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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5章 保证不让他活着入洞房

    老夫老妻,久不见面本是彼此担心,想说的话太多,却因为眼下的这宗事而一一做了省略,但赫氏做梦都没想到善喜会答应祖百寿求娶善宝,虽然惊诧,也觉得丈夫必然有他的道理。

    善喜拉着老妻同去炕上坐了,气定神闲的先给她斟了盅清茶,又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虽然迟暮,仍旧是个美人,感慨道:“当年我何尝不是费尽心机的才娶到夫人你。”

    水汽氤氲,清香扑鼻,赫氏无心品尝,道:“祖百寿是祖百寿,老爷是老爷,无可比拟之处。”

    善喜会心一笑:“既如此,夫人还担心什么。”

    赫氏愣了愣,不十分明白丈夫的话。

    善喜端着茶盅放在鼻子下,饕餮的嗅嗅茶香,又怡然的小呷一口,随后将茶盅置放于炕几上,危难之际,仍似素日里闲云野鹤般的恣肆,然后捋着疏于修剪的胡须这样问:“夫人觉得我医术如何?”

    赫氏不假思索:“当世神医。”

    善喜复追问:“我用药如何?”

    赫氏依旧立即道:“从无差错。”

    善喜摇头:“我的意思,我对草药是否了如指掌?”

    赫氏点头:“很多方子都是老爷你独创,别人十味药能治的病,你一味药便可,甚至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菜,你都能利用为药,为此老爷还写了本《药经》。”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这与宝儿的事无关。”

    善喜突然神色一凛:“有关。”

    赫氏茫然望着丈夫。

    善喜把上身往她面前倾过去,即便离的很近还是压低声音:“宝儿若不嫁祖百寿,你我生死还在其次,宝儿亦是无法存活,她才十七,我要我女儿好好活着,活过这一世,直到命至百年,瓜熟蒂落。”

    这一句让赫氏潸然泪下。

    善喜抬手为妻子擦了擦泪,继续道:“即便我们可以舍弃宝儿,青丫头也不能无辜被株连,她从小失去父母实在可怜,到了我们身边我是对她百般宠爱,我们若是不肯答应祖百寿,青丫头也必死无疑,还有锦瑟,被她那嗜赌如命的生母狠心卖给我们,如此苦命,何必再让她跟着丧命,倘或事发,或许受株连的还有老六一家。”

    提及朱老六,赫氏怒骂:“不仁不义,何必管他。”

    善喜把手使劲往下按按,示意妻子小声,面有愧色道:“怪就怪我交友不慎,但英豪和英姿是无辜的,甚至她老六婶也是无辜的。”

    赫氏气鼓鼓的沉默不语。

    善喜又道:“我们不能死的原因还有,我一直怀疑阮琅是有意刺杀宰相之子。”

    赫氏面上一惊,难以置信道:“他当初自卖自身来到我们家里为奴,一直以来勤勤恳恳,行止间颇有书香门第人家的风范,他为救宝儿误杀了宰相之子,老爷怎么会怀疑他?”

    善喜耐人寻味的笑了笑:“他既然颇有书香门第人家的风范,怀中不离书卷才对,为何没事揣把刀?”

    赫氏怔住。

    善喜唉声道:“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死不瞑目,更因关联太广,我不得不慎重,所以,我决定答应祖百寿。”

    赫氏满心不情愿的道:“你甘心女儿给他糟践?”

    善喜冷冷的哼了声:“当初为女儿取名宝儿,便意指她是我的宝贝,无价之宝,我怎么能让祖百寿欺负我的宝贝。“

    赫氏脸上渐渐多了些喜色:“老爷之意?”

    善喜俯视几上茶盅,茶水清冽,可见盅底茶叶,又转头看了看祖百寿命人送来的早餐,其一是鸡子,茶与鸡子是相克之物,是以他未吃一口,当下对赫氏道:“我懂得什么食物相生什么食物相克,相生者有益于身,相克者不仅仅对身子骨不好,甚至……可以丧命。”

    他说到这里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续道:“宝儿该嫁就嫁,婚礼当日,我绝不让祖百寿活着进洞房,这样既保全了所有人,宝儿也安然无恙。”

    赫氏仍旧担心:“纵使老爷此计能成,宝儿同祖百寿拜了天地可就再也不是黄花闺女,她的一生难道就担个寡妇之名?”

    善喜道:“我朝律法规定,女子可以提出和离,还规定寡妇可以另嫁。”

    赫氏摇着头:“名义上已是残花败柳,宝儿怎么能找到好的男人。”

    善喜亦是无奈:“也总比死一干人好。”

    赫氏仍旧不十分同意。

    见妻子心有不甘,善喜斟酌半晌,忽而道:“或许,我可以让祖百寿在拜天地之前就……”

    他没有说完整,但赫氏已经明白,脸色煞白:“老爷,我怕。”

    善喜微微一笑:“不怕,保证天衣无缝。”

    赫氏抚着咚咚狂跳的心口:“我还是怕。”

    等她回去对善宝说了善喜的对策,善宝却非常淡定,即便父亲没有任何举动,她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

    为了万无一失,此事瞒着李青昭和锦瑟。

    听闻善宝就要嫁给祖百寿,李青昭道:“表妹,你说你嫁给祖百寿,祖公略会是怎么样的心思,他对你好像……”

    善宝看了看手中的小绿瓶子,默念上面的那首诗,想的是祖百寿怎么不好也是祖公略的父亲,自己的父亲要杀他的父亲,而他屡次救过自己……唉!

    ※※※※※※※※

    京城。

    虽然亦是天寒地冻,却远不如雷公镇这么冷。

    祖公略住在驿馆,正打点行装准备回家,他得了个文武双状元却辞官不做,给出的理由是要为祖父丁忧。

    祖父即是祖老爷子,故去不到三年。

    状元乃皇上钦点,更是皇上亲授官职,他辞官,满朝文武皆以为皇上必然盛怒,子为父丁忧,却无孙为祖丁忧。

    孰料,皇上非但没有龙颜不悦,还准了他的奏请,这里面多亏了两个人说话,一个,便是曾经去过雷公镇的八府巡按李同舟,另个,是现任宰相虞起。

    说起来这次皇上特开恩科,也是因为此二人的提议,以太后久病痊愈感念天恩浩荡为由,而实际这场恩科是为了祖公略一人。

    李同舟去雷公镇代圣巡视官员政绩,偶遇祖公略,惊叹他的容貌与皇上一般无二,又了解到祖公略是不足月而生,感觉这里面或有着惊人的秘密,于是回到京城委婉的向皇上透露了此事。

    世间有人相貌雷同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与皇上样貌如出一辙就非同寻常,这关系到皇家血脉问题,更重要的,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所出皇子太少,又夭折的夭折痴傻的痴傻,像模像样的几个忙着争夺未来的帝位,是以大开杀戒,如今只剩下两个,一个病歪歪,一个傻呆呆,太后抑郁成疾,皇上闷闷不乐,所以听说有人像自己,还是那么的出类拔萃,皇上当下即找宰相虞起商量,是否微服出巡去长青山探个究竟。

    朝中局势动荡,一日不可无君,虞起觉得皇上不能随意离开京师,想见祖公略并不难,难的是要有个确当的理由,要瞒着群臣尤其是后宫,还有心意不明的几个王爷,审慎下,虞起建议皇上开恩科,听李同舟说那祖公略文韬武略,他必然能来赴京应试,若不来,就谕令官府出面迫使他来,比如凡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男子均要应试,这样才有便利条件见到祖公略。

    于是,皇上下诏特设恩科,而祖公略偏就来了。

    文科殿试那场,皇上见到祖公略时差点从龙椅上跌坐下来,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何止样貌,声音都像,风度都像,不过是自己垂垂老矣且以须髯覆面,而祖公略面如皎月气质清朗。

    文科祖公略轻松拔得头筹,为了能让祖公略再中武状元,皇上问虞起:“纵观来应试的武举,谁的功夫或许可以胜了祖公略?”

    虞起似乎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也还是道:“江北,陈玉璜。”

    皇上想了想,怫然不悦:“我是皇上,他却叫什么陈玉璜,实属犯上,废了他的武举,贬为庶民,不得应试。”

    他咬音着重在“璜”字上,典型的文字狱。

    他是君,说白便白说黑便黑,虞起虽然心里替那陈玉璜叫屈还是照着圣意做了。

    其实祖公略功夫不一定不敌陈玉璜,但皇上不想冒险,于是,没了陈玉璜,祖公略顺利又取得了武状元。

    按理状元得中后有很多后续之事,如要拜恩师谢宰相披红挂彩骑马巡街接受京城万民恭贺,所以祖公略才打发雷子先回了家。

    他拜会虞起的时候,其实皇上就躲在重重的垂帘后,虞起按照圣上之意,同祖公略聊起家长,顺口问他母亲的名讳,祖公略答:“家慈,白氏素心。”

    他刚说完,就听垂帘后面咯嘣一声,是皇上激动下攥紧了拳头使得骨节发出了声。

    白氏素心,白氏素心,白氏素心……

    皇上喃喃自语。

056章 与小姑子拜堂成亲

    祖公略拜会虞起是在辞官之前,这之前他还入宫觐见了太后。

    赴京应试,他带来那苗千年人参,皇上以孝治天下,把人参奉给身子欠安的太后,太后用惯了珍馐美味,对人参本也没觉得怎么稀罕,只因听闻这是苗千年人参,遂起了兴致,要祖公略进宫给她讲讲这人参的来历还有长青山的风土人情。

    慈宁宫为太后寝宫,因着最近久病的身子才康复,太后仍旧一天里有大半天是歪在炕上歇着,祖公略来的时候见各处悄无声息,等进了殿门方瞧见太后身边围着诸多宫女,捧着茶水的捧着糖果的捧着熏炉的捧着痰盒的捧着净面巾、净眼巾的,等掌事的宫女把祖公略引到炕前,太后手一挥,宫女悉数退下。

    “草民祖公略拜见太后。”

    祖公略行了大礼,太后喊了“起来吧”,他直起身子,太后突然就呆住,良久,仅留下掌事宫女一个,其余的一概屏退,然后让祖公略近前些。

    祖公略觉察出太后语音微微颤抖,正要遵命迈步靠过去,却听有人喊:“老祖宗,我回来了!”

    这样庄重得让人直觉窒息之地还有人敢大呼小叫,祖公略甚是意外。

    随着喊噔噔跑进来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姑娘,大妆为郡主身份,她嗖的越过祖公略身边直扑向太后,然后就偎在太后怀里撒娇。

    太后极尽慈爱的笑眯眯道:“多早晚你能懂规矩,快坐正了。”

    那姑娘非但没坐正,还嬉笑着搂住太后的脖子。

    太后佯装嗔怒:“放肆。”

    那姑娘哦了声总算把自己挺直了,忽然就望见地上站着的祖公略,先愣了愣,随即下了炕奔到祖公略面前,歪着脑袋看他,问:“你是谁?”

    太后为她介绍着:“这位是新晋状元郎,还是个文武双状元。”

    又给祖公略介绍那姑娘:“这是我的孙女。”

    掌事宫女一边补充:“九千岁陈王的掌上明珠,禧安郡主。”

    祖公略就微微一揖,算是行了君臣之礼。

    禧安郡主围着祖公略啧啧道:“长的真好看。”

    太后沉下脸:“愈发没规矩,还不回来坐好了。”

    禧安郡主又嘻嘻笑着跑到太后身边去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太后一肚子的话也得憋回去,简单同祖公略聊了几句,便让他告退。

    出了慈宁宫,祖公略便径直回了驿馆,稍作休息,就来拜会宰相虞起,却完全不知道垂帘后面藏着皇上,只是他乃习武之人,听力超常,隐约听见那撒花的落帐内有窸窸窣窣之声,还以为又是个名门闺秀偷窥自己,也就安之若素。

    皇上也怕再多做停留会露馅,于是从旁边悄悄离开。

    祖公略没有急着走,他来拜会虞起一方面是礼数,其次是有他的目的,一壁品着上用龙井一壁同虞起说了半晌的话,自然而然的聊到前任宰相。

    至始至终满面含笑的虞起脸色突变,问祖公略:“状元郎因何说起此人?”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祖公略故意说起前任宰相,是了解到那前任宰相并非是七老八十,所以解甲归田必然有曲折之因由,也猜测现任同前任之间关系不会融洽,果然,见虞起不悦,他又大着胆子道:“我赴京之前听说一件事,那前任相公之子被济南名医善喜的家奴所杀,而官府下了海捕文书却是要缉捕善喜全家,坊间有言,一人做事一人当,草民不明白,为何家奴杀人缉捕的却是主子一家?”

    虞起霍然而起,盛怒:“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祖公略按下心里的狂喜,忙起身道:“草民不敢诓骗大人。”

    虞起这个宰相当的也颇费周折,甚至是九死一生,前任宰相是他的头号政敌,扳倒对方他也是煞费苦心,恨不能将其连根拔除,听说对方还存在庞大的势力,不然官府也不会为他而罔顾法纪,家奴杀人牵累主子一家实属不当,于是大发雷霆道:“此事我会亲自过问。”

    祖公略暗暗的长舒口气,想着自己回到雷公镇之时,善宝会笑靥如花的对他说:“哥哥,我自由了。”

    这,也是他此番肯来应试的另一个原因,甚至比与文婉仪退婚还重要的原因。

    心愿达成,他就向皇上辞官。

    皇上问了虞起的意见,虞起道:“首先,假如他真是万岁您的血脉,是不宜入朝为官的。”

    皇上明白,这是为以后打算,皇子只能封王,却不能做官。

    虞起复道:“其次,即便状元郎是万岁您的血脉,您父子亦是暂时不能相认。”

    这次皇上不甚明白,问:“为何?”

