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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6章 乔姨娘的心思

    白金禄连早饭都没吃便回了家。

    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善宝想,一旦在她这里没有什么好处可占,立马抽身。

    不过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无人聒噪,安心养伤,期间祖公略没有来探望,这却是在善宝意料之外。

    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伤在后背不是腿,早能下地行走,而那金疮药也真如琉璃所说相当神奇,起先是把痛减轻到能忍受的程度内,最后伤口愈合,也该离开书肆回家了,善宝想,连朱英豪的婚礼都没能参加。

    赫氏参加了,也同朱老六道了实情——善宝受伤不能轻易挪动,留在祖公略的书肆养着。

    “哪个鸟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害宝儿!”朱老六当时就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并誓要查个水落石出,随后让朱英姿接善宝回家。

    琉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临别,善宝拿出那个绿色的小瓶子交给她:“药就留下,瓶子归还。”

    琉璃不明所以,拿着瓶子告辞回了祖家大院,等把瓶子交给祖公略时,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询问了善宝的伤势,琉璃道:“好的七七八八,今儿想回家呢。”

    祖公略黯然而立,好一阵方回过神来,把瓶子仍旧交由琉璃保管,他就喊了猛子备马,离开祖家大院而去。

    那晚琉璃去书肆走的匆忙,并无携带换洗衣物,所以现下趁着祖公略不在,没有什么吩咐,赶紧去浴房洗洗身子。

    浴房也分三六九等,各位主子皆有自己独立的浴房,那些个功劳苦劳都有的老嬷嬷老男仆有自己的宅子,当然不在公共浴房洗澡,而小厮们通用的洗浴处在倒座房,丫头们的在后罩房。

    琉璃把自己的行藏告诉了小荷,以防祖公略找她不见,然后拿着欢喜衣物来到浴房,里面并无一人在洗澡,难得清静,她将衣物放在木头架子上,转身去柴房抱了些劈材柈子回来,在灶膛里把火点燃,拿起水瓢刚往锅里添水,门吱嘎一声,有人同她招呼:“琉璃,你在呢。”

    琉璃回头见是乔姨娘房里的大丫鬟琐儿,招呼回去:“是琐儿姐姐,你也洗澡?”

    祖家大院的婢女按着各房主子的身份,取的名字非常有特点,就容易区分,如——

    大老爷祖百寿房里的大丫鬟是明珠。

    二老爷祖百富房里的大丫鬟是明珍,当然祖二/奶奶窦氏也有自己的心腹玲珑。

    李姨娘房里的大丫鬟是琴儿。

    郝姨娘房里的大丫鬟是环儿。

    孟姨娘房里的大丫鬟是瑾儿。

    乔姨娘房里的大丫鬟便是琐儿。

    大少爷祖公远房里的大丫鬟是玛瑙。

    二少爷祖公略房里的大丫鬟是琉璃。

    三少爷祖公道房里的大丫鬟是琥珀。

    四少爷祖公望房里的大丫鬟是玫瑰。

    五少爷祖公卿房里的大丫鬟是珊瑚。

    祖百寿的大女儿祖静嫆二女儿祖静姚均已出嫁,排行三小姐的祖百富的独女祖静媛业已出嫁,待字闺中的四小祖静婠房里的大丫鬟是青玉,五小姐祖静好房里的大丫鬟是碧玉。

    这些个婢女皆非本来的名字,是卖到祖家大院后由主子赐名,差不多都与美玉宝石有关,祖百寿的野心可见一斑,他要荣华富贵登峰造极。

    琉璃同琐儿虽然分为不同等级的两房,但素来要好,彼此见了格外亲切。

    琐儿腋下夹了个包裹,里面都是洗澡用品,听琉璃问她,便道:“马上立冬了,大节下的咱们都是伺候主子沐浴更衣祭祀,指不定多忙,所以趁着今儿得闲赶紧洗洗,月事来来回回折腾我十多天,再不洗都臭了。”

    琉璃将手中的葫芦瓢放在灶台上,拉住琐儿冰冷的手:“怎么来了十多天,怕是病呢,还不找个郎中瞧瞧。”

    琐儿害羞道:“郎中都是男人,可不好意思去问这样的事。”

    琉璃忽然想起去书肆把那瓶金疮药拿给善宝时,她竟然用鼻子闻了闻,即知道里面含有翠木散,后来听李青昭说善宝懂医术,且医术了得,于是道:“我倒认识个女郎中,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去问问她罢,这是病,总拖着怎么成。”

    琐儿欢喜的:“竟有姑娘家是郎中的,没听说呢。”

    琉璃道:“我本不该多嘴,只是你我还有琴儿当年一同入了祖家大院,又同时在老爷房里当差,后来琴儿就拨给了身份尊贵的李姨娘,我就拨给了老爷最喜欢的儿子二少爷,你就拨给了老爷最喜欢的乔姨娘,这么多年咱姊妹私底下往来,姐姐多番对我照拂,我感你的恩德,所以才大着胆子告诉你这件事,这位女郎中是二少爷的朋友,我有幸认得,得空我带姐姐去瞧瞧,听说月事多将来很难生养。”

    琐儿红了面颊:“什么生养不生养的,臊死人了,倒是这身子老不干净,烦呢。”

    琉璃理理她鬓边垂落的发缕,道:“祖家规矩,咱们做婢女的,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指给某个小子,老爷说,无怨女旷夫才能家道兴盛,所以怎么就不能生养呢,运气好的像琴儿,说不定将来就是女主子。”

    琐儿心道,老爷每每都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自从得了琴儿,连乔姨娘房里都甚少去了,祖家大院怨女旷夫一摞摞,做奴婢的看在眼里也只能闷在心里,可不敢嚼舌头。

    琉璃是个实诚人,这也是琐儿喜欢她的原因,于是苦笑了下:“琴儿不仅生个好样貌,嘴巴又甜,成日的像抹了蜜,会讨主子们欢心,我拙嘴笨舌的,好话都说不到好处,也就乔姨娘待人宽厚,我方能平安无事的过了这许多年。不过妹妹你长的俊俏,又在二少爷房里,而二少爷是将来参帮和祖家商号还有祖家大院的当家人,说句不中听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必然跟着沾光,我也听二少爷说有意把你许给猛子,猛子可是二少爷面前的红人,哪个敢当他是小子,将来差不多就是总管老爷,你等着做总管夫人罢。”

    一番大实话搞的琉璃脸也红了,一句“你胡说”,就低头猛劲的舀水,心里甜丝丝的。

    劈柴柈子烧得噼啪作响,不多时水烧热,水汽氤氲,弥漫在浴房。

    好姊妹两个有说有笑的一起洗了澡,然后各回各处,琐儿得知有女郎中能瞧自己的病,别提多高兴,回到家时刚好乔姨娘在作画,画面上,皎月当空,花影疏疏,还有一个背影昂然而立,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乔姨娘典型的大家闺秀,当年因家里的一场变故才委身于祖百寿,饱读诗书,喜欢写诗作画,少言寡语更是深居简出,性情柔顺,待人宽和,她房里的婢女都非常喜欢她。

    她此时正拈着狼毫发呆,琢磨该在画上题什么字好,见琐儿满面欢喜,问:“捡了金元宝不成,乐成那个样子。”

    琐儿凑过来看看画,道:“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却也是桩喜事,琉璃说她认识个女郎中,能治我的病。”

    乔姨娘偏头看她:“你的病?”

    琐儿羞羞答答的:“就是,身子老不干净。”

    乔姨娘凝眉道:“为何不老早说给我听。”

    琐儿抽出帕子为乔姨娘擦拭手上的墨汁,边道:“非是我存下瞒着您,郎中都是男人,我断不敢去看的,今儿琉璃说认识个女郎中,这就不同了,所以改天我得向您告假。”

    乔姨娘嫣然一笑:“准了。”

    琐儿忙屈膝道:“谢夫人。”

    祖家大院的男仆女婢都称几个姨娘为夫人。

    乔姨娘提笔在画上写了几个字——但愿君心似我心,随意的问:“哪里来那么个女郎中?”

    琐儿犹豫着。

    乔姨娘感觉出她的迟疑,于是道:“不想说就不说。”

    换了一般的主子,说不定就一巴掌扇过来逼问了,乔姨娘越是善待,琐儿越是不好意思,道:“琉璃嘱咐我不要对其他人讲,但您这里我没什么可隐瞒的,那女郎中是二少爷的朋友。”

    乔姨娘已经去写下句——定不负……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原来是二少爷的朋友。”

    才说完,脸色刷的撂下,二少爷竟然有个女子做朋友,猛然回头看琐儿:“那女郎中,如何的一个人?”

