长青山寻找外祖父,包括追查郭骡子,包括被不明之人跟踪追杀,等等等等,除了猛子,是瞒着所有人的,此时他微微一顿,含糊道:“我来,找个人。”

    善宝却冷冷一笑:“你来,是捉奸罢。”

    祖公略:“……”

092章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

    天字一号、天字二号,相邻的两个房间,善宝实在难以相信巧遇会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她怀疑祖公略是在跟踪她。

    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捉奸,那厮定是担心父亲成了废物,继母耐不住寂寞与人相约来了客栈。

    这也可能是传说中的偷窥癖,对别人的隐私有极度的好奇,听琉璃说祖公略经常神出鬼没,搞不好就是做这个来着。

    这又可能是传说中的缘分,李青昭说过,人与人之间若有缘分,上个茅厕都能邂逅。

    总之,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很是让人惊奇。

    祖公略心里也好奇,面上却仍旧是碧空如洗般的毫无内容,让你猜度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听善宝说他来捉奸,噗嗤笑了:“你一定是江湖传说看多了。”随即问:“你又如何在客栈?”

    善宝没等回答,走出来了秋煜,与祖公略对视,拱手抱拳行了常礼,然后代善宝解释:“是我要她留下的。”

    祖公略迅速扫了眼秋煜,转而问善宝:“这位是?”

    乍见祖公略,秋煜已经猜度出是谁,此时很怕善宝与公众之地说出他的身份,抢过话去:“阁下一定是祖二少爷,可否来我这里坐一坐。”又怕祖公略不答应,于是道:“京城有位虞大人让鄙人代为问候二少爷。”

    虞大人?莫非是虞起!一定是虞起。

    祖公略见秋煜是有些来头的,于是点头应允,随他去了天字一号房。

    善宝方才出来是准备找小二借用笔墨纸砚的,按照秋煜的意思,想给家里捎个纸条也好,如今祖公略在此,也不必捎信了。

    秋煜与祖公略面对面而坐,而善宝,坐在了他们的一侧,撑着头左右的看,一个,儒雅清俊,一个,奔逸绝尘,感叹自己真是艳福不浅。

    秋煜喊店小二添了热茶,那小二进来后有须臾的呆愣,是看见摘掉小帽的善宝披着落瀑般的长发,而善宝两侧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那小二出去后便对掌柜的说:“天字一号房真个奇怪,太奇怪了。”

    掌柜的不以为意道:“天字一号房不过房钱贵些。”

    小二一脸的坏笑奸笑淫笑浪笑,柜上只是他与掌柜两个,还咬着耳朵道:“天字一号房里,一个女人两个男人。”

    掌柜的反应迟钝:“一个女人两个男人怎么了,横竖一张床,就是住进十个人,也不好多管人家要房钱。”

    小二吃吃的继续笑:“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就一张床,这还不奇怪。”

    终于,掌柜的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话,立即骇然掩口,吐字不清的嘀咕:“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耳边,仿佛响起了嘎吱嘎吱的碾压床板之声。

    偏巧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善宝到了近前,听了个大致,当当当的使劲敲柜面,然后大大方方的盯着他们看:“刚刚,你忘记添茶盏了。”

    背后说人闲话总归是有违德行,小二讪讪的笑着,心不在焉的从柜下摸出茶盏递给善宝……善宝推给他。

    小二猛然低头,发现手中拿着的是个盘子,不好意思的蹲下去找茶盏,半晌拿出一只白瓷碗递过来,善宝拿着回了天字一号房。

    房里秋煜已经把大致情况对祖公略说明,着重告诉他自己留下善宝是为了配合破案。

    祖公略似乎是不经意的瞟了眼善宝,却是从头看到了脚,于是就看见了她一身男装居然穿了双女子的绣鞋,心里笑得发狂,面上仍旧如夜月般清凉,只道:“知县大人是难得的好官,按理我等当极力配合才是,怎奈她是女子,与大人同宿一间房实有不妥,这不单单是她自己的名节问题,这还是我祖家的名声问题,请大人海涵。”

    秋煜再次拱手……

    善宝很是奇怪,他以知县大人的尊贵身份,为何对一介草民祖公略如此敬畏,即便祖公略是状元,却也并无官职加身,秋煜如此多礼,难不成他是看上了祖家的财富,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就毫无道理了,除非他也是看上祖公略的容貌。

    听秋煜道:“二少爷既然如此在意,那我就不再挽留大奶奶,不怕,纵然有了风吹草动使得老鹞子明日不敢来,我依然有办法将他缉捕,总之要杜绝雷公镇再用人买卖夺魂草,那物事,害人匪浅。”

    他这话,摆明了是在给祖公略讲大道理。

    果然,祖公略习惯的把手在桌子上胡乱画着,突然停下,道:“大人是为了雷公镇的百姓,我等应当极力配合才对,这样,我陪她住下来。”

    善宝正在吃茶,一口下去刚到咽喉处,噗!喷了出来,一滴不落的全都给了祖公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哂笑道:“好烫。”

    刚刚那小二的闲话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的,祖公略竟然要住下来,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传出去骇人听闻,其实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却实实在在让人浮想联翩。

    秋煜却是非常的高兴,再次拱手感谢。

    一个官,对一介草民过度的尊重,善宝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就是这个草民有着不为人知的幕后,要么就是这个官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断袖。

    于是她多看了秋煜几眼,却发现自打祖公略进来后,秋煜就再也不肯看她了。

    她叹口气,果然秋煜断袖了。

    外面突然有爆竹声响起,明儿即是大年三十,劳碌了一年的人们遏制不住兴奋,提前开始庆祝。

    善宝听着听着,鼻子酸涩,明天过后,自己已经满十八岁,父亲说过,满十八岁必须把她嫁出去,不想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嫁了,而自己念念不忘的哥哥,你在哪里?我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想起我。

    啪嗒!情到深处,掉了眼泪。

    祖公略觑见,忙问:“怎么了?”

    善宝吸吸鼻子:“风大,砂砾入眼了。”

    祖公略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而秋煜四顾房内,愣愣的不知所云。

093章 东街有个张寡妇

    这一晚,仅有的床被善宝占据,祖公略与秋煜,吃了茶又吃酒,通宵畅谈。

    清晨,善宝被其他住客的争吵声惊醒,睡眼惺忪的去看,桌子上布满空酒坛,而那两个男人丝毫不见倦怠之色,依旧的神采奕奕的交谈着。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罢,善宝想。

    善宝与李青昭既是中表之亲又算闺蜜,也曾秉烛夜谈,一般的都熬不到三更,而次日早晨必然是同样眼睛布满红丝,然后善宝需要补觉一天,而李青昭不仅仅要补觉一天,还要补食三天。

    这两个男人如此精神,让善宝佩服。

    见她醒了,两个男人齐齐问候。

    善宝反问:“你们怎么不睡?”

    两个男人看了看仅有的那张床,彼此都不言语。

    善宝再问:“你们谈些什么?”

    秋煜比祖公略更健谈些,率先回答:“谈如何缉捕老鹞子,谈雷公镇的商铺农作。”

    真是个不错的官,善宝听说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各个下属同僚恭贺其升迁之喜为求提携于是慷慨解囊;第二把火,各位亲戚同窗恭贺升迁之喜为求沾光咬牙慷慨解囊;第三把火,各个地方商户地主恭贺升迁之喜为求庇护不得不慷慨解囊。

    虽然不确定秋煜有没有烧这三把火,但看他为了缉捕老鹞子而煞费苦心,也错不到哪里去。

    善宝下了床,拽了拽压得褶皱的裙子。

    秋煜见状道:“男女授受不亲,同处一室更为不尊,实在是委屈了。”

    善宝继续拽着裙子,头也不抬道:“从济南逃来雷公镇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百个难民挤在一个山洞躲避风雨,民以食为天,人以命为先,大事当前还计较什么,我们是为了抓捕恶人老鹞子,不拘小节罢。”

    秋煜连声称赞,然后出去喊小二准备早饭。

    善宝理了理纷乱的头发,头一偏,就发现一双修长的手端着盏茶,头一抬,对上祖公略的目光,她先说声谢谢,然后道:“等下完成任务,我们分头回去。”

    祖公略问:“为何?”