    往事如烟,缥缈若现,他曾经对不住白素心,不想再对不住亲生骨肉。

    虞起前前后后详详细细的分析道:“即便现在有十足的凭据证明状元郎是皇子,也要谨慎,一旦有差池,这不仅仅是让天下人耻笑,还涉及到江山社稷,另外,状元郎既姓祖,即是其母已经嫁作祖家妇,这,实有不妥。”

    所谓不妥,是说皇上的女人怎么能改嫁。

    他又道:“如若皇上想认下状元郎,也需往长青山走一趟,访一访当年人,扒一扒当年事,确定状元郎是皇子,也还要给他一个名分。”

    所谓名分,或是为白素心追加妃位,或是让祖公略认其他嫔妃甚至皇后为母。

    又道:“还有,祖公略仪表出众文采斐然功夫超群,是不可多得之人才,若真是万岁爷您的血脉,皇上应该保护这点血脉。”

    所谓保护,是针对眼下皇子夺位的纷争。

    虞起说了很多,针针见血,皇上三思后觉得言之有理,遂听了虞起的建议,就答应祖公略的辞官之请,他日,亲往长青山查明一切。

    事情如此定下,祖公略就凭着为祖父丁忧的原由离开京城往家里返,想着回去时便解决早该解决的一切,首要的是同文婉仪的婚事,再不会拖延。

    他忽略了一件事,弱不禁风的文婉仪岂是省油灯,那次文重连夜拜访祖百寿,回去便告诉女儿:“听祖老爷的口气,你同公略的婚事,玄。”

    文婉仪愕然,一直以来祖百寿可都是极力想促成她与祖公略的,究竟因为什么使得祖百寿改变了初衷?

    想来想去,文婉仪就亲自来了祖家大院,以恭贺祖百寿娶总把头奶奶为由。

    祖百寿在前面大厅见了文婉仪,并接受了文婉仪带来的贺礼,仅礼单就写了好长的一串,老郝举着礼单边唱念边咋舌,都是些贵重之物。

    文婉仪想以此取得祖百寿的重新支持,只是祖百寿面有难色,儿子已经中了状元,再不像以前仅仅是祖家的少爷,儿子做了大官,他再富有也还是草民,想横加干涉儿子的婚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又是那句:“儿大不由爷啊。”

    文婉仪心里一沉,事情真的到了绝地?想想道:“若我以木帮,暨文家一半的家业来做嫁妆,且这嫁妆不是我的私有,悉数送给您呢?”

    木帮一半?

    祖百寿想吞并木帮非一日两日,这个筹码让他安能不动心,表面还是非常矜持:“如今公略可是中了状元,王公贵胄家的女儿怕是要争得头破血流,他的事,我实在不好做主。”

    文婉仪深吸口气,破釜沉舟道:“若我把整个木帮都拱手相让呢?”

    祖百寿再也把持不住:“此话当真?”

    文婉仪斩钉截铁:“绝无虚妄。”

    祖百寿不是很信:“木帮可是你父亲的。”

    文婉仪顿了顿:“此后就是我的。”

    祖百寿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道:“一言为定,只是……”他仍旧为难:“公略不肯同你拜堂怎么办?”

    文婉仪泠然一笑:“我要立即成亲,不用等他回来。”

    祖百寿不懂:“他不在,你同谁成亲?”

    文婉仪道:“我同静绾成亲。“

    静绾,是祖公略的妹妹。

057章 要么做我娘子要么做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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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妹妹代兄拜堂只在冲喜里有,且被冲喜之人是男方,病重,用大喜之事来冲破晦气,新郎无法拜堂,就由亲妹妹来代替。

    文婉仪想到这个本不合规矩,然有那木帮做诱饵,祖百寿是以并无异议,两下里说好,祖百寿同善宝的婚期拖后,先把文婉仪娶进来,因按照冲喜来办,也就不能大肆铺张,定了日子,届时一顶花轿把文婉仪接过府即可。

    堂堂的木帮女少东,如此潦草的出嫁,实在让人唏嘘。

    文婉仪回了家便找父亲说明自己同祖百寿定下的婚事,这其中省略了以木帮做为交换条件。

    文重感叹:“婉儿,如此便委屈了你。”

    文婉仪摇头:“女儿不委屈,只要能嫁公略,女儿哪怕成亲第二日即死了,也了无遗憾。”

    芬芳一旁呸呸几口:“什么死啊死的,小姐马上就要成亲了,说这个多不吉利。”

    文婉仪笑笑:“不说这个,说说嫁妆罢。”

    女儿家主动提嫁妆,实属罕见。

    文重大手一挥:“金银珍宝会有,绫罗绸缎不少,新做的那张拔步床也给你,这些年你帮爹打理木帮功劳不小,这样,水场子有个庄子给你,镇子里还有两个院子也给你,你看,爹对你好着呢。”

    水场子的那个庄子相当偏僻,也就不值钱。而镇里的那两个院子房屋破旧,自从别人手里买来从未修葺。

    文婉仪感觉透心的凉,文家家财何止万贯,且自己从十五岁起就为木帮劳心劳力,近十年的光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一边吐着血一边还忙着木帮的生意,熬到老大不小总算出嫁,父亲竟然只给自己这么一点点嫁妆,不用问,剩下的都是那个不成器哥哥的。

    突然间心口揪痛,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就回了房。

    一只脚迈进门槛就推倒了门口侍立的小丫头,羸弱之躯力气大的惊人。

    芬芳晓得她是为了什么,忙哄着:“当心气坏了身子耽误婚事。”

    文婉仪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抖动,脸如死灰,怒道:“他给我这么点点嫁妆,我能嫁得出去么。”

    芬芳给青萍使个眼色,示意她去倒杯茶来,自己就扶着文婉仪往炕上躺了,劝道:“你看看,气成这样还怎么同老爷商量。”

    文婉仪苦笑着:“商量?我就知道爹他一直在乎的是哥哥,那个废物成日的声色犬马,凭什么大笔的家财都留给他。”

    芬芳仍宽慰她:“老爷又没留下遗嘱,小姐怎知老爷把家财都留给大少爷了,说来都是你多想了。”

    遗嘱?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文婉仪凝神思索片刻,忽然就笑了,问芬芳:“咱们府里可有会模仿人写字的?”

    男佣女婢,甚至账上的,芬芳逐个捋着想了想,摇头:“咱们府里书读的好字写的好,也就小姐你了,不过我听说街头代人写信的宋老夫子有这个手段。”说到这里,续问:“小姐你问这个作何?”

    文婉仪笑而不答,却自言自语:“遗嘱……遗嘱……”

    次日,她就带着文重的遗嘱再次来到祖家。

    上好的熟宣,疏放的大字,祖百寿放到眼前看了看,问:“你这是何意?”

    虽是乘轿子,文婉仪还是冻得浑身冰凉,用条锦帕障着半边苍白的脸,道:“这是我爹的遗嘱,他百年之后,整个木帮都留给了我。”

    祖百寿抖抖手中的遗嘱冷然笑道:“说句难听的,文老爷身子骨比我都硬朗,等他百年?我怕我活不过他。”

    文婉仪很是为难:“家父健在,还有兄长,即便木帮已经是我的,我总不能将他们都扫地出门。”

    祖百寿将遗嘱啪的拍在身侧的条案上,一番为文婉仪抱不平的架势:“你打理木帮的能力有目共睹,文老爷如此年纪也该退隐去含饴弄孙了,至于你那哥哥,宅子给他住,金银由他挥霍。”

    文婉仪见他咄咄逼人,大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思,想想道:“时间紧迫,我需要马上出嫁,剩下的事您容我慢慢来做,总之我答应您,过不了多久,木帮就会拱手相让。”

    事已至此,逼急了只怕自己得不偿失,祖百寿便道:“也罢,我也不急于一时,总之你若背信弃义,你虽然嫁进了祖家,公略完全可以休妻。”说完喊老郝送客。

    他以此要挟,气得文婉仪紧咬牙根,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好歹婚事有了着落,赶着回去准备。

    如此,祖百寿娶善宝的日子便拖了后,话递到善喜那里,一家子都是非常高兴。

    更高兴的是善宝,她这个时候是日里盼夜里盼,盼祖公略快点回来,希望他能像以往那样帮自己化解危机,如此,父亲也用不着铤而走险了。

    眼瞅着快到腊月,冷的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冻僵了,往外面走一圈,睫毛结霜呵气成冰,又接连下了两天的雪,祖家大院白皑皑的。

    善宝一家都住进了客院,祖百寿答应,婚礼一过,便给善喜赫氏夫妻两个买房置地,婚礼之前还是要委屈他们不能离开。

    这,其实是软禁。

    只是过去三天,眼瞅着等不回祖公略,善宝的心一天天晦暗。

    李青昭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不出三天已经与祖家的很多婢女混熟,然后就时不时的回来向善宝说说小道消息:“听说李姨娘因为祖老爷要娶你,去闹了。”

    善宝抱着手炉,木然的注视着面前的槅扇,淡淡道:“闹得好。”

    李青昭继而又道:“听说乔姨娘因为文婉仪要嫁过来,去闹了。”

    善宝猛地回头看她:“乔姨娘闹得哪番?”

    随即想起乔姨娘找自己看病那桩事,忽而茅塞顿开的笑了。

    李青昭紧接着道:“听说,朱英豪因为你要嫁给祖老爷,也来闹了。”

    善宝哭笑不得的神情:“他还指望我给他做妾呢。”

    李青昭再道:“听说,猛子一条腿跳着去找祖老爷,也闹了。”

    善宝叹口气:“我也没说过要给他做妾,他闹个啥?”

    李青昭自作聪明道:“会不会是祖公略想让你做妾?”随即叹口气:“真乱。”

    是乱,善宝由此想起一件事,十四岁的时候,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各路媒婆踩破了善家的门槛,求娶者良莠不齐,其中有济南府知府的公子,也夹着邻居那个鳏夫孔老三,善喜均以女儿小为由一一拒绝。

    某天,邻居孔老三的儿子在善宝往寺院进香的途中截住她,叉腰道:“给你两条路选,一,做我娘子,二,做我娘。”

    善宝感觉做他娘子就是老婆,这厮是在占自己便宜,于是气鼓鼓道:“老娘懒得理你。”

    突然,孔老三的儿子朝墙角处高喊:“爹,善小姐答应嫁给你了!”

    接着,啪嗒啪嗒跑出来捧着一束狗尾巴花的孔老三。

058章 与小叔子拜堂

    是日,闲着无事,善宝同李青昭围着火盆烘芋头吃,随口问李青昭:“你说,一个男人最难以承受的事情是什么?”

    李青昭剥着芋头皮,两只肥嫩嫩的手已经黢黑,头也不抬道:“一个男人最难以承受的是——同他拜堂的是如花似玉的善宝,入了洞房掀开盖头一看,哈哈,是肥肥胖胖的李青昭。”

    她这是自嘲么?

    善宝见她仍旧兴致勃勃的大口吃着芋头,没有丝毫的怨天尤人之意,以前感觉她的脸皮已经修炼到刀枪不入的境界,现在看来是她的胸襟修炼到海纳百川的宏阔,佛说放下即快乐,她是领悟到了真谛。

    “好吃。”

    李青昭这厢吃着那厢夸着,炭火过旺,芋头烘得焦糊,里面能吃的已经所剩无几,却也比水煮的香。

    被她的状态感染,善宝塞入口中一块,烫嘴,却也解馋,刚刚有此一问是担心大婚之日祖百寿暴毙,祖公略回来之后会层层追查下来,书上说男人最难以承受的事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真相不白怕他此生不能释怀,真相大白彼此该如何面对?

    心底渐渐升起一丝阴云,遮蔽的不是外头响晴的天,而是她黯然的感情。

    突然的,有响器的声音隐约入耳,仔细听听,方想起今日是文婉仪嫁入祖家的日子,祖公略不在,听说文婉仪竟然要与小姑子祖静婠拜堂,大多数人都被她对祖公略的感情折服,而善宝却感觉这女人如此的能屈能伸实在可怕,这样的人做事一般不达目的死不罢休,想着自己与她曾经的过节,陡然间毛骨悚然。

    拿着芋头再难以下咽,不觉感叹:“文婉仪对祖公略的感情真是执着。”

    扪心自问,自己对胡子男何尝不是如此。

    李青昭应景的啐了口,吐出一块咯牙的木炭,很是不以为然道:“就像你老让我减肥,减肥这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挨饿,执着这事说白了就是死皮赖脸。”

    善宝怔住……再次联系到自身,脸微微发烫。

    当当当!有人敲门。

    锦瑟从房内跑出来开了门,见是尤嬷嬷,一贯性情和顺的锦瑟态度甚是冷淡,只问:“嬷嬷有事?”

    尤嬷嬷却一反常态的笑道:“我家老爷请亲家翁去吃喜酒。”

    说完发现辈分不对,都是因为祖百寿的年纪与善宝相差悬殊,总感觉祖百寿同善喜不是翁婿关系而是亲家关系。

    锦瑟懒理她的对错,回身便走,丢下一句:“等着。”

    回来报给正朝她这里望过来的善宝。

    听闻是让父亲过去,善宝心突然就慌慌的,但凡尤嬷嬷出现总没好事,所以进了内室先对父亲说了尤嬷嬷来的用意,又劝父亲不要去吃什么喜酒。

    善喜道:“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若祖百寿想对我怎样,我们如今被他拘着,毫无还击之力,他要怎样又能奈何,说不定也就是吃杯喜酒,去去无妨。”

    说完喊锦瑟拿了那件大红的棉袍子,穿戴整齐,又扣了顶皮帽子,说来这一身还是胡海蛟送他的,笑道:“那胡海蛟虽然是匪,却还算是个义气之人,在他那里关了许久,吃的好穿的好,奉为上宾。”

    赫氏却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不是为了宝儿。”

    善喜满脸爱怜的看着善宝:“一家女百家求,谁让我女儿品貌出众。”

    赫氏为丈夫正正帽子:“你倒能看得开,凡事还得讲个两厢情愿罢,胡海蛟与祖百寿一样,明摆着是强抢。”

    善喜轻声一叹:“看不开怎样,成日的愁云惨淡?人生在世不容易,好过也是一日歹过也是一日,为何不开心的过。”

    一番语重心长,掸了下袍子上毛边处掉落的浮毛,望善宝道:“记住爹的话,没有过不去的。”

    善宝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只看着父亲不做声。

    善喜昂首挺胸的随尤嬷嬷走了,长青山有虎死不倒架的说法,而善喜,虽处逆境,风度不减。

    他被尤嬷嬷引着一径来到前面的喜堂,先在这观礼,然后才能入宴席。

    虽然顶着个冲喜的名头,祖家还是为文婉仪布置了喜堂,到处红彤彤的,看着也喜庆,由四少爷祖公望代替哥哥祖公略把文婉仪的花轿接了回来,此时就差拜堂了。

    文婉仪蒙着喜盖,芬芳和青萍两个搀着她站在喜堂中间,而祖百寿作为家长坐在喜案的上首,等着新人拜天地之后拜他这个父亲。

    祖公略是由四小姐祖静婠来代替拜堂的,却迟迟不见人来,祖百寿正襟危坐了半晌,不耐烦的喊老郝:“去看看怎么回事,磨磨蹭蹭。”

    老郝应了声是,出了喜堂喊过一个小子:“去三夫人那看看,说好由三夫人带四小姐过来的。”

    三夫人即是郝姨娘,为四小姐祖静婠五小姐祖静好的生母。

    那小子人瘦身子轻灵,很快跑到郝姨娘的院子,在门口对个小丫头说明情况,小丫头又进去禀报给郝姨娘,随后出来道:“我们夫人说,四小姐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

    这小子急忙回去如实禀报给老郝。

    同姓,彼此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老郝嗤的冷笑,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又进入喜堂禀报给祖百寿。

    “什么?”祖百寿看了看正等着拜堂的文婉仪,问老郝:“这可如何是好?”

