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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0章 他也算男人?

    近腊月,天冷到极致,呵口气仿佛都能冻成冰,祖家大院更显冷清,这样的节气里,主子们喜欢窝在暖和和的房里摸骨牌、吃酒,丫头小子们忙着端水倒茶的伺候。

    祖百寿一睡不醒已经三天,祖百富有些坐不住了,当初是他先喜欢上白素心的,却被哥哥捷足先登,白老爷子做了禅让,参帮总把头落在祖百寿身上,这些年来他耿耿于怀,如今祖百寿危在旦夕,按年纪按辈分按经验,理应由他接任总把头方对,让善宝这个外行做参帮大当家,他觉得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逐个少爷姨娘的去游说,大家就一起来找祖公略,于二门处被琉璃挡住:“二少爷不在家。”

    祖百富问:“他去了哪里?”

    琉璃摇头:“奴婢只管二少爷的饮食起居,其他的不敢过问。”

    一干人商议后,就留了话给琉璃,等祖公略回来,说今日酉时在花厅等他。

    那么祖公略去了哪里?

    他在书肆,约了善宝于那里见面。

    雷公镇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酷寒,所以街上人来人往却也热闹,善宝没叫阿珂阿玖陪伴,而是与李青昭两个,她将自己层层包裹严实,看上去丰腴了很多的样子,李青昭也层层包裹严实,看上去就不是丰腴的样子,而是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坨。

    对于善宝当上参帮和祖家大院的当家人,最高兴的还是李青昭,此时打趣善宝道:“大当家的,是不是该赏我只烧鸡呢。”

    善宝觑她一眼:“那天,你是故意把我推出去的吧?”

    李青昭嘿嘿笑着:“你看,我是不是足智多谋,如今你当了参帮大当家,该封我个官呢。”

    善宝用手捂着冻得冰凉的脸:“好啊,就封你当个护法。”

    李青昭挠着脑袋琢磨:“护法是什么?”

    善宝道:“江湖小说里写的,护法就是一个帮派里很厉害的人物,谁对帮主不敬,就揍他。”

    她心里想的是,那日祖公道当众嘲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李青昭无比开心:“我就做护法。”

    无意间发现状况,对善宝道:“那个臭男人在偷偷看你,待我过去揍他。”

    善宝没等弄明白是哪个男人,李青昭跑到一个吃糖葫芦的小男孩面前,一巴掌拍在那小男孩屁股蛋上:“让你偷窥我们大当家的。”

    打完,在那小男孩哇哇大哭声中,趾高气昂的回到善宝身边。

    善宝讶然:“他也算男人?”

    李青昭反问:“他算女人吗?”

    善宝:“……”

    突然那小男孩指着她们这里:“爹,二叔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七叔八叔九叔,那个肥婆娘打我。”

    善宝和李青昭面面相觑,接着拔腿没命的逃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差点错过书肆,回头看看小男孩的爹二叔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七叔八叔九叔没有追上来,她们心有余悸的咚咚敲响书肆的门。

    看门的福伯正在里面同祖公略商议:“柜上走了个伙计,蜀中的,回家过年,道远,就提前走了。”

    祖公略点头:“书肆本就客少,大年下的,也不会太忙,过了年若那伙计不回来,你负责招个新人罢。”

    福伯嗯了声,这时听见有人敲门,道:“这几天街上嚷嚷开了,胡海蛟要下山抢掠,各家各户天擦黑就门窗紧闭,听这门敲的,像是山贼下山了。”

    祖公略轻笑:“我在呢。”

    福伯也笑:“说的是呢,二少爷在,我怕个啥,二少爷可是武状元,咱家大奶奶还是二少爷你从胡海蛟手里抢回来的,祖家大院到处传,传到我这里了,说二少爷肩头扛着大奶奶手中拎着枪,别提多神气,说你和大奶奶早就认识,还说你与大奶奶……”

    声音越来越低,是发现自己失言了,然后,一脸惊恐的看着祖公略。

    祖公略淡淡一笑:“这些我都知道,快别愣着,去开门啊。”

    福伯才猛然醒悟似的,人老了,喜欢唠叨,边唠叨边过来开门:“二少爷您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怎么能与大奶奶有来往……”

    门开了,他口中的大奶奶就站在门口,他一脸惊慌。

    善宝喊了声“福伯”,然后同李青昭走了进来,在这里住了几日,所以熟悉,也不用福伯引领,径直来到里面。

    祖公略正一个人弈棋,左右互搏,拈子沉思,听脚步声知道善宝来了,头也不抬道:“桌子上有热茶有炸糕,吃点暖暖身子。”

    善宝就与李青昭坐在桌前去吃茶吃炸糕。

    福伯进来瞧这场景,打死他都不信二少爷与大奶奶没故事,可是打死他都不能相信二少爷与大奶奶有故事。

    祖公略终于落下了棋子,然后起身来到善宝面前,道:“家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今儿约你到这是有桩事,在京城时,我与宰相虞大人提及了你的家奴刺杀前宰相之子的事,虞大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们无关,并决定亲自过问此事,不久开释文书即会下达到各个衙门,所以,你与你的家人,平安无事了。”

    他本以为,善宝会乐得蹦起。

    意料之外,善宝捏着一块炸糕静静听着,神色复杂,倏忽欢喜倏忽痛楚,渐渐的手脚绵软,炸糕掉了下去,刚好落在茶杯里,茶水溅起到手背,分明感到灼痛却无心去管,呆呆的望着他:“你为何不在三天前回来?为何不在你爹强娶我之前告诉我?你现在告诉我,是让我高兴还是让我悔青肠子?你这不是折磨我么。”

    说完,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在桌子上。

    祖公略嗓音嘶哑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不过……”

    他想说我可以让你离开祖家。

    善宝却突然站起挥手来打他……终究没打下去,最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他岿然不动,善宝自己差点摔倒,怨怼的目光盯着他:“我恨你!”随后掉头跑出书肆。

    李青昭嘴里含着一大块炸糕,随后又抓起两块,追善宝而去。

    祖公略怅然而叹,见面前的墙壁上悬着祖百寿的画像,那是当朝大画家山海居士所画,彼时建书肆就放在这里做了镇店之宝,此时他越看越气,袖子一挥,粘得牢牢的画竟飘然而落。

    旁边的福伯迟疑下,过去默默拾起画来,小声道:“别气坏身子。”

    轰隆隆一声响,惊掉福伯手中的画,他骇然看去祖公略:“大冬日的打雷,就像六月飞雪,民间有冤情,老天都在抱不平呢。”

    雷声同样吓到善宝,漫天漫地的雪花飞舞,她裹在其中,想着这个时候的济南还是气息温润,以为这一生不是身陷囹圄就是沦落天涯,再也回不去济南,没想到还有自由的机会,所以她高兴,可是前后才几天时间,若是祖公略早点告诉自己,还怕他祖百寿吗,老天如此安排实在无情,大抵,这是自己的命劫罢,回头去看,书肆门口,一袭紫袍的祖公略擎着竹伞,于风雪中,是幅上好的画卷。

    李青昭追上她:“表妹。”

    善宝苦笑着:“你不用劝我,他若当我是朋友,就该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我也不至于嫁给祖百寿。”

    李青昭再道:“表妹。”

    善宝摇头:“说了你不用劝我,从此我与他……”想说势不两立,感觉有点过火,于是道:“割袍断义。”

    李青昭又道:“表妹。”

    善宝没了耐性:“你为何要劝我。”

    李青昭咽下嘴里的炸糕:“我没想劝你,我是奇怪,他怎么知道咱们身负命案,朱老六只告诉了祖百寿,而祖公略回来时祖百寿已经同死人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还清楚地知道是阮琅杀的人,难道你曾告诉过他?”

    这是命案,善宝从未对外人提及,恍惚中,那次自己独上长青山时,醉酒,稀里糊涂的好像透漏给胡子男了,这样一想,瞬间呆若木鸡,猛然回头去看祖公略:“难道他是……”

071章 我不叫君子我叫李老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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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一章,今天开始双更。

    ※※※※※※※※

    一瞬间,那些与祖公略的片段如暗夜玫瑰,落英缤纷的飘入了善宝的脑海,越想越确定他就是胡子男,只不过胡子男性格趋于豪迈,而祖公略洒脱中夹着些许的狡诈些许的冷漠,这只说明他的演技精湛,若身在梨园,必定是个倾倒四方的名角。

    一朵雪花落在善宝蝶翼般的睫毛上,她眼一眨,不知是融化的雪花还是泪水,打湿了眼睛,感叹众里寻他千百度,他竟然在自己身边潜伏。

    看去书肆门口,紫色的身影已经晃入门内,善宝方想跑过去找他,却听有人高喊:“就是这两个女人!”

    李青昭吓掉了手中的炸糕:“我的老天,不过一巴掌,怎么像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穷追不舍呢。”

    原来是那小男孩的爹和诸多叔叔找来了。

    善宝看看彼此的距离,再想逃跑已然来不及,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到了她们面前,她只能说:“纯属误会。”

    显然,这个解释就像“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功效,苍白无力,那怀抱小男孩的男人胡子拉碴,阔嘴喷出腥膻的吐沫星子,举起铁锤般的拳头威吓李青昭:“敢打我儿子,找死!”

    善宝忙横在中间:“君子动口不动手。”

    孩子爹从鼻子里鼓出一个哼字:“我又不叫君子,我叫李老鸹。”

    善宝:“……”

    李青昭那厢赶着解释:“君子是好人的意思。”

    孩子爹,也就是李老鸹道:“取个君子的名字就是好人了,我叫李老鸹就是坏人了么,雷公镇谁不知道我,木帮谁不知道我,干槽子头多少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槽子,是依着山势修建的滑送木材的雪道,槽子头,也就是管理雪道之人。

    秀才遇到目不识丁,李青昭黔驴技穷不知如何应对了,待李老鸹再次挥起大拳头的时候,她急中生智的指着善宝道:“我表妹是参帮大当家的,你们敢动她就是与参帮几万兄弟过不去。”

    总共雷公镇才多少人,她竟然说参帮兄弟几万,李老鸹撇着大嘴:“谁不知参帮总把头是祖家大爷,你个小娘们在这里胡说八道。”

    李青昭非常认真的道:“祖家大爷将总把头的位子让给我表妹了。”

    李老鸹当然不信,本身这件事才发生几天,外人不知道,即便是祖家大院的人也不是全都了解详情,所以他哈哈大笑,露着焦黄的门牙:“咱们兄弟虽然是做木头的,参帮的事知道也不少,就是不知道祖家大爷何时将总把头的位子让给一个小娘们了。”

    做木头的,就是木把的意思,木帮的伙计。

    李老鸹手一挥,小男孩的诸位叔叔就围拢上来,唬的李青昭躲到善宝身后,她太宽,善宝太窄,很容易暴露目标,一个木把将她拉了出来,挥手想打,只听有人喊:“住手!”

    来了救星,李青昭大喜过望,等看到来者她就泄了气,不是期望的祖公略,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诸木把当然也没把老者放在眼中,李老鸹嚷嚷着:“你谁呀,敢管闲事。”

    老者笑眯眯的拱手道:“老朽,白凤山。”

    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只是那些木把们却都呆愣愣的,随后齐声道:“白老爷子!”

    老者,即白凤山笑了:“看你们年纪不大,还晓得老朽的名号。”

    诸木把道:“当然晓得,雷公镇哪个不知,退后二十多年,雷公镇可是您的天下,后来听说您修炼成仙了,没想到今个能见到您本人。”

    白凤山连连摆手:“啥修炼成仙了,不过是去做了老冬狗子,别听那些人胡咧咧。”随后指着善宝和李青昭问:“一大群爷们欺负两个小姑娘,臊不臊。”

    李老鸹看看怀中的儿子:“是那个胖丫头先打孩子在前,既然您出面说和,那算了。”

    善宝忙道:“说来真是我们的不对,我郑重道歉,这样,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我给你儿子免费诊病。”

    李老鸹满脸惊愕:“你看出我儿子有病?”

    善宝点头:“你儿子应该是患了黄疸。”

    李老鸹点头如捣蒜:“是了,最近连饭都不爱吃呢,之前看过郎中,可是那些草药苦,孩子吃了就吐。”

    善宝左手抓过小男孩的手臂,右手搭在手腕处,觉他脉相沉细,是虚实夹杂只症,便道:“这个简单,你买点硝石和矾石,研成粉末,用米汤给孩子冲服。”

    李老鸹有点怀疑,总归善宝年轻,还是个姑娘家,他问:“这能行?”