    琐儿道:“您也认识,就是上次被郝总管当人参仙子带回的那个。”

    这,当然是指善宝,而善宝的如花美貌已经在祖家大院传遍。

    乔姨娘顿时冷若冰霜,讥笑:“这姑娘倒厉害,先是冒充人参仙子,现下又结识了二少爷,怕是别有用心呢。”

    说完,若有所思的凝望画,突然抓在手里,慢慢揉成一团……

037章 你戏耍我,我戏耍你

    难得的大晴天,雪融化了些许,所以一路泥泞不堪,祖公略同猛子骑马缓行,马踢踏踏,溅起泥水染污了他织锦袍的下摆,他俯身想去擦拭,垂目时竟发现地上有一物恁般眼熟,弯腰拾起一看,原来是善宝的木簪,而此地,正是当日善宝受伤倒地所在。

    他捏着木簪若有所思,稍后便揣在怀里。

    等到了书肆,猛子敲门,福伯开门,福伯身后,是李青昭、锦瑟和善宝并前来接善宝的朱英姿。

    祖公略目光绕过众人落在善宝身上,瞧她脸色恢复了原有的粉红水灵,说明伤好的差不多,淡淡道:“善小姐要走么?”

    善宝以正规之礼拜谢:“叨扰了这几日,身子大好,该回家了。”

    祖公略并无挽留,只说了个字:“请。”

    几个人鱼贯而出,朱英姿路过祖公略身边时,羞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道:“宝妹伤愈,我爹说得摆几桌庆贺,不如二少爷也一道去吃杯水酒,我爹老是念叨您呢。”

    祖公略迟疑不决……

    朱英姿复道:“酒是陈酿的高粱,菜有哈什蟆和泥鳅,二少爷去尝尝。”

    哈什蟆为长青山的土特产,滋补极品,相当名贵,而泥鳅钻豆腐亦是本地特色佳肴。

    祖公略淡淡一笑:“抱歉,这两种菜的做法极其残忍,我也就不忍吃。”

    婉言谢绝赴宴。

    朱英姿眉目间暗暗升起一股落寞,也还是强颜欢笑的附和着:“是了,我见我娘做时吓得捂着眼不敢看,所以我也不吃,不过我爹说鲁帮的兄弟前几日捡了个锅盖大的灵芝,他替您收购了,说是得闲给您送过去,您不如去看看罢。”

    祖公略将身子转了半圈,刚好对上善宝的目光,似笑非笑,想说不说的样子。

    三请未应,朱英姿有些难堪。

    善宝道:“二少爷统领参帮又兼管着商号,事情多得夜以继日,哪里有时间去咱们家做客。”

    一为朱英姿圆场,间或绝了祖公略去朱家的念头,自己是心有所属,他就是人有所属,琉璃说他与文婉仪的婚期迫近,祖家大院一片忙碌,既然是没有任何发展的两个人,没必要走的太近,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亦可以红杏出墙,但自己却是没有更多的命来给人刺杀。

    是的,她此次受伤,已经怀疑文婉仪,都因为郑大的那句话——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贱人。

    这说明想杀自己的人首先是女人,其次是因为吃醋,纵观雷公镇,自己走的近的男人除了祖公略便是朱英豪,而那个巴掌大的纸扎店的女少东张翠兰或许可能撒泼骂街,却没杀人的胆量,那个势力庞大的木帮女少东文婉仪能统管着伐木放排的汉子,必有心机,更有心狠。

    所以,她想远离祖公略。

    不料祖公略却道:“巧了,我今个闲得紧,就去同朱把头吃杯酒。”

    朱英姿猛地抬头,转而羞涩的抿嘴笑。

    善宝瞪眼看祖公略,见人家也在看她,且耐人寻味的目光,忽然想起装金疮药的瓶子,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祖公略说清楚某些事情,于是道:“二少爷,请借一步说话。”

    祖公略稍作迟疑,随即指着书肆旁边的某个茶馆道:“若是善小姐不忙着回去,我请你吃杯茶。”

    善宝摇头:“孤男寡女,相对而坐,瓜田李下,难避嫌疑,随便在路边站会子就好。”

    祖公略嘴角勾起一抹笑,指着前面:“那就随便走走。”

    于是两人就沿路边信步走去,祖公略于前,善宝于后,祖公略宽大的紫袍滚着黑狐裘的毛边,掐金嵌玉的厚底靴吱嘎吱嘎碾着冰雪,负手在后,拇指上套着产自骠国的玉扳指,无名指上还戴着来自波斯国的红宝石戒指,衣带上环佩叮当,虎步威威龙诞香拂拂,一身浓烈一身奢华。

    善宝在后面撇撇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我前面嘚瑟我却视而不见。

    前面的祖公略脚步骤然而停,于一棵老柳树下站立,回头问:“说吧,什么事?”

    善宝垂头看着地上,吧唧吧唧的踩了一会子雪,当下要说的话难以启齿,想了想道:“你看你救了我的命,又让我在你的书肆养伤,还给我金疮药用,之前你还去衙门救过我表姐和锦瑟,又救过朱英豪,我欠你的太多,无以为报,按理应以……”

    顿了顿,揉搓着发烫的面颊。

    祖公略微微靠过去,又稍稍曲了身子看着她:“应以?”

    善宝退后一步:“应以……”

    祖公略近前半步:“应以?”

    呼吸可嗅的距离,虽然不喜欢他,但这厮实在生得俊朗,善宝难免心猿意马,努力自持,道:“应以涌泉相报,可是我要钱没钱,我虽然未许人家但已经有心上人,所以请二少爷死了那条心。”

    祖公略似乎对她的话有些意外,稍作愣神,尔后轻笑道:“善小姐有了心上人?”

    善宝搓着手,忽然大胆对上他的目光:“我心上人是,我表姐。”

    故技重施,以为用磨镜之名吓跑了白金禄,必然也会吓跑祖公略。

    祖公略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真不巧,我正要给你表姐说媒,想她也老大不小,再不出嫁成老姑娘了,既然你们中表之亲两下相好,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善宝:“啊?”

    祖公略好整以暇的仰头看天。

    善宝:“给我表姐做媒啊?”

    祖公略神态悠悠。

    善宝愣了会子,想表姐李青昭一直恨嫁,可别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坏了她的好事,赶忙道:“我同你说笑呢,你看我从小就喜欢我爹、苏东坡、猪八戒,都是男人,怎么可能心仪我表姐,你给她说的婆家是谁?”

    祖公略并不回答,而是难以抑制的笑问:“你爹、苏东坡、猪八戒,这三位好像很不协调。”

    善宝着急得知他给李青昭说的婆家,急着解释道:“我爹对我好,苏东坡的诗词好,猪八戒对女人好,所以我喜欢他们三个,你快说,给我表姐说的婆家是哪里的?”

    祖公略听了她的解释哈哈大笑,倏忽笑声戛然而止,摇头:“给你表姐说的婆家……我还没想好。”

    善宝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

    祖公略不以为然:“我只是说想给你表姐做媒,并无说已经选好了人家。”

    善宝咬牙切齿:“你戏耍我!”

    祖公略抬手一接,接了枚落叶在手,慢慢摩挲落叶上的脉络,怡然自得道:“是善小姐戏耍我在前,咱们,两下抵消了。”

    善宝气急败坏:“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

    她说的是文婉仪。

    祖公略得意洋洋:“偏偏就有那么一个对我念念不忘。”

    他说的却不是文婉仪。

    善宝冷笑:“何止念念不忘,她为你甚至敢杀人放火。”

    她说的仍旧是文婉仪。

    祖公略眉头一皱,一脸暖笑清扫而光,问:“你说什么?”

    关于善宝受伤,他怀疑的也是文婉仪。

038章 你长的让你娘省心

    同样的谎言,看着无比奸诈的白金禄信了,看着眉目和善的祖公略不信,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善宝想,这种情况一者说明人不可貌相,二者说明那白金禄是道高一尺人家祖公略是魔高一丈,这厮城府深不可测。

    三者,是自己轻信于他,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长的那么好看,古语说美人破舌、美男破老,他这样的美男专门祸害自己这样的老实人,真是莫可奈何。

    也幸好他生在雷公镇这样的边远之地,倘或在京城,很容易在某个上元佳节或是中秋佳节或是重阳佳节什么的,与当今皇上邂逅,倘或那皇上又是个尚娈宠好南风的,以祖公略的容貌必然会三千宠爱在一身,说不定就成为祸国殃民的败类。

    想了以上毫无根据的事情,善宝一抬头,那败类正专注的看着她,嘴角闲闲的叼着落叶,又是另一番说不出的好看。

    善宝索性扭过头去,却发现有个穿金戴银的土财主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非礼勿视,不得已又扭过头来,感慨雷公镇到底是小地方,男女公然在街头伤风败俗。

    殊不知,那姑娘是满堂春的,那男人,是来自京师的客商。

    “不要脸。”她小声嘀咕。

    祖公略取下唇边的落叶,极短的笑了声:“看我是很不要脸的事么?”