    善宝吸了口茶:“我们两个双双夜不归宿,双双出现在鸿儒客栈,你不怕他们说我们两个那啥那啥那啥么。”

    “那啥那啥那啥?”祖公略心领神会,笑了笑,手指轻轻敲在善宝额头,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有些不妥,本想同善宝说几句玩笑,意识到不妥之后只能说:“不怕。”

    善宝却道:“我怕。”

    祖公略忖度下问:“你是怕祖家人?还是怕簪子的主人?”

    善宝并无避讳:“都怕。”

    祖公略犹疑着,道:“既然你念念不忘木簪的主人,为何还要留在祖家,我的意思,你完全可以离开。”

    善宝过去桌子前坐下,颓丧的把头叩在桌子上道:“我爹说,我与你爹虽然没有完全礼成,但第一拜却是拜的天地,天地岂可欺。”

    祖公略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方道:“对于你,这不是真正留下的原因。”

    善宝突然凝视他,目光冷冽,一副狠狠的模样,出口却是轻飘飘的:“对啊,我目的在参帮,我有了参帮众多帮伙,等春暖花开,我一声令下,所有帮伙齐上长青山,挖地三尺寻找木簪主人。”

    正是日头腾跃而出的时辰,光亮一寸寸移到祖公略脸上,他盯着善宝看了许久,听秋煜脚步声近了,他于是迎了过去。

    早饭过后,三个人开始布局缉拿老鹞子,秋煜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画来画去,原来他想抓的不单单是老鹞子一个,而是整个雷公镇所以买卖甚至服食夺魂草的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善宝心里有点慌,毕竟她也服食过,虽然是误食,怕牵累自己,于是道:“东街的张寡妇被恶霸老鹞子玷污了,等抓住老鹞子之后,再把张寡妇也抓了,判她个斩立决罢。”

    秋煜凝神思索,没听说雷公镇有个叫东街的地方,以问询的目光看去祖公略。

    祖公略却把头微垂,作势看他在桌子上画的那些道道,其实屋子里暖和,茶水干的七七八八,根本不成形状。

    秋煜于是道:“老鹞子玷污张寡妇他就罪加一等,张寡妇算是无辜,不该抓。”

    善宝立即道:“被玷污的张寡妇就算无辜,服食夺魂草的人只怕当初也不懂这物事的厉害,更有误食者,怎么就该抓呢?”

    祖公略笑得似有似无。

    秋煜愣了片刻,随后哈哈大笑:“大当家作为参帮统领,当之无愧。”赞赏后复道:“好,本官接纳谏言,服食夺魂草的人一概不追究。”

    善宝忽然又想起自己误服夺魂草,是因为阿珂听信了琉璃的话,而琉璃差不多是听了琐儿的话,琐儿不知道是不是受乔姨娘指使,但乔姨娘私藏夺魂草,在祖家早晚是个祸害,于是道:“误食者饶恕,故意服食者与贩卖者同罪,大人是不是该拟定这么个告示,以儆百姓。”

    秋煜频频点头。

    抓捕老鹞子的过程出奇的顺利,原来秋煜在鸿儒客栈四周早布置好了人马,张网待捕,果真就来了个瓮中捉鳖,根本没让老鹞子等人进入房间,而是在下面的大堂人赃并获。

    善宝与祖公略仍旧在天字一号房坐着,耳听下面打的热闹,毕竟那老鹞子身手不凡,善宝看祖公略怡然的吃着茶,问他:“你不去帮忙么?”

    祖公略端着茶杯纹丝不动:“抓人是官府的事,我乃一介草民。”

    善宝鄙夷的道:“你这样的人永远当不了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大侠,你眼中只有金子银子。”

    祖公略点头:“不错。”

    善宝捂着心口,感觉气得五脏六腑都疼,想着若是此时胡子男在,必定一马当先的冲下去,也难怪,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脉相承,祖家人没有好人。

    于是,背向祖公略,再不说话。

    秋煜办完公事,来向善宝和祖公略作别,横竖同在雷公镇,他极力邀请善宝和祖公略改日去衙署做客。

    彼此说了些客套话,善宝与祖公略就离开客栈回了祖家大院。

    按着经验,一般到了西侧门口,门子都会向祖公略禀报一些府里新近发生的事,今个也不例外,她与祖公略刚入了门,门子立即道:“二少爷与大奶奶昨晚一夜未归,家里闹翻天了。”

09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祖家闹翻天,善宝想,自己与祖公略因这一晚,定被那几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姨娘坐实了奸情。

    二人一行往里面走,她一行埋怨祖公略:“你看,我说咱们两个分头回来。”

    祖公略虎步生风,不以为意道:“两个一起回来又能怎样。”

    言辞里颇有些霸气,搞的善宝也平添了几分胆气,于是道:“也没错,我是小娘你是继子。”

    这话说完,祖公略突然站住,偏头看着她,直把她看得脚下生阴风,尴尬的笑道:“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祖公略没有搭话,仍旧四平八稳的走着,眉心处却渐渐升腾起一股黑气。

    善宝道:“不如这样,我们就说是在门口巧遇的,其实我们两个昨晚不在一起。”

    祖公略目不斜视,问:“说说看,我们都去哪里了?”

    善宝想了想:“我迷路找不到家了,你昨晚去了,去了,去了那个地方。”

    祖公略心下已经了然,却依旧明知故问:“我去了哪个地方?”

    善宝咬着嘴唇,手紧缩在袖子里,难为情道:“男人都喜欢去的那个地方。”

    祖公略晓得她说的是妓院,笑了:“雷公镇还有公子馆,你知道么?”

    公子馆,是男妓藏身之所在,善宝晃晃脑袋,表示不知,倏忽感觉祖公略似乎在暗示什么,随即怒指他:“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说,我怎么是那样的人。”

    祖公略幸灾乐祸的哈哈笑着。

    善宝赌气回了抱厦。

    刚到门口,突然撞出来一个人,作为女人如此伟岸当然是李青昭,见了她李青昭大呼一声:“表妹,你还活着!”

    善宝伸伸胳膊踢踢腿,表示自己非但活着,还活的很好。

    李青昭道:“昨晚有人来给我捎口信,说你被知县大人邀请做客,我才不信,你说你个丫头片子,知县大人怎么能邀请你,然后朱英豪来说,鲁帮有个帮伙因为打猎,与渔帮的帮伙起了冲突,被白金禄扣押在白家庄,白金禄撂下话,非得你去他才能放人。”

    对她絮叨的这一段,善宝这耳听那耳冒,问了锦瑟如何。

    李青昭说,锦瑟受伤不重,赫氏把她接回客院去了。

    善宝又问父母可知道她昨日的事。

    李青昭说,善喜同赫氏也接到了知县大人的信函,说她配合官府破案暂不回府。

    秋煜悄然的把这些事都做了,善宝暗自赞他心思缜密。

    进入抱厦,阿珂阿玖过来方想伺候她换衣服鞋袜,阿钿进来报:“大奶奶,二老爷、二奶奶、大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大少奶奶、三少奶奶、李姨娘、郝姨娘、孟姨娘、琴姑娘、柳姑娘还有二少奶奶来了。”

    好长一串,善宝听得累,只一句:“进来吧。”

    猜测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脚步凌乱,进来了呼啦啦一群,除了各位主子,还有各自近身伺候的婢女,抱厦本不十分宽绰,于此就挤满了善宝面前的地上。

    祖百富先发言:“大嫂莫怪,本想把你请去花厅,想此后你管着参帮还有整个祖家,事多,请来请去的麻烦,所以就来了这里。”

    善宝懒得同他争论,唯道:“这样很好。”

    祖百富又道:“参帮有个帮伙与渔帮的帮伙发生了冲撞,如今被扣押在白家庄,那白金禄说除非你去了,否则他不肯放人。”

    原来不是质问昨晚之事的,善宝微微松口气,无意间瞥到站在一边的文婉仪,见她脸色温润,纤弱的身子裹着件翠蓝色的凫靥裘,表情恬淡,气色更是难得的好,像是沾了什么喜事,想她应该知道自己昨晚与祖公略同时夜不归宿,却为何不像以往似的咄咄逼人质问呢?