    善宝一笑莞尔:“当然能行。”

    白凤山一旁听了,道:“我只听说患了女劳疸用这个方子,黄疸也可以?”

    善宝嗯了声:“可以呢,症状减轻后,再用生山药生薏米各八钱,茯苓三钱,煎汤给孩子喝,保证痊愈。”

    李老鸹嘟嘟囔囔:“听着像那么回事,可我们素不相识,我不能随便相信你。”

    善宝叹口气:“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白凤山道:“我替这位姑娘做个保。”

    李老鸹顿时道:“您老说话,我当然信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男人带着孩子离开,善宝谢过白凤山。

    白凤山笑了笑,拔腿走了,看他的方向是去了书肆,果然,他在书肆门口扣动门环,须臾福伯出来开了门。

    善宝暗自琢磨,祖公略的母亲姓白,难道这位白老爷子是祖公略的外祖父?

    既然祖公略有客,善宝觉得自己不便打扰,于是就与李青昭回了祖家大院,想等晚上祖公略回府再找他询问当初长青山之事。

    善宝所料不假,白凤山正是祖公略的外祖父。

    书肆内,火炕上盘腿坐着祖公略和白凤山,中间的炕桌上摆放着酒菜,祖孙二人相对而饮,外面风狂雪肆,屋内却温暖如春,白凤山看着祖公略为他跪着斟酒,蔼然笑着,只不过瞬间,笑容扫尽,肃然道:“你爹已经成了废人,这个时候你不赶紧接手参帮,更待何时。”

    祖公略双手端着酒杯敬过去:“他不是我爹。”

    白凤山突然怒道:“胡说八道,他就是你爹。“

072章 你可以滴血认亲

    这世上唯独白凤山的话,祖公略是不想质疑的。

    “这事我已经查了很久,断不会错的。”他第一次觉得外祖父的话不可信,当面顶撞老人家也还是第一次,低头呷了口酒,掩蔽自己的愧疚之感。

    白凤山浑浊的老眼噙着泪道:“我理会你是因为你娘的死不明不白,才恨你爹。”

    祖公略偏头看去青砖地面,角落的扶桑花啪嗒凋了一瓣,极轻微的声音却入了他的耳朵,想想母亲当年花样年华香消玉损,像极了这扶桑花,他的心陡然生恨,沉沉道:“杀母之仇岂能不报。”

    白凤山一掌拍在炕桌上:“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我只有你娘一个女儿,若她真是被人所害,我焉能坐视不理,管他什么祖百寿还是谁,豁出去我的老命也得给我女儿报仇,跟你说了无数次,你娘是死于产后痹症。”

    祖公略才满月,白素心就撒手人寰,当时祖家给出的理由就是产后痹症。

    风裹着雪片子啪啪的打在窗户上,门帘子一挑,走进来福伯,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道:“树鸡熟了。”

    树鸡,可是长青山的另外一大美味。

    白凤山笑道:“老猴子,你怎么连锅都端来了?”

    福伯将铁锅放在桌子上,道:“若是盛到碗里,一折腾会变味。”

    白凤山抄起了筷子:“还有这么个说道?都是我孤陋寡闻了,枉我做了多年的老冬狗子,长青山的飞禽走兽吃了不少,竟不知这么一宗,待我尝尝味道如何,这树鸡可是朝贡之物。”

    福伯放下铁锅即识趣的退了出去。

    白凤山边嚼着树鸡肉边道:“刚刚我的话你要记着,你是他祖百寿的亲生儿子,若你不信,不是能滴血认亲么,你可以去试试。”

    祖公略用汤匙舀了口汤,也只是放在唇边沾沾,福伯的手艺一贯的好,他就用另外一只汤匙舀了汤递给白凤山,边道:“祖家二十年前的那个管家郭骡子,他可是亲眼看见我娘是如何被害的。”

    白凤山气呼呼的哼了声:“郭骡子的话你也信,他在雷公镇时谁人不知,吃喝嫖赌那是出了名的,当初他想从你爹那里借一笔钱挥霍,你爹不答应,他怀恨在心就火烧了祖家大院,哎呦,当时那个惨啊,几十间房子化为灰烬,现在的祖家大院是你爹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个郭骡子,官府缉拿他多少年,不成想被他逃了,你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祖公略迟疑着……

    白凤山一笑:“这孩子,连我都信不过。”

    祖公略道:“您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信不过您,他在三道拐子呢,我也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找到他的。”

    白凤山叹口气:“我晓得你的心思,不足月出生,祖家大院那些个臭娘们就捕风捉影的编瞎话,她们那是没安好心,离间你们父子,因为你爹器重你,将来参帮当由你来继承。”

    祖公略捻着酒杯,淡淡道:“我倒不在意那些。”

    白凤山立即反驳:“当初参帮是我的,我只有你娘一个女儿,遂由你爹来继承了,现在你爹怕是不行了,理所当然由你来继承。”

    祖公略不置可否,只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白凤山磨破了嘴皮子,千叮咛万嘱咐,见祖公略点头应了,他就大口大口的吃着,吃得满脑子汗水,饭罢,就告辞回了山上。

    祖公略闷在书肆想着白凤山的话,他是真心希望祖百寿不是自己的爹,因为这之间横着善宝,这让他甚为纠结,然白凤山的话无懈可击,他想不信都不行,只不懂的是,这许多年来父亲为何接连拍人跟踪自己。

    一直呆到酉时过,很多事情想的头痛,索性不想,离开书肆回了大院。

    西侧门进了,门子接过他手中的马缰绳道:“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不,二老爷都来问几次了,看样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祖公略没有搭言,款步而行,回了自己房里。

    琉璃见了他,同门子一样的话:“您可算回来了,二老爷眼巴巴的等着您呢,说是酉时让您去花厅,您是先歇歇,还是立马就去呢?”

    祖公略只道:“有些累。”

    琉璃会意,为他脱了斗篷,然后海棠为他摘了风兜,茉莉为他脱了靴子,小荷端来参茶,小莲拧了条热手巾给他擦脸。

    祖公略本已经习惯了这些,房里养着这么多丫头,安能不做事,只因想起文婉仪来过,就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只琉璃一个伺候着就可以了。”

    海棠、茉莉、小荷、小莲屈膝应着:“是。”然后悉数退下。

    祖公略一壁吃茶一壁问琉璃:“二叔可有说什么事?”

    琉璃摇头:“二老爷没说,不过奴婢斗胆猜测,差不多是大奶奶的事。”

    善宝?祖公略忙问:“大奶奶怎么了?”

    第一次如此称呼善宝,非常别扭。

    琉璃小声道:“晌午过,琐儿和琴儿来了,之前答应琐儿帮忙找大奶奶给瞧病的,大奶奶给开了个方子,琐儿的病好了,这事就被琴儿知道了,琴儿也央求我帮忙让大奶奶给她看看,这阵子事多呢,我就给忘了,今儿琐儿和琴儿是来让我带她们去找大奶奶的,在咱家里顽了会子,闲话聊着,琴儿说二老爷去找李姨娘了,为的是老爷将参帮和祖家大院交给了大奶奶,他们想闹大奶奶,晓得必然先过了您这一关,所以,心急火燎的找您。”

    祖公略笑了笑,似乎早料到这些,将身子歪在迎枕上,顺手拿过炕几上的一本帐,道:“丫头小子们的月钱你管着就是,不必月月拿给我看,我看的帐多呢,怪腻烦的。”

    琉璃躬身道:“奴婢记住了,只是这个月因为猛子的伤开销大了些,我做不得主,后宅的帐可是李姨娘管着,怕她不同意动用公中的钱给猛子看病。”

    提及猛子的伤,祖公略蓦然想起白凤山的话,假如祖百寿真是自己亲生父亲,他为何如此对待猛子,他这分明是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见琉璃还等着他的话,便道:“二娘若是问起多出的款项,你就说我准许你给猛子使用的。”

    琉璃点头:“有了您的令,等下李姨娘问起我就知道怎么回答了,您还是快去花厅罢,瞧二老爷的脸色,怕是要闹大,若此时大奶奶也去了呢。”

    祖公略窃窃一笑,还有那个丫头对付不了的人么,谁想闹她,只怕是自取其辱。

073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缠绵

    书肆回来,善宝去了客院,无论她如何怨怼祖公略,虞起下令前宰相之子的命案与善家人无关,怎么说都是件大喜的事,美中不足的,是还牵扯到阮琅,虽是家奴,亦是家人。

    路上李青昭提醒善宝:“若是舅舅得知咱们都平安无事了,必得回济南老家,恐怕也得把你带走。”

    善宝默然不语。

    李青昭加重了语气:“你不管你哥哥了?”

    善宝瞥了她一眼。

    李青昭续道:“无论胡子男是不是祖公略,你不想查个一清二楚吗?”

    善宝慧黠一笑:“是你自己舍不得走罢。”

    李青昭羞臊的蹭蹭鼻子:“明知人家脸皮薄,非得挑明了说,我是觉得,济南虽大雷公镇虽小,但在这里你可是参帮大当家,我就是参帮大当家的表姐,可以耀武扬威,可以众星捧月,可以吆五喝六,可以……总之好呢。”

    瞧她得衣非凡的样子像是平步青云,善宝想,若祖公略真是胡子男,自己留在祖家大院可有得饥荒闹,走,还是留,一时间没个决定。

    等她回到客院时,善喜同赫氏正在用晚饭,自祖百寿被胡海蛟打成活死人,善喜也就自由了,另者善宝成了大奶奶,而祖公略也回来,祖家大院也就无人再敢限制善喜。

    见女儿回来,赫氏忙让锦瑟添了两副碗筷,红枣饽饽黏米粥,大片的猪肉炖腌菜,里面掺着冻豆腐,外加一碟醋泡萝卜皮一碟油炸花生米,朴素简单,开胃解馋。

    李青昭见了饭就像猪八戒见了美人,猪八戒会腾云驾雾,她会风卷残云。

    善宝抠下自己馒头上的红枣放进嘴里吃了,然后逐个的,父亲馒头上的,母亲馒头上的,李青昭馒头上的……她却规规矩矩的重新按了回去,因为那颗红枣上有李青昭的口水。

    善喜望着女儿蔼然道:“喜欢吃枣让锦瑟街上去买些。”

    善宝摇头:“那样吃就没情趣了。”

    善喜很是不解。

    善宝夹起一片萝卜皮:“物以稀为贵,比如人参,若像萝卜似的,也就不会如此昂贵。”

    善喜颔首:“有道理。”

    善宝又道:“比如荡妇,若是像良家妇女那么多,也就不吸引人了。”

    善喜:“……”

    赫氏斥责道:“你这孩子,满口污言秽语。”

    善宝赶着为自己辩驳:“我表姐说的,祖家大院有个叫喜鹊的媳妇子,是磨房上的管事,从她当管事那天起,那些小子和爷们都争着抢着的要去磨房做工,挤破头的样子,真真比赶庙会还热闹。”

    赫氏转头又呵责李青昭:“你个青丫头,偏偏各处打听这么想乌七八糟的东西。”

    李青昭忙把脑袋垂得低低,闷头去吃白花花的猪肉。

    锦瑟一旁笑道:“表小姐真比管家老郝还了解祖家大院的底细。”

    李青昭得意一笑,刚想说句自吹自擂的话,有人敲门,锦瑟没等去开,外面已经有人高喊:“宝妹,我来了!”

    善宝按了按额角,头痛的感觉,晓得是朱英豪那瘟神。

    果然,锦瑟开了门,朱英豪携着一声凉气扑了进来,见了善宝劈头就道:“宝妹,我听说祖老爷出事了,机会难得,我们两个私奔,从此隐姓埋名,祖家人想找都找不到你,连名字我都替你取好了,就叫潘金莲。”

    善宝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你才叫潘金莲,你们全家都叫潘金莲。”

    朱英豪不明白这么动听的名字善宝为何要发火,道:“我是男人不能叫潘金莲,我叫西门庆。”

    善宝简直气炸了肺,咯吱咯吱的咬牙。

    善喜知道朱英豪有口无心,赫氏素来瞧不上朱英豪这样的粗鲁之人。

    锦瑟忍不住道:“朱少爷,难不成你不知道潘金莲和西门庆是何许人么?”