    他误会,善宝正在气头上,言辞就有些尖刻:“是啊是啊,我怕再看你,她就得对我赶尽杀绝。”

    祖公略定定的看着她,稍后目光缓缓上移,见她头上插着一枚银簪,没来由的一点点失落,道:“我去过事发之地,拾到一柄杀猪刀,若我估算不错,行刺你的人应该是个屠夫,但想杀你的人,却不得而知,难不成你想到是谁?”

    善宝冷笑:“她能去衙门告发我偷越杨树防,无非是想置我于死地,当然敢再次使人杀我。”

    话说的再明白不过,祖公略无言以对,只将手中的枯叶攥紧了,等松手时,迎风而下一股粉末。

    朱英姿远远的拧眉看着,见他二人默然相对,不知发生何事,犹豫下就跑了过来搀扶善宝道:“走吧回家,爹和善大娘都等着呢。”

    祖公略没有同行,只让福伯套车送善宝几个,善宝临上车时,莫名其妙的回头望了眼,发现祖公略站在书肆门口,面色凝重,见她望过来,忽然就笑了笑,笑得善宝费心揣摩,不知对方笑的内容。

    这辆车是福伯平素所用,车身狭窄,坐一个善宝甚为宽绰,多一个李青昭陡现逼仄,善宝就紧挨着车厢的壁板,晃晃悠悠颠颠簸簸,更有不时噗嗤噗嗤的车轱辘碾压雪泥的声音,好一阵子,她无意打起车门帘子看光景,却发现道路有异,遂去喊驾车的福伯:“走错了。”

    福伯道:“朱姑娘告诉我这样走的。”

    善宝望去朱英姿:“不是这条路,你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朱英姿眉眼都是笑,道:“没错,走吧。”

    善宝狐疑满腹。

    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一处高墙大院,朱英姿喊停了马车,锦瑟扶善宝下了车,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善宝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朱英姿已经过去扣动门环,几声后,出来个须发花白的老伯,见朱英姿唤了声“小姐回来了”。

    朱英姿嗯了声,对善宝道:“进去吧。”

    善宝没有动,问:“这位是?”

    朱英姿道:“爹才买的新宅子,他是才雇用的门子,老刘。”

    新宅子?善宝心下一沉。

    李青昭哼了声:“该不会是用卖人参的银子买的宅子,用什么去赎舅父?”

    朱英姿非常平静:“爹不是说过,善大伯不在胡海蛟手里。”

    李青昭道:“说不定在其他匪人手中,这也需要银子啊。”

    朱英姿顿时黑了脸。

    善宝暗暗拉了下李青昭的手:“老六叔自有办法救爹,走吧,别让娘等的着急。”

    进了大门,是个阔大的院子,虽然树木凋敝再无风景,但看建制,原主人应是个财主员外一流。

    善宝轻轻的叹口气,随着朱英姿穿过前院来到后面的花厅,赫氏、崔氏、朱老六一干人等在这里,善宝方迈步进门,一眼看到穿着暗红织锦刺花袍的朱老六,不知是因儿子婚姻大事已毕,而使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穿戴的不同,总之看上朱老六富贵了许多也富态了许多。

    而崔氏,打扮的简直就像一夜爆发的地主婆,紫红底子缀满五颜六色花朵的褙子让人直感觉进了后花园,脑袋上东插一支钗西插一支簪,发髻高绾,珠花乱颤。

    崔氏旁边是大红剑袖的朱英豪,再旁边是红衣绿裙的张翠兰。

    这一家子穿的真热闹。

    见善宝进来,朱英豪大步奔向她,嚷嚷着:“宝妹你咋样?我想去书肆看你可翠兰不让。”

    出卖老婆如此直接,一说明他傻,二说明他傻的可爱。

    善宝没搭理他,而是先见过朱老六和崔氏,长幼尊卑,必须有序。

    朱老六上下将她打量一番,满面慈爱道:“你放心,行刺你的歹人待我捉到,必将他碎尸万段。”

    崔氏阴阳怪气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好端端的为何有人想杀你,你说你才来雷公镇几日,就惹出这么多麻烦事,真不让你娘省心。”

    张翠兰心里正酸酸的,看刚才的状况,她这个新婚燕尔的老婆竟然不如善宝更让朱英豪放在心坎上,遂帮腔道:“婆婆说的极是,我可从未让我娘不省心过。”

    念她是朱英豪的老婆,念朱英豪对自己实心实意,善宝没有反唇相讥。

    李青昭间歇性聪明发作,突然哈哈大笑道:“关键你长的让你娘省心。”

    一时间花厅里阒然无声,各位都在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和理解能力来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

    善宝偷偷的乐,乐开了花。

    朱老六似乎懂了什么意思,为了打破僵局,喊门口的丫鬟:“告诉周嫂子开饭。”

    丫鬟叫秀姑,周嫂子是厨娘。

    丫鬟有了,厨娘有了,门子有了,一家人终于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而这一切不单单是因为那根千年人参,个中因由,天知地知他朱老六知。

    一顿饭善宝吃的索然无味,好歹捱过去便回去自己房里歇着。

    她们眼下住的地方已经不是西厢房,而是在朱家新宅子的西跨院,相对独立又安静,且朱英姿也有了自己的闺房,关上门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倒也方便。

    长青山气候诡异,平地起风,无云而雨,早晨还是响晴的天,午后云彩渐渐多了起来,傍晚时分浓云四合,接着沙沙的下起雪粒子,尔后竟还夹着雨,但听那檐头铁马叮铃作响,气息冷,雨雪混杂,落下后便冻在地面,一会子地面便亮亮的一层。

    善宝歪在炕上歇着,李青昭呼噜呼噜的酣睡,锦瑟做着针线活,赫氏手捧佛经,正是安静时,善宝忽然直起身子对赫氏道:“娘,我总觉得不对。”

    赫氏的目光离开佛经转向女儿:“怎么了?”

    善宝道:“我们偷越杨树防在雷公镇只有老六叔知道,文婉仪哪里得知才去衙门告发的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赫氏骇然看着女儿:“怎么,上次你表姐和锦瑟被抓,是文小姐去告发的?”

    善宝自察失言,她不想母亲知道太多而气坏身子。

    还没话应对赫氏,李青昭那里嗷的一嗓子:“就知道是那个败家娘们!”

    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善宝点头:“是文婉仪,不过文婉仪如何得知此事的?我觉得是有人对她透露了消息,而这个人……”

    “是老六叔!”

    没等善宝说出来,李青昭已经高呼出口,赫氏手中的佛经啪嗒落在炕上。

039章 你就是那个送木簪的人

    风大了起来,扑在窗户纸上呼嗒呼嗒的响,屋子里静的可以听见李青昭粗重的喘息。

    当当当,有人敲门,锦瑟撂下手中的活计,看看善宝,脸色煞白。

    不用问,都是方才的谈话吓到了她,假如真是朱老六出卖了她们,她们现在可是身居财狼之窝,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善宝淡淡一笑,算是给锦瑟安慰,道:“去开门呢。”

    锦瑟这才下了炕,小碎步跑去将房门开了,是秀姑,小丫头相貌平平嘴巴特甜,且是不笑不说话,对锦瑟道:“麻烦姐姐告诉善夫人善小姐,我家老爷说开饭了。”

    她家老爷,当然是指朱老六。

    锦瑟嗯了声,转身回来禀报给赫氏与善宝。

    善宝心里发堵,道:“我吃不下。”

    到底是姜为老的辣,赫氏早已恢复平静,慢慢拾起方才落在炕上的佛经,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方干净的帕子上,又包裹好,道:“这几日英豪成亲,都是好嚼咕,为何吃不下,且你伤势并未完全好,需要将养,不吃饭怎么成。”

    善宝不言语。

    李青昭气呼呼道:“别是什么鸿门宴。”

    赫氏瞪她道:“一派胡言,你老六叔同你舅父是结义兄弟,你们是他的子侄。”

    李青昭不以为意,还引经据典:“大名鼎鼎的刘邦就是被他叔父项伯出卖的,表妹告诉我的。”

    分明是项羽被项伯出卖,再次口误。

    锦瑟没识字,但没读过《史记》,在那里琢磨,刘邦的叔父为何姓项?