    老郝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按理五小姐也可以,不过瞧三夫人的意思,五小姐应该也身子不痛快。”

    祖百寿明白他的话,郝姨娘之前就不肯让女儿代替祖公略拜堂,女儿待字闺中,拜堂是她出嫁之后的事,闺中女儿行拜堂礼,她是怕对女儿以后有不好的影响。

    “该怎么办?”祖百寿明白,即使自己去同郝姨娘说她也不会同意,总不能把女儿硬拉着来。

    老郝思谋着,旋即道:“不如,让四少爷代替罢,反正也是由四少爷代替二少爷迎亲的。”

    祖百寿有些犹豫:“这,合适么?”

    他想的是,毕竟祖公望是男儿身,同亲嫂子拜堂,传出去外人还不得说祖家乱了人伦伤风败俗。

    老郝掰着指头道:“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均是出阁之人,剩下的四小姐五小姐又被三夫人扣着,总不能让个丫头代替二少爷同二少奶奶拜堂。”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没商量出个办法,文婉仪等的不耐烦,就让芬芳和青萍扶着她走过来,见祖百寿同老郝小声说着什么,问后方晓得是郝姨娘不同意女儿与她拜天地。

    老郝给出这个点子:“我听说有些地方冲喜,男人半死不活,就逮只公鸡代替。”

    话音刚落,文婉仪登时不悦道:“公略生龙活虎的,我虽然之前病歪歪,经过数月的调理现下身子大好着,焉能用只鸡来拜堂,我同个畜生拜堂,岂不是也成了畜生。”

    老郝为难道:“那该怎么办,眼看过了吉时。”

    文婉仪瞪眼看着面前一片红,静静想了会子,道:“让四叔代替公略罢,反正我也是他代替公略接来的。”

    祖百寿道:“公望是你小叔子,这样,合适么?”

    文婉仪道:“没什么不可以,小叔子娶嫂子的都有,汉时明妃,还嫁给了丈夫的儿子呢,公望只是代替公略拜堂而已,若是换了大哥我可就不同意了,那毕竟是我大伯,公望是我小叔子,形同弟弟,不妨事。”

    负责婚礼仪式的尤嬷嬷道:“眼瞅着过吉时了,可不能再耽搁。”

    骑虎难下,祖百寿只好点了头。

059章 如此洞房花烛夜

    祖百寿五个儿子中——

    老大祖公远,三十有余,祖百寿原配董氏所生,已婚,癖好吃吃喝喝,膘肥体壮,论能力,打理着商号的库房都是捉襟见肘。

    老二为祖公略,二十有五,祖百寿继室白素心所生。

    老三祖公道,二十有三,已故史姨娘所生,娶妻生子,孔武有力,性格憨直,负责各个商号货物的进进出出,也就是运输。

    老四便是祖公望,年十九,李姨娘所生,形貌昳丽,书卷气甚浓,醉心功名,却屡试不中,仍旧伏案苦读,因没有门当户对的闺秀,所以一直未婚配。

    老五祖公卿,年十八,孟姨娘所生,豢养门客,结交朋友,身在大院,心系江湖。

    五个儿子中,祖百寿最器重的是祖公略,最喜欢的却是祖公望,因为祖公望待人温和,谦逊有礼,也从不忤逆他。

    万般无奈,祖百寿才答应让祖公望代替祖公略同文婉仪拜堂,却又遭到李姨娘的反对,最后祖百寿雷霆震怒,李姨娘不得不做了妥协。

    祖公望迎亲之后才脱了喜服,这又被胡乱的套上,懵懵懂懂的被拉来同文婉仪拜了天地,大红的西绸交到他手里,他又木木讷讷的牵着文婉仪到了新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被芬芳挡住:“四少爷留步罢,真把自己当新郎官了。”

    祖公望猛然醒悟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文婉仪呼啦扯下头上的盖头,先是呵责芬芳:“你们是我的陪嫁,从今后不再是文家人而是祖家人,我是你们的主子四少爷亦是你们的主子,再敢对四少爷不恭不敬,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巴。”

    芬芳忙不迭的垂首道:“奴婢知道了。”

    祖公望只顾着看文婉仪,全然没听见她们主仆说了什么,文婉仪虽然病怏怏,到底还是个美人,盛装下更显得出挑,眉眼间多了些岁月沉淀下来的风情,比之善宝,善宝是璞玉,她就是精心打造后的祖母绿了,多了些贵气和霸气。

    “四弟请回罢。”文婉仪道。

    祖公望讪讪的点了下头,目光还停留在人家脸上,等芬芳、青萍扶着文婉仪进了新房,门当的关上,他像被敲醒似的,黯然矗立良久方慢吞吞走了。

    房内的文婉仪并无在意祖公望的举止,环顾新房,心里百味交集,得以嫁入祖家,却没有新郎,十年的情愫十年的折磨十年的委屈,此一时汇集成泪水滚落。

    芬芳见状忙道:“大喜的日子呢。”

    文婉仪手搭在芬芳手臂上缓缓往房内走,左右的看,虽然仓促,新房还是非常华丽,却毫无生气,她问道:“你们说,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青萍素来不如芬芳伶俐,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敢多言语。

    芬芳道:“只要小姐你高兴,那就是对的。”

    文婉仪突然停下,手扣在心口,哽咽道:“我一半高兴一半不高兴,说不清呢。”

    芬芳安慰着:“等二少爷从京城回来,小姐你就该高兴了。”

    提及祖公略,文婉仪噙泪问:“当真么?”

    这个,芬芳不敢说的太绝对。

    文婉仪突然厉声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偏偏出现个善宝,若不是她,公略怎么会要与我退婚。”

    芬芳道:“听说那个善宝如今在祖家客院住着。”

    文婉仪咬牙切齿:“臭丫头厉害着,嫁不了公略,竟然嫁给了当家老爷,居心叵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芬芳性情越来越像文婉仪,狠狠道:“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呢,应该把她的好事搅黄才对。”

    文婉仪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离的近了也好,留着她慢慢折磨罢。”

    芬芳作势指着外面:“这祖家,男的就老不正经少不经事,女的就个个狐媚,一起子妖魔鬼怪,日后可有热闹瞧呢。”

    文婉仪睇了她一眼,勒令:“既然你们知道祖家大院复杂,此后都给我小心着,在我坐上掌家夫人的位子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说着累了,去炕上躺着,然后就呈这个姿势,瞪眼到天亮,这样的洞房花烛夜是她没想到的,越是心痛越是恨。

    客院的善宝亦是一夜未睡,因为父亲被找去吃喜酒整夜未归,她预感的不妙终于还是发生,凌晨,外面守卫的护院打盹的时候她冲了出去,却被迎面走来的祖百寿挡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

    “我要找我爹。”

    “老泰山他被我请去救治个重症朋友,今儿回不来,明儿也回不来。”

    “你把我爹关起来了?”

    “你这么想我也无可奈何,你我成亲之后我保证他安然而归。”

    直到此时善宝方明白,父亲想算计对方,其实人家已经做了提防,并先发制人。

    而她,除了怒,别无良策。

    祖百寿应该是来通知她的,说完便转身离了客院,吩咐随行的老郝:“如果来不及准备,一切从简,今儿是公略大婚,隔一天罢,后日我就同善小姐完婚。”

    老郝唯唯诺诺,忽然道:“陵王还请吗?”

    祖百寿道:“当然请。”稍后顿了顿,反问:“怎么,公略不在家,你怕陵王不肯来贺喜?”

    老郝亦步亦趋,道:“却也不是,怕陵王问起,二少爷不在家,娶了文小姐算怎么回事,而老爷也等不得二少爷回来再娶大奶奶么。”

    祖百寿看着慢慢升起的日头,边道:“若陵王是个聪明人,不会问,即便问了,我自有话说,你无需惦记这些,只管准备婚事。”

    他的婚事不同于祖公略娶文婉仪,他是参帮总把头,娶的是总把头奶奶,要极尽所能的宣扬。

    而请柬,一日内便纷纷送了出去,交到陵王手中,陵王在家里正准备会客,瞄了眼家丁捧过来的请柬,淡淡问:“祖老爷娶的是谁家女儿?”

    继室白素心过世经年,祖百寿空着正室夫人的位子,如今方想新娶,不得不让人好奇究竟是何许女子让他动了念头。

    那家丁回头看看王府总管,他只是负责传话守卫的差事,甚少离开王府,孤陋寡闻,这个他根本不晓得。

    总管近前回答:“只知道姓善。”

    陵王仿佛被明火烫到,一个激灵,又一个猛然转身,瞪着总管半晌竟不知说什么,最后缓缓坐回椅子上,轻轻道:“我还是晚了一步。”

    他对善宝也是非常喜欢,都因为最近忙才疏忽此事,没料到祖百寿下手如此快,他告诉总管:“准备点贺礼。”

    然后就去了中堂,里面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独自吃着茶。

    陵王进去后开口便道:“白老爷子,咱们不必要兜圈子了,我只想知道祖公略到底谁的儿子。”

    老者,即白老爷子笑呵呵道:“王爷在雷公镇住了有些年头,怎么还不如我这个久居山林的老冬狗子消息灵通,大名鼎鼎的祖公略当然是参帮总把头的儿子。”

    陵王冷冷的哼了声:“这只是名义上,我已经查明,祖公略的母亲白素心当年是怀着他嫁到祖家的,你既然是祖公略的外祖父,应该知道真相,否则你也不会将总把头之位让给祖百寿,这,是他娶你那未婚先孕女儿的条件。”

    白老爷子咕咚咚灌下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是个老冬狗子,在长青山住了几十年了,没儿没女,更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陵王定定的看着他,最后道:“早晚,我让你说实话。”

060章 流娼花蝴蝶

    雷公镇毗邻的十村八店,直至百里外,但凡能在一日内送到消息的地方,祖百寿都差人给亲戚朋友送了请柬,若不是时间匆促,他能把请柬送到京城甚至江南。

    请柬同样送到了白金禄手中。

    进入冬季,长青山至少有半年大雪封山,等到了明年四月里才真正融化,这段时间是狩猎的黄金季节,相对那些以狩猎为生的猎户,平常百姓大多闲了下来,于是上山打猎,一为消遣,更是补贴家用。

    既会功夫,便识骑射,也就喜欢狩猎,所以白金禄带着家丁在山里转悠了两天,大货小物打了不少,家丁们抗的抗、抬的抬,除了他都负重而行,所以他就准备下山返家。

    “老爷!”

    隔着起伏的雪坡子,一个黑点朝他这里而来,身边随行的家丁头子刘春指着那黑点道:“听声像是狸猫。”

    狸猫,是白家专管跑腿的家丁。

    雪地反射着刺目的光,白金禄眯着眼望去狸猫。

    哈嗤哈嗤……狸猫虽然擅长奔跑,只是雪没过小腿,行走困难,是以他累得够呛,到了白金禄面前边大口的喘边道:“老爷,两个事,第一桩,白老爷子让陵王的人抓去了。”

    白金禄重重呼出一口气,寻了白老爷子这么久,却让陵王抢了先。

    狸猫又道:“第二桩,祖老爷送来请柬,明日成亲。”

    成亲?白金禄有些意外,讥笑道:“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倒了霉,落入这个老犊子手里。”

    狸猫自然而然的接话道:“外来户,听说那姑娘姓善,那小模样长的,贼拉拉俊。”

    话音还没落利索,衣领子已经被白金禄揪住,瞪眼喝问:“你说谁?”

    狸猫不知老爷为何如此激动,战战兢兢道:“善,善家的姑娘,好像是叫善宝。”

    啪!左边脸挨了白金禄一记耳光,并骂他:“混账!不知道我的规矩吗,捡重要的事先禀报。”

    狸猫摸着火辣辣的左边脸,看白金禄吃人般的,没敢搭话,心里道,你一直想找白老爷子,我就是捡重要的先禀报的,祖老爷娶亲关你屁事。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白金禄身边碗口粗的一棵松树硬生生被他挥掌砍断。

    所有的家丁不知他为何突然发脾气,个个噤若寒蝉。

    白金禄迎风站立好一会子,问狸猫:“婚礼在哪天?”

    狸猫小心翼翼道:“明天。”

    白金禄又气呼呼的折断手中的弓箭,然后吩咐:“下山。”

    刘春接着传话给众家丁:“下山喽!”

    白金禄大步在前,等下了一阵,路好走了,就寻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上去,使劲抽打那马,但见马蹄下溅起一片片雪沫,跑的正欢,突然出现几个人,为首一个穿着红衣绿裙,在满目的雪色里非常醒目,那马想是惊到,一声嘶鸣,前蹄竖起,换了一般人就被甩了出去,白金禄已经从马背上腾跃而起,然后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刘春大呼小叫的过来呵斥那几个突然出现之人:“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见我家老爷在此。”随后追加一句:“渔帮的白老爷。”

    这几个人四个男的一个女的,那女子上穿大红锦缎刺着大朵牡丹花的袄子,腋下还夹着个红绸包袱,下身却是条绿色打着百褶的裙子,虽然穿的俗不可耐,但长的却是眉清目秀,她朝白金禄深深道了万福,柔声道:“小女子无意惊了白老爷大驾,还请见谅。”

    举止相当得体,惹来白金禄的好感,问:“姑娘这是去哪里?”