    善宝不免提心吊胆,坊间说咬人的狗都是不叫唤的狗,她唯恐文婉仪憋着什么坏心思。

    她没有立刻表态,李姨娘道:“按理参帮的事老爷不让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插手,现如今老爷身子不济,我最年长,岂能袖手旁观,大奶奶倒是说个话,明个就是年了,早起大红对子一贴算是封了门,鬼煞之类悉数挡在外头,家里人除非有急事否则是不能出门的,可白金禄撂下话,大奶奶不去参帮那个帮伙他就不放,咱们过年,咱们的帮伙也得过年不是,所以,大奶奶到底是去合适,还是不去合适呢?”

    一贯的,其他几个姨娘做了陪衬,皆是默声不语。

    善宝反问:“依着各位的意思,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祖百富看了看窦氏,窦氏会意,这种女人多的场合作为大男人他不方便说东道西,于是窦氏道:“当得去呢,大嫂才当上参帮大当家,若是放着帮伙出了状况不管,以后怎么服众。”

    李姨娘问去:“那么明早的门是封还是不封?”

    窦氏道:“该封还得封,我是不信那些的。”

    李姨娘撇着嘴:“头上三尺都有神明,二奶奶不信还不是照样去庙里进香祷告。”

    窦氏怫然不悦。

    李姨娘不过是仗着在祖家年岁长,又有个祖百寿喜欢的儿子祖公望,所以才敢对窦氏如此说话。

    孟姨娘忙从中和事:“不如给白金禄捎个信去,说年后大奶奶再行拜会。”

    这个主意倒也不错。

    窦氏拔高了声调:“那白金禄可是发了狠话,行了,我也不啰嗦,大嫂自己拿主意罢。”

    于是众人看向善宝,等着她的决定。

    庞氏闷了半晌,突然问:“婆婆不是与二弟一起回来的么,怎么不见他人?”

    一句话把问题转移开去,一句话更是让文婉仪变了脸色,她与庞氏本就有前面的怨结,所以文婉仪觉得庞氏是故意让她难堪的,自己的男人与继母出双入对,最没面子的是她,于是冷冷道:“这一宗倒是先解决了。”

    庞氏不甘示弱:“参帮上的,一直是二弟帮着公公打理的,如今他是帮着婆婆打理,这么大的事不问问二弟的意思,说不过去呢。”

    文婉仪满脸骄横:“遇到麻烦就想起他了,好事怎么想不到呢。”

    庞氏笑了:“什么好事?是说你大哥纳妾的事吗?难不成妹妹急着给二弟纳妾,也好,我这里会留心的,有了,二弟房里的琉璃不错,样貌好做事妥帖。”

    文婉仪气得身子微微战抖。

    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热闹,善宝冷眼旁观,觉得庞氏真真是个厉害角色,她能把别人气死而自己却气定神闲。

    祖百富忍不住喊了嗓子:“说那些不相干的作何,还是说说白家庄的事。”

    于是,大家齐齐看向善宝。

095章 乱点鸳鸯谱

    次日一早,善宝也未做出决定,到底去不去白家庄,她担忧的不是什么封门,而是恐白金禄使诈,那厮到底心里作何打算,谁知道呢。

    想起出嫁前一晚他来客院邀约自己去什么腊梅岭,善宝就感觉他行事不计手段,对于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说出那番话,还是有违德行的。

    正拿不定主意,祖公略过来找她了,且直言:“白金禄扣押的帮伙非是旁人,而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

    他是觉着白金禄绝对不会用个无足轻重的帮伙来威胁善宝,所以派人往白家庄打探虚实,方得知是朱老六闲来无事去打猎,与白金禄的家丁头子,暨护院教头刘春因为争一猎物起了摩擦,朱老六功夫不敌刘春,被带回白家庄扣了起来。

    善宝与李青昭几乎同时喊出口:“朱老六!”

    这个名字对于善宝来讲,分明是熟识却感到陌生,说来朱老六已经有些日子没什么消息。

    “这个,我要去问问我爹。”善宝之所以不敢擅自做主,是因为父亲曾经说过,早晚,他要手刃朱老六给女儿报仇。

    善宝喊阿玖为她拿过斗篷,急匆匆的就要走,祖公略道:“外头起了北风,坐轿子吧。”

    善宝哦了声,突然回头看了看他,见他如常的表情,刚刚那句关怀的话不过是顺口说出的样子。

    善宝还是道:“谢谢。”

    祖公略却道:“我的意思,你行事慢吞吞,等你走去客院再走回来,天就晌了。”

    善宝把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一甩头,气鼓鼓的走了。

    后头,是祖公略无奈的笑,外祖父说祖百寿是自己的爹,郭骡子说母亲并非父亲所杀,这一切的一切颠倒了最初的判断,他当然是无可奈何。

    善宝到了客院,善喜正与赫氏收拾衣物,过了年准备回去济南。

    见善宝到了,赫氏指着几个大包袱笑道:“看看,坊间说破家值万贯,果然,这才来了雷公镇数月,竟也攒下了许多物事。”

    善宝扒拉下包袱,很重的感觉,于是道:“锦瑟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说着话锦瑟已经从里面出来,额头包扎着,听了方才善宝的话,她道:“小姐,我不回济南,我是你的婢女,我要留下来伺候你。”

    善宝很是担忧:“你留下来,路上谁照顾我娘。”

    赫氏抓着女儿的手边往里走边道:“你放心吧,二少爷都安排妥当了,指了四五个丫头,还有四五个小子,又派了两辆马车,盘缠等等路上所需,一样不少的送来了。”

    善宝颇有些意外,舔了下嘴角,默不作声。

    母女同在炕上坐了,赫氏叹口气:“娘痴心妄想来着,当初若同你拜堂的不是祖百寿而是二少爷,岂不是天作之合,说来我对祖家人没什么好感,倒是这个二少爷让我刮目相看。”

    世事难料,遑论赫氏,善宝亦是不曾想自己会做了祖公略的继母,最初认识祖公略的时候几番感觉他似曾相识,差点把他当成胡子男,听母亲如此感慨,她故意撇嘴:“您这么容易被收买。”

    月形门的锦帘打起,善喜进来道:“也不能这样说,昨儿也是二少爷使人送信来,说你协助知县大人破案晚上不能回府,不然,那个什么知县我哪里认得,当然也信不过。”

    那厮听上去不错,善宝垂头绞着手指,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对父亲道:“朱老六被白金禄抓了,扣在白家庄,朱英豪过来求我去要人,我想问问爹,我去不去?”