    赫氏当然了解这段故事,埋怨善宝:“以后不要给她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善宝道:“可是娘,防人之心不可无。”

    赫氏已经下了炕,抻了抻衣服的褶皱,道:“莫说不可能是你老六叔,即便是他,假如他真想亲手害咱们,何故去借文婉仪这把刀杀人,走吧,好好吃饭,当着朱家人,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剩下的事,我自有主张。”

    长辈有主张,小辈们唯有听命。

    善宝躺乱了头发,喊锦瑟给她重新梳理,当锦瑟将她头上的银簪放在炕上时,善宝盯着看了半晌,随后又拿起左右的看,自言自语似的:“这好像不是我的木簪?”

    锦瑟一边用梳子给她梳头发一边道:“今儿早起为小姐梳头时即发现木簪不见了,没办法用了奴婢的凑合着。”

    善宝猛地一个转身,转的太快,扯痛后背的伤口,吃惊的看着锦瑟:“我的木簪不见了?”

    锦瑟点头:“在书肆时就没见呢。”

    李青昭一边道:“大概是丢在书肆了。”

    善宝愣了少许工夫,随即跐溜下了炕,撞开房门飞奔而去。

    赫氏被她的突然之举吓坏,喊着:“青丫头快去追啊,这披头散发的,别人还以为疯了。”

    李青昭答应着追了出去,只是她身子肥胖跑的就慢,眼看善宝长发随风飞舞,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李青昭累得呼哧带喘,等她跑到街上,善宝已经到了书肆,在门口急切的敲门,情急下力量大。

    里面的福伯一手按着腰一手提着壶滚烫的开水,正为祖公略沏茶。

    临窗的炕上,祖公略翻看着书肆最近一个月的账簿,不经意发现他的举动,问:“腰那里,不舒服么?”

    福伯笑了笑:“老不中用了,腰疼,不怕二少爷笑话,撒尿都费劲。”

    祖公略放下手中的账簿,接过福伯手中的铁皮壶自己往茶壶里注水,边道:“人老了,多半肾亏,去家里的药房拿些野猪粪吃,若是不管用,就去找个大夫瞧瞧。”

    这野猪粪可不单纯是野猪拉的粪便,而是长青山上的一种草药,治肾亏利尿。

    福伯才说了句“谢二少爷”,善宝的擂门声吓得他手一抖,惊骇的看去祖公略道:“黑瞎子么?几天前牛家肉铺就进去黑瞎子了,牛老爹都给咬坏了,剩下半条命。”

    祖公略拇指食指拈起茶盅优雅的吃着,听了福伯的话轻声笑出:“咱这是书肆,难不成那黑瞎子也是个喜欢遣词造句的。”

    福伯也笑了:“二少爷说的极是,你看我这老糊涂了,哎呀,是有人来闹事罢?”

    祖公略面上波澜不兴,转向身边的猛子道:“你去看看。”

    猛子随祖公略学了多年功夫,既不能从戎上阵杀敌,顾忌他是祖家的人,平素街上的那些泼皮无赖又不敢招惹他,所以正技痒,听说有人来闹事,顿时乐坏,撸胳膊挽袖子就过来把门推开,边喊:“哪个孙子敢来闹事!”

    风轰的灌进来,裹挟着雨珠子雪粒子,还有善宝纷飞的长发,天已擦黑,门口光线模糊,那长发覆盖住善宝的脸,其状鬼魅,唬的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子往后一退:“我的娘啊!”

    善宝心急火燎的道:“我不是你娘,我找我的木簪。”

    说完冲了进来,弓着身子满地的找,从外间书画展处一直找到里间,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靴子,掐金嵌玉,她抬头看去,祖公略也在看她。

    “丢了什么?”祖公略口中问着,心里已经了然。

    “木簪。”善宝说完,继续四下里看。

    福伯赶过来道:“我才把书肆里外打扫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木簪,或许是掉在街上了罢。”

    善宝道了声“多谢”,扭头又跑,跑的急,而外面结了层冻冰,才出门槛便重重的摔倒在地,震得后背的伤口撕裂般的痛,她声都不吭,爬起来继续跑。

    祖公略看在眼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枚木簪。

    “爷,在你这里啊!”猛子凑过来看了看。

    祖公略没有吱声,将木簪紧紧攥着。

    “您为何不还给善姑娘?”猛子很是奇怪二少爷不贪金不贪银,为何贪个女人用的木簪。

    祖公略沉吟半晌,低低道:“为了断绝她的念想。”低的猛子隐约听见。

    “难道……我明白了,善姑娘这木簪是您送的!”猛子惊呼出口。

    祖公略仍旧不言语,只是更紧的握着木簪,仿佛握着长青山那个月夜在手心里,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不消失。

    猛子绕到他面前问:“爷,您与善姑娘老早就认识?”

    祖公略还是不回答他的话,反问:“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猛子认真的想了想:“小的信,爷与善姑娘是一见钟情罢?”

    门适时的咚咚敲响,猛子与祖公略对望,随即不等吩咐即跑去开了门。

    又是善宝,披头散发狼狈至极,见了猛子道:“我猜想,会不会落在书肆的茅厕了?”

    猛子说了句“您等着”。

    善宝就以为他去茅厕为自己寻找了,老实的等在门口。

    而猛子却跑回祖公略身边,压低声音道:“爷,善姑娘太可怜了。”

    祖公略抬头看来,猛子发现他眼中起了雾气,探寻的道:“不如,还给善姑娘罢。”

    祖公略叹口气:“我自己一身的麻烦,说不定将来就死无葬身之地,何故连累她。”

    猛子舔着嘴唇,迟疑下,又跑回善宝处道:“茅厕没有。”

    善宝哦了声,转身又跑了出去。

    猛子于心不忍,跟她而去,跟着去的还有祖公略。

    善宝一路跑一路摔跤,雪渐渐大了,如棉絮洋洋洒洒,且往日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她怕雪给木簪埋了,于是就趴在地上用手去扒拉,一边扒拉一边爬,最后急得哭出声来,而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这时李青昭已经来到,累得哈嗤哈嗤的大口喘,使劲拉扯善宝劝道:“表妹你起来,你伤还没好利索,小心冻病了,改天我找木匠刻几个簪子给你,好不好。”

    善宝推开她,继续扒拉雪,边哭边道:“不,我就要那个。”

    猛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对祖公略道:“爷,您不是这样狠心的人,虽然您的身世复杂前路未卜,但小的相信老天爷一直都保佑好人,您会有个好前程,善姑娘也错不了,您把木簪还给她罢。”

    祖公略于风雪中木然而立良久,最后大步奔去善宝,至善宝面前蹲下身子,慢慢摊开手掌,轻轻道:“你看。”

040章 你想让我娶个寡妇

    木簪失而复得,善宝喜不自胜,紧紧攥在手里,生怕谁抢去似的。

    祖公略瞧她的手冻得通红,而一张脸已经紫青,乱发上挂着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溜子,蝶翼般的睫毛也亮晶晶的覆着冰雪,衣裳满是泥污,其状何止狼狈,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个,对你如此重要吗?”他哑了嗓子问。

    善宝点点头,心中酸楚,哽咽难言,郑重的把木簪揣入腰间的锦袋里,决定从此只做珍藏而不再插戴,听他问,虽然感觉彼此没那么熟悉也就问得多余,顾念他使自己的宝贝失而复得,答道:“留个念想,这辈子下辈子只怕都不能见了。”

    说完把手搭在拉她的李青昭手上站起,才想走,忽然想起一事,问:“你在哪里拾到的?”