    红衣女子道:“穷不起了,投亲去。”

    白金禄扫了眼她身后的四个男人,这阵仗不像是投亲像是被押解,猜测会不会是有人强抢民女,于是道:“穷不起了就去白家庄。”

    红衣女子杏眼溜溜的乱转,听出他的意思,欢喜道:“老爷能养我?”

    白金禄漫不经心的嗯了声,接过刘春递给他的马缰绳。

    红衣女子走了上前,讨好的伸出嫩白的手指掸了掸他肩头的雪沫子,娇声道:“怎么个养法?”

    言下之意白金禄明白,收为丫头也是养,抬为姨娘也是养。

    白金禄见她眸光流转中透着风情万种,宛如风月场中混熟了的,遂起了疑心,往旁边走了几步去问刘春:“认识么?”

    刘春小声道:“当然认识,这女人叫花蝴蝶,沿江一带谁不知道她,流娼里的头牌,专门从那些木把身上捞钱,瞧这架势,应该是被哪个大柜请去了。”

    木把,是木帮伙计的意思,天南海北的都有,吃的是苦力饭,无论山场子伐木的还是水场子放排的,一干就是几个月不回家,手里有了点钱就起了歪心思,找沿江庄户人家的女人,一个出钱一个出身子,各取所需,更何况多数木把来自穷苦人家都没有娶妻,一群爷们,纵使没这个心思的,耳濡目染,久而久之都乐此不疲。

    而大柜,是指山场子或水场子说了算的人物,三教九流混得熟,五行八作走的通,既有钱又有名,最初这些个大柜是单着干,后来被文重归拢一处,成为他的手下。

    流娼,是相对那些庄户人家的女人,那些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做卖肉的营生是副业,而流娼是专门以这个为生的。

    白金禄听闻这红衣女子是个流娼,轻声对刘春道:“可怜见的,给她一头大货罢。”

    然后斜眼看看被花蝴蝶碰过的左肩头,有些恶心,右手扣了上去,用力一扯,刺啦!可惜了白锦缎的鹤氅,撕下一块丢在地上,露出里面同是白色的锦袍,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飞奔而去。

    耳边风飕飕,心里想的是善宝,不知为何,善宝给他的感觉总像是才出浴似的,长的美,更长的干净,所以才让他念念不忘,恨只恨自己最近忙着找白老爷子,让祖百寿抢了先。

    回到白家庄,白金禄就让人备下贺礼,沐浴之后穿戴整齐,明日才是婚期,他却头一天就来到了祖家,贺礼送到了祖百寿手里,扯谎说自己犯了心痛病,要找善宝给看看。

    祖百寿吃不透他的用意,更不知善宝会医术的事谁传了出去,对白金禄道:“祖家有专用的郎中,善宝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更何况明日即是婚礼,新娘子这个时候无暇管其他的。”

    白金禄料到祖百寿会拒绝,道:“只是我这病,非她看不可。”

    祖百寿拧紧了眉头,有些不悦,问:“白公子,哦,应该是白老爷了,但不知你患了什么病?”

    白金禄捏着白瓷茶杯,淡淡道:“相思病。”

061章 你说的这个好像是私奔

    相思病?

    祖百寿听白金禄如此说,本就不甚高兴的脸此时就有些愠色,反问过去:“相思病?”

    白金禄面色如常,放了茶杯在身边的梅花小几上,点头:“嗯,相思病。”

    他太过镇定反倒让祖百寿费了思量,难不成他相思的不是善宝而是别个女子,怀着侥幸复问:“但不知白公子这相思病所为何人?”

    猜不透白金禄是故意吊他胃口还是难以启齿,只淡若清风的笑着,狭长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抬手看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最近想是又瘦了,扳指略显旷荡,玩够了神秘,才道:“善小姐身边的那个婢女。”

    其实,他并不认识锦瑟,倒是认识李青昭,但若说自己相思李青昭,恐怕鬼都不会相信,遑论生性狡诈的祖百寿,大抵了解了善宝的家世,考量善宝必然会有一两个婢女,所以才谎称相思善宝的婢女,想以此见到善宝。

    祖百寿脑海里出现了锦瑟小巧玲珑的模样,算不得美人,却十足的耐看,虽然还是半信半疑白金禄的话,也还是道:“如此,还真得问问善夫人不可,不过明日即是婚礼之日,善夫人事多得紧,不方便打扰。”

    白金禄见他拒绝,只能道:“不急。”

    祖百寿遣个丫头带着白金禄去歇着,他自己忙得很,这样那样各处去叮嘱,心里装着很多事,比如祖公略会不会巧的在明天回来,比如胡海蛟会不会有什么举动,首要的是,把护院家丁集齐,刀枪棍棒上手,做好了防范。

    白日倏忽,夜晚骤至,祖家大院到处张灯结彩,也包括客院。

    善宝拖着腮半伏在炕几上,正同母亲说话。

    赫氏觑了眼善宝腰间的锦袋,知道那里装着女儿的宝贝,回头见李青昭和锦瑟在看祖家送来的喜服,得了方便,她对善宝道:“你爹不在,还有娘呢。”

    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善宝的眼睛空洞洞望着面前一隅,凄然一笑:“娘你也懂食物相生还是相克吗?”

    赫氏顿住,旋即道:“娘有别的办法。”

    善宝手指吱嘎吱嘎的挠着炕几,透露着复杂又烦躁的情绪,恐怕母亲若想有任何举措,祖百寿再次先发制人了,父亲如今不知怎样,何故再搭上母亲,所以她打定了主意,由自己来对付祖百寿,生而为人,活个十七岁与活个百岁,差的只是浩瀚岁月,若过得生不如死,还不如提前了结,鱼死网破也好,玉石俱焚也罢,总之,自己怎么也要落个质本洁来还洁去。

    赫氏见她呆呆的,试探的道:“还不肯同娘说说这木簪的来历么?”

    善宝偏头看着母亲,微有迟疑,明儿一切都归于虚无,感情就要随着生命消逝,何妨说出来,待要开口,听身后锦瑟唤她:“小姐。”

    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被重重的心绪压着,她回头去看,吃了一惊,见锦瑟穿着大红的新娘装含泪而立。

    赫氏那里埋怨锦瑟:“喜服是不能随便穿的,否则不吉利。

    锦瑟神色淡然,像是晓得这个。

    善宝冷冷一笑:“嫁给祖百寿已经是倒霉至极,要怎样才算更不吉利。”

    正想夸一夸锦瑟穿着这身喜服如何好看,却见她已经跪在地上:“夫人,小姐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妹妹代姐姐出嫁,入了洞房新郎都不知道对方是假的,不是因为她们姊妹长的像,而是新郎新娘彼此根本不认识,后来那姐姐也得以嫁给心上人,而妹妹与这个新郎也是琴瑟和鸣。”

    赫氏打断锦瑟的话:“你也想替宝儿出嫁?”

    锦瑟点头。

    赫氏道:“那祖百寿是认识宝儿的。”

    锦瑟慢慢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举着给赫氏看,道:“小姐还给我讲过,一个女子被个恶霸羞辱,在那恶霸睡着之后,那女子用发簪刺破恶霸的咽喉,得以报了大仇。”

    赫氏骇然而起,抓着绢帕的手竟微微颤抖,连语气都变了韵调:“锦瑟!”

    英雄所见略同,不同的是,善宝绝对不想让祖百寿沾染自己的身子之后才死,她下了炕,拉起锦瑟,笑了笑,道:“你觉得掀开盖头后祖百寿见是你,他还会同你入洞房吗?”

    “这……”锦瑟瞪大了眼睛。

    善宝拍拍她的面颊:“傻丫头。”

    赫氏道:“也不必如临大敌,祸兮福兮,安知宝儿嫁给祖百寿不是件好事,快去把喜服脱了,当心弄得脏污。”

    锦瑟离开,赫氏拔下金钗挑了挑烛芯,烛火突然亮了起来,映着善宝的侧脸,随意的掉落一缕发丝,人美,不经意间别有一番情韵。

    赫氏抚着女儿后背,心绪怅然,自女儿十二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就幻想着女儿将来会嫁个怎样风流蕴藉的翩翩少年,而如今……

    她轻微的一叹。

    善宝听见了,劝慰母亲道:“您且宽心罢,头角峥嵘者,未必就是与子偕老者。”

    赫氏又想起了那木簪,问:“木簪的主人也不是吗?”

    善宝顿了顿,道:“娘想知道他是谁对么?”

    赫氏没有言语。

    善宝觉得那烛火刺痛了眼睛,把头垂下,从锦袋里拿出木簪放在手心,自顾自的欣赏,自顾自的道:“那次我独自上了长青山,他两次救我性命,又把千年人参给了我,我那支翡翠蝴蝶的发簪不知怎么丢了,他就雕了这个给我,还给我烤肉吃,还送我下山,可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娘你说,好笑不好笑。”

    赫氏终于了解了木簪的来历,也知道了女儿心坎上有那么个功夫好德行高有财势的男人,说他功夫好,是两次救了女儿性命,说他德行高,两个夜晚,应该对女儿以礼相待,说他有财势,出手就是千年人参,当得一个阔绰。

    如此才俊,女儿喜欢也就不足为奇。

    善宝鼻子酸涩,艰难的说出一句:“我已经把他忘了,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既然忘了还如此难过,赫氏晓得她是自欺欺人,哄道:“他肯救你,怎么是不喜欢你。”

    善宝道:“那只能说明他功夫高。”

    赫氏又道:“他还给你千年人参。”

    善宝轻轻摇头:“那只能说明他很有钱。”

    赫氏本着让女儿开心,道:“哪个男人会耐着性子给你雕木簪。”

    善宝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先是压抑的哭,最后是放声大哭。

    赫氏将女儿揽在怀里,陪着她落泪。

    哭了一会子,善宝只觉头痛欲裂,从母亲怀里挣扎出来:“我出去透透气。”

    赫氏指着旁边:“让锦瑟陪你。”

    善宝摇头:“谁都不要,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下了炕,接过母亲递来的斗篷裹紧身子,独自走了出去。

    突然一股冷气扑来,她打个冷战,庭院里到处都是大红灯笼,更有月色皎洁,外加雪色相映,亮如白昼。

    她信步而行,空空旷旷的庭院里唯有几棵松柏算得上风景,她就在松柏或密或疏的暗影处站了,心里乱得甚至不知该去思索什么。

    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想念祖公略。

    “善姑娘还没歇着。”

    突然而来的一声问候,惊得她乱转一圈,就在另棵松柏暗影下,立着一个白衣人,听声音有些耳熟,看身影亦有些眼熟,等那人往她面前走来,她才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白金禄。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白金禄于她面前三步远的距离停下,仰头看水汪汪冷冰冰的月亮,道:“如此良辰美景,善姑娘可否愿意与我乘着月色吟着诗词打马共游于祖家大院之外的腊梅岭?”

    说完,定定的看着善宝,等着她回答。

    善宝舔了下风干的嘴角,揉揉冰冷的鼻尖,道:“你说的这个,好像是私奔。”

062章 出阁了

    静夜无风,却是干巴巴的冷,只一会工夫,善宝觉得寒气已经浸入肌体。

    “那么善姑娘可否愿意与在下私奔呢?”

    对面的白金禄惯常的著白,月华下通身泛着雾蒙蒙的白光,身量纤细颀长,一副羸弱的儒生模样,望着善宝冁然而笑。

    善宝也不问他是如何闯进来的,初次见他,那飞身一跃已经是彰显出他上乘的功夫,对付祖家的那些护院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对他的问不置可否,稍作斟酌,突然一声喊:“有贼!”

    声音虽然不甚高,寂夜空旷,瞬间传出去好远。

    白金禄正自得意,即便善宝不会与他私奔,与美人月下相对亦是人生一大快事,听善宝喊有贼,本能的四处看了看,随之明白善宝口中的贼应是指他,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且伴着“捉贼”的吵吵嚷嚷,他手指善宝笑了笑:“够狠,我们后会有期。”

    随即纵身一跃,一道白光飞射出去,眨眼不见踪影。

    房门哐当撞开,紧着出来了赫氏和李青昭、锦瑟,纷纷询问事由,善宝若无其事的举头望月,想着头上的这个月亮亦是当日长青山的那个月亮,可是怎么都感觉不到如当日那么的美,有话说‘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情境不同,心境就不同了,听李青昭拽着她的袖子追问刚刚发生何事,她方漫不经心道:“白金禄来了,我嫌他闹,喊捉贼吓跑了。”

    想着白金禄算是个翩翩少年郎,李青昭很容易起了同情之心,埋怨善宝:“他没有恶意,你为何把他当贼,你这丫头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善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纵使有情于那白金禄,自己断不会丢下父母不管而随他走,这是其一。其二,人心难测,他既然同祖公略交好,谁知道他是不是祖百寿派来试探自己的。其三,他功夫好完全可以来去自如,祖家护院抓不住他的,而自己也可以证明给祖百寿看,即使不是死心塌地想嫁他,也还是老老实实并无异心,这样才能让祖百寿放松警惕,自己明日才能便宜行事。即便白金禄真被祖家护院抓住,祖百寿也不会把他怎样,一个是参帮老大,一个是渔帮老大,还有那个木帮,在雷公镇三足鼎立,互相制约,谁也不能奈何谁。

    护院们各处捉了半晌,连个鬼影都没发现,以为是善宝虚张声势,遂禀报给祖百寿。

    “这样么?”祖百寿不知是问别人还是自问,眼中透着阴翳,想起白金禄说的相思病,忽然洞察了一切,喊人去给白金禄送夜宵,心里,却对善宝多了分喜欢,又让明珠熬了燕窝粥也给善宝送了去。

    如此勾心斗角,善宝小胜,没有心情吃燕窝粥,思绪开了叉,一会子是胡子男,一会子是祖公略,一个是梦,一个比梦还遥不可及,只因他是祖百寿的儿子。

    和衣而卧,哪里能睡得着,盯着窗户发呆,盯到眼睛酸痛,上好的高丽纸透光度极高,更兼月色雪色,屋里朦胧如纱,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渐渐暗了下来,泛白的窗户纸也变得黑黢黢的,四更天听见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晓得是下雪了,此时眼皮打架,脑袋昏昏沉沉,犯迷糊的时候尤嬷嬷已经带人来,客院,做了善宝临时的娘家,尤嬷嬷领个全福夫人来给她开脸的,剩下的诸多繁复婚礼程序其实已经省略。

    那全福夫人三十几岁,面目和善,尤嬷嬷为善宝做完介绍,那全福夫人便从随身携带的妆奁里往出一样样的拿开脸用具,诸如红丝线,煮熟的鸡子,脂粉等等。

    刚想对善宝说话,善宝却突然把炕几上的妆奁划拉掉在炕上,怒道:“都给我滚!”