    自从朱老六向祖百寿告发善家命案一事,善宝再也不肯叫他为老六叔。

    当然,那一桩事善喜业已知晓,当下沉吟半晌,方道:“去救回来吧,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善宝听着毛骨悚然。

    既然定了下来要去救人,善宝即离开客院回了抱厦,打听到去白家庄道路艰难,遂放弃坐车该做骑马。

    重新换了穿戴,又让阿珂去前院找管牲口的李贵要了马匹,不料阿珂匆匆去匆匆回,告诉她:“二少爷已经准备妥当,在前面等着大奶奶呢。”

    祖公略同去善宝并不意外,祖百寿硬硬朗朗时也是他管着诸多事务,更何况他与白金禄交好。

    善宝并不带一个婢女,是身边的婢女没有一个会骑马的,于是自己去了前面,见了祖公略彼此都不多言,只等她想上马的时候,脚认了镫,几次翻不到马上去,后悔不肯带个丫头同行,现在连搀扶自己的人都没有。

    正懊恼,感觉肩头有人抓了下,抬头去看,祖公略在另外一匹马上轻轻一提,就把她提到她的马背上。

    善宝坐稳了,不忘说声谢谢。

    孰料祖公略又道:“你这么笨,我不跟着还真不行。”

    善宝狠狠的瞪着他,这男人看着城府极深却原来笨得离奇,明明帮了人家却还让人家厌恶,活该!啪的一缰绳抽在马背上,那马便窜出门去,唬的她紧抓住缰绳。

    从雷公镇到白家庄少说也有三十里路,骑马按理不慢,怎奈善宝初学骑马不敢快跑,更兼道路难行,一个接一个的雪窝子,一个连一个的雪坡子,所以哒哒的小步慢跑,大年三十,即便是乡野村庄也都喜气洋洋,她索性一边慢行一边看光景。

    路过一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却是各户门口都贴着大红的对子,且那笔墨功夫相当拙劣,倒是那一句句的吉祥话透着年的喜庆。

    从某户人家跑出来几个孩子,身上穿得簇新,手中拿着爆竹和好吃的嚼咕,见善宝与祖公略骑马而来,其中一个圆圆脸蛋的小男孩突然道:“老爷夫人过年好!”

    也不知谁教了他这么句过年话,活灵活用在善宝与祖公略身上,说完就跑去顽了。

    善宝说了句“乖”,不经意瞥见祖公略一脸凝重,晓得他是不高兴孩子乱点鸳鸯谱,于是代那好心的孩子解释:“谁又晓得我是你继母。”

    祖公略眉头隆起高高,眼睛只看着前面,不接她的话,心底有道疤,时不时的被善宝无意触痛。

    善宝见他神情落寞,不知底里,只以为他倨傲惯了,也就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路毫无交谈的到了白家庄,遥遥即看见白家庄的几个庄丁刀枪在手的等在庄子口。

096章 一语成恨

    祖公略与白金禄交好,虽不是白家庄的常客却也来过几次,马至庄前,守卫的庄丁偏巧认识他,躬身问安,随后不经禀报白金禄便引了进去。

    善宝一壁走一壁看,目力不及整个庄子,却也感觉出应该不小,最让她注目的是庄民家的房子,一色木屋,顶覆木瓦,且一排排房屋依山势而建,高低不同错落有致,间或狭长的河流迤逦而去,虽然冰封也还是有些景致。

    善宝感叹白金禄果然有其骄傲的资本,这么个庄子全在他的管辖内,大地主一个。

    其实此处原来不叫白家庄,叫什么来着,让作者君想一想,哦,是叫玉水河,白家某代发达后就被改叫白家庄了,玉水河与白家庄相比,前一个很诗情画意,后一个明摆着有点独裁,所以说,有钱就是任性。

    更任性的是,白金禄的爹春上一命呜呼,他就迫不及待的把白家庄改叫金禄山庄,当时某个粗通文墨的幕僚给他建议,金禄山庄听着像是度假村,很容易招惹类如潘金莲和西门庆那样的野鸳鸯投宿,还容易招来江洋大盗光顾,更容易招致官府以纳税为名的搜刮,鉴于此,他又改回白家庄。

    白金禄的祖上把自家府邸建在庄子制高点处,那里可以一目了然的看见全庄,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善宝与祖公略往白金禄家去的时候,发现有个老妇在旁边的冰水中洗衣服,善宝感叹这老妇耐寒的能力,于是道:“白婆婆,冷不冷?”

    老妇冷眼看她:“我不姓白,也不冷。”

    善宝呛了一鼻子灰,问过祖公略方明白,此处并非因为居民都姓白而叫白家庄,而是因为白金禄姓白。

    善宝顿悟似的问祖公略:“你为何不把雷公镇改叫祖公镇?”

    祖公略不明所以:“因为?”

    善宝道:“你姓祖啊。”

    她之意,雷公镇祖家为大。

    祖公略笑了:“那么现在可以叫善婆镇了。”

    他之意,现在的祖家,善宝为大。

    善宝微微一琢磨,摇头:“善婆镇,怎么听都像是专管接生小娃的地方。”

    如此便少了些霸气多了些俗气。

    祖公略笑出了声,善宝也笑,却是干笑,干巴巴的笑,极其造作。

    祖公略说她:“你笑的好假。”

    善宝道:“没办法,感觉不可笑,为了配合你才笑。”

    祖公略偏头看她:“讨好我?”

    善宝:“嗯。”

    祖公略岂止笑出了声,声入云霄了。

    两个人难得相谈甚欢,瞅着就到了白金禄的府第门前,而此时府门大开,显然,白金禄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门口候着的正是刘春,而刘春身后的门里,分两厢列着执刀的庄丁,善宝与祖公略被刘春引着走过明晃晃的用刀架起的长廊时,心里突突的跳,感觉这阵仗像极了鸿门宴。

    祖公略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轻声问:“怎么了?”

    善宝口是心非道:“太过隆重,受宠若惊呢。”

    她是真心惊到了,藏在大氅里的手攥得紧紧,以致骨节都疼。

    刀廊一直到大厅门口,白金禄迎候在那里,遥遥见他们到了,拱手高呼:“公略兄,别来无恙!”

    祖公略抱拳过去:“托福!”

    随后,白金禄的目光落在善宝身上,见善宝黑狐裘的大氅几乎拖曳在地,整个人更显修长,风一摆,露出大氅一角暗红的锦缎里子,平添了一点点俏皮和亮丽,至他面前,他盯着善宝看够了方问安好。

    善宝并不行女子之礼,而是抱拳,觉得这样很江湖,很像大当家,很豪爽,很有魄力,开门见山的问白金禄:“朱老六犯了什么错,由你来扣押。”

    白金禄侧身把他们往厅里请,道:“这个不急,酒菜已经备好,请。”

    善宝迈步进了大厅,边道:“今儿已经是三十,我们家里也是有老有小的,都盼着一家子聚在一处过年呢,大年下的,即便是深仇大恨也暂且放一放,百姓都说,年过不好,一年都过不好,所以请你把朱老六放了,具体有什么过节,咱们慢慢说。”

    白金禄见她咄咄逼人,打趣她:“当了大当家,果然不一样了。”

    善宝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本也不会吵架,还不是被你逼的。”

    白金禄仍旧堆着一脸的热情:“那好,咱就说事,我的教头刘春射中了一只兔子,他朱老六凭什么抢夺。”

    善宝简直想骂人了,来之前还以为是朱老六把刘春给打伤,或是触犯了渔帮的某些规矩,不料竟然是为了争夺一只兔子,她眼底渐渐升起了漠漠寒意,语意含着讥讽:“一只兔子你就扣人,你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么。”

    白金禄为她拉开了桌子前的椅子,示意她坐,然后道:“是朱老六仗势欺人。”

    善宝不坐,一旋大氅,颇有些凌厉:“你的意思,朱老六仗着参帮来欺负你渔帮的人?”

    白金禄笑而不语,完全没料到善宝同他吵得如此凶。

    他默认,善宝更气:“一只兔子你就说朱老六仗势欺人,那么你在我出嫁前一晚贸然闯到客院,邀我去腊梅岭,是不是仗势欺负参帮的人呢?”