    祖公略当然不能说实话,便道:“就在书肆,这物事实在不起眼,所以福伯打扫时没有发现。”

    善宝信了,说了声谢谢。

    祖公略喊过猛子:“让福伯套车,天黑路滑,由你送善姑娘回去罢。”

    猛子去照办,而祖公略往书肆后面的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顶风冒雪的回了祖家大院。

    仍旧是从西侧门进了府,把马交给上值的小厮,他直接来到上房,见父亲房里的灯还亮着,想谈谈有关下月初六的那桩婚事,谈什么?打定主意——退婚。

    进了二门,却被大丫鬟明珠挡驾:“老爷今儿身子不爽,已经歇着,二少爷有事明儿来罢。”

    祖公略道:“只几句话。”说着脚步不停。

    明珠跑到他前面急急道:“琴姑娘在呢。”

    言下之意祖公略明白,房里的事非礼勿视,这时应景的传来琴儿的浪笑,祖公略皱皱眉,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在门口的檐下跺跺脚,跺掉脚上的冰雪。

    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听见,门一开,迎出来好几个,各各都问他的好,独独琉璃神色有异,悄没声的伺候他更衣换鞋,洗漱完毕,问他吃过饭没有,听说吃了,茶水果子端上来,晓得二少爷睡前有阅书的习惯。

    一切就绪,琉璃就让各个丫鬟婆子歇着的歇着值夜的值夜,都消停了,房里仅剩下她与祖公略两个,突然跪在炕前。

    祖公略盘腿坐着,方把炕几上的茶盏执起,琉璃的举动让他莫名其妙,笑了笑:“做错事了?”

    琉璃直直的跪着,脑袋却垂得很低:“二少爷慧眼如炬,奴婢犯了个大错。”

    祖公略呷了口陵王新送的蒙顶,轻松道:“打了翡翠花瓶还是毁了颜柳真迹?”

    琉璃摇头:“那上面的,奴婢一直都很小心。”

    祖公略眼睛不离茶盏,道:“那就是犯了我的规矩,不能乱说话。”

    琉璃吧嗒吧嗒的开始掉泪:“奴婢罪该万死,前儿见了乔姨娘房里的琐儿,琐儿姐姐说她病了,又是女儿家见不得人的病,不敢去看郎中,因平日里琐儿姐姐待我好,所以我就斗胆告诉她二少爷的朋友善姑娘懂医术,让她去找善姑娘瞧瞧。”

    祖公略微微有些不快,道:“我告诉过你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即便是偷懒也不打紧,就是不要多言多语,你是犯了我的规矩,念你素来行事妥当,又是初犯,下不为例即可,起来罢。”

    他一贯的豁达,而规矩严苛,是以身边的人既敬他又畏他。

    琉璃不起,道:“请二少爷责罚,事闹大了,我也不成想琐儿把善姑娘的事告诉了乔姨娘,今儿晌午乔姨娘找喊了我过去,竟然让我带她去找善姑娘诊病,善姑娘才伤了几日,自己身子都不安宁,怎么会给别人诊病,另外,善姑娘并非郎中,咱们贸然去叨扰人家,不合适。”

    祖公略好一阵不言语,盯着茶盏出神,琉璃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唬的跪在地上不敢动一动,过了一会子,听祖公略沉声道:“若她执意要你去,你就说我对你另有差使。”

    琉璃忙不迭的应着:“是。”

    祖公略挥挥手:“去吧。”

    琉璃得了赦,起身出来,各处查看一遍,均无疏漏,才回去自己房里睡觉。

    一夜睡得都不安稳,从来到二少爷身边那天起,她小心谨慎勤勤恳恳,深得祖公略欢喜,没几天就被擢升为大丫鬟,统管着房里的几十号人,第一次犯错,虽然祖公略没有责罚甚至喝骂,她自己心里愧疚,所以天放亮即起来忙东忙西,行事错了,只能更加勤劳的做事来弥补,不料刚伺候祖公略用过早饭,琐儿就过来找她。

    琉璃按着祖公略交代的,道:“不巧的很,二少爷说是等下有差使给我。”

    琐儿有些不高兴道:“我们夫人那里等着呢。”

    琉璃歉疚的笑:“麻烦姐姐告诉乔姨娘,改天罢。”

    琐儿秀眉一挑:“夫人都穿戴齐整,可不好这么言而无信,你去跟二少爷告个假。”

    琉璃正为难,祖公略信步从房里走了出来,对琐儿视而不见,喊琉璃:“走。”

    琉璃朝琐儿挥挥手,跟着祖公略去了。

    看路径是往上房,行到中庭遇见从书肆返回的猛子,见了祖公略只道:“她好着,您放心。”

    她是谁,祖公略心下了然,并无吱声,径直来到祖百寿的院子,见二门处守着两个衙门的兵丁,不知发生何事。

    进了二门,喊个小厮过来问话,那小厮说:“知县孔大人来了。”

    按例,接待外客,特别是官府的人需在前面的大厅,孔明亮能来祖百寿的住处,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祖公略定在当地,想自己要不要进去,最后做了决定,迈步进了祖百寿的房里。

    外门处,丫头小菊忙进去报给明珠,而明珠又进去报给祖百寿。

    祖百寿与知县孔明亮分宾主坐着,正相谈甚欢,听说祖公略来了,孔明亮道:“二公子此次必能得个文武双状元,我这里先给总把头贺喜了。”

    祖百寿忙还大礼:“托孔大人的福,咱们常来常往的,我祖家的喜就是孔大人的喜,剩下的话祖某就不多说了。”

    孔明亮呵呵一笑,彼此会意。

    祖公略已经走了进来,先见过孔明亮,再给父亲请安。

    祖百寿道:“孔大人亲自来咱们家,是为了这么一宗,皇上开恩科,文武双试,你马上就得进京。”

    祖公略颇有些意外,道:“父亲不是不知,我对功名无兴趣。”

    祖百寿佯装嗔怪:“七尺男儿,当为国建功立业,方不枉你寒窗苦读多少载,闻鸡起舞多少载。”

    祖公略还想说什么,孔明亮不想他们父子为此事计较时外人在旁边,识趣的告辞。

    父子俩送走孔明亮,继续为进京之事争论,父亲有父亲的用意,儿子有儿子的心思,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话题就绕到了祖公略的婚事上,他极其认真道:“下个月初六的婚礼,我不能参加。”

    新郎官不参加婚礼,摆明了是退婚的意思。

    祖百寿真生气了,啪的一拍紫檀木的炕几:“胡闹!”

    吼完下了炕在地上东一头西一头的乱走,忽然想起朱老六报给他的事,怒道:“你是有婚约的人,而那个善宝是闺阁女儿,竟然在书肆一住就是几天,说出去别人以为你养外室。”

    祖公略淡淡道:“她伤了,不宜挪动,偏巧在书肆附近,才于书肆养伤而已。”

    祖百寿晓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过这个平素惜言如金的儿子,且为了他的婚事来来往往多少回争吵,索性摊开来讲,就算是破釜沉舟罢,于是道:“难道你不晓得,那善宝是朱把头说给我的填房。”

    祖公略心里像被什么猛劲击打了下,想啊想,想怎么说,最后发现自己怎么说都不妥,唯有道:“爹您五十有余,而善宝她才十七,您觉得合适么?”

    祖百寿反问:“十七很小吗,十四、五嫁人的数不胜数,年纪大的,难不成你要我娶个寡妇?”

041章 我是个兽医

    父子谈话陷入僵局。

    祖百寿因为怒,五官皆呈下垂之势,操着手去火盆边坐了,目光落在海青色大花瓮的绢花上,这是新来的丫头小桂的手艺,做的是牡丹,大红的花朵栩栩如生,祖百寿非常喜欢,也因此便将小桂更名为牡丹。

    祖家大院的二等丫头均以花卉来命名,诸如石榴、茉莉、杜鹃、迎春等等,牡丹之名早有人叫,只因几朵绢花,叫了多年的名字被褫夺,还被改为小葵,而小字辈,是末等丫头的标识,旧牡丹与新牡丹遂产生嫌隙。

    高门大户,婢子们你争我夺,管事们勾心斗角,主子们尔虞我诈,热闹至极。

    祖百寿不再说话,祖公略唯有开口,容色淡淡,心意凉凉,道:“爹娶谁我这个做儿子的管不到,只是善宝不行。”

    他是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来说出这句的,觉得已经到了把话挑明的地步。

    祖百寿差点脱口问“为何不行”,悬崖勒马,没有问出,儿子的意思再明了不过,假如自己问了,他也回答了,事情也就发展到了死胡同,再无回旋的余地,父子争夺一个女人,这不是骨肉相残而是二虎相争,眼下最重要的是扫除障碍,自己才好便宜行事。

    想到此,忙换了话题,还专捡祖公略在意的说:“我已经老朽,娶不娶的倒不十分紧要,都是那个朱老六的主意,说说你的婚事,下个月初六的婚期是我与文老爷定下的,你不肯成亲,让我对文老爷怎么交代,不如这样,你就进京应试,这一走几个月也说不定,婚礼自然而然就取消了,文老爷也奈何不了咱们,毕竟男人需以功名为重。”