    全福夫人愣住,不知所措。

    尤嬷嬷知道内情,道:“大奶奶息怒罢,不开脸怎么成亲。”

    开脸,意味着是已婚女人。

    善宝晓得这个,声嘶力竭的指着面前的祖家人:“都给我滚!”

    说完抓起妆奁里修剪眉毛的剪刀挥舞着朝向全福夫人和尤嬷嬷。

    全福夫人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唬的连连后退,最后跑了出去。

    即便是老江湖的尤嬷嬷也怕了,见善宝疯了似的,撇嘴道:“闹吧闹吧,自古以来都是哭嫁,你闹得越大越喜庆,不开脸一样入洞房。”

    她之意,今晚你照样同老爷鸳鸯帐内渡春宵。

    说完一挥手,手下的丫鬟婆子,随她而去。

    尤嬷嬷离开后,赫氏慢慢夺下女儿手中的剪刀,然后把女儿搂在怀里,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泪水却无声而落。

    善宝觉察出母亲的异样,明白是自己吓坏了她,忙安慰:“我只是讨厌那个尤嬷嬷。”

    赫氏懂得个中因由,也不多说,轻轻点头:“娘明白。”

    锦瑟捂着脸,指间溢出汩汩水来。

    李青昭拾起掉在地上的鸡子,在身上蹭掉尘土,然后又在脑门上敲碎蛋壳,叨咕着:“浪费了。”剥去壳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想是噎住了,脸憋的通红,憋出两行泪来。

    剩下的事尤嬷嬷不敢再来,是李姨娘带着其他几个姨娘还有一干媳妇子们来的。

    祖百寿娶善宝,李姨娘恨死了琴儿,她当初的计划是,让琴儿笼络住祖百寿的心,然后在祖百寿面前替她美言,使得她能够转正,谁知琴儿只顾着能否怀上祖百寿的骨血然后被抬为姨娘,根本没把李姨娘的事放在心上,如今祖百寿还是娶了善宝,李姨娘恨归恨气归气,领了祖百寿的命令,带头来为善宝打点上轿前的一切,同来的还有大少爷祖公远的夫人庞氏,三少爷祖公道的夫人方氏。

    先由祖家大院梳头手艺最好的石榴为善宝梳头,这其实也应该是全福夫人做的。

    石榴是李姨娘房里的人,为二等丫鬟。

    明珠、琴儿、环儿、瑾儿、琐儿、玛瑙、琉璃、琥珀、玫瑰、珊瑚等等大丫鬟倾巢而出,围着善宝为她穿衣服。

    善宝木讷的由她们摆布。

    针线上的管事吴罡家的,浆洗房管事姜贵家的,库房管事许通家的,祖家大院有头有脸的女人们随着总管老郝押着花轿早已候在外面。

    善宝穿戴整齐,明珠刚想将喜盖覆在她头上,她推开明珠的手,然后直直的跪在赫氏面前,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娘,女儿不孝,从今天开始不能时常陪在您身边了,您自己保重,爹回来时,替我说声谢谢他十七年来给我的宠爱,女儿记心里了。”

    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赫氏也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摸摸女儿滑腻腻的面颊,轻声道:“记住你爹的话,没有过不去的,也记住娘的话,抓住你应得的。”

    善宝怔住,揣摩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琢磨明白,为了让母亲放心就胡乱点了头。

    李姨娘不了解善宝的底细,却打心眼里瞧不起善宝一家,外来户,没有根基,没过门就住进了夫家,若不是祖百寿逼她领了这差事,她才懒得搭理善宝,所以阴阳怪气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何况嫁的还是咱们雷公镇的头面人物,善老夫人日后跟着享福罢。”

    又对善宝道:“请上轿。”

    善宝兀自岿然,叮嘱着李青昭和锦瑟:“照顾好我娘。”

    锦瑟忙不迭的点头。

    李青昭道:“我做你陪嫁。”

    善宝没有反对,娘家,总要有个人随行的,否则就太不像样,当下挽着李青昭的手,出了房门回头看,见母亲没有送出来,她长出口气。

    明珠将喜盖蒙住了她的脑袋,几个大丫鬟扶着她上了花轿。

    老郝喊了声:“新人出阁了!”

    响器班子同时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簇拥着花轿离了客院。

    房内,赫氏哭得昏厥过去。

063章 你要亲手杀了他?

    喜堂设在前厅。

    雪扯絮般的下着,大朵大朵的黏在人身上掸都掸不掉,从客院到前厅没多远的距离,轿顶已经铺了一层。

    随行的祖家人,引着花轿的是老郝,剩下之人按尊卑,前面走着几位姨娘和大丫鬟,后面是媳妇子们和小丫头。

    隐约传来锣鼓之声,起初众人只以为是来自祖家雇请的响器班子,等门子跑进来通禀管家老郝,才晓得是因祖公略高中状元,官府的报录人前来报喜的。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

    李姨娘吃味道:“瞧瞧,二少爷怪不得是老爷心坎上的,一直不屑于功名,突然间垂涎功名利禄了,就得了个状元,还是双科状元,这以后只怕被老爷捧在手心上了。”

    乔姨娘本不想来接亲,她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一方面是碍着祖百寿的威压,另方面善宝嫁给祖百寿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欢喜,听李姨娘冷嘲热讽,她道:“你倒是让公望去考个状元试试,考个举子也中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臊得李姨娘耳根子发热,恼羞成怒,抄在袖子里的手抽出来指着她,恨恨的却也不敢骂,毕竟乔姨娘在祖百寿那里受宠,咽不下这口恶气,换了一副得意的神情道:“不养儿不知养儿的辛苦,我是成日的盯着他读书,算命的说他的福运没到呢,到了谁想挡都挡不住,哦,我忘了五妹你不能生养,当然不知道当娘的不容易。”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乔姨娘让她难堪,她就戳乔姨娘的软肋,一贯喜欢和事的孟姨娘忙从中斡旋:“都糊涂了不是,老爷大喜的日子,谁添他的晦气谁就是自个找不自在。”

    李姨娘朝地上啐了口,没有言语。

    乔姨娘无所谓的笑笑,对身边的琐儿道:“双喜临门了,今个许你们多吃几杯酒。”

    琐儿屈膝道:“谢夫人,都有份么?”

    乔姨娘颔首:“都有,凡是咱们家里的都有。”

    李姨娘不甘示弱,毕竟她现在暂时管着后宅,对琴儿道:“告诉丫鬟婆子们,不单单有酒吃,还有钱赏,厨下的磨房里的都不落过,丫头们有小子们也有。”

    琴儿仗着祖百寿宠她,没有抬为姨娘也是通房丫头的身份,没有施礼,只道:“我替那些个猴崽子谢夫人了。”

    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的就来到了喜堂,门口堵着很多人,有祖家的人也有宾客。

    老郝吩咐轿夫落了花轿,有喜婆过来说了一堆吉利话,按例这个时候新郎该踢轿门,祖百寿把这个环节也省略了,毕竟他长了春秋不是毛头小子,诸如踢轿门背新娘子这类节目不适合他这样的年纪,就由喜婆开了轿门,明珠和琴儿过来把善宝搀下,突然噼噼啪啪声起,是祖家的那些小子们按老郝的吩咐点燃了爆竹,明珠和琴儿均被唬了一跳,善宝却丝毫不觉,由着明珠和琴儿扶着进了喜堂。

    祖百寿正在里面接受各界名流富绅的恭贺,这其中还有知县孔明亮。

    “老爷,新娘子来了。”明珠禀报过去。

    祖百寿转了身,看蒙着盖头的善宝款款而来,单这身姿,便可以力压群芳,起初想娶善宝多多少少还夹着祖公略的因素在里面,父子斗法,如今他赢了,所以得意的笑。

    傧相开始了一样又一样的繁文缛节,到拜堂时,善宝感觉自己四肢绷得皮肉快要裂开,紧张所致。

    傧相唱礼,一拜天地,祖百寿满面含笑的躬身下去,善宝却木然而立,祖百寿冷着脸去看明珠,明珠懂得他的暗示,使劲按下善宝的脑袋。

    第二拜的时候,噔噔噔噔闯进来了小厮顺子,径直喊祖百寿:“老爷,不好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这样的话便是不吉利,祖百寿碍着诸多宾客在没有发作,看去老郝。

    老郝指着顺子骂:“混账东西,什么事跟我说。”

    顺子心急火燎的跑到他身边:“胡海蛟来了。”

    老郝瞪大了眼睛:“啊!”,思量下,疾步来到祖百寿身边,小声道:“胡海蛟来了。”

    祖百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旧是堆满了笑,悄声吩咐:“先把他带到别处吃茶,另外,告诉那些小子们,刀枪上手。”

    老郝走了,一对新人继续拜,第三拜的时候,善宝的心慢慢下沉,沉入无尽头的深渊,暗暗想,哥哥,我再也没脸去喜欢你甚至去想你。

    因为礼成,她便是祖百寿的妻。

    没等明珠来按她的脑袋,就听有人高喊:“祖老爷,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恁地耳熟,善宝一个激灵,知道是胡海蛟,那厮说话总像对方耳背似的。

    祖百寿知道他来者不善,才想客套的敷衍,忽然发现一旁坐着知县孔明亮,胡海蛟是匪,孔明亮是官,彼此打得不可开交,自己这个时候一不留神,或是得罪胡海蛟,或是落个通匪的罪名,这一刻自己可是走在刀刃上,需小心谨慎,顾及不到善宝,忙让明珠带她走。

    傧相道:“没拜完呢,不算礼成。”

    祖百寿怒道:“打进我祖家门的那天起,她已经是我夫人。”转身又喊明珠:“带大奶奶去坐帐。”

    明珠喊了琴儿、环儿、瑾儿几个,一同护着善宝去了新房。

    坐帐,也叫坐福,婚礼的程序之一。

    善宝被按在床上坐了,身下是花团锦簇的被褥,被褥上撒着五谷花生等物事,而李青昭趴在她身边,从被褥缝里抠出一个花生剥开吃着,明珠看见了,忙来拉扯:“你不能坐婚床,不吉利的。”

    但凡新人的东西忌讳别人随意碰。

    李青昭哼哼唧唧,很是不情愿。

    善宝想,越不吉利越好,否极泰来,多些不吉利,或许大好的事就来了。

    这样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渐渐的,房里陪着她的小丫头们逐个走了,最后只剩下她和李青昭。

    李青昭把自己的脑袋伸进善宝的盖头下,悄声道:“表妹,等下我藏在床底下,祖百寿要是对你非礼,我就出来杀了他。”

    她粗重的呼吸扑向善宝的口鼻,气味不是很好,善宝急忙推她出来,一把掀下盖头,感觉舒服多了,笑道:“祖百寿功夫不赖呢。”

    李青昭变了脸色:“啊!”

    善宝见她怕了,道:“不用你,我自己来。”

    李青昭问:“你会功夫?”

    善宝摇头:“不会功夫,但我懂医术。”

    李青昭不明所以:“你给他下药?”

    善宝又摇头,反问:“你懂死穴吗?”

    李青昭嗯了声:“你那些手抄本的江湖小说里有,大侠对大侠,很多用点穴法制人。”

    善宝眼中慢慢升腾起一股寒意:“那是戏说,我可是来真的,我知道人身上哪里是死穴,比如鸠尾穴、巨阙穴、腧穴、风池穴等等,我还知道以怎样的手法可以治病,以怎样的手法可以致命。“

    李青昭骇然掩口,含糊不清的:“你要杀了他?”

    善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道:“他逼的。”

    李青昭瞪起了眼珠子:“你要亲手杀了他?”

    善宝语气淡淡的:“他不死,死的就是咱们一家人。”

    李青昭正想第三问,门哐当一声被谁撞开,姊妹俩惊得纷纷回头去看,还以为是祖百寿,见那人大红的袍子,外面罩着明黄的斗篷,不是胡海蛟是哪个。

064章 抢亲

    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的慷慨解囊,好聪明的名字。

    ※※※※※※※※

    “妹子,我来接你。”

    胡海蛟咧开嘴哈哈笑着,大步流星奔来善宝。

    近水楼台,李青昭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善宝,还煞有介事的喊了句:“猛虎下山岗。”

    这句匪话,因为吃过亏所以她牢牢记住,以为对上暗号人家就能给她面子。

    胡海蛟恁大力气,轻轻一扒拉,她就轰隆倒在一旁,地动屋摇,胡海蛟记住了花容月貌的善宝,也记住了体积硕大的李青昭,这个时候还不忘打趣她道:“大葱蘸大酱。”

    说完,又哈哈大笑,露出惨白的牙齿和血红的牙床。

    随后,他抓住善宝的胳膊,瞬间柔声细气:“妹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说祖百寿那个老不死的也想娶你,他当你爹年岁都大,不比我们年貌相当。”

    善宝使劲往后挣,想脱开他的手,道:“我十七你二十七,不算相当。”

    根本不知道胡海蛟的年纪,完全是凭着目测猜度。

    李青昭趴在地上帮腔:“你再长十岁也可以当她爹了。”

    胡海蛟把脚踏在李青昭后背,还刻意左右扭动,直感觉踩了十床棉被般的柔软,想着要不要把她也带回山寨,夜里搂着睡觉比搂汤婆子暖和,考量运走她至少需要十几个喽啰,费事,于是作罢,骂道:“你这个肥婆,哪有你这样算账的,按此理她再长八十岁都可以当我祖宗。”

    之后砸吧下嘴,感觉自己的话有毛病,抬手捏了下善宝的脸蛋,笑得爽:“真想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太稀罕人了,走,跟哥上山享福去,做我的压寨夫人比做总把头奶奶强,我那天云寨就是世外桃源。”

    善宝使劲后退,还用袖子蹭了蹭他捏过的地方,道:“你已经有那么多压寨夫人。”

    胡海蛟呸了口:“都他娘的是庸脂俗粉,比不得你,等你去了,我让她们都给你做使唤丫头。”

    善宝左右看找逃脱的机会,怎奈后面是床,前面是他,逃不掉唯有拖延:“不行,我已经嫁人了。”

    胡海蛟又连着呸呸几口:“祖百寿又老又丑怎么能与我比,你不是说人之初姓本善,你姓善我最初也姓善,咱们俩五百年前是一家么,咱回自己家去。”

    善宝道:“可是你后来改了姓。”

    胡海蛟:“……”

    说不过善宝,气道:“真想掰开你的嘴巴看看,是不是长着铁齿铜牙,不跟你磨叽了,走。”

    说走,就把善宝夹在腋下,迅速出了新房,他这个人看着粗枝大叶,其实是暗藏机锋,不然也不会盘踞天云寨多少年,让官府谈虎色变提他头疼,来时就在外面备下马匹,先把善宝放在马背,他又翻身上去,抽出挂在得胜钩上的狼牙棒拍在马腹,那马嗖的窜了出去,一溜烟的跑出了祖家大院。

    李青昭拖着瘸腿追了出来,遇到同样拖着瘸腿的猛子。

    原来,猛子的断腿被善喜救治好,也只是用木板固定住,独家秘方,敷的敷吃的吃,时日浅,渐渐好转却也没有痊愈,祖百寿想娶善宝,感觉猛子仍旧存在威胁,所以再次把他关了起来。

    适才前面打的热闹,天云寨的山贼同祖家的家丁死伤都有,总归山贼行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而祖家的家丁虽然天天操练左不过是纸上谈兵,过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日子,经不住山贼的打,所以一败涂地。

    猛子于小黑屋子听见动静,正好奇,钉着糙木的窗户外面有人轻声喊他,如此熟悉,是琉璃,他就回道:“有事?”