    朱英豪摇头:“我是个粗人,这名字是我媳妇翠兰给取的。”

    善宝看看李青昭:“李护法,此仇不报,我……”看看手中的馒头,使劲咬了口:“我吃不下这块馒头。”

    李青昭开始摩拳擦掌。

    当当当,又有人敲门。

    善宝窃以为是朱英豪的媳妇张翠兰寻来了,只等门开,发现是尤嬷嬷,一贯的死灰脸,也不进来,在门槛处对为她开门的锦瑟道:“告诉大奶奶,二老爷请她去花厅,有事。”

    说完,御风似的,嗖嗖走了。

    善宝正想摆脱朱英豪的纠缠,所以喊了李青昭就去了花厅。

    心里的气还鼓荡着,等进了花厅,被人按在椅子上坐了,祖百富开口即道:“二马不能驾辕,一家不能二主,如今大哥伤势严重昏睡不醒,咱们得推个人出来掌家。”

    李青昭脱口道:“祖老爷不是让我表妹当家么。”

    祖百富立即摇头:“那不算数,当时我大哥手指的是公远,孰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怀疑你们是故意。”

    祖公远赶紧帮腔:“爹分明指着我,他老人家也不会把参帮交个外行之人。”

    李青昭明知故问:“谁是外行?”

    祖公远冷笑,眄视善宝道:“人参是灵草,是神物,别吃过几次人参就说自己懂,如何放山,如何买卖,这里面说道大呢。”

    李青昭道:“你说的,我表妹都懂。”

    祖公远嗤之以鼻:“诓谁呢。”

    李青昭偷偷一推善宝。

    善宝看了看祖公远,一副脑满肥肠的样子,典型的公子哥,同他较量,还是有点把握,于是道:“你们难道忘了,那苗进贡给皇上的千年人参,可是在我手里出世的。”

    一句话,四座皆惊。

    祖百富暗暗后悔,怎么就忘记这一茬。

    善宝又道:“既然大少爷说是内行人,那我来问问,你可知人参有什么别名?”

    祖公远胸有成竹:“棒槌。”

    善宝笑了:“那只是本地人的叫法,还有呢?”

    祖公远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善宝道:“《神农本草经》曰,一名人衔,一名鬼盖。《吴氏本草》曰,一名土精,一名神草,一名黄参,一名血参,一名人微,一名玉精。”

    听的众人咋舌。

    善宝又问:“大少爷可知古人与人参的故事么?比如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他写过一首有关人参的诗是什么?”

    祖公远挠着脑袋,憋了半天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青昭哈哈大笑:“那个我也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缠绵。”

    她说罢,屋内但凡晓得这首词的人,具泥塑木雕般。

    善宝干咳几声,示意她错了,然后替李青昭解围:“表姐惯会说笑呢,苏东坡的那首诗是……”

    她款移莲步,轻声吟咏——

    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

    玄泉倾海腴,白露洒天醴。

    灵苗此孕毓,肩肢或具体。

    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泚。

    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

    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

    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

    上药无炮炙,龁啮尽根柢。

    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

    糜身辅吾生,既食首重稽。

    即便饱读诗书的祖公望,都不知道苏东坡写过这样的一首诗,所以,暗暗佩服,其他人,更是哑口无言。

074章 老妖精垂帘听政

    四两拨千斤,善宝小胜祖公远。

    祖百富心有不服,觉得善宝是藏奸取巧,祖公远实属纨绔,他可是实打实的老江湖,同大哥祖百寿相比,他少的不是能力而是运气,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正想与善宝一较高下,这个时候祖二奶奶窦氏的贴身婢女玲珑来找他。

    “奶奶说,让您回去。”

    祖百富道:“告诉你们奶奶,我稍后再回去。”

    玲珑不走:“奶奶说,让您立刻就回。”

    说着,还给祖百富使个眼色。

    搞不清状况,祖百富唯有离开花厅回了自己家里。

    甫一见面,窦氏就埋怨他道:“听说你去找那善小娘闹了,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祖百富自负心机多,但也有自知之明,同夫人窦氏比起来,他是小巫见大巫,于是问:“难不成任由她夺了我与大哥打下的家业?”

    窦氏见大丫鬟明珍端了茶水过来给祖百富,忍着没有说话,等明珍退下,她才道:“当然不是,那善小娘不过仗着貌美方能嫁给大哥,谁让你大哥好色呢。”

    祖百富立即冷脸道:“有事说事,别诋毁大哥。”

    窦氏撇嘴道:“好好好,你们手足情深,但大哥他一把年纪了,要续娶也没什么不妥,总归要娶个本本分分朴朴实实的姑娘,瞧那善小娘,大眼珠子叽里咕噜,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祖百富不耐烦道:“你到底叫我回来作何?说了半晌都是对人家品头论足。”

    窦氏道:“我这是从根上说给你听呢,那善小娘不好惹。”

    这个,祖百富还是有点赞同的,今晚人家就给他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屋子的大男人,竟对一个小丫头束手无策。

    窦氏继续道:“更为重要的是,倘或你把善小娘挤下来,那个总把头的位子你也坐不得。”

    祖百富瞪大了眼睛:“为何?”

    窦氏气丈夫蠢笨,一巴掌拍在炕上:“这不明摆着,公略一直帮大哥打理参帮和商号上的事,在参帮在祖家大院,他的威信更胜过大哥,再者你几时听过皇上没了由王爷继位的,还不都是由太子继位。”

    祖百富倒吸口冷气,后怕到脖颈冒凉风,今晚若真是赶下善宝,祖公略就兵不血刃的当了总把头,忽然想起窦氏方才的话,忙道:“莫论朝政。”

    窦氏笑他一贯谨小慎微,今个却做了件傻事,道:“我的意思,让这善小娘先得意着,她总比公略容易摆布,你也才有机会。”

    祖百富略微琢磨下,是这么个理儿,顿时高兴道:“夫人高见。”

    窦氏得意的笑道:“你啊,给你个江山坐,那也得需要我在后面垂帘听政。”

    祖百富变了脸色:“嘘,都说了莫论朝政,你想掉脑袋不成。”

    窦氏嗤的笑出,嫁了这么个胆小如鼠之人,少不得操心烂肺的,就像房里的丫头们说的,她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人物,如今大伯祖百寿恐是保不住命了,掌家夫人的位子,自己可是惦记多少载,机会难得,需要把握。

    接着听祖百富谈起今晚花厅的一幕,也佩服善宝机智,忽而问:“公略呢,他没去么?”

    祖百富怔了怔:“是啊,公略呢?”

    公略,在家与琉璃弈棋呢,他根本没打算去花厅,告诉琉璃,若是祖百富等人来问,就说忘记转达了,反正琉璃是他房里的人,别的主子奈何不得。

    “二少爷,这是我的位子,你落错棋子了。”

    琉璃见他心不在焉,晓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嘴上说善宝能够应付,心里还是有些惦念。

    祖公略哦了声,取了自己的棋子回来,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是棋局,也是人生。

    门帘子打起,走进来小荷,屈膝朝琉璃道:“大奶奶来了。”

    祖公略手里的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自察失态,忙道:“又落错了。”

    琉璃看着他,等着示下,大院传疯了他与善宝的嫣红故事,这个时辰善宝来访,没事只怕也被那些爱嚼舌头的人说成一本书。

    祖公略却道:“大奶奶来了,你们这些丫头还不赶紧着出去接一下,大冷天的,又是黑咕隆咚。”

    琉璃得了令,下了炕,整整裙子,带着诸位丫头来到二门处把善宝迎了进来。

    祖公略也下了炕,双手背在后面,就盯着那门帘子处,帘子一动,他心头就忽悠一下,暗自发笑,笑自己何时变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一片绯色的光华,琉璃手中的吉祥灯映着善宝粉嫩嫩的衣裙走了进来。

    曾经坦坦荡荡的两个人,因为各怀心事,因为身份的转换,忽然变得生分起来,祖公略只淡若清风的笑了笑:“有事?”

    仍旧惜墨如金的说话方式。

    善宝点头:“嗯。”

    仍旧简单利落的回答。

    祖公略目光转向炕:“请坐。”

    善宝看附近有把雕花的高背椅,道:“这里罢。”

    然后,她在椅子上落坐,祖公略去了炕上,琉璃让小荷看了茶,又给李青昭拿了茶点。

    李青昭朝她竖起大拇指:“真贴心。”仿佛饿了一天似的,大口吃了起来。

    琉璃见善宝神色严肃,知道是有事找祖公略,猜测大概是今晚花厅发生的事,于是喊了其他丫头,一起退了下去。

    门关上,善宝便开门见山:“今年秋八月,二少爷可上过长青山?”

    祖公略端着茶杯的手极其轻微的抖了下,面色却是一潭静水,摇头:“八月,药材下山,我正忙着,没上去过。”

    善宝身子一瘫,仍旧不死心:“或许你事多疏忽了,仔细想想。”

    祖公略不假思索道:“今年一整年我都没上过长青山,放山是参帮帮伙的事,采药是山民的事,我放着商号上的事不管去上山顽,你觉得可能么?”

    善宝神色有些颓唐,最后不得不摊牌:“可是你如何知道我身负命案,如何更详细的知道是我的家奴杀了前宰相之子?”

    祖公略朗声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么一宗,那次你被人刺杀,我抱你回书肆,是你伤重时昏昏沉沉说出的,难道,此事走漏了消息?如今虞大人已经替你一家周全,你大可不必担忧。”

    善宝什么话都没说出,侧头看看李青昭,眼睛酸涩,不自觉泪在眼角转。

    祖公略似乎发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善宝道:“风大,有砂砾入眼睛里了。”

    祖公略:“……“

    分明是在屋里,何处起了风?

075章 借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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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眼瞅着快过年,善宝开始忙了起来,商号上的,进进出出的账目不少,无论管库房的祖公远还是管运输的祖公道,都拿着一本本的账簿来找她,即便是管护院的祖公卿,也一日三趟的来问,祖家各处都实行赏罚制,大年下的,该赏的该罚的,都得等善宝的示下。

    而李姨娘自打善宝被指定为祖家大院的大当家,她也把重达几斤的钥匙和一摞子的账簿交给了善宝。

    商号上,总还有祖公略帮衬,大院上的事务,前面也还是祖公略为她分担,后宅的事,祖公略作为大男人就不好多管,善宝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是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下突然当了家,真应了那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更何况那几个姨娘还有文婉仪存心难为她,没事都找事,所以难着。

    这一天,冬日白花花的上了正空,善宝才歪在炕上想歇午觉,阿玖进来禀报:“大奶奶,琴姑娘来了。”

    前些日子琐儿带琴儿来找她瞧过病,善宝用心的看了,从内到外,看不出有任何毛病,怎么今个又来了。

    善宝懒懒的直了身子,点头让阿玖带人进来。

    湖水蓝的门帘子一挑,琴儿的笑声传了过来:“今儿又来麻烦大奶奶了,琐儿一直说我脸皮厚,可是我这病除了大奶奶,没人瞧得了。”

    不知为何,善宝对琴儿第一印象即不好,第二印象更糟糕,看面相属于那种见风使舵的伶俐鬼,所以,善宝淡淡道:“你有病?”

    琴儿捧心凝眉道:“有呢。”

    善宝突然哎呀一声:“瞅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应该是回光返照。”

    琴儿:“啊?”

    善宝道:“我的意思,你不久于人世。”

    琴儿:“啊!”

    善宝沉下脸:“准备后事罢。”

    琴儿噗通跌坐在地,哭唧唧道:“您之前不是说我没病吗?”

    善宝叹口气:“说曹操曹操就到,病这东西一样,你经常念叨,就找到你了。”

    琴儿泪水哗哗的:“大奶奶救命!”

    善宝突然哈哈大笑:“我逗你顽的。”

    琴儿呆愣了半晌,方醒悟过来,一拍地面,哭笑不得道:“哎呦我的奶奶,没您这样顽的,可吓死我了。”

    善宝严肃道:“你既然晓得自己没病,三番两次来找我却是为何?”

    琴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掸掸尘土,面有羞赧之色,道:“是让大奶奶救我。”

    善宝不明白:“你没病我怎么救你?”