    这也不失为一个悔婚的好法子,祖公略没有反对,只是自己进京应试,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善宝。

    从上房回来他便喊过猛子:“用不了几天我就要进京应试,早已打听清楚,善姑娘的父亲在胡海蛟手里,善姑娘在书肆养伤的时候我也去同胡海蛟交涉过,那贼人狮子大开口,要万两银子做赎金,其实这些你都知道。”

    猛子那厢点头。

    祖公略复道:“此次进京你不要随我去,留下来,拿着我的名帖和五千两银子去赎善老爷。”

    猛子说了声“是”,续道:“您进京也非小事,那些毛头小子行事不妥当,我不放心,身边怎么得有个称手的。”

    祖公略思忖下:“这样,让雷子跟我走。”

    猛子道:“雷子有勇无谋。”

    祖公略笑了:“是考试不是打仗,你且放心吧,倒是你这边的事情更重要,胡海蛟生性蛮野,需智取不可力敌,安全把善老爷接回来,你就功德无量了,另外,你要时刻关注善姑娘的一切,我的意思,要替我保她安然。”

    猛子再说“是”,忽而想起什么:“今早我回来时,遇到捕役去个专门卖早点的饭铺子捉凶犯,说是杀猪的郑大死在那个饭铺子,中毒,同时中毒的还有文家的小子长福,不过长福命大没有死。”

    祖公略嗤的冷笑:“杀人灭口了。”

    猛子低声问:“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

    祖公略蘸了茶水在炕几上胡乱写着,反反复复都是个“宝”字,边道:“善姑娘受伤在书肆养着时,我已经查的差不多,大概对方发现了我在查,唉,不成想让那饭铺的东主惹了官司,希望他能化险为夷。”

    猛子又试探的问:“那善姑娘被行刺的事呢,小的意思,还查么?”

    祖公略停下书写的手,有一阵才道:“罢了,她平安就好,我走后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以你的功夫,这不是什么难事。”

    猛子得意的嘿嘿一笑,蓦地敛尽笑容道:“若是有人危害到善姑娘呢?小的意思……任何人。”

    他如此说,是之前听闻祖百寿要娶善宝,这任何人也就包括祖百寿。

    主仆二人朝夕相处十多年,彼此了解心意,祖公略冷着脸道:“谁都不行,若万不得已……”

    话到这里顿住,把玩着茶杯,有一会子,轻轻的说出一个字:“杀!”与此同时手下用力,咔嚓,茶杯碎裂,手一松,碎片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猛子身子一抖,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子慢慢拾捡地上的茶杯碎片。

    进京的事提上日程,却也没有立即动身,那些个穷苦的书生赴京赶考,用步子量动辄几个月才能到,祖公略当然是骑马,且他有日行八百的宝马良驹,是以并不着急,只交代琉璃为自己提早准备行装。

    还有一事让他耽搁,就是那苗千年人参,此物稀罕,平头百姓无福消受,这是要进贡给皇上的,眼看山神老把头的寿诞快到了,届时祖百寿作为总把头要带领参帮各派的帮伙去老把头庙谢恩,谢他老人家赐给千年人参,仪式浩大,然后才由祖公略把人参带去京城。

    等到了祖公略启程的时候,日子已经滑过去月余。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善宝的伤完全康复,能吃能喝能说能笑能说笑话。

    朱老六说已经发现善喜的行藏,打包票保证不出几日善喜即能安然归来。

    善宝与赫氏欣喜若狂,虽然对朱老六起了戒心,怎奈没有别的法子,也就一心一意等着善喜的到来。

    等候的日子很折磨人,善宝这一天实在闷的出奇,决定寻个人找点乐子,环顾身边,母亲这个镇西王的后裔自己是不敢招惹的,锦瑟行事一贯认真也不能拿她玩笑,李青昭虽然可以经常用来解闷,但她是自己姐姐也不好太过分,绕了一圈,目标定在朱英豪新娶的老婆张翠兰身上,不为别的,只为她曾经对自己冷嘲热讽,有仇不报非君子。

    觉得自己人单势孤,于是找李青昭帮忙。

    谁知李青昭把脑袋摇的像中风后遗症:“不干。”

    善宝道:“我答应你,我将来生的第一个儿子过继给你。”

    李青昭眼睛一亮:“真的?最近老六叔又来找舅母说要把你许给祖老爷,若是你嫁给他呢?”

    善宝敷衍着:“我把他的五个儿子都过继给你。”

    李青昭满脸桃花:“我只要公略一个。”

    善宝犹豫着:“这样,不好吧。”

    怎么就有些不舍了呢,明知是个玩笑。

    正捂着隐隐揪痛的心口纳闷,锦瑟进来禀报:“小姐,祖家有人来了。”

    祖家?善宝与李青昭同时脱口道:“祖公略?”

    喊完,两两相对,彼此尴尬的傻笑。

    锦瑟道:“不是,是乔姨娘和琉璃姑娘。”

    乔姨娘是谁善宝不知,但认识琉璃,她还在书肆照顾过自己,于是让锦瑟快请去厅堂。

    赫氏痴心佛法,听闻是祖家女眷来访,仍旧手不释卷,只让善宝同李青昭出去接待,似乎晓得乔姨娘不是来拜访她的。

    在朱家西跨院的小客厅内,善宝见到了仪态万千的乔姨娘,见她个子高挑,脸如鹅卵,长眉细目,体态婀娜,而穿着竟是布衣荆钗,极其朴素,根本不像是富甲一方祖家的姨娘,更像是乡下蓬门荜户的村妇,唯有那沉静的神情,娴雅的举止,彰显着她来自一个家世良好的门庭。

    善宝不知乔姨娘找自己何事,琉璃代为说话:“善姑娘,这是我家五夫人。”

    所谓五夫人,是按照李姨娘、郝姨娘、孟姨娘和这乔姨娘的年龄来区分的,并非谁高谁低之意。

    善宝问:“不知五夫人找我何事?”

    乔姨娘吐气如兰语声婉转:“看病。”

    善宝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懂医术之事母亲三令五申不让张扬,于是道:“看病去找郎中。”

    乔姨娘微微一笑:“听闻姑娘你懂医术。”

    善宝看看琉璃,琉璃惭惭的垂下脑袋,她本不想来的,怎奈祖公略离家去了京城,她没有倚靠便被乔姨娘拎了出来。

    善宝晓得是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道:“可我瞧不了您的病。”

    乔姨娘相马似的上下左右的打量她,道:“你都没问我是何种症状,怎知诊不了。”

    善宝:“无论你什么病我都看不了。”

    乔姨娘:“何妨试试。”

    善宝:“没法试。”

    乔姨娘:“你懂医术是假?”

    善宝:“是真。”

    乔姨娘:“为何不肯给我看?”

    善宝:“关键是,我是个兽医。”

    乔姨娘:“……”

042章 把你嫁给祖公略他祖宗

    善宝四两拨千斤,巧记应对乔姨娘。

    而间歇性聪明发作的李青昭一句“来找我表妹看病的都是畜生”,更让乔姨娘黑了脸,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愤愤然还说了句“叨扰了”,接着悻悻然离去。

    客人走后,李青昭拉着善宝问:“你都给文婉仪那个害人精看过病,为何不给这个乔姨娘看?”

    她想的是,善宝这么做决计不是为了遵从赫氏的医术不能张扬之命。

    她想对了,善宝心事重重道:“医者讲求望闻问切,望为首位,人内里之病皆有外在表象,此说内经早有论述,我看乔姨娘根本没什么病,看病只是个幌子,你又见哪个病人找大夫看病是一种凌驾于人的态度,并且祖家那样富奢,差不多有专用的大夫,她没理由舍近求远。”

    原来如此,李青昭复问:“她既不看病,找你作何?”

    善宝摇头:“我哪里知道呢,说不定又是个打翻醋坛子的。”

    李青昭焕然大悟的:“她是祖公略的小妾!”

    善宝无奈的叹口气:“祖公略并未娶亲,何来小妾。”

    如此,只能推断是祖百寿的妾侍,想来祖百寿要娶自己的事大概在祖家大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善宝茫然的环顾厅堂的周遭,心里慌慌的,至亲的朱老六已然信不过,父亲能否脱险还是个未知,文婉仪只怕不会就此罢休,祖公略帮自己一时不会帮自己一世,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呢?毫无头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

    李青昭咕嘟咕嘟的喝着茶,稍后一抹嘴,佩服道:“表妹你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她没病,这岂不是半仙,你看舅母不允许你行医,咱们没了赚钱的道道,不如你改摆摊算卦得了。”

    善宝瞥了她一眼:“我可不会算卦。”

    李青昭眼珠一转,笑嘻嘻的凑过去道:“不如你给我算算看。”

    善宝问:“算什么?”