    琉璃道:“胡海蛟的人马杀来了,趁乱,我放你走,你走后哪怕浪迹天涯,也比死在这里好。”

    猛子第一个念头想到了善宝,胡海蛟对善宝动了心思他也知道,所以问:“善小姐呢,她怎么样?”

    自身难保还关心别人,傻瓜,琉璃轻声嗔了句,再道:“我不晓得。”

    然后开始动手,叮叮当当的又是砸又是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糙木弄断了两根,喊猛子:“我看窗户不高,你能否出来?”

    猛子摸摸仍旧疼痛的腿,咬牙道:“可以。”

    挪了个木墩过去,这屋子本就是放杂物的,破柜子都有,木墩放在窗户底下,他单腿踩着木墩,伸出脑袋清楚的看见正举头仰望他的琉璃。

    见了他,琉璃眼中噙着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猛子爬上了窗户,又跳了下去,有功夫在身,所以单腿着地,歪了歪,琉璃忙扶住他,随即羞涩的抽回手。

    猛子左右看看,没有人影,问琉璃:“善小姐在哪里?我听说今儿老爷准备强娶善小姐,我正想出来救她。”

    琉璃急急道:“你这样的腿脚还管什么善小姐,你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猛子突然发了脾气:“善老爷救了我,而善小姐是二少爷临去京城时托付给我照顾的,我怎能丢下她不管,莫说我还能打,就是死了,我也要保她周全,你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拔腿就走,一瘸一拐。

    琉璃看着揪心,搓着手为难的望去他的背影,最后追了上去道:“善小姐在新房呢。”

    猛子问清了新房在哪儿,拖着伤腿赶了过去,刚好就遇到追出来的李青昭。

    “快,我表妹被胡海蛟抓走了!”

    听了李青昭的话,猛子脑袋嗡的一声,急红了眼,管不了腿伤严重,竟然跑了起来,到了前面就看院子里倒地一片,多数为祖家家丁,另有几个山贼,红血染白雪,一片惨状,更听那些个伤者哭的哭嚎的嚎,他叹口气,纵使里面有几个平素交好的弟兄,他也无暇顾及,担心善宝,所以跑向大门,又巧遇管家老郝。

    “你怎么出来了?”老郝指着他,随即摇头:“乱了套了,老爷命悬一线,我得去找郎中。”

    老郝刚想打马走,猛子眼珠一转,喊住他道:“善老爷这个神医在家里住着,你舍近求远的去找郎中。”

    老郝想了想,一拍脑袋:“瞧我都给急糊涂了。”

    拨转马头想返回内宅,猛子一把抓住他的马缰绳,随后扯着他的腿拽了下来,老郝噗通摔在地上,疼的直骂,猛子不管他,上了马,用缰绳使劲打了下马屁股,冲出大门。

    他一路追去,也幸好善宝不肯就范同胡海蛟在马上撕扯,胡海蛟怕摔着善宝所以不敢快跑,一会子工夫猛子就追到他们。

    有山贼喽啰禀报给胡海蛟。

    胡海蛟回头看了看,认识,之前猛子曾经去天云寨赎过善喜,所以哈哈笑着喊猛子:“不想死就滚回去。”

    猛子绕到前面挡住山贼的去路,手指胡海蛟道:“把善小姐放下来。”

    胡海蛟不怕祖家人但怕官兵,知道自己不能耽搁,挥舞着狼牙棒咬牙切齿道:“找死!”

    举起狼牙棒,一个泰山压顶就打去猛子。

    猛子出来的急,没有拿兵器,偏头躲过胡海蛟的狼牙棒,趁机抢过身侧最近的那个山贼的刀,同胡海蛟战在一处。

    论功夫,猛子不赖,只是他腿伤严重,刚刚奋力的跑伤口撕扯开,血已经浸湿裤子,且手中不是称手的兵器,所以战了一阵渐渐不敌。

    善宝看在眼里,喊猛子:“你快跑,他不能把我怎样。”

    猛子道:“我不能丢下你不管,二少爷让我照顾你的。”

    祖公略!

    善宝心头一热,默诵阿弥陀佛,祖公略你快来吧!

    明知对方在京城呢,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这时胡海蛟的喽啰已经把猛子团团围住,胡海蛟得了机会,用尽全力抡起狼牙棒打向猛子,而猛子正被那些喽啰纠缠,眼看狼牙棒打在他脑袋上,就听一声刺耳的响,是兵器同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回头来看,见胡海蛟的狼牙棒被一条枪架住,执枪的,正是他的主子——祖公略。

065章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娘

    祖公略缘何来到?

    他辞官之后便动身返家,日行几百里,到家时于门口碰到出来追猛子的琉璃。

    “二少爷!”琉璃满面惊喜,随后急急道:“您快去救猛子!”

    祖公略不知所云:“猛子怎么了?”

    琉璃出口即后悔,胡海蛟抓走了善宝,这或许对二少爷更为重要,于是忙道:“我是说您快去救善小姐。”

    提及善宝,这正是祖公略日夜挂心的,一把拽掉扣在头上的风兜,素来泰山崩顶不改色的一个人,此时眉头就上了三分焦急:“善小姐又怎么了?”

    事情繁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琉璃只道:“胡海蛟把善小姐抓走了,然后猛子去追,可是猛子的腿……”

    没等表述完整,祖公略一提缰绳,飞驰而去,胡海蛟等正酣战猛子,是以没有发觉他的到来,祖公略一眼看见胡海蛟马背上大红喜服的善宝,又见猛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他忙解下钩环上皇上御赐的蟠龙枪,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猛子。

    来了他,胡海蛟知道自己打不过,于是使用迂回之术,把狼牙棒横在马背上,拱手道:“祖二少爷,别来无恙。”

    祖公略不说一个字,只用枪指着他,而眼睛却在看善宝,那一身的红让他心惊肉跳。

    善宝也在看他,见他满面风尘,晓得他是才回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不是因为他来救自己,只是因为他的出现,莫名的欢喜。

    胡海蛟也明白自己抢了善宝,说破天都没有理,祖公略更不会听他的解释,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趁祖公略与善宝对视的当儿,抡起狼牙棒……没等打下来,见祖公略抖动蟠龙枪,明晃晃的枪尖呼呼乱转,瞬间变幻出无数个,胡海蛟眼花缭乱,搞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正发蒙,祖公略已把枪尖抵住他的咽喉,只差毫厘。

    胡海蛟使劲往后仰着脑袋,彼此对视稍许,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把人还你。”

    祖公略收回了枪,打马近前,两马交错时,胡海蛟松开了善宝。

    祖公略单手拎枪,另只手伸出去,善宝见状忙将自己长倾过去,祖公略抱住她放在自己马上。

    胡海蛟用狼牙棒指着祖公略发狠:“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一声唿哨,带着众山贼扬尘而去。

    猛子觉得祖公略同善宝久别相见必然有许多话说,所以识趣的先行而回。

    祖公略那匹宝驹“飞将”上,善宝坐于前,他坐于后,起了风,撩起善宝的发丝拂在他面上,有些痒,一直痒到心底,而善宝的红装却刺目,一直刺到心头,即使不敢面对这个问题,也还是开口问了:“你为何穿喜服?”

    善宝不擅长骑马,紧张的抓着马鬃,道:“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娘。”

    声音不大,被风滤过甚至稍微有些含糊,祖公略面色如静水,不见微澜,手下却暗暗用力攥着蟠龙枪,没有问第二句,双腿一夹马腹,飞奔回了家,于门口停下,先行下马,然后过去扶善宝。

    “我的腿,好像抽筋了。”善宝痛得皱着眉,不知是同胡海蛟厮打所致还是紧张骑马所致。

    祖公略不假思索的将她抱了下来,继而将她抗在肩头。

    极其的自然和娴熟,善宝猛然间想起胡子男扛着她的那一幕,毕生永不磨灭的一幕,心头悠然一颤,不知为何,对祖公略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猛子先行回来禀报了门子,所以大门敞开,祖公略进了去,肩头是善宝手中是蟠龙枪,神情肃然得仿佛冰冻了几个冬天,脚下却如闲庭信步。

    “二少爷您回来了。”

    遇见个小厮。

    他就问:“老爷呢?”

    小厮答:“在上房。”

    “二少爷您回来了。”

    遇见个丫鬟。

    他又问:“老爷呢?”

    丫鬟答:“在上房。”

    “二少爷您回来了。”

    遇见个婆子。

    他仍旧是:“老爷呢?”

    婆子答:“在上房。”

    之后,那些下人们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二少爷扛着大奶奶呢!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们两个之间还隔着辈分,一个是继母,一个是继子,惊讶归惊讶,谁也不敢言语,平素本就敬他,现在更是惧他。

    祖公略一路扛着善宝,银色枪杆上那条纯金镀制的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以腾飞升空。

    距上房还有段距离,早有个心腹小子报给老郝。

    “看样子,像要杀人似的。”那小子口中啧啧。

    老郝是了解内情之人,所以也就明白祖公略为何像要杀人似的,忙离了上房迎了出来,于庭院里堵住了祖公略。

    “哎呦我的二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老郝颠着小跑,带着哭腔。

    祖公略将善宝放下来,轻声问道:“能走么?”

    善宝试着动动那条腿,点头:“嗯。”

    祖公略拉起她的手,善宝却抽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同祖百寿拜了天地,她与祖公略之间从此便是楚河汉界。

    祖公略看了看她,想说什么老郝已经到了近前,抹着老泪道:“家里出了大事了。”

    祖公略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大概。

    老郝继续道:“胡海蛟那贼厮竟然来抢亲,那些山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咱们打不过的,您进来时瞧见了吧,满地的血,太惨了。”

    祖公略黯然伫立,听他絮叨半晌,方问:“老爷呢?”

    老郝往上房一指:“里面呢。”

    说到这里装着才发现善宝,大喜的样子:“大奶奶您回来了,老奴还以为您被那贼厮带走了呢,上天庇佑,上天庇佑!”

    善宝冷不丁不适应这个新身份,等发现老郝的话是针对她说的,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以这样的身份面对祖公略,有些尴尬。

    老郝又转头对祖公略道:“二少爷您还不知道呢,老爷已经同善小姐成亲了,本是大喜的日子,你说胡海蛟那个贼厮来搅合,喜事变成惨事,作孽呢。”

    祖公略攥紧了蟠龙枪,天寒地冻,手心竟攥出了汗水。

    咚咚咚!闷雷似的跑来了李青昭,祖公略低低对善宝道:“同你表姐回家去。”

    家?

    善宝愣了愣,不知所措。

    老郝腆着笑脸:“二少爷糊涂了,善姑娘现下是咱家大奶奶了,这就是她的家。”

    祖公略拔腿就走,速度之快表情之吓人,让老郝觉察出他意欲何为,忙跑了几步拦住:“二少爷,老爷怕是不成了。”

    祖公略突然停下,慢慢、慢慢的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066章 成了活寡,成了参帮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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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房,哭声一片,为首的是那几个姨娘,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家,见不得血腥场面,更何况当家老爷生死未卜。

    临窗大炕上,祖百寿双目紧闭,虽然已经包扎好,头侧仍旧洇出血来,而善喜坐于炕前的鼓凳,在给他搭脉。

    二老爷祖百富焦急的问:“如何?”

    有一会子,善喜挪下自己的手,方道:“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了。”

    三少爷祖公道声如洪钟:“你不是神医么。”

    善喜淡淡一笑:“是神医不是神仙,也有力不能及处,老夫技不如人,另请高明罢。”

    说完起身,背着双手踏踏的走了。

    李姨娘慌了神,看祖百富道:“二叔拿个主意。”

    祖百富叹口气:“准备后事。”

    他的话就像丢了颗爆竹到人群,轰然哭声四起,大小姐祖静嫆二小姐祖静姚晃着父亲不停呼唤。

    四小姐祖静婠性情柔顺,跪在祖百寿脚下抹泪。

    五小姐祖静好性子刚强,没有哭,却拉住祖百富的胳膊哀求:“二叔,我爹还没咽气呢,您再去请个郎中给瞧瞧。”

    祖百富满面愁容:“大哥他被胡海蛟一棒子打在脑袋上,即便是皇宫大内的御医来看也救不好。”

    五少爷祖公卿怒道:“待我杀了胡海蛟为爹报仇!”