    何止是欺负参帮的人,是欺负参帮的总把头。

    白金禄一怔,意外到让他震惊。

    事后善宝也觉得自己这样出卖白金禄实有不妥,都是情急下的口不择言,这也是她此生追悔莫及的事之一。

    事后白金禄也曾问善宝,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么?无论是闯客院还是扣朱老六,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事后祖公略也说善宝,揭短,其实是处理问题最笨的手法。

    眼下的善宝顾不了太多,或许是被参帮大当家这个名头架得太高,今个若是救不出朱老六,她实在怕祖家那些人及至整个参帮瞧不起她。

    她看见白金禄笑了笑,笑得让人玩味,旋即慢慢向后退着,眸色逐渐黯淡,一脸的热情化作入骨的冷,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回头喊刘春:“放人,送客。”

    放人,是放朱老六。送客,是送善宝和祖公略。

    善宝知道,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的把白金禄得罪,倘或他以前是喜欢自己,只怕以后就是恨了!

097章 龟孙,毒死你

    轻松的解决了问题,善宝的心却像负了重物。

    三人只管赶路,彼此毫无交流,善宝是后悔解决此事用错了办法,祖公略却是性格使然,朱老六蔫头耷脑在最后头跟着,他真不曾想善宝会来救他。

    回到祖家大院,朱老六同来,因着过年,他先去上房看望了祖百寿,曾经的靠山轰然倾塌,他心里五味杂陈,随后去客院看望善喜,曾经肝胆相照,大年下的,走个过场也得走。

    善喜拿起胡海蛟送他的那个皮袍子穿好,喊朱老六:“过了年我就要回济南,说来咱们兄弟还未曾安静的坐会子,走,我请你吃酒。”

    朱老六心里七上八下,观善喜颜色倒是如常,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怕,赔笑道:“哪能让大哥请,我请,虽然雷公镇亦是客乡,只怕也是我的埋骨之地了,所以,算我略尽地主之谊罢。”

    善喜也不客气,二人离开祖家大院往街上随便找了个饭铺子,相对而坐,仨俩小菜,一壶浊酒,边饮边聊。

    朱老六端起酒杯郑重敬向善喜:“大哥,我知道大嫂和宝儿对我心存怨怼,这真是冤死我了,我向总把头告知你们一家犯了命案不假,可我那是迫不得已,我不那么做总把头就不肯帮忙,两害相权取其轻,希望大哥你能理解我。”

    善喜一仰脖子,把杯中酒饮了干净,方道:“我懂,我们一家是仰仗你才活到今日。”

    分明是带着三分怒气,朱老六焉能听不出来,急道:“大哥如此说,还不如给我个大耳刮子。”

    善喜自顾自的斟酒,又是一饮而尽,饮的猛些,嘴角溢出滴滴酒水,他咚的把酒杯置在桌子上,沉重的喘息,一腔子的话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饭铺子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客人,连跑堂的伙计都放了假,掌柜的亲自伺候,听善喜摔杯之声,以为伺候不周到,忙不迭过来相问:“客官,菜不合口还是酒味淡?”

    菜不合口是因为厨子也放假他自己掌勺,酒味淡是因为酒里兑了水。

    善喜挥挥手,表示无关。

    掌柜的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继续回柜上发呆。

    善喜手往袖子里抄了,摩挲下随后拿了出来,伸手摸过朱老六的酒杯:“来,大哥给你倒杯酒。”哗啦啦,酒倒满,他端给朱老六,面色沉重道:“吃了这一杯,你我兄弟恩断义绝。”

    “大哥!”朱老六蹭下椅子噗通跪在当地,“大哥若是恨我,何妨杀了我,我们拜了把子就是异性兄弟,大哥要与我恩断义绝,岂不是断了我的手足。”

    善喜把酒杯塞在朱老六手里,语气淡淡:“宝儿嫁给祖百寿,与杀了她并无两样,这都是拜你所赐,所以,我们不能再做兄弟。”

    他如此决绝,朱老六明知强求不来,心下也就释然了,毫不犹豫的把酒一饮而尽,随后站起,慢慢的慢慢的回椅子上坐了,眼睛茫然的望着前方一隅,吐息沉重,道:“是我出卖了你们,我说是逼不得已,其实是被穷困逼的,逼得走投无路。”

    他把目光对上善喜:“大哥还记得我们结拜的时候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说叫朱老六,然后你说,结拜是正儿八经的事,不能用乳名、诨号,我说朱老六不是我的乳名诨号,而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这是根刺,他轻易不碰,今儿是兄弟一场分崩离析,他亦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怨天怨地怨爹娘怨宿命,索性一吐为快,续道:“大哥你没有穷过,你最穷的时候还能读得起书学得起医,且吃的饱穿的好,而我,是真正穷过,我爹娘生了我们兄弟八个,取名字时我爹犯了难,他不识字,想学着别人取个福啊富的,却被村子里已经叫了福啊富的人好顿揍,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因为穷我爹谁都怕,就像一支蝼蚁匍匐在所有人的脚下,他没办法就把我们兄弟依次叫做朱老大朱老二朱老三一直到朱老八。”

    说到这里,善喜发现他眼角蓄满了泪水。

    朱老六眼睛一眨,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颤声道:“小时我吃的最好的一顿饭是从叫花子碗里抢来的一块馒头,剩下的日子我们家几乎一年有大半年是吃糠皮和野菜的,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如厕都费力,经常的因为拉不出来而满地打滚的哭。”

    善喜在他对面坐了下去,眼睛盯着他面前的酒杯,心思翻滚,想朱老六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现下,朱老六是真的触动了伤心处。

    朱老六继续道:“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说是闯荡江湖,其实那是往脸上涂脂抹粉,根本就是家穷吃不饱出去讨饭,后来跟着一个江湖艺人卖艺赚钱,学了点拳脚功夫,为了五两银子,我就替别人去消灾,最后失手把雇主的仇人打死,不得已跑到雷公镇这深山老林躲着,好不容易熬上了鲁帮的把头,不料十次放山九次空手而归,帮伙撮单棍的有跳帮的有,若不再想个法子,我全家都得随着我饿死,刚好总把头有事托付我,所以,我才,才帮着他娶到宝儿。”

    善喜接过了他的话:“对于我,宝儿比命还重要,对于宝儿,你这是把她推到死路。”

    朱老六频频点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出眼泪,看善喜道:“总把头如今生不如死,这是他的报应到了,我的报应也怕是快到了,所以大哥,你何必急于一时,等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和宝儿也安心了。”

    他说完抹了把泪,站起,脚步微微踉跄,往门口走去。

    后面的善喜凝视他的背影,眼瞅着他迈出门槛,喊道:“我这就回去给你配解药,稍后,你去拿罢。”

    朱老六差点跌坐在地,猛然回头来看,见善喜一脸严肃,这种事他当然不是说笑,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善喜敬酒给他……他脱口道:“那酒?”