    琴儿走近了她,突然跪了下去,泣泪道:“老爷一睡不起,把我撂在一边,如今我,丫鬟不是丫鬟姨娘不是姨娘,这处境艰难,那些小蹄子不肯搭理我,姨娘们更是笑我枉费心机,所以请大奶奶帮帮我。”

    善宝道:“我怎么帮你?听说祖家亦有祖制,婢女被抬为姨娘需当家老爷点头,如今老爷那个样子呢。”

    琴儿柔媚一笑,眼角还挂着泪珠,转换之快,让善宝咋舌,她悄声道:“这个我理会,但只要我怀上老爷的骨肉,即便老爷立马驾鹤西去,我也是姨娘的身份。”

    善宝很是为难道:“你看,我是个女人,即便你与我同床共枕一辈子,我都没法让你怀上老爷的骨肉,我没那个本事。”

    琴儿噗嗤笑了,臊得满脸通红:“奶奶说笑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奶奶你懂医术整个大院都知道,你就对外面说,我有了身子,也就是我已经怀上老爷的骨肉。”

    善宝更搞不懂了:“我把过你的脉,完全没那个迹象。”

    琴儿有些难为情,迟迟疑疑,还是道:“假的,诓人的。”

    善宝简直蒙了:“坊间有言,没吃过肥猪肉,但看过肥猪走。”说着,下意识的去看身边的李青昭,见她抱着一笸箩松籽吃的正起劲,接着道:“没生过孩子,也知道怀了孩子早晚是要生出来的,即便是老子他娘,怀了他八十一年,也还是得生出来,你说你根本没怀孕,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十月之后,你从哪弄个孩子给大家看?”

    琴儿微微一笑,很是镇定,分明是早就筹谋好的:“我自有主张。”

    善宝看她眸光流转,天生一副桃花眼,突然醍醐灌顶般,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小说,有个已婚女人过门后一直无法怀孕,为了稳固在夫家的地位,就同家里的男仆勾搭上,使自己成功怀孕,然后说是丈夫的,这在坊间叫做——借种。

    更有甚者,甚至与丈夫的弟弟,更疯狂者,与公爹做下违逆人伦纲常的事来。

    现在看看,琴儿要做的恐就是借种,至于借谁的,不在善宝的关注,但她不能点头,于是断然拒绝。

    琴儿跪爬着来到炕前抱住她的大腿,哭道:“大奶奶,求您答应我罢,否则我在大院就无法立足了。”

    同是女人,善宝很是怜悯她,劝道:“即使你没有怀上老爷的孩子,你也是老爷的女人,比那些丫头高一等,再说,你之前就是大丫鬟身份,连那些姨娘都不能轻易给你脸色看,你应该知足。”

    琴儿仍旧跪着不起:“我同老爷同床共枕小半年,我不能功亏一篑。”

    善宝有些厌烦:“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琴儿见她执意不肯,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若不是因为你,胡海蛟怎么会把老爷打成重伤,老爷好好的,我怕是已经怀上了,都是你的错,你还不肯帮我,说来说去,是因为我们同是老爷的女人,你恨我。”

    善宝摇头:“我只是不想骗人,若你执意如此,完全可以去外面找个江湖郎中,给足了钱,那些江湖骗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琴儿眼露凶光:“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怎奈你懂医术,我纵使可以骗过祖家大院所有人,但骗不了你,早晚会被你戳穿,不得已才来找你。”

    善宝轻轻摇着头:“抱歉。”

    琴儿慢慢后退,一壁退一壁冷笑,笑得李青昭毛骨悚然,退到门口她狠狠道:“大奶奶,我就是只蝼蚁,不起眼的,您小手指都可以碾死的蝼蚁,但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走着瞧。”

    她说完跑了出去。

    李青昭一拳打在炕上,震翻了怀里的笸箩,松籽洒的到处都是,她气道:“一个丫头,敢对你这个大当家人如此,这还了得。”

    善宝轻声一笑:“方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旁人在场,我想打她骂她,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咱们初来乍到,祖家大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弄不好牵连一片,还是谨慎些好,她想对付我,也就是到处去搬弄是非罢了,不怕。”

    果真如此么?

076章 夺魂草

    午后时光悠然,后宅事务琐碎,一宗接一宗的处理好也就天擦黑了,周身酸痛,善宝捶着后脖颈子,猛然想起,已经到了去上房看望祖百寿的时辰。

    祖百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时仿若睡觉,清醒时只能眼睛动动,口不能言,手脚亦像被缚住。

    纵使这样半死不活的,儿孙们还是不时地去看望,姨娘们轮番守候,依然是祖家大院真正的当家人。

    按理善宝与祖百寿是名义上的夫妻,晨昏定省这种事是由儿孙们来做的,只因祖百寿病着,所以善宝被逼无奈的天天探望,早一遍晚一遍,不胜其烦。

    举头看看铜漏,方想喊阿珂阿玖陪她去上房,二门外的小丫头阿钿跑进来禀报:“亲家老爷来了。”

    善宝房里的这些个丫头,悉数被她修改了名字,且之前大多是粗使,不是扫院子的就是倒夜香的或是喂狗的,到了她身边,个个有了体面的名字,仅此一宗,丫头们对她又喜欢又敬重。

    听说是父亲来了,善宝忙迎了出去,来的不只是善喜,还有赫氏和锦瑟,旁边引着的是丫头阿萝。

    重新返回房内,善宝拉着父母同去炕上坐了,赫氏见炕几上放着一盏未吃尽的酽茶,不免道:“酽茶吃多了睡不好的。”

    善宝道:“那不是酽茶,是阿珂从琉璃那里学来的养神汤。”

    对于这些养神养身的,作为医者的善喜非常好奇,所以拿过剩下的半盏看了看,突然眉头皱起,然后又放在鼻子底下嗅嗅,转头对善宝道:“这个,你吃了多少?”

    善宝看父亲神色肃然,猜测是茶里有蹊跷,于是问:“怎么了?”

    善喜道:“这里面有夺魂草。”

    顾名思义,善宝都晓得这夺魂草是什么东西,伸过头去看着父亲手里的茶盏,里面浮着丝丝缕缕的状如茶叶之物。

    赫氏惊骇道:“宝儿,你爹问你话呢,你吃了多少啊?”

    善宝道:“一壶,只剩下这半盏。”

    赫氏突然瘫倒,被锦瑟扶住。

    善喜忙安慰妻子:“不至于丧命,只是对身子不大好。”

    赫氏抚着心口:“老爷,这夺魂草究竟是什么?”

    善宝也道:“是啊爹,草药上的,我差不多都知道,没听说有这么一味。”

    善喜拔下赫氏头上的发簪,从茶盏里勾出一缕草道:“这种草从来不被医者入药,因为吃了对身子有害无益,所以你在医书上没有看到过,也不是没有人吃,吃这种草的人会出现幻觉,你心里想什么,脑子里便会出现什么……”

    话没说完,他手中的茶盏被李青昭夺了过去,一仰脖子,咕嘟嘟灌入口中,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公略,公略……”

    善宝一把将她推倒在炕上,继续追问父亲:“这种草药房里有卖?”

    善喜摇头:“没有,我也不知道你房里的丫头从哪里弄来的。”

    善宝高喊一声:“阿珂!”

    阿珂从礼仪门外咚咚的跑了进来,慌里慌张的,是听见善宝声音太大,屈膝道:“大奶奶,您叫我。”

    善宝指着那茶盏问:“你怎么想着给我冲泡了这么个?”

    阿珂道:“是琉璃说这汤养神,我见大奶奶您每日里忙东忙西实在是累,就从琉璃那里讨了些来。”

    善宝再问:“是你向她讨的还是她主动给你的?”

    阿珂道:“是我向她讨的。”

    善宝看看父亲:“琉璃应该是无心的。”

    善喜追问了句:“是她主动告诉你这物事能养神的?”

    阿珂点头:“是。”

    善宝忽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这事,琉璃脱不了干系。

    阿珂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也感觉是养神汤出了问题,忐忑道:“奶奶,怎么了?”

    善宝长吁一声,摇头:“没什么,你下去罢。”

    赫氏更关心女儿的身子,问丈夫:“仅是出现幻觉,不会伤身子么?”

    善喜道:“吃多了亦会伤身子。”

    赫氏又一把拽过女儿:“你吃了多久了?”

    善宝笑了笑:“没事的娘,我只是今儿吃了一壶。”

    忽而好奇:“可是爹,我也没出现幻觉。”

    善喜抓过女儿的手,按住脉搏,微闭双目用心去感觉,稍微有些虚浮,并无大碍,或许是夺魂草放置久了失了药效,或许是女儿身子骨好抑制力强,夺魂草左右不了她,所以道:“还好。”

    虚惊一场,赫氏直念阿弥陀佛,忽然想起今晚来找女儿的事,听说缉拿丈夫的海捕文书已经撤销,既然平安无事,留在雷公镇到底是客乡,所以同丈夫商量后,决定全家回济南。

    全家,当然包括善宝。

    听说要回济南,善宝垂头挠着炕几。

    赫氏道:“娘已经知道,那天你同祖老爷并未礼成,所以你们不算夫妻,凭这个,你可以离开祖家。”

    善宝仍旧闷头不语,嘎吱嘎吱嘎吱,挠得赫氏心焦,按住她的手问:“难不成你不想回济南?难不成你情愿做他祖百寿的夫人?可是娘记得清清楚楚,你是怎样上的花轿,那一天,你的痛已经刻在娘的心上。”

    善宝把头扣在炕几上,缄默不言。

    赫氏突然就发现女儿垂下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腰间的那个锦袋,她知道锦袋里放着女儿的心肝宝贝——木簪,所以她立即明白了女儿为何不肯回济南,试着劝道:“你喜欢的苏东坡写过这样的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际遇,大抵如此,你又何必苦了自己。”

    善宝嘴巴噗噗的吹着气,还是不说话。

    赫氏气道:“你这个孩子,倔脾气真像你爹。”

    善喜突然高声笑:“像别人就错了。”

    赫氏气道:“你倒是帮着劝劝。”

    善喜叹口气:“做人要讲求个信义,宝儿同祖百寿没有礼成,毕竟拜了天地,天地岂可欺,所以,她想留就留罢,此去济南虽然千山万水,有驿馆传递书信倒也还方便,若是何时她想回去,我再来接她不迟。”

    丈夫开了口,赫氏满心不愿意也还是没有立即反对,心里打算着,等下还来劝女儿,见天色不早,就同善喜离开,临走留下了锦瑟,觉得祖家指派的丫头都不妥当。

    善宝喊了阿玖过来,让她去上房知会,说自己身子不适,就不去探望老爷了,又喊来阿珂:“去把二少爷叫来,说我有笔账目搞不清了。”

    阿珂应声去了,善宝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想与李青昭说说,转头就发现她仍倒在炕上,口中喃喃着:“公略,公略……”

077章 深藏不露的孟姨娘

    谢谢“三痴迷”的打赏!

    ※※※※※※※※

    噼啪!炸了个灯花,李青昭猛地坐起,揉揉眼睛嘀咕:“什么劳什子,根本不好用,睡觉。”下了炕回去自己房里。

    善宝顾不了她,只觉脑子里浆糊一般,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模糊,渐渐的,那些模糊处明朗起来,清亮亮的,是一片月华如水倾泻,空旷的地上燃着篝火,篝火上支着木架,架子上悬着快要熟透的肉,香气拂拂,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正在把肉翻转,他身后是极其简易的地戗子……

    善宝唤了声:“哥哥!”

    他不搭理,自顾自的摆弄烤肉。

    善宝想靠近些,感觉脚像被绑上了镣铐,迈不出一步,于是又喊:“哥哥!”

    他将烤肉用精致的小刀割下一块,在小银碟子里蘸了点盐巴吃起来。

    善宝伸手去摸他,分明就在眼前,却摸不到,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距离,无奈继续喊他:“哥哥!”

    他举起酒囊,水线直直的落入他口中,而披散的头发随风飞舞,月色下他的侧影好看到极致,难描难画。

    善宝爬过去,他却起身走了,宽大的衣裳宛若蝶翅扑啦啦扬起。

    善宝见他愈来愈远,着急了,声嘶力竭的喊:“哥哥!”

    突然感觉后背处一股温热,是他的手,而他的脸逐渐清晰,善宝诧异:“你的胡子呢?”

    他不做声,只是目光凝重的俯视臂弯里的善宝。

    善宝抬手去摸他的脸,他躲开,在善宝失落的目光中,他又慢慢靠了过来。

    善宝摩挲着他的脸,棱角分明,没有了胡子五官更加分明,眼睛鼻子嘴巴……上天对他如此偏爱,无一处不好看,而善宝更喜欢他的眼睛,目光中些许凌厉些许傲岸还有着历经人世沧桑的荒凉。

    不知为何,善宝感觉他与另外一个人非常像,笑道:“你没了胡子,真像祖家二少爷。”

    抬手再想去摸,他却越来越模糊,那些场景也越来越模糊,而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沉沉的垂了下去,最后没了知觉……

    轻微的鼾声响起……

    “她方才吃了什么?”