    他母亲孟姨娘一把拉住他:“胡闹,你爹那样好的身手都打不过那个贼厮,你去岂不是白白送命。”

    大少爷祖公远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四少爷祖公望眼喊泪水。

    即便是新得宠的琴儿都哭成泪人,感情放在一边,祖百寿真死了,她现在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势必被打回原形。

    独独乔姨娘,静默而立,不言不语,亦没有任何表情。

    在场的还有朱老六,他来吃喜酒,遭遇这种事情也是始料不及,刚刚他也有动手,此时身上血污斑斑,不知是来自他的伤还是来自那些山贼。

    只不见了白金禄,早起他说犯了喘病,已经回了自家。

    知县孔明亮也在,祖百寿同胡海蛟的纠葛他并不知情,祖百寿出了意外,他这个父母官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夸下海口,誓要把山贼剿灭干净。

    你一言我一语,你方哭罢我接着嚎,正乱成一锅粥时,祖公略走了进来,他身后是老郝还有善宝并李青昭。

    众人见他还家,先是欢喜后是哀泣,隐在人堆里的文婉仪此时走了过来,先瞥了眼善宝,然后高兴的朝祖公略唤了句:“相公!”

    祖公略听着刺耳,这样的场合也没多说,只是来到炕前,静静的看着祖百寿,思绪纷乱。

    祖静好平素与二哥哥要好,过来挽住祖公略的胳膊道:“二哥你要是早点回来,爹就不会出事了,要不咱们现在上天云寨把胡海蛟杀了,给爹报仇。”

    十五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天真的话也是见怪不怪。

    祖公略拍拍小妹的手,温言道:“天云寨易守难攻,不然早被孔大人给攻下了,此事需从长计议。”

    孔明亮连连称是,祖公略如此说,也是给他台阶下。

    祖静好嘟着嘴:“那爹就白白死了。”

    她的生母郝姨娘一拍她的脑袋,呵斥:“胡说八道,你爹活的好好的。”

    孟姨娘劝着郝姨娘:“童言无忌,小孩子懂什么。”

    祖静好朝母亲哼了声:“爹活着为何不说话。”

    大家正吵吵嚷嚷……极其轻微的呻吟,众人循声一看,见祖百寿微微睁开眼睛,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祖静好兴奋的喊道:“我爹活了!”

    郝姨娘急忙把小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怕她再口无遮拦。

    祖百寿没有死,家人都分外高兴,只是他艰难开口却道:“我怕是活不成了,此后,参帮还有祖家大院,就由,由,由……”

    双目转动像是在找人,手哆哆嗦嗦抬起。

    祖百富忙迎了上去。

    祖公远也迎了上去。

    李姨娘同样。

    祖静嫆把丈夫往前一推。

    老郝蹭了几步。

    祖百寿拼尽全力一指:“由他(她)来做主。”

    祖公远见父亲指着是自己的方向,难以克制的笑了,突然他身边的李青昭一个趔趄,撞得善宝踉跄而出,也就挡在了祖公远面前,祖百寿瞪起眼珠子看着善宝,最后手啪嗒落在炕上,继续双目紧闭,不发一语。

    李青昭大呼:“表妹,你是参帮和祖家大院的大当家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善宝身上,再去看祖百寿,皆以为他死了,于是嚎哭一片。

    祖静好从扑向祖百寿的人里钻进去,手按在父亲心口,突然大声道:“我爹活着。”

    众人愣了愣,祖百富去探探大哥的鼻息,果然活着。

    只是祖百寿虽然活着,却并未清醒,直至天黑,又先后请了几个大夫,各自都是束手无策,雷公镇这样的活死人并不鲜见,所以大家也就不足为奇。

    交了夜,祖家大院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甚至比往常更多点了些灯笼火把,防止胡海蛟再次来袭,不过祖公略在家,众人还是吃了颗定心丸。

    上房,也就是新房,有祖百寿在静养,善宝被安置抱厦内暂住。

    对于祖家大奶奶这个身份,特别是参帮总把头奶奶的身份,她还没用心去考虑,没料到胡海蛟会来抢亲,事情发生突变,谁都始料不及,一时间也就不知该如何面对。

    明珠在上房照顾祖百寿,拨给善宝几个小丫头先使唤,心里烦,她就把婢女全都打发出去,自己就枯坐在炕上发呆,这是她的新婚之夜,所以抱厦内也被点上了龙凤喜烛,足有小娃胳膊粗细。

    坊间有这样的规矩,新婚夜喜烛要长明到天亮才吉利,善宝晓得此事,忽然想起锦瑟穿自己喜服和李青昭坐自己婚床的事来,那些被视为不吉利的事果然应验,如今自己同寡妇没什么区别。

    应验的好,她咬着牙,忍者烫,一把掐灭了支喜烛,随后又掐灭了另外一支,口中念念有词,希望不吉利之事再次发生。

    灭了喜烛,唯有墙角一盏油灯投着微弱的光,房里也就暗了下来,她继续枯坐,实在百无聊赖,就一杯接一杯的吃茶,吃到最后肚子无处可放,遂出去找茅厕。

    初来乍到,辨不清哪里是哪里,正想寻个人问,忽见有两个黑影蹑手蹑脚的往抱厦的窗户边靠了过去,还听见对方小声道:“最好一刀毙命。”

    她倒吸口冷气,怀疑这两个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因为祖家大院都知道抱厦内住着她。

    那两个黑影已经撬开窗户翻了进去,机会难得,她撒腿就跑,怕杀手入了房内不见她会出来追,拼命的跑,慌不择路,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竟不知自己跑到了何处,耳听身后有脚步声,也没搞清是巡夜的护院还是那两个杀手,吓得想躲避,举目看面前的房里亮着灯,管不了太多,她跑过去敲门,没人回应,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就用力推门,巧的是门没上闩,她就走了进去。

    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扑来,才发现里面浓雾般的萦绕着水汽,大冬日的,水汽特重,对面都看不清状况,她摸索着往里走,有叹息之声入耳,她还以为是杀手寻了进来,猛然回头去看,脚下就绊到一物,随后身子仰倒下去,噗通!竟落在水里,与此同时,水里嗖的窜起一个人。

067章 我该怎么对你负责

    善宝拼命挣扎,不识水性,遇水则慌,更别说这水实在太热,纵使她穿着衣服鞋袜,一会子便浸透,烫得皮肤火燎燎。

    突然,手被谁抓住,随即她被捞了出来。

    “你平时不洗澡么,怕成这个样子。”

    声音不高,闲适中透着威仪,隔着浓重的水汽她看见了祖公略,见祖公略湿发披散,身裹长袍,衣领交叠处露出一截健硕的胸肌,不用问,刚刚人家在洗澡,然后自己不慎撞入,入了浴房又入了人家的澡池子。

    “主要是那水太烫。”

    她为自己的狼狈辩解,努力回想方才有无看到祖公略的赤体,觉得既然回想得如此费神,应该是没看见,摸着心口暗自庆幸,偶听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回头去看,玉石垒砌的水池子里正在冒泡,像煮沸了似的。

    这间浴房底下是汤子,热得能煮熟鸡子,长年浸泡有益身体,祖家大院独此一处,因别人受不了这样的烫,遂成了祖公略的私有。

    善宝不知是地下泉,还为水池子底下烧火呢,所以好奇的转身去看,青石铺就的地面非常湿滑,她转的也不够灵巧,所以直直扑倒下去,关键时刻祖公略伸出腿来用脚把她勾住,于是,惊骇之时她看见了祖公略裸着的小腿。

    男女授受不亲之意,是指男女之间亲手递送物事都不可以,更别说看见对方的身子。

    其实这不是善宝第一次窥见男人的身体,十三岁时,她同表姐李青昭偷偷溜出家去勾栏看戏,戏散场时却不见了李青昭,她只好到处去找,无意间闯入一所屋子,同样的水汽缭绕,同样有个男人在洗澡,不同的是祖公略躺在玉石池子中而那男人坐在木桶里,两只嫩白的手臂随意搭在木桶边缘,更不同的是,那男人没有祖公略的功夫,不能从水里一跃而起且在瞬间裹住衣袍,还不同的是两个人的态度,处变不惊的祖公略好整以暇,而那男人竟然大骇,指着她喊:“你看见了我的身子,你要对我负责。”

    看见了他的胳膊而已,善宝问:“我怎么对你负责?”

    按例若是她两个性别调换,善宝该娶了对方,可自己是姑娘家,娶他是不能。

    那男人道:“你嫁给我。”

    这,算谁对谁负责?善宝当即拒绝。

    之后,那男人竟然神通广大的找到善宝家里,天天去缠着要她负责。

    最后善宝很是负责的——让家丁把他打了一顿,据说那男人是勾栏院的剧作,因为这件事他还专门写了本书叫《凰求凤》,里面还有插图,画的就像卓文君隔墙听司马相如弹琴,一个女人隔着门偷听一个男人洗澡。

    那书善宝看得哈哈大笑,隔着门偷听男人洗澡,只能听个撩水声,怎么就叫凰求凤了?

    李青昭道:“所以你不能当小说家,关键你不会想象,你可以由撩水声想到木桶,由木桶想到木桶里的人,由人想到男人,由男人想到赤体,由赤体想到偷情,由偷情想到……”

    善宝听得云里雾里,李青昭脸红的像猴屁股。

    有了前车之鉴,善宝现在很是怕祖公略也要她负责,真真是没法对他负责,因为自己是他的继母。

    “这么不当心。”

    她胡思乱想呢,祖公略已经扳正了她的身子。

    善宝刚想说声谢谢,房门吱嘎开了,有娇滴滴的声音:“公略。”

    听是文婉仪来了,善宝想,不吉利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瓜田李下怕文婉仪多疑,想跳窗逃跑,浓浓水汽下根本看不清浴房四下的状况。

    “公略。”文婉仪由芬芳、青萍陪着已经走了过来,而芬芳手里还拖着一木盘,木盘上布着两个玲珑盏和一只青玉壶。

    祖公略一直没有搭腔,兀自站着,脚下是地火笼,舒服的很。

    文婉仪唤他第三声时,就看见了他对面的善宝,冷不丁愣住,见善宝周身上下湿哒哒的,额头还紧贴着一缕湿发。

    文婉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气炸了,冷笑道:“大奶奶怎么三更半夜不歇着跑到二少爷的浴房来。”

    善宝想解释,如果说自己是被追杀不慎误入浴房,文婉仪指定不相信,一旦那两个杀手是她派去的呢。

    如果说自己是梦游,那为何不去别处单单来到祖公略这里?

    如果说自己是来给祖公略搓澡的……

    如果说自己是来给祖公略更衣的……

    如果说自己是来个祖公略穿鞋的……

    自己没那么下贱,也就想不出个法子来应付。

    文婉仪见她支支吾吾,更起了疑心,绕过祖公略来到善宝面前:“大奶奶怎么不说话,瞧瞧这一身的水。”

    祖公略刚想发作,善宝道:“我既然是大奶奶,没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刚刚巡夜,见门开着就进来了,到处是水,摔了一跤。”

    “巡夜?”文婉仪笑了,“怎么偏就巡到这里呢?”

    善宝道:“哪里都巡了,大少爷在吃夜宵,三少爷在睡觉,四少爷在读书,五少爷在练拳脚。”

    她说的太过自然,文婉仪倒有几分信了,其实这都是善宝凭着几位少爷的性情爱好信口胡诌的。

    文婉仪再没说话,看着善宝离了房间而去。

    “你来作何?”祖公略转过屏风后面去更衣。

    文婉仪瞅着八扇屏上的美人个个搔首弄姿,气不打一处来,压了压火气道:“晓得你平素沐浴时喜欢吃几杯果子酒,我就送来了。”

    刚刚浴房的门没插,正是祖公略要小厮虎子去给自己端酒了,他道:“我今个不想吃,你出去吧。”

    今个事多,他还没解决文婉仪私自嫁入祖家的事。

    文婉仪也不勉强,留下酒具就退了出去,祖公略越是不待见她,她越是恨善宝。

    芬芳道:“小姐,那个善宝很是嚣张,也难怪,她现在可是祖家大院的掌家夫人,更是参帮的统领。”

    此话戳到文婉仪的痛处,自己弄个假遗嘱蒙混过关,早晚露馅,而且现在善宝是参帮统领,自己怎么也不能被她比下去,所以,必须当上木帮统领才可以,这件事若是父亲不同意呢?

    一路神思恍惚,想去看看祖百寿的状况,希望他快点好起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祖百寿还是可以拉拢之人。

    刚好五少爷祖公卿从上房出来,见了她恭敬的喊了句“二嫂”。

    文婉仪忽然想起方才善宝的话,于是问:“五弟你一直在老爷这么?”

    没等祖公卿回答,芬芳阴笑:“那个大奶奶居然说看见五少爷在练拳脚,原来是诓人的呢。”

    祖公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问:“怎么了?”

    文婉仪道:“刚刚在你二哥的浴房看见了善……”差点叫出善宝,急忙改口:“大奶奶,她说她是巡夜到了那里,还说各处都看了一遍,看见五弟你在练拳脚,偏偏五弟你是在上房陪老爷,可不是诓人的么。”

    祖公卿了解了大致,道:“没错,我是才来上房的,刚刚就是在家里练拳脚。”

    文婉仪微微有些难堪。

    祖公卿随之道:“我先去了。”

    其实他刚刚根本没练什么拳脚,是替善宝打掩护罢了,离了上房径直去了抱厦,门口有个丫鬟在挂风灯,见他来,屈膝道:“五少爷。”

    祖公卿上下打量:“你是?”有些面生。

    那丫鬟道:“奴婢阿珂。”

    门吱嘎开了,又走出个丫鬟,祖公卿仍旧不认识,问:“你是?”

    丫鬟道:“奴婢阿玖。”

    阿珂阿玖因为长的貌美,祖家大院的女主子没有一个愿意收在身边,所以沦为粗使,善宝进了祖家,总管上房事务的明珠得了二奶奶窦氏的令,把她们两个拨给善宝做了近侍,本叫小红小草,是善宝才为她们改的名字。

    祖公卿笑着连说:“好听好听。”然后让阿珂阿玖禀报进去给善宝,他来了。

    须臾阿玖出来请,他走进抱厦,见善宝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他想问问文婉仪所说的事情,道:“你……”

    出口竟不知怎么称呼,笑道:“你还比我小一岁,我怎么开得口叫你娘呢。”

    善宝道:“那就叫我名字。”

    祖公卿摇头:“岂不乱了人伦,这样,我叫你小娘如何?”