    李青昭咬着手指羞涩道:“你猜我喜欢谁?”

    善宝不假思索:“那个笔友,被你追出十八里,后来自己把自己卖到公子馆的,据说在公子馆混得如鱼得水,其诗作直追小杜。”

    李青昭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说的是现在。”

    善宝似乎明白了什么,故意摇头不知。

    李青昭嗫嚅半晌才道:“我说我喜欢祖公略,你会不会笑话我?”

    善宝有节奏的当当敲着茶几,想着该怎样让她明白感情是两情相悦之事,终于想出一个比方,道:“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比如我小时候喜欢苏东坡……”

    没等说完,李青昭抢过去道:“你喜欢他干啥,他前前后后娶了好几个女人,可见不专一,什么王弗、王闰之、王朝云,一窝子老王家的,你又不姓王,你说你嫁给他一定过得生不如死,然后你回娘家找我诉苦,我这火爆脾气非得去找他打一架不可,然后我就落个泼妇的罪名,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你这不是祸害我么……”

    她喋喋不休的牢骚着,最后善宝竟然忘记自己刚刚说喜欢苏东坡是为了表达什么。

    李青昭还在那里絮叨:“你就是嫁给祖公略他爹也比嫁给苏东坡强,好歹祖老爷岁数大了,你黑发人送白发人,然后就继承了他一大笔财产。”

    居心叵测,她为何不让自己索性嫁给祖公略呢?善宝想,带着几分气问:“你为何不嫁给祖公略他祖宗?”

    李青昭傻了半天,愣愣道:“你说的可是**?”

    善宝道:“你嫁给祖公略他祖宗,你不单单可以继承祖老爷的财产,你连祖二老爷的财产都能继承,因为他们都是从他们祖宗那里继承来的,他们的财产都是他们祖宗的,也就是你的。”

    这样啊,李青昭挠着脑袋想这样做划算不划算。

    善宝喝了三杯茶,李青昭还在那里掰着指头算,善宝不搭理她,自己掉头回去房里,一路上都在合计乔姨娘找自己作何,若她是祖公略的什么人,应该去吃醋文婉仪才对,何故来找自己?若她是祖百寿的什么人,祖百寿旧爱新宠何其多也,为何她单单在乎我善宝?

    至藤架下,心思纷乱,用手胡乱扯着已经枯干的藤条,隔着藤条或疏或密的间隙,时隐时现的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善宝好奇的把脑袋贴去藤条的空隙处,于此视线开阔,见那两个人是朱老六和丫头秀姑,朱老六负手站着,秀姑给他抻着衣裳,两个人贴得非常近,已经越过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

    善宝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婢女伺候老爷,理所应当。

    才这样想,就见秀姑已经把身子伏在朱老六怀中,随后手臂蛇一般绕过朱老六的腰。

    婢女可不是这样伺候老爷的,善宝急忙抽回目光,不屑于看这些男娼女盗的勾当,感叹朱家此后该热闹了,有那么个崔氏,有这么个秀姑。

    这个念头刚出,忽听崔氏杀猪似的一声喊:“你这个贱人!”

    善宝实在好奇,又看了过去,见崔氏抡起手臂,巴掌一次次落在秀姑脸上,最后,以朱老六的巴掌落在崔氏脸上而结束这场闹剧。

    秀姑哭着跑了。

    崔氏哭着跑了。

    朱老六也跑了,善宝猜,他会去追哪一个?

    突然间心里舒坦多了,分明是一种复仇的快感,却不知这复仇的快感是来自崔氏还是来自朱老六。

    闷头坐在藤架下的石凳上,对自己未卜的将来忧心忡忡,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是李青昭追了上来,见她皱着眉像是哪里不舒服,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文婉仪找人害你,难道你就这么罢了?”

    善宝反问:“不然呢?”

    李青昭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一副随时上阵的架势,道:“报仇啊。”

    善宝又问:“怎么报?我也找人去杀她?”

    李青昭蹭过去也坐石凳上,直接把善宝蹭到地上,道:“她一出门前呼后拥的,很难下手,报仇不一定非得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不是大夫么,你懂得什么叫对症下药。”

    善宝摇头,表示自己不懂。

    李青昭咬牙道:“你嫁给祖公略,保证气死她。”

    善宝捏捏锦袋里的木簪,初心不改,道:“你说,要是你嫁给祖公略,她会不会气死?”

    李青昭恨恨道:“她会乐死,玉树临风的祖公略娶个肥猪似的女人,整个雷公镇都得笑翻天,天大的笑话。”

    善宝干笑两声:“气死乐死,好歹都是死,大仇得报即可。”

    李青昭突然推了她一下:“你又在拿我说笑。”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好个雄壮的背影。

044章 需要补刀吗,给你折扣

    胡海蛟收下朱老六带来的五千两银子,答应他按约定的日子下山去依计行事。

    朱老六离开天云寨,一路盘算该如何回复祖百寿,凭空多拿出五千两,恐祖百寿要气得七窍流血。

    等下了山,他已经想出了主意,把自己搞的凄惨些,用以佐证此行的难度,然后对祖百寿这样讲,胡海蛟狮子大开口,扣下他带去的五千两不说,还要求追加五千两,否则别说替他们办事,连他朱老六都甭指望四肢全乎的下山。

    为了使得自己的谎言逼真,朱老六拿出防身用的短刀朝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距皮肉半寸时停下,自戕,他实在没这个勇气,早年行走江湖都是因为家穷填不饱肚子,说白了那叫流浪,并不是善宝所看的那些江湖小说中的侠客,渴了喝酒饿了吃肉困了睡天字一号,小说亦是戏说,不能完全当真。

    既然不敢自戗,他就到了天云寨附近的天云镇,花钱雇了个叫花子在自己胳膊上扎了一刀。

    之后那叫花子拿着他给的银子还问:“需要补刀吗?我你给折扣。”

    朱老六:“……”

    总算他没有白白遭罪,回去声泪俱下的一说,祖百寿看他血肉模糊的胳膊,当真信了,虽然多拿出五千两像剜了肉,但不另拿五千,之前的五千就打水漂了,咬牙应了,希望善宝是个旺夫的女人,过门后自己更加富贵兴盛。

    只是胡海蛟没有按照约定的日子下山,捎来信说官府最近发兵去攻打天云寨,他疲于应付,无暇管这档子事。

    这一拖就拖了两个月,祖百寿正等的不耐烦,胡海蛟又捎来口信,让祖百寿准备好欠下的五千两,近日,他要下山。

    祖百寿乐不可支,忙使个小子去喊朱老六过来商议事情。

    朱老六同样等的心焦,善宝一日不嫁给祖百寿,他就一日不能登上总教头的位子,听说祖百寿叫他过府,忙让秀姑服侍他穿戴整齐,牵着枣红马就出了家门。

    正值晌午,虽是大冬天的,因日头足,街上行人不少,狗皮帽子羊皮袄子棉靰鞡,各个穿的臃肿,抄着袖子缩着脑袋呼着白气,来来往往,也算热闹。

    连日的落雪,这场还没融化那场接着来了,是以地上的积雪已经被碾成硬硬的一层,走路打滑。

    朱老六的枣红马新打了马掌,滑却是不滑,跑起来却也是费力,唯有哒哒的缓行,一路遇到好些个相熟之人,来雷公镇也有些年头了,算不得有名气也还不是泛泛之辈,满面春风皆朋友,彼此打哈哈而已。

    “朱把头好本事,居然拿到千年人参。”

    他就笑着:“山神老把头眷顾。”

    “朱把头好福气,纳了个豆蔻年华的小妾。”

    他又笑着:“托您的福。”

    “朱把头……”

    “朱把头……”

    “朱把头……”

    他时不时接受相熟之人的恭贺,不停的拱手不停的笑不停的回应,闯关外多年,现在总算混出了名堂,心里高兴,双腿一夹坐下马,想快点赶到祖家大院,等自己做了祖家的总教头会更加风光,若是以此而结交上陵王,将来捐个官做也未尝不可,何况二少爷祖公略已赴京应试,若祖公略将来做了大官,自己更多了条门路。

    枣红马使劲窜了出去,才跑几步却又被朱老六勒住缰绳:“吁……”

    对面来了个老熟人,正是衙门里的捕头胡不成带着一干捕役,有日子不见,胡不成也听闻朱老六发达了,于是主动打招呼:“朱把头,不不,应该叫朱老爷了。”

    胡不成是官场上的人,官职虽然低微,狗尿台再不济也是长在金銮殿上,所以朱老六忙翻身下马,拱手问候:“胡捕头近来可好?”