    是祖公略在问阿珂,他手中还托着睡着的善宝。

    前车之鉴,阿珂刚被善宝讯问过,所以直言:“吃了养神汤。”

    “养神汤?”祖公略似乎晓得这种物事。

    阿珂就重复了对善宝曾经说过的话,去厨房给善宝熬粥时遇到琉璃,琉璃问起善宝最近如何,阿珂就说大奶奶日夜操劳,非常疲累,琉璃就说她知道一种养神汤,吃了可以舒缓疲劳,于是阿珂就向她讨了些养神汤必备之物,在厨房煮了给善宝吃。

    见祖公略满脸不悦之色,阿珂战战兢兢的又叙说,方才善喜来过,也问起养神汤的事。

    祖公略紧拧眉头,忽然明白善宝今晚找他来的用意,或许就是因为琉璃,他也为善宝把了脉,七魂六魄虚浮,五脏六腑无碍,让阿珂照顾善宝,他就出了抱厦回到自己房里,把琉璃叫到面前,直接问:“那个养神汤,你从哪里学来的?就是……大奶奶吃的那个。”

    琉璃稍微愣神,不是心虚,而是不明白二少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答:“琐儿说,乔姨娘经常吃这个,好着呢,今儿在厨房碰到大奶奶房里的阿珂,她说大奶奶日夜操劳太累,我就给了她些香草,香草是那汤必须之物。”

    所谓香草,其实就是夺魂草,不过是琉璃不知道罢了,而祖公略多年经营药材,见过此物,也听说过这种养神汤,其实是使人产生迷幻的毒物。

    他若有所思,半晌没言语,琉璃亦不敢动,静默良久,方听他道:“乔姨娘吃这个汤多久了?”

    琉璃摇头:“奴婢不知。”

    祖公略挥一挥手,示意她下去,忽然又招呼回来,吩咐:“想办法打听下,乔姨娘那些香草从哪里得来。”

    琉璃应了。

    二少爷吩咐的事不敢怠慢,次日便行动,她想打听夺魂草的来路,只能去找琐儿,琐儿三缄其口,最后琉璃软磨硬泡,她才说:“是孟姨娘给的。”

    琉璃就回来禀报给了祖公略,这,实实在在出乎祖公略的预料,因为孟姨娘那个人在祖家大院公认的朴实稳当,长的慈眉善目,心眼更是好,且她足不出户,每日里同婢女们做做针线,或是看看儿子读书练功,过得非常简单,这夺魂草甚少在市面上出售,她是哪里得来的呢?

    为了测查此事,他亲自去了孟姨娘那里。

    孟姨娘正坐在炕上同丫头们绣花,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有主仆之分。

    她的宽厚同乔姨娘不同,乔姨娘是那种恃才傲物的清高,骨子里有种出世的闲逸,而孟姨娘是淳朴,这与她的出身有关,庄户人,从小随着父母种田,浓眉大眼的,长到十八岁被祖百寿看上,纳为妾室。

    所以,她没有李姨娘的骄矜,没有郝姨娘的油滑,没有乔姨娘的清冷,更让祖公略敬重,而她教导出来的儿子祖公卿,也是除了祖公略以外,让丫头小子们喜欢的一个少爷。

    祖公略来到,孟姨娘忙出溜下了炕,吩咐这个丫头看座,指使那个丫头看茶,绣墩搬来,她还亲自用帕子拂了拂上面看是否有灰尘。

    “您这样,倒把我当成客了。”祖公略笑道。

    孟姨娘让祖公略坐了,她却站着,道:“二少爷能来我这里,说点文绉绉的,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祖公略指着自己对面的墩子示意她坐,然后道:“您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孟姨娘连说道:“来啊来啊,公卿可是与你最亲近。”

    祖公略点头笑了,环顾房内,问:“老五呢?”

    孟姨娘道:“园子里射鹄子呢,你说这孩子,数九寒冬的不在家里躲着,成日的练功,手都冻坏了,等下二少爷帮我劝劝。”

    祖公略嗯了声,很是随意的道:“我最近睡不安稳,听说您这里有做养神汤的香草,想拿些炖着吃。”

    孟姨娘脸色突变,像见到什么可怕之物,僵在那里,好一会子才吞吞吐吐道:“好,好啊,不过二少爷,听谁说的呢?”

078章 围炉夜话,兄弟伤情

    夺魂草乃禁用之物,不仅仅是在祖家,官府亦是曾经发告示勒令百姓孰敢擅用夺魂草,杖毙。

    如此重罚,是有个故事在,当年皇上御驾亲征边关,与胡族人血战一百天,眼看即将胜利,因为粮草短缺,兵士们便挖野菜充饥,误食夺魂草,所谓夺魂,便是使人丧失心智,于是兵士们皆成迷幻状态,敌人一来,溃不成军。

    既如此还有人冒险偷食,是因其独特的作用,麻醉心智,暂忘烦忧,还可以让你渴望的一切于半梦半醒中实现。

    孟姨娘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私藏此物必然有她的理由,所以祖公略才亲自来找她,当下直言相告:“琉璃告诉我的,至于她听谁说的,这个我没问,不过我知道这物事不好弄,你又是从哪里得来呢?”

    孟姨娘左右看看,给大丫鬟瑾儿使个眼色,瑾儿就挥挥手,房里的丫头悉数退下。

    孟姨娘见只剩下她和祖公略,突然哭了起来:“二少爷可千万别告诉老爷,都是我财迷心窍,想弄这个赚点碎银子,我家世不好,那几个姨娘经常笑我穷,连我房里的丫头们私下里都说,跟了我算倒霉透了,平素连打赏给她们的钱都没有,那么点月钱都被公卿拿去豢养门客了,所以我才想以此偷着赚些银子。”

    祖公略想,或许因为祖公卿豢养门客耗费大量的财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孟姨娘为了儿子才铤而走险,他悠然一叹,叮嘱孟姨娘:“此后不可再买卖此物,一旦被官府得知,你可要连累一家子。”

    孟姨娘使劲点头。

    祖公略又道:“老五那里我去说说,树大招风,祖家在雷公镇本就容易让人诟病,他还养诸多门客,当心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毁谤,陵王可是在雷公镇呢。”

    孟姨娘感激涕零。

    祖公略把话又转回到一开始:“那些草,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

    他想,孟姨娘足不出户,不会是自己出去购得那些夺魂草的,必定还有中间人。

    孟姨娘犹犹豫豫。

    祖公略冷下脸:“你不说,我一样有办法知道,大不了把大院里的小子们个个严刑拷打,定是其中一个。”

    孟姨娘突然怕了,摊个贪财的名声是小,摊个与男仆私相授受的名声可就贞洁不保,不得不实话实说:“龙母庙的住持慧静,是她卖给我的。”

    祖公略知道,很多道姑尼姑打着出家人的方便,游走在各个高门大户的闺房,看病卜卦,卖药卖画,什么画,春宫画,以此发财,甚至还有男人假冒尼姑道姑,干起了采花的勾当,雷公镇不乏其人。

    祖公略嘱咐孟姨娘此后不可再与慧静来往,离开孟姨娘处,他又去了前面吩咐门子,若是龙母庙的慧静师太来了,拒她入门。

    做完这一切,他才往园子里去找祖公卿。

    大腊月的,园子里一片肃杀,一场接一场的雪,庭院里的有人打扫,园子里的,除了各条路上,其他地方堆积厚厚的一层,光秃秃的树木干巴巴的草,唯独正中一片空旷之地甚为热闹,老远便传来鼓噪之声,此时祖公卿与七八个门客正射鹄子,轮到他时,便是一片叫好声,这些门客吃他的喝他的,当然得哄着他开心。

    有个眼尖的,已经瞧见祖公略,忙对祖公卿道:“二少爷来了。”

    祖公卿正弯弓搭箭瞄准靶子,听说二哥来了,嗖的射出,正中靶心,在门客门的喝彩声中他大步流星的跑来迎接祖公略,远远的即高呼:“二哥,你也来试试。”

    祖公略瞄了眼他的那些门客,停下脚步,单等祖公卿到了面前,道:“你陪我随便走走便好。”

    祖公卿四下看了看,树木不发花草不放,有什么好看的,于是道:“这里冷飕飕的,去我那罢,我存了今年秋上陈家新酿,有诗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眼瞅着日头卡山,咱们哥俩围炉夜话,吃个痛快。”

    祖公略微一沉吟,便道:“好。”

    到了祖公卿房里,大丫鬟珊瑚带着一干小丫头在裱糊窗户,五少爷好拳脚功夫,经常随意抓起什么就练开去,房里的东西被他打坏七七八八,窗户纸更是时常被他打破。

    祖公卿喊珊瑚:“去让厨子做个锅子端来。”

    珊瑚朝二位少爷屈膝礼过,又让小丫头们继续糊窗户,她去了厨房,少许工夫转回,身后跟着厨房的厨子还有帮厨,不仅仅端回个锅子,还有捂着棉垫子的食盒,里面放着几道菜,逐个摆在炕桌上,而祖公略同祖公卿已经就着蜜饯吃了几大杯。

    祖公略心中有事,兄弟俩,所以见珊瑚出去后便直言:“明儿个把那些门客散了罢。”

    祖公卿一愣,问:“为何?”

    祖公略道:“你也老大不小,从文还是从武,该掂掇掂掇,不能顽疯了似的。”

    祖公卿一笑:“我想上阵杀敌,可我又考不上武状元,想当官,又考不上文状元,想经营买卖,你又说我不懂,管几个护院而已,咱家又不穷,养些门客省得我无事可做。”

    祖公略咚的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带着三分怒气:“你以为管几个护院简单么,你管的可不仅仅是祖家大院的护院,还有祖家各个商号的护院,远的不说,若是我们的护院功夫了得,爹也不会被胡海蛟打成重伤,如今卧床不起,这个年,你说谁能过得快活,而你那些门客什么都不做,只凭着对你几声吹捧就白吃白住,无论丫头小子,甚至是喂马的扫院子的,都比他们强。”

    这是二哥第一次严厉的训斥自己,祖公卿颇感意外,琢磨下会不会是父亲成了废人,二哥就无所顾忌,以为自己成了大当家,心下不满,嘟囔:“现在可是小娘当家,要我遣散门客,等我去问问她,她若是要我散了门客,我就散,否则……”

    祖公略眉头隆起,想说什么,还是咽下去。

    兄弟俩正僵着,祖公略房里的小厮虎子过来找他:“二少爷,出事了。”

079章 和尚与道姑混居

    祖家前面院子里,乌压压排着不下二十多个壮汉,为首的正是那木帮槽子头李老鸹,而他们面前站着的,是裹着暗绿色羽缎斗篷的善宝。

    陪在善宝身边的李青昭被这阵仗吓坏,手指李老鸹:“你你你,你们来作何?”

    李老鸹没有回答,郑重的朝善宝拱手长揖,然后脑袋一昂,突然一声喊:“吃五谷啊!”

    壮汉们接着:“生百病呀!”

    李老鸹:“肩头的担子!”

    壮汉们:“千斤重!”

    李老鸹:“爹娘老啊儿女小”

    壮汉们:“没了咱们活不了!”

    李老鸹:“大奶奶啊医术高!”

    壮汉们:“妙手回春疾病跑!”

    李老鸹:“身子强健多干活!”

    壮汉们:“养家糊口乐淘淘!”

    善宝第一次听见这种类似打油诗的木帮号子,说的虽然直白,却都是即兴而作,且寥寥数语道出心里话,她明白,这些人是来找她看病的。

    已经赶来的祖公略远远即听见木把门高亢嘹亮的号子,瞧这场景,并非像虎子说的有人来闹事,不过也难怪,呼啦啦来了这么一群,是有点吓人。

    李青昭不懂木帮号子,更因为喊号子声音大得仿佛要撕破嗓子,吐字不清,内容含糊,所以她听了个一知半解,朝李老鸹吼道:“你你你,你们到底来作何?“

    李老鸹:“我我我,我们来看病。”

    李青昭又道:“你你你,你们滚出去,我表妹现在是参帮大当家,没工夫搭理你们。”

    李老鸹:“我我我,我们不滚,祖大奶奶救了我儿子,就得救我儿子的爹,否则救我儿子也是白救,没人赚钱养他,他也活不了。”

    李青昭气道:“你你你,你们无理取闹。”

    李老鸹:“我我我,我们……”

    善宝听说结巴可以传染,今儿算是眼见为实,最后只听空中一片你你你、我我我……蔚为壮观。

    善宝想,若是以后木帮兄弟们喊号子都是这样结结巴巴,那个木帮女少东文婉仪听说此事,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吐血而亡。

    说曹操曹操到,到的不仅有文婉仪,还有几位少爷几个姨娘,家里突然闯进来二十多的壮汉,大家都以为胡海蛟二次来袭,于是各个心里欢呼,希望胡海蛟将善宝成功掠走,甚至奔走相告,相邀晚上摆酒庆贺。

    不料文婉仪见这些壮汉竟然是自己木帮的伙计,问李老鸹:“你们来作何?”