    善喜冷冷一笑:“我下了七味绞肠散,今日午夜,若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

    朱老六顿觉毛孔开张,一股股的往外冒冷气。

098章 扮猪吃虎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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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年夜,祖家大院灯火通明。

    男主子们以祖百富为首,沐浴更衣,去祠堂祭祖。

    女主子们以善宝为首,张罗席面。

    之后,男女主子同来上房给祖百寿拜年。

    冬日里冷是以门窗紧闭,兼着祖百寿卧床日久,房里的味道不单单是来自草药的,善宝感觉还有来自阴曹地府的,这味道或许不在嗅觉上而在感知上,总之让人毛孔倒竖,炕前的湖绉帐子拂动露出祖百寿日渐消瘦的脸,善宝觑了眼立即收回目光,仿佛那里躺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具僵尸。

    明珠伺候惯了,众人进来时她正给祖百寿擦脸,看她动作娴熟也没有惧色,还特特为祖百寿换了身簇新的衣服,穿了新衣服的祖百寿在善宝看来仿佛要随时下葬似的,他身下衬着的白狼皮褥子与大红的团福长衫相映,更觉恐怖。

    善宝本是行在众人后头,进房之后却被众人推至前头,毕竟她是祖百寿名义上的妻。

    到得炕前,她发现地上铺着好些个蒲团,明白这是子孙后代跪着拜年所用。

    明珠将手巾让丫头小菊收了,她下了炕先给善宝等人请安,然后道:“这会子老爷醒了,大奶奶想说什么就说罢。”

    善宝认真瞧了瞧祖百寿的脸,连睫毛都不曾动一动,虽活犹死,怎么会醒。

    明珠看出她有些怀疑,道:“大奶奶别不信,奴婢服侍老爷多少年了,特别是老爷卧床之后奴婢更加用心,老爷睡着和醒着的面色是不同的,大奶奶可以近前来看。”

    说着就欲过来搀善宝,唬的善宝忙摆手:“这里一样看得清。”

    至于说什么,善宝那里晓得,过年的吉利话她懂,是不懂一个妻子该对丈夫说什么,她从未把祖百寿当丈夫,甚至觉得这个人相当陌生,陌生到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见明珠催她与祖百寿聊几句,她忍着满心的不快,酝酿半晌方道:“老爷过年好。”

    语气里带着稚嫩的孩子气,就像一个小孩子伸手管长辈要压岁钱的样子。

    众人轰然而笑,憋着不笑的唯有祖百富,甚至祖公略都在笑,但他的笑不是嘲讽而是觉着这丫头实在可爱。

    众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善宝渐渐羞红了脸,随着善宝身边的李青昭环顾一番,然后憋足了气,突地高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声音忒大,把外间上夜的几个婆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掉在地上,最后她的笑声覆盖住其他人的笑声,其他人也就收住了不笑。

    最耐不住性子的是李姨娘,鄙薄道:“真真不知笑从何来?”

    李青昭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无辜的看着李姨娘:“你们又是笑从何来?我不过是见你们笑才笑呢。”

    善宝心里道,真仗义。

    祖公略窃笑不已,暗想有那么个善宝,当得有这么个表姐。

    文婉仪心知肚明李青昭憋着坏呢,笑吟吟的过来善宝身边,水红的小袄衬着官绿的比甲,明艳动人,她斜睇善宝道:“大奶奶都不懂为妻之道么,你该这么说,老爷,为妻给你拜年了。”

    善宝晓得她是存心为难自己,撂了张冷脸给她道:”我怎么样说话还得你来教了?“

    文婉仪用袖子掩着嘴巴,显然也嫌房内气味不好,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大奶奶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就像大奶奶想去哪就去哪,今儿鸿儒客栈明儿白家庄,真比老爷管着参帮时还忙呢。”

    她终究还是发难了,善宝想,她昨天没有做声应该是没有想好对付自己的话。

    祖公略也料到了早晚文婉仪会找善宝闹,他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看祖公卿,祖公卿随即道:“这个家现如今是小娘做主,倒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等,听命与她方对。”

    儿子开口,孟姨娘从旁帮衬:“是了,大奶奶到底是当家人,何止这个家,参帮的事也管着,瞧着快午夜了,吃过年夜饭还不得天亮,各位快给老爷问安罢。”

    于是众人开始给祖百寿拜年,即便是祖百富也跪着行礼,炕上的就默不作声,炕下的就你一句我一句。

    拜了年,离了上房,众人便有说有笑了,善宝发现,祖百寿的生死于这些人根本是无关痛痒,何其悲哀。

    吃了年夜饭,因着要守岁,所以各人都不能歇息,本来想请出小戏,怎奈班子的伶人歇了年假,所以为了打发困意,李姨娘邀了郝姨娘和孟姨娘去摸骨牌,三缺一,明知道乔姨娘不屑与她们同流,所以请庞氏。

    庞氏道:“三个小的不睡,家里还不得闹翻,我得去盯着,那几个乳母管不了呢。”

    再请三少奶奶方氏,方氏也是有儿女的,一样回绝。

    去请文婉仪,推说身上有些乏累,想回去歪着。

    谁都请不动,又瘾的难受,想请善宝却不敢开口,唯有喊了琴儿。

    祖静好挽着善宝的手一同走着,突然松开善宝跑去祖公略那里道:“二哥哥,把你的蟠龙枪借我用用。”

    祖公略轻轻拍了下小妹的脑袋:“那个不能顽的,当心伤到自己。”

    祖静好撅着小嘴:“我不是顽,我要把磨房里推磨的卞三给一枪挑了,他居然敢向我娘告状说我去磨房闹。”

    祖公略劝着:“磨房虽然不是重地,但又是石碾子又是驴骡的,他或是怕伤到你。”

    祖静好气道:“他才不是,他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二哥哥还不知道呢,卞三与喜鹊偷偷相好,说是年后要私奔呢。”

    祖公略沉下脸轻声嗔怪:“小姑娘家,不要说这些乌七八糟的。”

    一行走着的庞氏道:“这事得婆婆管。”

    这种琐事太多,善宝摇摇头:“小孩子的话不可信。”

    庞氏道:“可我也听说了有这么一桩。”

    善宝没奈何了,唯有道:“过年呢,何苦闹得鸡犬不宁,年后再说罢。”

    庞氏不好再说什么,拜别了善宝就与祖公远回了自己房里。

    善宝也撂开众人,同李青昭去了客院,过年,她当然得与父母一处,不料刚至客院门口,却发现祖公望提着盏平头风灯等在那里。

099章 大年夜,后花园,胡子男

    祖公望甚少在人前与善宝交流,善宝不确定是巧遇还是他故意在等自己,见他将风灯垂了下去,照着脚下方寸之地,模糊的光线里是他局促不安的脸。

    冷风拂拂,善宝裹了裹斗篷,主动上前招呼:“四少爷啊。”

    祖公望便扫了她一眼,迅速得有些贼眉鼠眼,躬身道:“小娘。”

    唤过后便无言语。

    七尺高的汉子这样称呼自己,善宝实在不习惯,也替对方难为情,道:“你看大家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你不去同他们顽,在这里作何?”

    祖公望脚下挪动半步,嗫嚅半晌方道:“吃酒伤身,打牌伤情,我更喜欢守灯夜读,那日听小娘诵了苏居士的诗,想来小娘应该是饱读诗书,那一首连我这寒窗苦读的都不知道呢,所以想请小娘起个头,兴个诗社,几位兄弟除了三哥之外,也都懂些诗文,静婠静好也懂,特别是乔姨娘更是这上面的行家,二嫂子亦是文采斐然,雷公镇有这么个规矩,过了初六各个商铺才开张,这几日大家都闲着,何不斗诗顽个痛快。”

    善宝笑了,祖公望这样的闲情逸致在京城或是济南府等等大都市倒也时兴,雷公镇的人满脑子都是棒槌啊药材啊猎物啊,一字不识,只要你放山能拿到大货,采药能才采到灵芝、瑞香、太岁等等稀缺之物,总之你有本事有钱,你就是名流,诗词歌赋,就像赏月,他们觉得那都是吃饱撑的。

    所以,善宝道:“等问问其他人再说罢,怕大家没这个兴致。”

    心里想着陪父母过年,想尽快把祖公望打发了,点了下头就要离开,却被祖公望挡住,见他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李青昭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作何?”

    戏里学来的,像不像三分样。

    只是她反应如此强烈倒把祖公望吓了一跳,惶然看着她道:“是这个。”

    慢吞吞的拿出张折叠好的纸,双手捧着递给善宝。

    借条、假条、忏悔书?善宝想了诸多,就是没想到是首诗,且是首缠绵悱恻的情诗——北国有丽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郭,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似曾相识,与汉时李延年的那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没多大区别,说有区别也仅仅是改了几个字,善宝抖着纸问:“谁写的?”