    善宝点头:“随你心情。”

    她其实并无打算在祖家留一辈子,怎奈刚刚为了对付文婉仪,才承认了自己大奶奶的身份,如今也不知该怎么是好,唯有半推半就。

    祖公卿还没开口问方才之事,却见阿玖过来道:“大奶奶,二少爷来了。”

    祖公卿愣住,难道传言二哥同这个小娘关系非同寻常,是真?不然这个时辰二哥为何来呢?

068章 硝烟四起

    傍晚才停的雪又下了起来。

    阿玖引着祖公略走进来,银灰色刺着暗红疏梅的鹤氅缀着星星点点的雪,额前一道绿玉扣的眉勒,手中,拎着一柄三十六骨的贵妃竹油纸伞。

    “阿玖,还不将二少爷的伞接下。”

    善宝已经端庄的坐在临窗大炕上,换了干爽的衣裳,面前是个红泥火盆,手中还捧着铜手炉,一路迎着老北风走回来,湿衣裳瞬间冻成冰,脚下也像踩着冰坨,脑子都像被冻僵似的,脸色直至现在还是惨白,接连阿嚏不停,被火一烤,就像冻秋梨,冰冷从里往外漫溢出来,知道自己必然会病一场,才想让阿珂去熬姜汤,先是来了祖公卿,这又来了祖公略。

    阿玖屈膝朝祖公略道:“二少爷恕罪,奴婢做惯了粗活,养成了粗心大意的毛病。”

    祖公略只把伞交到阿玖手中,看祖公卿道:“老五在呢。”

    祖公卿点头:“二哥也来了。”

    十分客套的话,祖公略是随便的问,祖公卿却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仿佛二哥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他撞见。

    祖公略简单嗯了声,对善宝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善宝晓得他是问自己误闯浴房的事,感叹他真是慧眼如炬,心有余悸的看着窗户:“有人想杀我。”

    祖公略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闩已经被利器撬坏,也就明白了大概,再问:“可看清是什么人?”

    善宝摇头:“只看到背影,偏巧当时我在屋外,见两个人翻窗而入,所以我就拼命的跑,不成想竟跑到……阿嚏!”

    感觉失礼,忙用手堵住口鼻。

    祖公卿霍然而起:“爹才出事,家里就乱了套,若说挡不住胡海蛟还有情可原,毕竟他人马多兵力足,可是竟然有人在家里行凶,二哥你说,这事传出去整个雷公镇都得笑话咱们家。”

    祖公略皱着眉思量着,浴房时遇到善宝,他本想告诉善宝,自己已经同宰相虞起提及阮琅杀了前宰相的儿子,而官府缉捕善宝一家的事,虞起答应亲自过问此事,也就是说,善宝一家再不必东躲西藏了,文婉仪的突然出现,他不得不把话咽回去。

    听说有人在家里想杀善宝,他想到了很多人,不单单是文婉仪,怪就怪善宝坐在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而那个位子是祖家很多人都觊觎的,查明此事需要时间,而眼巴前要解决的是善宝的安全问题。

    他不说话别人也陪着他沉默,良久,他眼角余光发现一旁侍立的阿玖,道:“去……”本想说去给善宝熬碗姜汤来驱寒,忽然缄默,是想到善宝今非昔比,那个刻在他心头的名字,他却再也不能轻易唤出,心意沉沉,转头去看阿珂,轻轻道:“去熬些姜汤来。”

    阿珂应了声“是”,走了出去。

    祖公略也随着走了出去,丢下一句:“你们两个去花厅等着。”

    你们两个,当然是指善宝和祖公卿。

    祖公卿起身朝善宝躬身道:“小娘请。”

    对于这个新身份,善宝觉得甚是滑稽,总之现在祖家乱糟糟的,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切都是毫无头绪,当李青昭把她撞出挡在了祖公远前面,祖百寿手指着她定下了参帮还有祖家大院的掌门时,最初的一刻她是想拒绝的,之所以做了默许,是考虑自己一家身负命案,祖百寿还没有死,即便他命不能活,谁知他有无把命案的事告诉别人,更何况还有个知道底细,且背叛父亲的朱老六,为了确保一家人安然,她想,或许留在祖家是个明智之举。

    也不知祖公略让她去花厅作何,于是让祖公卿先行,适才她也只是换了干爽衣服,头发没有梳理好,于是进了内室,唤阿玖为她梳头,阿玖做惯了粗使,拿着桃木梳子把善宝的头发薅下来几根,也没能绾成一个规整的发髻,最后善宝自己糊弄的简单拢在脑后,抬头看阿玖,窘得涨红了脸,而她头上却包着一块石青色的方巾。

    善宝抓过她的手看看,布满了与她年纪和容貌不相称的老趼。

    善宝轻微叹了声,拿过自己的妆奁,这是祖家给的,随意抓了一把给阿玖道:“同阿珂分了罢。”

    阿玖吃惊的看着她,忽然明白自己这样盯着大奶奶是无礼之举,忙垂下脑袋,自从卖身来祖家做奴婢,从未受过如此礼遇,所以感激得滴下泪来:“奴婢,不敢要。”

    善宝强塞进她手里,然后道:“陪我去花厅。”

    等她同阿玖到了花厅时,发现祖家男女主子几乎到齐了,甚至祖百富同窦氏也被找了来,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不知二少爷请他们来所为何事。

    李姨娘打着哈欠,觉得不雅,忙用袖子障住半边脸,牢骚道:“正睡着,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拽出来,真真比打一顿还难受。”

    孟姨娘劝着:“若没有天大的事,二少爷那样的人是不会搅扰咱们的。”

    郝姨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只默不作声。

    乔姨娘却带着些许欢喜,特特穿了件鹅黄的襦衣,又加了件翠绿的褙子,整个人看上去嫩生生的,仿若才从泥土里钻出来,还不时的眄视文婉仪,心里做着比较,觉得自己今晚的妆扮完胜对方,也就宽了心。

    祖百富居于上首坐着,其他按年纪辈分等坐在两厢,而祖静婠祖静好陪在郝姨娘身后,众人见了善宝竟然没有一个招呼,更别说起身,直接把她漠视。

    祖公卿侠义心肠,指着众人道:“大奶奶到了,你们没瞧见么。”

    祖静好活波好动,跑过来挽住善宝的手咯咯笑着:“你大不了我多少,我就得叫你母亲,好好顽。”

    母亲,是高门大户女人的尊者,庶出的儿女们,需尊正室为母亲,而生母只能被称为姨娘,祖家大院也还算不严苛,少爷小姐都叫自己的生母为娘。

    善宝朝祖静好笑笑,突然冒出这么多儿女,且多数比她还大,怕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

    祖百富屁股并未离开椅子,只淡淡道:“大嫂也来了。”

    看着年近半百的祖百富叫自己大嫂,善宝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甚至不知该如何同他招呼,只牵动嘴角微微一笑,算是回应,接下来更加尴尬,花厅内已经没有多余的椅子给她坐,也没谁吩咐下人搬把椅子给她,祖公略没到,大家继续三俩一伙的交谈,她就杵在当地,进退维谷。

    踏……踏……踏……

    脚步不疾不徐的走进了祖公略,花厅内,祖家男男女女,除了小辈和婢女,都坐得好谈得欢,唯有善宝被阿玖挽着于角落伫立,茕茕身影,让人生怜。

    “二叔,你坐错地方了。”祖公略嘴角衔着耐人寻味的笑,定定看着祖百富。

069章 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吗

    一屋子的人,目光齐聚在祖百富身上,祖公略不说,没谁觉得他这样就坐有什么不妥。

    祖百富猛然醒悟似的,起身,讪讪的笑道:“老糊涂了不是,竟疏忽了辈分,大嫂请上坐罢。”

    善宝本不在乎那些,另者居于上首她也感觉别扭,道:“我随便坐哪里都行。”

    祖静好嬉笑着过来推她,一直把她推到上首位,然后就站在她身边自顾自继续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开心,方才在自己房里还因为父亲的事哭天抹泪,现下却像看了出欢喜剧,人小,性子又通透,凡事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

    善宝局促不安的看着两厢男女,尴尬,索性把目光望去自己前面,却又对上祖公略的目光,更加尴尬,急忙垂眸看着地面。

    有丫鬟搬了把椅子给祖公略,他缓缓坐了上去,随着淡淡道:“就在今晚,竟然有人在祖家大院行凶。”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

    祖公道向来嗓门大性子急,嚷嚷着:“谁行凶?又是想杀谁?”

    祖公略顿住……不知该怎么称呼善宝。

    祖公卿忙道:“有人想杀小娘。”

    祖公道懵懵懂懂:“小娘又是谁?”

    祖静好将下颚抵在善宝的肩头,嘻嘻笑着:“小娘在这里呢。”

    众人才恍然大悟。

    祖公道大笑起来,太过突兀,各位都吓了一跳,他手指善宝道:“她是咱们的娘,哈哈哈哈哈……”

    众人也随着他笑,但笑的内容不同,大家是笑他一惊一乍而已。

    祖公略眉头渐渐拧紧……

    那些笑声如针尖刺着善宝的耳鼓,她浑身不自在,偏头看看身侧条案上的茶杯,是祖百富刚刚用过的,她端起来,手一滑,茶杯应声落地,粉身碎骨。

    顿时,众人看向她,屋内归于寂然。

    她搓了搓手,道:“没拿住,阿玖,换一杯茶来。”

    阿玖应声去了,众人屏息静气。

    祖公略拧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似笑非笑,手指闲闲的敲着洋漆小几,神色怡然,然后若无其事的接着道:“至于行凶者,我已经知道是谁,今儿我就给你个面子,希望你好自为之。”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说完,花厅内的气氛像即将点燃似的,做了的,害怕露出端倪,没做的,怕被他怀疑。

    其实他根本不晓得是谁想杀善宝,方才不过是敲山震虎。

    祖静好手指缴着发缕在看热闹,突然大家都不说话,她觉得好闷,跑到祖公略身边道:“二哥哥,听说你那条蟠龙枪是万岁爷赐的,你拿给我顽罢。”

    一句话唬的郝姨娘忙道:“这孩子,胡言乱语,御赐之物金贵,可不敢乱动。”

    祖公略轻轻拍了拍小妹的脑袋:“是了,那个不能顽的。”

    祖静好撅着小嘴,有些失望。

    祖公略开解道:“皇上赐给我蟠龙枪时说,见枪如见朕,若有官行事不公,有民缺乏德性,你可以先斩后奏,这枪,就是朕赐给你的尚方宝剑。“说着刮了下祖静好的鼻子:”所以你真的不能拿去顽。“

    皇上御赐给他蟠龙枪,一为弥补感情债,二也是为保他安然,或许皇上最担心的,是陵王同在雷公镇,蟠龙枪犹如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省得他鞭长莫及。

    只是这条枪有如此大的威力,是谁都没想到的,所以,心怀鬼胎者陡生寒意,心胸坦荡者无比艳羡。

    祖公略随着道:“就是这么桩事,都回去歇着罢,老爷那里少不得人陪伴,老五你负责上半夜,我负责下半夜。”

    祖公卿点了点头。

    祖百富道:“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我去陪大哥。”

    祖公略拒绝:“爹出了事,我又哪里能睡得着,还是我去吧,您也一把年纪,熬不得夜。”

    做了如上安排后,各人都回了自己房里,祖公略看着善宝的背影,深深呼了口气,心情复杂,最后一个离开花厅,慢慢踱着步回到自己房里,琉璃开了门,见是他,屈膝一礼,然后眼睛朝后瞄去。

    祖公略笑道:“作何神神秘秘的。”

    琉璃颇不自然的表情:“二少奶奶在呢。”

    二少奶奶,祖公略知道当是文婉仪,迟疑下,最后还是如常的迈步走了进去。

    文婉仪正坐在炕上吃茶,祖公略房里的丫头悉数被她叫到面前,适才已经训话过,大致是让她们好生伺候祖公略,还特别交代二等丫鬟海棠、茉莉专门为祖公略梳头、更衣,三等丫头小荷小莲专门为祖公略开门打伞,俨然一副女主子,见祖公略进来忙搭着芬芳的手下了炕,甜蜜的唤了句:“相公。”

    祖公略沉声道:“婉儿,我们不是夫妻,你叫我相公不合适。”

    文婉仪心里一凛,面上却仍是柔情似水:“说来都是我的错,你不在家就嫁了过来,没办法的事,算命的说我命里有大煞,所以才一病经年,需要大喜之事冲散,你去了京城,又中了状元,还以为得勾留个小半年才能回来,怕只怕你回来再办婚事,我已经命赴黄泉了。”

    祖公略晓得是她的托词,也不道破,纠缠这些毫无意义,只道:“今儿爹出了事,我等下得去陪他,我们的事改日再说,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

    他没有把自己赶出祖家大院,文婉仪觉得这就是个好的开端,之前性子强硬方让他厌恶了自己,现下学乖了,男人说到底还是喜欢柔顺的女子,所以文婉仪听话的道:“天冷,相公自己保重,我回房歇着了。”

    离开祖公略的住处,文婉仪并无回去过门时祖家给她布置的新房,而是去了李姨娘那,她知道李姨娘一直想转为正室,无疑会恨透善宝,也说不定今晚善宝被人刺杀是李姨娘找人做的,她感觉李姨娘会是自己志同道合之人,善宝虽然做了祖公略的继母,但怎么都觉得他们有点藕断丝连,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路上,芬芳忽然想起一事,道:“今儿好乱,竟忘记一宗事。”

    文婉仪问:“什么事?”

    芬芳道:“长福捎话来,龙母庙的住持师父,前儿去咱们家里找老爷要今年敬奉龙母的香火钱,老爷给了五十两,那住持师父嫌少,气呼呼的摔银子走了。”

    文婉仪哼的一声冷笑:“那住持也是个出家人,满脑子都是钱,再说年还早着,现在就登门要钱。”说着叹口气:“爹也是,水场子那是豁出命去的活,多少鬼门关哨口,全凭龙母的儿子秃尾巴老李保佑,出手给五十两,也是少了点。”

    芬芳鬼魅一笑:“奴婢觉得,小姐你的机会来了。”

    文婉仪停了脚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芬芳悄声道:“如今那善宝都做了参帮大当家,小姐你必须坐上木帮的大当家才行,可是老爷偏袒少爷,早晚木帮是少爷的,如果小姐不趁早下手,恐怕……”

    文婉仪紧了紧斗篷上的帽子,若有所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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