    李老鸹忙拱手:“回大小姐,我们来找祖大奶奶看病,。”

    文婉仪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气得更加惨白,一甩袖子:“胡闹,看病去街上找郎中。”

    李老鸹晃着脑袋:“那些郎中看不好。”

    文婉仪了解这个李老鸹,名为老鸹,是因为肤色黑,性子倔强的很,轻易说不服他,唯有使出杀手锏:“我让你们都回去,否则,你们将被赶出木帮。”

    李老鸹看看诸位兄弟,赶出木帮就失去立锥之地,无奈各个耷拉着脑袋,悻悻然的离开。

    一场虚惊,少爷姨娘们憧憬的事情没发生,别提多懊丧,彼此看看,继续回去摸骨牌。

    更懊丧的是文婉仪,自己的帮伙来找善宝,这让她很没面子,转头看去善宝:“好个大奶奶,参帮管的不过瘾,我木帮你也想插手。”

    善宝想说误会,李青昭道:“是他们自己找来的,不关我表妹的事。”

    文婉仪笑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时祖公略走了过来,呵责文婉仪:“你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何必出口伤人。”

    他帮着善宝,文婉仪更气,一转身,绯色的斗篷舞起来,艳若桃花,她逼近善宝:“那就让大奶奶说说,她与我那些木把是怎么认识的。”

    善宝道:“说来话长,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与老道。”

    文婉仪抢过话去:“少给我打花胡哨,我问你怎么与我木帮的木把认识的。”

    善宝闲闲的噗噗吹着斗篷上的风毛,慢慢悠悠道:“说来话长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与老道。”

    文婉仪没耐性与她斗嘴,讥笑着:“疯疯癫癫。”

    善宝很是无辜的:“我不是说了么,说来话长,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与老道。”

    文婉仪抑制不住火气,怒道:“堂堂的参帮大当家,连这个妇孺皆知的事都不知晓,庙里只有和尚,老道在道观里,和尚与老道因何能在一起?”

    善宝瞪着大眼:“是啊,我师父讲给我时,我也是这么问的,我师父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关你什么事。”

    她的语气加重在“关你什么事”上,说完,左手挽着李青昭,右手挽着锦瑟,身后跟着阿珂阿玖还有阿钿阿萝等等丫头,扬长而去。

    文婉仪不知所云,望着善宝的背影琢磨她的意思。

    祖公略却难以自持的哑然失笑,这丫头,古灵精怪。

    这个念头一出,心下黯然,丫头这种亲昵的称呼,恐不是自己该叫的了,是想起外祖父白凤山的话,至今他仍在怀疑同祖百寿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子,或许,该再次拜访下郭骡子。

    天上浓云四合,预示风雪即将来袭,祖公略说走即走,猛子伤势痊愈,他就让人喊了猛子,主仆两个打马离开大院,往三道拐子而去。

    再说文婉仪,等她明白过来善宝的话是怎么回事,气得捂着心口,牙快要咬碎,发誓要将善宝赶出祖家大院,并参帮。

    善宝戏耍了文婉仪,心里高兴,不料却被李青昭纠缠上,问她:“表妹,我觉得文婉仪说的没错,庙里只有和尚,老道在道观,和尚不能与老道在一起。”

    这个榆木脑袋,善宝不搭理她。

    越是不搭理李青昭越觉得神秘,不停的追问,善宝实在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就说:“你去庙里一问便知。”

    李青昭还真就去了庙里,前面添了香油钱,名上挂的是祖家,知客僧听说祖家来人,很客气的接待了她,她问:“你们庙里的和尚是与老道混居吗?老道里有道姑吗?”

    然后,她被知客僧喊来的和尚们乱棍打出山门。

081章

    冬日里,山货栈也换上了刷了桐油的棉纸,因为厚实,透光就差。

    祖公略坐在柜子外面,面前茶炉上的银铫子正汩汩冒着热气,煮的却不是茶,而是药。

    掌柜老铁一脸哭相的站在他面前,时不时的咳嗽几声,眼睛通红,脸色灰锵锵,一看即知是熬夜所致。

    祖公略淡淡道:“那老客还在镇上吗?”

    老铁点头:“在呢,事情没解决他怎么可能离开,好大一笔。”

    祖公略听他咳得紧了,朝身侧的方凳努努嘴:“你也坐吧,纵使好大一笔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又是不睡又是不吃,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老铁突然抹了下眼睛,嗓子嘶哑道:“我在山货栈做了差不多二十年掌柜,从未犯过这么大的错误,说来奇怪,我发货的时候明明都是上品,怎么那老客出了货栈门一会子,就变成了趴货?”

    祖公略按了按眉心,低声问:“当时他没有验货吗?”

    老铁道:“验了,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下清了,他就压着货离开,出了货栈没多大工夫就回来找我,说我们给他掉包了,更气人的是,他还把这事捅到大奶奶那里,惊动大奶奶,我罪孽深重。”

    祖公略摆摆手:“大奶奶没有丝毫责怪你,这样,你把那老客约一下,找个方便地方我见见他,还有,他返回的货你要看紧,记住,除了我,任何人不能碰。”

    老铁唯唯诺诺,照着去办。

    祖公略就去了内堂,返回的货排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木箱子已经重新开启,露出里面上好的红色丝绢,丝绢里包裹着一只只瓦罐,这是收藏人参的法子之一,盛过麻油的瓦罐泡净焙干,放入华阴细辛与人参相间存放,密封,经年不坏。

    祖公略蹲下身子,细细看那些人参,这些虽然也是祖家山货栈所存之货,但不是上品,一般购买这些人参服食的都是雷公镇本地人,外面来的客商冲着上品,那些货无论年头还是品相,有着无限的附加价值,更有利可图,比如文重曾经拿给祖百寿验看的那苗“千手观音”,因造型奇特,价格已经越过人参本身。

    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祖公略似乎发现了端倪。

    老铁回来后说,那老客约他明日就在山货栈见面。

    祖公略转头去看窗户,快上灯的时辰,他让老铁派人看管好这些趴货,然后离开山货栈回了祖家大院。

    琉璃伺候他洗漱换衣,才吩咐小荷去厨房传饭,猛子来了,走路仍旧不利索,左脚有些跛,他来是禀报祖公略,郭骡子出现了,且是在雷公镇的某个客栈。

    祖公略微微思忖,道:“你的腿脚不方便,让雷子去盯着。”

    猛子应声而出。

    琉璃注视着猛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举动被祖公略捕捉到,笑了笑:“猛子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都是太忠于我,如今我没娶妻生子,他就不肯成家,非是他不喜欢你。”

    对于文婉仪,祖公略心里从未把她当做妻子。

    琉璃听他如此解释,先是害羞的笑了笑,接着想起了雷子说的话,雷子说猛子根本把自己当做妹妹,二少爷是从来不会诓人的,那么也就是说雷子的话不可信,如此蓦然想起猛子受伤时自己曾拿出很多钱财给雷子,让他帮着打点上房那些行使家法的小子,出了钱,猛子还是被他们打断了腿,此事她一直满心狐疑,于是对祖公略道:“雷子那个人,怕是不妥当。”

    祖公略单手托腮正想着事情,听她说,便问:“何以见得?”

    琉璃就把当初的事和盘托出。

    祖公略忽然直起身子,然后道:“你使个丫头去把猛子喊回来。”

    琉璃应了,跑出去找人,差点撞到进来的李青昭身上,屈膝唤了句:“您老来了。”

    李青昭凭借是善宝的表姐,辈分奇高,又奇特,琉璃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唯有尊为您老。

    李青昭嗯了声,径直往里面来,边道:“你去忙吧,我找公略。”

    如今她再这样称呼已经是非常正常,因她的辈分高于祖公略。

    进了里面,见祖公略正于临窗大炕上盘腿而坐,李青昭大声道:“我表妹说,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祖公略晓得是指关内老客返回人参的事,笑道:“差个丫头来便可。”

    李青昭哈哈一笑:“我说我假公济私想来看你,你信么?”

    祖公略愣了瞬间,随即朗声而笑:“你想看我随时恭候,用不着找借口。”

    李青昭心花怒放,虽然祖家大院都传言祖公略断袖,但他实在长的好看,想讨厌他却讨厌不起来,于是咚咚咚,闷雷似的跑过去坐在祖公略对面,道:“其实若没有那个什么哥哥,我表妹也会喜欢你的。”

    有口无心,还是故意透漏,祖公略猜度不清,只轻笑:“那个哥哥,是谁?”

    李青昭立即捂住嘴巴,方明白自己走了嘴,含糊道:“比你还好的一个男人,咱们不说他,我表妹问人参的事怎么办了?”

    祖公略却反问:“你表妹,她为何自己不来问?”

    李青昭大大咧咧的:“你不知道呢,你那个婆娘文大小姐碰着我表妹了,居然说我表妹什么都不会,屁大点的事都是你出头解决,还说我表妹是害人精,胡海蛟是为了我表妹才把你家老爷打废的,所以我表妹在家里上火呢。”

    脚步欻欻,几个小丫头端着晚饭进来。

    祖公略没有说什么,只告诉李青昭:“事解决了,让她放心。”

    李青昭嘴里嗯了声,眼睛盯着小丫头们一样一样的把饭菜摆放到炕桌上,咽了下口水。

    祖公略嘴角勾起一抹暖笑,道:“陪我吃点?”

    李青昭立即道:“好耶好耶。”然后抓起筷子。

    不仅仅吃饭,两个人还吃了几盅酒,李青昭不胜酒力,须臾便感觉舌头长了眼睛花了胆子大了,含糊不清的指着祖公略道:“你知道是谁给我表妹下的毒吗?就是那个夺魂草。”

    祖公略的酒盅触在嘴唇上,没有做声。

    李青昭自己回答:“是乔姨娘。”

    祖公略眉头动了动。

    李青昭东倒西歪,喷着吐沫星子再道:“我表妹还怀疑人参被掉包,是你家大少爷干的。”

    祖公略攥紧了酒盅。

082章

    次日一早,祖公略收拾妥当准备往山货栈去,今个随行的不仅仅有猛子,还有琉璃,且让琉璃去抱厦请了善宝。

    善宝拿着碗盖拂着茶叶,不十分想与祖公略同去,为难道:“我不懂呢。”

    琉璃清浅一笑:“二少爷说,大奶奶现如今是参帮大当家,您不出面,怕那老客觉得咱们轻视他,多少年的客人,可别因为这么档子事从此不相往来,奴婢觉得您不需要懂,坐镇即可。”

    善宝放下茶碗,权衡下道:“这样啊,那就去罢。”

    阿珂阿玖忙伺候她穿戴,特别拿了新婚时祖家给置办的那件大红羽缎斗篷。

    善宝站在铜镜前照了照,感觉有失庄重,自己可是代表参帮,本就因为是个女子更兼年轻,听说参帮各派的帮伙已经是人心惶惶,于是喊锦瑟去拿了另外一件黑狐裘的大氅,特特往头上还多插了支金步摇,雍容华贵又不失庄重。

    随行她的少不了李青昭,既然是炫耀,索性把锦瑟、阿珂、阿玖都带着,前呼后拥,尊贵立现。

    琉璃说祖公略在门房处等她,于是一干人离了后宅径直往大门而去。

    人与人之间,爱与恨,亲与疏,都有个因缘在,善宝同文婉仪即是,才到了垂花门处,便看见文婉仪由芬芳与青萍陪着于抄手游廊而来,既然道不同,善宝有心躲她,孰料文婉仪遥遥的喊她:“大奶奶这是往哪里去顽?”