    祖公望眉眼间隐隐的欢喜:“我写的。”

    李青昭也伸长脖子看了看,看后哈哈大笑:“济南府的公输大娘唱这个很有名气的,怎么成了你写的。”

    她不识李延年,但看过公输大娘唱这个。

    祖公望面有赧色,辩解:“不一样的,你仔细看。”

    李青昭道:“只不过改了几个字而已。”

    祖公望不以为意:“大名鼎鼎的李白都能仿崔颢写诗,我为何不可。”

    李青昭不知道崔颢,即使知道李白也不知道李白仿崔颢写过什么诗,所以无语。

    善宝搞不清祖公望拿这个给自己看是什么意思,却想一起一宗事,在济南时,邻居孔老三的儿子曾经一段时间崇尚当大侠,到处搜罗武功秘籍,某天善宝在后花园看书,李青昭陪读,非得要她把书读出来给她听,善宝于是高声朗诵,是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孔老三的儿子于自家听善宝声情并茂的诵读,爬上粉墙偷窥,听着豪情干云,再听善宝对李青昭说这首叫侠客行,他以为是关于武功的,于是趁善宝和李青昭去扑蝴蝶的时候偷走了那本书,回去后奉若至宝,潜心研究,大多看不懂,但有些还是弄懂了,大侠需骑白马,需十步杀一人,需有剑,于是他一一准备齐全,不日就离家出去闯荡,嘚瑟一天到晚上回来,孔老三见儿子遍体鳞伤,问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每走十步就挥剑想杀人,人没敢杀,还被揍个鼻青脸肿,更倒霉的是被巡街的衙役抓回了府衙,吃了四十大板才放了出来。

    孔老三舐犊情深,问过儿子此事的来龙去脉,于是跑到府衙说是善宝教唆的儿子,善宝就被知府大人请去了府衙的大堂,差点被打了板子。

    善宝含冤,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善宝,为报仇,她打听到孔老三新娶的小妾即将寿诞,孔家要摆宴席,善宝灵机一动,改天又在后花园看书,诵读的声音更大,是白居易的《卢待御小妓乞诗座上留赠》——

    好似文君还对酒,胜于神女不归云。

    梦中哪及觉时见?宋玉荆王应羡君。

    孔老三的儿子又来偷听偷窥,善宝堵住他,且告诉他为了弥补上次的过失,把这首诗送给他,要他转送给他爹的小妾做寿诞之礼。

    孔老三的儿子不知道文君是谁,更不懂神女何意,于是寿诞宴席上当众诵读给孔老三的小妾听,孔老三不知这诗是谁写的,但知道文君即是卓文君,是与司马相如私奔的寡妇,而神女亦是妓女的别称,用寡妇比拟小妾这不是咒自己死么,而他更忌讳别人提及小妾曾经的妓女身份,所以老孔大怒,一个大耳刮子打的儿子满地转圈。

    善宝轻松报仇。

    若说孔老三的儿子没文化,祖公望可是兀兀穷年的苦读,如今弄这么个劳什子来找自己讨教,善宝想想那个骄矜的李姨娘,成日的不可一世,原来就把儿子教导成这个样子。

    善宝道:“诗不错。”

    说完想走,被祖公望拦着,喜滋滋的问:“怎么个好法?”

    善宝想啊想啊想的,想不出怎么个好法,无奈道:“好在……你没有一字不改的搬来。”

    祖公望愣愣的,没弄懂善宝的话。

    而善宝已经与李青昭进了客院。

    赫氏见女儿回,欢喜道:“还以为你得被祖家那些人拉着回不来。”

    善宝道:“若是不能回来,会打发人过来告诉你和爹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善喜看着善宝绾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心内感慨,想过女儿会大富大贵会嫁个如意郎君,就是没想过会嫁给妻妾成群年过半百缺失德行的祖百寿,人世沧桑,始料不及,他对善宝道:“陪爹吃几杯,说不定来年的年,就是我与你娘独个过呢。”

    善宝点头:“嗯。”

    喊锦瑟取了杯子,北国之酒大多性烈,吃了口感觉喉咙处冒火似的,忽然想起长青山,与胡子男喝酒的场景,两个人同用一只酒囊,你一口我一口,触景生情,却又心潮澎湃,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都吃了。

    赫氏忙道:“当心醉了。”

    善宝已经三分醉,摇头:“不会,吃了有几回呢。”

    于是继续吃,又想起长青山自己醉酒醒来的早晨,日光茫茫处是胡子男的一张脸,物是人非,如今他在哪里?恐他早已把自己忘个干干净净,于他记忆力不留一丝痕迹。

    心有些痛,再仰脖子,又满饮一杯。

    善喜感觉出女儿的异样,劝道:“木已成舟,那就驶好这艘船,生米成了熟饭,那就高高兴兴的吃这碗饭。”

    善宝觉着头有些重,微微抬起看了看父亲,不甚懂他的话。

    善喜道:“要不,就跟我和你娘回济南,祖家若想拦阻,我就告他们耍手段逼婚,与强抢没什么两样,你老六叔已经答应他可以作证。”

    善宝不晓得父亲与朱老六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济南,她摇摇头:“我在这挺好的。”

    善喜晓得女儿留在祖家绝对不单单是与祖百寿拜堂的桎梏,赫氏简单向他提及善宝巧遇胡子男的事,所以他道:“有些事,只可用来回忆,譬如花开花谢,总有结果不结果的区别,结果不结果,都是宿命,看开些。”

    善宝已经又饮了一杯,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想飞,脑袋里如同灌满了浆糊,神智还是清明,知道自己不能再吃,于是道:“我想出去走走。”

    赫氏喊李青昭:“青丫头陪着。”

    善宝拒绝:“谁都不要,我想一个人吹吹风,待酒醒了我自然回来。”

    赫氏有些担心,善喜摆手:“这是祖家不是外头,无妨,自己的症结自己解,让她好好想想罢。”

    善宝拔腿就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赫氏扶住:“我哪里放心。”

    善宝辩驳:“腿坐麻了,等下会好。”

    锦瑟拿了她的斗篷给她披上系好,试着道:“小姐,我陪在你身边,我不说话打扰你。”

    善宝晃着本就迷糊的脑袋:“我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锦瑟不敢坚持,揪心的看着她出了房门。

    善宝离开客院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听说祖家也有后花园,索性去走一走,醉酒,也忘了此时冰天雪地后花园百草凋敝,没有景致可赏。

    也不提灯,今儿是年夜,各处悬着灯笼,整个大院无一处不是亮堂堂,雷公镇有此一说,年夜和正月十五上元节,都要把家里各处照亮,驱邪避凶。

    善宝迎着风走了会子,非但没有醒酒反倒脑袋里更混沌沌的,眼前也是雾蒙蒙的,深一脚浅一脚,走三步退两步,遇到几个杂使的婆子,想搀扶她却被她推开,命令:“谁都不许跟着。”

    婆子们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怕她出意外。

    善宝刚好向婆子们打听了后花园的路径,晃晃悠悠的就去了。

    所幸园子里也悬着些灯笼,却不似庭院里的多,依稀视物,她信步而行,不知何处是何处,行了会子,感觉上了座桥,桥下流水冰封,岸边的菖蒲、红蓼等物悉皆干枯,夜风里摇摇摆摆间或发出呜咽之声,若是换了平素她定然是胆怯,而此时酒壮英雄胆,自言自语的吟咏着祖公望给她看的那首诗:“北国有丽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郭,再顾倾人国……”

    想起当初读此诗的时候,特特偷跑到勾栏去看公输大娘的长袖舞,虽然她此时没有长袖,也还是边吟咏边舞蹈起来,一转身,斗篷滑落,长裙随风翩然,动情处,溢出两行泪,突然脚下一滑,鞋子踩着了冻雪,人就倒了下去,直直压向桥下,没等害怕,身子已经被谁托住,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是一张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脸——络腮胡子遮蔽着五官,散开的长发与风共舞。

    “听话,回济南去。”

    这暗哑中带着沧桑的声音,久违了!