    善宝看了看李青昭,示意她开口,自己不理文婉仪不好,搭理文婉仪又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李青昭偶尔还是很聪明的,喊过去:“商号上有点麻烦事,大当家的去处理下。”

    话音刚落,文婉仪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善宝道:“别是又找二少爷帮忙。”

    李青昭想骂过去,被善宝叫住,小声道:“人家笑话也没错,我本就什么都不懂,走罢。”

    出了垂花门,善宝叹了叹:“小时候学医也没觉得怎么难,管个参帮而已。”

    锦瑟听出了她的意思,问:“小姐想从头学起?”

    善宝点头:“只是,师从何人呢?”

    李青昭立即道:“公略啊。”

    善宝苦笑:“你还嫌不够乱不够烦么,除了二少爷,谁懂这个?”

    锦瑟道:“除了二少爷,祖老爷如今人事不省,再就是祖二老爷,可是他能帮您么?”

    善宝并不回答,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除了祖二老爷呢?”

    忽然,脑袋里电光石火般闪现一个人,那就是遭遇李老鸹那次出现的白老爷子,他若是祖公略的外祖父,也就是参帮原来的总把头,他必然对管理参帮了如指掌,对,就找他。

    心情豁然开朗,脚步加快,来到门房时,琉璃进去禀给祖公略。

    祖公略由猛子陪着出了门房,一眼看见穿着黑狐裘大氅的善宝,整个人裹着黑,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却是莹白如玉,一般人穿黑会显得老气,她穿黑,只显得楚楚。

    善宝礼貌的说了句:“久等了。”

    祖公略客气的回了句:“麻烦了。”

    这种生分让善变别扭,却让祖公略发狂,因为她不知道他,他却知道她。

    于是,祖公略骑马,也给善宝准备了车。

    善宝盯着那马若有所思,道:“骑马会不会更威风。”

    锦瑟道:“小姐,你不擅长这个。”

    善宝过去抚摸马头,道:“我还不擅长做大当家呢,当初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擅长学医,因为我是个姑娘,男大夫给女病人把脉算占了便宜,女大夫给男病人把脉却是被占了便宜,就像一个男人要对一个女人报恩索性娶了女人,谁都不会觉得他亏了,假如一个女人要对一个男人报恩嫁给男人,谁都会觉得这女人亏大了,这又好像一个大侠与一个女侠论剑,大侠胜了女侠就是胜之不武,女侠胜了大侠就是巾帼英雄,总之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不只在女人能生孩子男人不能生孩子,还在于……”

    她一通长篇大论之后,竟然忘记自己最初要表达什么,于是问祖公略:“我们方才说什么来着?”

    祖公略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马道:“此马驯良,你来骑罢。”

    而猛子早喊人另取了马匹给祖公略骑乘。

    一行人,善宝与祖公略还有猛子骑马,李青昭几个坐车,李青昭也想与善宝一起骑马,善宝考虑到李青昭的体重已经超过马的承重,建议她还是坐车。

    李青昭却问:“你为何不怕我把马车压垮了?”

    善宝用手在虚空画了个圈,道:“车轱辘是圆的,就像一个人圆滑的人,一个圆滑的人懂得避重就轻,比如咱们府里的郝姨娘,见人不笑不说话,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她依然安枕无忧,不似李姨娘,见了谁都像欠她八百吊似的,这样的人容易得罪人,而乔姨娘一身傲骨,自觉如雪中寒梅,其实有几个男人喜欢冷呵呵的去踏雪寻梅,男人更喜欢醉倒在温柔乡里……”

    说的起劲,手中的缰绳啪嗒打在马背上,那马以为主人为它发了奔跑的命令,突然窜了出去,吓得善宝花容失色,幸好祖公略在她身边,长身捞住马鬃毛,使得那马停了下来。

    善宝脸色煞白的看着他,仍不忘问:“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祖公略只轻声道:“这么不小心。”

    善宝再不敢大意,紧抓住马缰绳,慢得仿若步行,总算到了山货栈,因为第一次独自骑马,紧张得双腿绷紧,再一次痉挛,等山货栈掌柜老铁喊柜上的伙计拿了凳子出来放到她马下,她捶着大腿,当众不好意思让祖公略抱她下来,于是咬牙忍着下了马,脚踩到凳子上时腿一软,锦瑟、阿珂、阿玖都没扶住,她摔倒在地,还是跪着的姿势。

    刚好那老客来到,见状忙问老铁:“这是怎么了?”

    老铁支支吾吾,大当家的当众出丑,他不敢开口。

    善宝看那老客穿着打扮,猜出他大概的身份,道:“你身上有煞气,我是被你的煞气冲撞,才跌倒。”

    那老客哈哈大笑:“一派胡言。”

    善宝坐在地上等着双腿慢慢恢复正常,为了拖延时间,指着老客道:“你此时是不是觉得脑门发涨?”

    老客认真的感觉下,口中不免咝了声,手按额头:“是了。”

    善宝心说那是冻的,我脑门也发涨,嘴上却又道:“你的煞气已经上升到头颅,不久命丧。”

    应景的,突然刮来一阵风,扑在那老客额头,起止是发涨,微微有些疼痛,他大惊失色,双膝一软,扑腾跪倒在地。

    善宝心里得意的笑,扯平了。

083章

    坊间有言,请神容易送神难。

    外面极寒,货栈内温暖,冷热交锋,老客感觉额头针扎似的痛,这本是正常现象,只因善宝说他身带煞气,所以他抚着额头不停哎呀啊呀,前一刻还生龙活虎,后一刻却如病入膏肓,追着善宝问如何除掉煞气。

    一句玩笑,善宝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祖公略拱手对老客道:“方才是与阁下说笑呢。”

    那老客半信半疑,指着自己脑门:“我这里恁般不爽。”

    祖公略笑了:“等下会慢慢好起来。”

    那老客似信非信的看去善宝,问:“这位是?”

    老铁从旁介绍:“这是我们总把头奶奶,因总把头最近身子有恙,所以参帮和商号上的事务均由我们大奶奶代为处理。”

    老客于是拱手过去,连说失敬,暗想祖百寿真是艳福不浅,知天命之年还娶得如花美眷,看善宝年纪尚轻,长的又是人神呵护,很容易让他怜香惜玉,于是对善宝之前诓他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言归正传,说起人参里掺杂趴货之事。

    祖公略请老客去了内堂,逐个给他看排放在地上的货,问:“这些可是你当初所验之货?”

    老客摇头:“当然不是,我要的可是上品。”

    祖公略思量,货是老客验看之后封存的,只是为何出了山货栈突然发现货里掺杂了趴货,他问去老客何处何时发现货有错。

    老客道:“距离祖家山货栈不远便是我住的来福客栈,到了客栈巧遇个同乡,他是做丝绸和茶叶生意的,对人参算是外行,也就好奇,一把年纪了妻妾成群,想从我手里买一苗好货补补身子,转手就有钱可赚,我当然高兴,于是启开一罐子,不料里面的人参个头小须子多颜色不对,我再仔细看,根本不是我验看的上品,所以就回来找了铁掌柜。”

    这事算是离奇,在场的各位都费心琢磨,除非神仙,凡人无法将封存好的上品换成趴货,而神仙是不屑做这种缺德的事。

    祖公略想起李青昭醉酒时无意透漏的那句话,善宝已经得知她服食了夺魂草与乔姨娘有关,而此次人参被掉包与大哥祖公远有关,所以祖公略望去善宝,问:“你,觉得呢?”

    “啊?”善宝愣神,方意识到自己不是来看热闹的,斟酌下道:“唯有一种可能,即是装车的时候。”

    她说的声音很小,也很含糊,毕竟这或许涉及到祖公略的兄弟,一是管库房的祖公远,一是管运输的祖公道,此二人都能接触到这批货。

    至于之前她为何怀疑祖公远,是觉得祖公道粗枝大叶,这样极其缜密的筹谋他做不到,而祖公远看似只会吃吃喝喝,善宝总觉得他有点刻意韬光晦迹收敛锋芒,比如花厅内那次较量,祖公远或许不知道苏东坡写的那首诗,但他不懂人参诸多的别名这有点说不过去,生在参帮总把头家里,长在人参盛产之地,耳濡目染,他对人参的所知也不会少的可怜,或许当时他是故意输给自己,至于为何输,不得而知。

    对于这一切,善宝是后知后觉的,总之她感觉,哪怕是女人的直觉,她也觉得此次人参被掉包与祖公远有关。

    祖公略听她说的有道理,装车是由祖家的伙计来做的,监管的是祖公道,出库的人可是祖公远。

    老铁凑到祖公略身边悄声问:“现在,是不是重新出货?”

    也就是把老客的趴货重新换成上品。

    祖公略摇头,毕竟这老客也脱不了干系,谁知是不是他于客栈内偷龙转凤呢,于是对老客道:“请阁下先回客栈暂候,三日,祖家给你答复。”

    三日不算太长,老客点头应允,临走时想起善宝说他身带煞气的事,虽然祖公略已经解释过,他却无法释怀,转头问善宝:“大奶奶能否再给我看看,我这几年生意惨淡,怕是这煞气管的。”

    善宝再次愣神:“啊!”

    以求助的眼神看去祖公略,那厮却干笑下,不过是牵动嘴角,眼睛里毫无笑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善宝又不好对老客说自己是诓他顽的,突然想起方才看见货栈柜子外面的茶炉上架着个银铫子,且有浓浓的草药味,遂管老铁要了纸笔,写了个方子,无非是人参、肉桂等等益气补神的,好歹糊弄过去,把老客打发走。

    只剩下家里人,也就谈到人参的事,善宝让锦瑟带着阿珂阿玖别处去顽,是刻意支开她们,阿珂阿玖用着时日尚浅,也说不定是个内奸。

    得了方便,祖公略便问善宝:“你怀疑谁做的手脚?”

    善宝有些迟疑:“这个不好说,况我是个外行,猜错了岂不害了好人。”

    祖公略笑道:“大家也只是谈谈,哪里就落了案,老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一张嘴就是多个脑子。”

    老铁也劝:“大奶奶您就说说罢,若是信不过我,我出去便是。”

    说完真的要走,被善宝喊住:“老爷和二少爷把山货栈这么重要之地交给你管,必是信得过的。”倏忽叹口气:“好罢,说就说,我觉得这事唯一有破绽的地方就是,验货之后,铁掌柜和老客便出了库房,装车是由三少爷的人,而让货出库的却是大少爷,大少爷让伙计们搬哪个便是哪个。”

    再明白不过,祖公略长长的吁口气,嘱咐老铁几句,就同善宝离开山货栈准备回去大院,当然是要找祖公远质问。

    一路缓行,祖公略心事重重,忖度大哥这样做的目的,为钱?可能,但他明明知道老客迟早会发现,也会找上门来,怕只怕还有其他用心。

    侧头看看认真骑马的善宝,觉得这丫头古灵精怪,说不定方才的一番话还有下言,于是有了主意,指着天道:“还早着,不如寻个酒肆吃几杯,琉璃等几个丫头难得出来一次,何不让她们顽个痛快。”

    善宝正不想回去大院,那个地方仿若敞开盖子的棺材,直让人憋闷压抑到快窒息,听祖公略说,当下高兴道:“听说家里的婆子们夜里坐更都有酒吃有钱赌,我每日里就是吃饭睡觉,木头人似的,不如今个你带我去赌场看看。”

    得寸进尺,祖公略摇头:“赌场里清一色留胡子的,你去不方便。”

    他的意思,赌场没有女客。

    一语罢,善宝倏然变了脸色,人家是谈虎色变,她是提胡子色变,心情突然低落。

    祖公略看在眼里,把自己靠近了哄她:“改天你扮男装,我带你去。”

    善宝就破颜而笑,一笑倾城。

    祖公略怦然心动。

084章

    大冬日,雷公镇人喜欢吃烈酒,就着热腾腾的锅子,几杯下去便汗水淋漓,仨朋俩友,极尽酣畅。

    善宝与祖公略进的这个馆子,因是饭口上,客人颇多,方木桌子长条凳子,粗陶酒罐粗瓷大碗,菜肴多为长青山上的各种飞禽走兽和清澜江里的鱼,且不是用盘子盛而是用泥盆,各种香味混杂,各种口音交集,本地人外地客商,真是好个热闹。

    祖公略选了这家馆子,考量善宝是济南人,又是长在深闺,定然没见过这样颇富江湖气息的所在,而他,知道她的江湖在那些手抄本的故事中,亦在她的心里。

    善宝果然是满心欢喜,几个人捡了个角落,不分主仆的围坐一起。

    摊上善宝这么个菩萨心肠的主子,锦瑟很是随意,猛子与祖公略也经常如此,倒是阿珂阿玖格外拘束。

    外头下起雪,且是硬硬的雪粒子,沙沙的打在善宝身边的窗户上,她用手指蘸了点酒想去将窗户纸捅破看看外头的光景,不料祖公略拦住了她道:“淘气。”

    说的何其自然,善宝听得何其自然,阿珂阿玖却垂下脑袋。

    锦瑟瞧见了,灵机一动,啪!打了下善宝的手,学着祖公略的语气:“顽皮。”

    善宝先是微微一怔,聪慧如她,瞬间便明白了锦瑟的用意,也就嘻嘻笑着不语。

    李青昭不知底里,看大家都在骂善宝,觉着落一村不能落一邻,她可是善宝的表姐,更富于这种权力,于是脚下用力去踩善宝的脚,道:“刁顽。”

    然后等着善宝吃呀咧嘴的喊疼,等了半晌,等来她自己的喊:“哎呀哎呀哎呀,疼!”

    原来桌子底下钻了店主的黄狗,被她踩到爪子,黄狗反咬一口。

    众人哄堂大笑。

    压抑久了,难得释放,琉璃欢喜,阿珂阿玖慢慢也放开了些,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善宝不擅饮,却喜欢饮酒的情趣,一口下去连说好辣,还用手做扇子煽着舌头。

    祖公略喊小二欲给她换柔和点的酒,善宝偏要吃这个烈的,于是,一会子也就醉眼朦胧了。

    各人都吃得差不多,祖公略让琉璃几个去临桌坐了吃茶,他瞅着机会问善宝:“你觉着大哥他,因何要背地里做下这等事?”

    善宝揉着胀痛的额角,不假思索道:“为了我罢。”

    祖公略推了才斟满茶的碗给她,却不说话。

    善宝无精打采道:“大少爷总觉得那天老爷手指的人是他,所以憎恨我,下了这个绊子,是存心看我笑话。”

    祖公略默默的吃着茶,什么都没说。

    茶也吃饱,一干人决定打道回府,猛子率先站起,准备出去找店小二要他们的马匹,坐得久了,那条瘸腿有些麻,站起时身子晃了晃,他身侧的锦瑟见状忙扶了下,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琉璃也扶住了他。

    猛子只感觉左手簌簌,这是锦瑟。右手毫无知觉,这是琉璃。

    “您当心。”锦瑟忙松开了手。

    “是不是伤没痊愈?”琉璃关心的问来。

    猛子先看了看羞涩的锦瑟,再回答琉璃的话:“大好了,善老爷子说,怎么得过百天方能行走如飞。”

    琉璃看他的目光还在锦瑟身上,心下一沉,只道:“是么。”

    几个人出了酒肆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赶回大院时,仍旧由西侧门进了,祖公略随意的问门子:“大少爷在府里么?”

    门子答:“哪能不在呢,大少奶奶准备给大少爷纳妾,大少爷心里都乐开了花。”

    男主子们纳妾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祖公略没言语,李青昭惯于打听事,问:“谁?该不会是他房里的玛瑙。”

    门子摇头:“不是玛瑙姑娘,是大少奶奶的陪房柳义的嫡亲妹子柳叶。”

    柳叶?祖公略眉头一皱,因柳义在库房做事,相当于祖公远的副手,这个时候祖公远把柳叶收作姨娘,不免让他多想。

    各人回了各人的住处,善宝酒劲没过呢,想在炕上歪着歇个觉,脑袋刚碰到枕头,却听阿玖进来报说祖公远的媳妇庞氏来了。

    这真是个稀客,善宝懒懒的由锦瑟扶着起了,阿珂去做醒酒茶还没有回来,锦瑟服侍她用茶漱了口,阿玖拧条手巾给她擦了脸,总算清醒一些,然后才让庞氏等人进来。

    庞氏以婆媳之礼拜了拜,抬头见善宝脸色涨红,便问:“婆婆不舒服么?”

    婆婆这个称呼就像一盆冷水泼在善宝头顶,她登时为之一振,望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庞氏,哭笑不得,只道:“方才从山货栈回来,路上吹了风,不碍事,大少奶奶有事找我?”

    庞氏长了个大脸盘,眉眼也和善,笑起来更是一脸福相,回头指着一个纤细的姑娘道:“这是柳叶,我娘家那边的,他哥嫂是我的陪房,他哥哥帮着我相公管些杂七杂八的,她嫂子是针线上的,柳叶虽然出身平常,但这孩子朴实,所以我同相公商量后,准备把柳叶纳了。”

    因之前门子提过此事,善宝方才也就多看了柳叶几眼,身量纤细,一副吃不饱长不好的样子,模样倒也周正,纳妾的人只要不是自己父亲,善宝觉得都合理,于是道:“大少奶奶真是个贤妻,主动给大少爷张罗这种事。”

    庞氏唉声一叹:“我只生了三个孩子就不中用了,我相公是祖家长子嫡孙,开枝散叶是正事,媳妇当识大体,如今公公卧床不起,所以就找您来裁夺。”

    善宝挥挥手:“纳罢。”

    心说你这个当夫人的都不在乎,我若是在乎,我就是狗拿耗子。

    庞氏拉着柳叶过来善宝面前,道:“还不谢谢大奶奶。”

    她这话是教柳叶的,婆婆这个称呼作为姨娘是不配叫的。

    柳叶就跪向善宝磕头,面黄肌瘦,连头发都焦黄枯干,善宝真不知道庞氏和祖公远看上了这姑娘哪里,祖家大院模样姣好的婢女多着,比如阿珂阿玖。

    思绪游走到这里,猛然一个激灵,是想起庞氏方才说的,柳叶的哥哥柳义是在祖公远身边做事的,没来由的,善宝想,祖公远这个时候纳妾,会不会与人参掉包之事有关?

085章 纳妾

    纳妾不比娶妻,只在晚上用一顶小轿抬了柳叶来即可,悄默声的,外人哪里晓得。

    倒是庞氏大方,张罗了上等席面,又请了伶人唱戏,热热闹闹,给足了柳家人面子。

    因善宝为后宅最尊,被庞氏亲自请了去,吃饭就在上首,看戏就在前面,庞氏更是身前身后的伺候着,婆婆长婆婆短,叫的善宝着实难为情。

    对于祖公远此时纳妾,各房姨娘颇有微词,祖百寿仍旧不省人事,做长子的应该衣不解带的伺候着才对,还想着儿女私情,这是大不孝,于是席间难免议论纷纷。

    庞氏一行劝酒一行道:“此事怨不得相公,是我的主意,正因为公公病着,我才想起了冲喜,二弟媳都还是外人家,当初不也因着身子上多灾多难,二弟不在家就嫁了过来,自己给自己冲喜。”

    善宝顿时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看她仍旧笑着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句句属实让人无力反击。

    那厢的文婉仪却不高兴了,早听说庞氏惯于逢迎,当初倒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今儿见了,感觉还真是个厉害的对手,当即回敬过去:“大少爷即不能与公略相提并论,柳叶更不能与我相比。”

    庞氏执壶正要给善宝斟酒,听她说看过去问:“妹妹的意思,我相公不是老爷亲生的?否则手足之间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呢?倒是有那么个人,是不是亲生,多少年的故事了。”

    文婉仪素有心机,就是少了庞氏的隐忍,登时怒道:“嫂子说哪个不是亲生?”

    在场的,即便是丫头们都晓得庞氏含沙射影说的是祖公略,因祖公略七个月便出生,从二十多年前至今,都在怀疑,却都没有证据,祖百寿承认他是亲生儿子,别人岂不是多余。

    庞氏听文婉仪质问,脸上掬满笑容,道:“哟,妹妹怎么生气了,我说的当然是伍二家的,她娘老子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成了亲没出几个月,糊里糊涂的就生下了伍二家的。”

    伍二家的,即名字叫伍二的男人的老婆,那女人因为手脚不干净,已经被逐出祖家大院,所以庞氏肆无忌惮的议论。

    文婉仪晓得她是指向祖公略,冷笑:“大少爷不过管着个库房,也还是成日的东不对西不对的,公略可是老爷多年的臂膀,如今又得了个文武双状元,等老太爷丁忧满了,也就被朝廷起复,做了高官,当然非个管库房的可比。而那个柳叶,他哥嫂都是下人,她也便是贱人。”

    文婉仪做惯了大小姐,更习惯了出口伤人。

    庞氏却仍旧是带着笑意,道:“贱人不贱人,看她相公怎么待她,也看我怎么待她,有人不贱,至今还不是丫头不丫头姨娘不姨娘的。”

    矛头直指琴儿,不单单是琴儿面上挂不住了,连李姨娘也生了气,俗话说打狗还的看主人,于是道:“大少奶奶今儿这是怎么了,逮谁冲谁来呢。”

    庞氏佯装失言,又作势排了下桌子:“瞧我这记性,竟忘记这一茬。”

    她刚刚的话倒提醒了李姨娘,转头对善宝道:“大奶奶您给做个主罢,柳叶并无生养,按祖制是不能抬为姨娘的,今儿却又是宴席又是唱戏的娶了进来,琴儿可是与老爷同床共枕小半年,为何至今还是个丫鬟身份?”

    琴儿对善宝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之前那么求她,她都一口回绝。

    孰料善宝竟道:“那就也抬为姨娘罢。”

    琴儿登时眉开眼笑,心里突然后悔当初利用琉璃给善宝吃了夺魂草,据说那物事久服上瘾,比如乔姨娘,但对身子有害无益,特别是,吃多了不能生养。

    李姨娘也颇为开心,如此她就可以对琴儿有了交代。

    庞氏却反对:“琴儿不能与柳叶相比,柳叶本不是祖家的奴婢,所以不用遵循祖制,但琴儿是祖家的奴婢,当遵循祖制。”

    一番话,琴儿感觉再次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李姨娘反唇相讥:“柳叶的哥哥与嫂子却是祖家的奴仆。”

    孟姨娘忙从中调和:“这事还是交给大奶奶定夺罢。”

    于是,众人把目光齐刷刷落在善宝身上,有好奇的,更多的是看笑话的,感觉此时的善宝就像《韩非子》里那个卖矛和盾的楚人,柳叶与琴儿,一个是矛一个是盾,善宝想平衡此事,势必登天。

    善宝正听她们争论,真比看戏还热闹,突然孟姨娘把这个难题踢给她,她入定似的坐着,思忖半晌方道:“柳叶与琴儿不对等,阿珂与阿玖可是同为祖家婢女,打今儿起,阿珂去伺候大少爷,阿玖去伺候四少爷。”

    阿珂、阿玖不知是计,虽然不敢违逆大奶奶,却垂着头偷着抹泪。

    庞氏和李姨娘纷纷慌了神,阿珂、阿玖如花似玉,拨给祖公远,庞氏只怕从此祖公远三千宠爱于阿珂一身。李姨娘怕的却是祖公望与祖公卿一样,与个婢女私自相好,门不当户不对,于儿子以后的前程也没有帮助,眼巴前的,看人家二少爷,娶了文家大小姐,将来就接管了木帮,远的说,祖百寿当年也是娶了白素心才当上参帮总把头,所以,她怎么也不能让阿玖去伺候祖公望。

    庞氏、李姨娘,两两相望,李姨娘先笑了,道:“方才我是与大少奶奶说笑呢,咱们后面,除了大奶奶便是大少奶奶做得了主的,琴儿的事,听大少奶奶的。”

    庞氏借坡下驴,道:“既然都是为了给老爷冲喜,何妨双喜临门,索性今个也就把琴儿纳了。”

    琴儿何其伶俐,立即走出去跪在庞氏面前磕头:“谢大少奶奶。”

    庞氏骂了句:“好不懂事的丫头,该谢大奶奶才是。”

    琴儿猛然醒悟过来,爬到善宝面前,咚咚咚,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善宝凝视着她,如花年龄,如花美貌,明知道祖百寿成了活死人她还义无反顾的想成为姨娘,这分明是作茧自缚,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个名分,或许是名利。

    她悠然一叹,不知是琴儿一类人错,还是自己这种执着于感情的人错。

    夜交二更,席面撤了戏散了,各人打着哈欠准备歇息,善宝也由锦瑟等人陪着回去抱厦,一路望见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方想起后天应该就是大年夜了。

    至中庭,瞧见一个人徘徊在抱厦门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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