    “哥哥!”她呼出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听话,回济南去。”

    略带命令的口气,还有着几分担忧。

    “哥哥!我想你。”她哭倒在他怀里,恍惚中感觉他的心跳得厉害。

    “听话,回济南去。”

    近乎哀求了,虽然还杂着些霸气。

    “哥哥,我不能回去,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她靠在他宽厚的胸膛,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怕他再次离自己而去。

    忽然间手被掰开,她颤了颤身子,艰难稳住,见一袭黑袍渐行渐远,她拔腿去追,脚下再次打滑,人扑倒下去,又被谁托住身子,她以为他返回来,欢喜的去看。

    粉红的纱灯融融的光,琉璃扶着她道:“大奶奶,您怎么跑这里来呢。”

    善宝推开她左右的找,没有第三个人,方才的一切难道是做梦?可自己并无在床上睡觉,她忙问琉璃:“可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

    琉璃点头:“好多个呢,咱府上的护院巡夜到此。”

    善宝摇头:“我说是个满脸胡子的男人。”

    琉璃嗯了声:“护院里好几个蓄着胡须,不知大奶奶说的哪个。”

    善宝晓得自己与琉璃说不清楚,也就不再问,仍旧四处的看,唯见高高低低的树木迎风而摆。

100章 猛子的秘密其实是你的秘密

    感谢“沐沅步步”的打赏!

    ※※※※※※※※

    此后,善宝多次去了后花园,希冀能再次见到胡子男,守株待兔持续了几日,胡子男没见到,她自己染了风寒。

    抱厦内,火盆里燃着瑞炭,这种来自西凉的炭无烟耐燃,本为贡品,年前皇上遣使给祖公略送来些许,由头是祖公略为文武状元,虽不为官,名字亦在籍。

    而祖公略将这稀罕物给了善宝,他寻的由头是,善宝是大当家,好物事理所应当归她。

    南窗下的大炕上,善宝歪倚着猩红毡的靠背,錾铜钩子悬着的撒花软帘打起,风风火火的走进了李青昭,浑身的冷气扑来,倒让善宝为之一振。

    “表妹,你可大好了。”

    李青昭说着抓起善宝的手,滚烫,道:“你爹是神医,你也懂医术,怎么会病?”

    善宝鼻子堵塞,懒懒的道:“按你的意思,医者都是长生不老或是长生不死的。”

    李青昭偏头琢磨了下,也对,医者也能生病,想起善宝病的理由,不免埋怨她:“你可真是傻呢,胡子男是江湖人,行踪不定,怎么可能重现后花园。”

    善宝不信:“江湖这么大,他为何单单去了后花园,当然是为了见我。”

    李青昭突然看见炕几上的一碟子玫瑰蜜饯,嘻嘻笑着道:“我晓得你病着吃不下东西,我替你吃罢,否则就太浪费了。”说着拿起一条放入嘴里,边吃边道:“江湖人都有怪癖,搞不清他们的心思。”

    这个善宝赞同,她曾在手抄本上看过一江湖怪人,每杀一人便把死者装在轿子里放到死者的家门口,善宝觉着这江湖怪人定是个做轿子的,大概生意失败库房里的轿子堆积如山,不然那样做就真的太过浪费。

    当时李青昭还说:“你怎么晓得他不是用轿子来作为死者的补偿。”

    善宝当然晓得,若是为了补偿,何不丢一块金子更实惠。

    想起这个她忽然问:“你说胡子男会不会也是个杀手,因为身世复杂不想连累我,所以才避而不见。”

    李青昭口中塞满了蜜饯,含糊不清道:“你怎么晓得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善宝使劲的瞪着她。

    李青昭忙改口:“或许他是觉着配不上你。”

    善宝目光如钉在她身上。

    李青昭费力咽下蜜饯,噎得红了脸,道:“好吧,他身世复杂不想拖累你。”

    这个解释善宝欣然接受。

    李青昭突然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太子什么的,微服私访民间,巧遇你,然后想娶你但因为你身份卑微日后不能母仪天下,所以他放弃了。”

    善宝满脸错愕:“为何我就不能母仪天下?”

    李青昭哈哈大笑:“你怎么瞅都像个傻呵呵的小宫女,母仪天下的女人必然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三个脑袋六个胳膊,这样的女人好恐怖,善宝想想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脚步欻欻,阿玖进来禀报:“大奶奶,二少爷来了。”

    善宝点了下头表示请。

    阿玖回头将帘子打起,稍后进来了祖公略,打量下善宝,问:“方才你们说什么来着,我在外头听见姊妹两个笑的开心。”

    李青昭粗着嗓子:“说她哥哥身世复杂,大年夜跑到后花园看她一眼就人间蒸发。”

    祖公略神色微有怔仲,缓缓去椅子上了。

    李青昭又道:“你说我表妹疯疯癫癫的大晚上的跑到后花园去顽也还罢了,你说你家琉璃既然不疯疯癫癫的为何大晚上的也跑到后花园去顽?”

    祖公略顿了顿:“这个你得问琉璃本人。”

    李青昭不说,善宝病歪歪的还真就没想起这一茬,年夜晚上自己是吃醉了外加心情不好才去了后花园,琉璃为何去呢?

    她也忍不住也问去祖公略。

    祖公略轻笑如烟:“或许,她亦心情欠佳。”

    善宝想想,除了这个再没别的道理,女孩子多愁善感,容易使小性子发小脾气,更别说哪个少女不怀春,道:“琉璃老大不小了,可有给她指了人家?”

    祖公略道:“我原本打算将她许配给猛子,最近发现猛子好像有了心上人。”

    善宝最喜欢八卦了,听祖公略谈及猛子的隐私,登时精神起来,看上去生龙活虎的,往祖公略方向努力凑了凑身子,手抠着炕沿问:“谁?谁是猛子的心上人?”

    祖公略见搭在她身上的狐皮毯子掉了下来,顺手捞起盖在她身上,又掖了掖,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李青昭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心事重重的闷头去继续吃蜜饯。

    祖公略道:“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大大方方说与我听,我是猜的。”

    猜的?善宝没听到最新的八卦故事很失望,道:“原是你胡乱猜而已。”

    祖公略端起茶杯,用盖子闲闲的拂着上面飘着的茶叶,淡淡道:“也不算胡乱猜,你说一个人过分关注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有事无事喜欢往另外一个人那里跑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另外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善宝就定定的看他,眼睛都要嵌入他身上似的,表情呆呆道:“你是说你自己么?”

    祖公略目光一滞,心里突然长满了草,乱糟糟的不知从何收割心事,笑道:“我说猛子,他经常念叨锦瑟,经常寻个由头往客院跑,还给锦瑟买了好些吃的用的,而我关注你接近你把好东西给你,没办法喽,你傻里傻气的,我怕你管着参帮又管着祖家,我不看着你会把祖家的家业给败了。”

    善宝咬牙道:“本来想感谢你的,现在不用了。”

    祖公略仰头一笑,无所谓的样子。

    李青昭一旁道:“猛子喜欢锦瑟啊!”

    善宝方想起这个问题,道:“锦瑟我当姊妹的。”言下之意不想她嫁个小子。

    祖公略回她:“猛子我当兄弟的。”言下之意,他们很是般配。

    善宝把头叩在炕上,身上还是酸痛,嘟囔着:“原来你是说媒来了,这事我还是得好好想想。”

    祖公略摇头:“我不是说媒来了,我是来告诉你,明儿开始祖家各个铺子开张,你这样的身子,能去么?”

    作为大当家,每年铺子开张都要亲临现场。

    善宝勉强抬起脑袋:“能啊,在屋里闷了几天,想出去吹吹风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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