    胡不成耷拉着苦瓜脸:“好个屁,关内的贼匪都往咱这深山老林跑,海捕文书下了一个又一个,拢共衙门那么几个捕役,抓得过来么,这不,昨儿又来公文了,山东济南府大名鼎鼎的神医善喜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哦叫善宝,啧啧,这小妮子忒不简单,居然杀了前宰相的公子。”

    朱老六一个激灵,纸包不住火,善家的案子终于犯了,却不知为何迟了这么久海捕文书方来到雷公镇。

    胡不成见他神色惶惶,笑着拍了下他:“你怕甚,上次去你家抓那个善宝,后来陵王千岁去衙门说抓错了,知县大人把我好顿训斥。”

    他指的是锦瑟和李青昭锒铛入狱那次。

    朱老六干巴巴的笑了笑:“这些年咱哥俩你还不了解我,我是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的,可不敢窝藏凶犯,虽然我也有朋友姓善,但同名同姓者何其多,断不是我家里的那些个亲戚。”

    胡不成点点头:“那是,不多聊,我赶着去贴缉捕告示,改天咱哥俩吃几盅,他娘的,这些日子忙的脚打后脑勺,肚子里亏酒,馋。”

    朱老六连连说好,拱手相送,见胡不成带人走远,他呆呆的站在路中间,脑袋里乱糟糟,甚至不知该想什么,等下见了祖百寿又该怎么说,善宝可是祖百寿花一万两要娶的总把头奶奶,命案犯了,祖百寿还敢要么?

    正迟疑,有人同他打招呼:“呦,这不是朱把头吗。”

    朱老六循声去看,见是祖家的小子雷子,木然的招呼回去:“看你风尘仆仆,像是从外面回来。”

    雷子将马背上的行李正了正,道:“是了,我随二少爷去京城应试,二少爷旗开得胜中了文武双状元,我是先回来报喜,急着回家,不同你聊了。”

    朱老六茫然的点头。

    雷子打马走远他才反应过来,祖公略中状元了,还是文武双状元,接下来就是官居高位,如此还怕他什么前宰相。

    他突然就乐了,真是祸兮福兮,变幻莫测。

    翻身上马,又觉得不对,现下祖公略毕竟没从京城回来,一旦衙门发现自己家里的善宝即是杀死前宰相之子的凶犯,自己可就被连坐,而且祖百寿那里也得有所交代,早晚他会知道此事。

    焦头烂额,进退维谷,索性去街边的酒肆坐了,好好梳理下思绪。

    出来匆忙,落了午饭,喊小二要了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外加一壶老酒,端着粗陶碗自斟自饮,想心事。

    正自出神,忽然有人喊他:“老六!”

    他感觉如此耳熟,猛地抬头看,是祖公略的贴身小厮猛子,而喊他的并非猛子,是猛子身边站着的——善喜。

046章 傻病都能治

    善宝一番话让药房内的伙计药房外的看客哄堂大笑。

    善喜只听了个尾巴,不确定发生什么,但瞧那病人的情形便猜出个大概,这种病症女儿虽然能治,却也不好启齿,这正是自己当初不想女儿学医的原因。

    “那混蛋敢欺负宝儿,待我打他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朱老六作势就想闯进去,却被善喜抓住手腕:“不与他计较罢。”

    善喜想的是自己去替女儿解围,开个十全大补汤的方子,看那病人症状不轻,先用人参固住他的元气,然后再用其他补肾的熟地补气的黄芪等等等等,假以时日,那病人便会生龙活虎。

    只是没等善喜进入药房,忽听有人高喊:“缉捕杀人凶犯,都给我乖乖站好了,敢乱动敢逃跑,与凶犯同罪。”

    善喜脑袋嗡的一声,自己为戴罪之声,很容易风声鹤唳,他滞住脚步,更担忧的望去里面的善宝。

    捕役呼啦啦冲入药房,为首的正是捕头胡不成,路过朱老六身边时瞄了眼,公务在身,不方便闲聊。

    善宝同父亲的感觉一样,心里打鼓,表面还是非常镇定,倒是李青昭,一脸哭相的看着她。

    善宝指了指捕役手中的凶犯画像给李青昭看,示意那凶犯是个男人,与她们无关,只是那画像呼啦全部抖开,上面“善喜”两个大字如闷棍打在善宝脑袋上,只是,那画上之人实在不像父亲。

    善宝突然想起江湖小说里的故事,说有个杀手貌比潘安,于是相当自负,某天官府贴出缉捕他的告示,上面当然有画像,画像画像,画的实在不像,那乔装改扮的杀手混在人群里看后突然大怒,撕下假胡子蹭去满脸油彩,指着自己的脸和画像对比,大吼:“哪里像我哪里像我哪里像我……”

    后来的故事是,他被同样乔装改扮的捕役当场捉住,捕役得意的道破真相:“师爷妙计,晓得你狂妄自大,才故意将你画丑,演了出请君入瓮。”

    善宝庆幸的是,父亲并不自负,主要在容貌上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可自负的,当年娶到花容月貌的母亲,完全是凭着他的才气。

    此时捕役正拿着画像把药房内的人逐个比对,到了善宝面前还把画像高悬上去,对着善宝的脸比对来比对去,善宝静静站着,旁边的李青昭憨憨道:“大哥,你娘是男的是女的?”

    捕役勃然大怒:“我娘当然是女的。”

    李青昭呵呵笑了:“我以为你分不清男女,我表妹分明是个姑娘。”

    那捕役恼羞成怒,过来抓李青昭,抓一把没抓住,胳膊太粗。

    胡不成喝了声:“上边限半月破案,不要闲扯。”

    那捕役狠狠的瞪了眼李青昭,转头又去比对别人,到善喜面前时,看他与画上人不十分像,也还是三分像,刚想问话,朱老六挡在善喜面前道:“这是我大哥,胡捕头认识的。”

    那捕役去看胡不成。

    胡不成踱了过来,上下好顿打量善喜,口中咝了声。

    朱老六急忙介绍:“我大哥,才从京城来,做玉器买卖的,此次带来不少好货,改天请胡捕头去品鉴。”

    胡不成习惯了这种暗语,遂笑道:“原来是朱大哥。”

    他之所以信了朱老六的话,还与善喜的穿戴打扮有关。

    善喜带领家人闯关外的时候还是秋日,穿着单薄,在胡海蛟的山寨一关数月,猛子按祖公略交代的去赎他,怎奈官府最近两月频繁攻打天云寨,猛子不敢靠近,只等这几天官兵撤退他才上了天云寨,送给胡海蛟五千两银子,递上祖公略的名帖,胡海蛟扣押善喜是为了善宝,刚好祖百寿许他一万两要他去佯装抢善宝,他就送个人情给祖公略,放了善喜,临行还给善喜好顿捯饬,穿的都是他的衣裳,大红的团福锦缎棉袄,金狐皮帽子,打眼看善喜,又土又有钱。

    胡不成的品味大抵如此,所以觉得善喜是个有钱的主儿。

    逃过一劫,朱老六拉着善喜赶紧离开,去旁边的某个汤水摊子坐了,悄悄道:“看来我家你是不能去了,你也看见,刚刚那捕头分明是觉得你很像画像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得把你藏个安全之地,上面限雷公镇半月破案,等过了这个风头,你也就安全了。”

    善喜觉得有理,不时东张西望,是担心女儿。

    朱老六晓得他的心思,道:“宝儿鬼精,你放心好了,稍后我再告诉大嫂和宝儿你回来了,我们现在就走,去总把头家里。”

    善喜迟疑着:“怎好去叨扰人家。”

    朱老六道:“我们总把头为人仗义,与我交情颇好,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以后无偿给他们一家诊病就是。”

    耳听街的那边吵吵嚷嚷,接着是鸡飞狗跳,善喜知道是捕役在各家各户的搜捕,落难之时,唯有道:“好吧,全听老弟安排。”

    二人说走就走,才走几步,听后面有人高呼:“陵王千岁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善喜回头看,马蹄哒哒,不紧不慢的跑来一匹黑得发亮的骏马,马上坐着位二十八九的一男子,相貌堂堂,穿戴奢华,脸色肃然,气度巍巍。

    朱老六见过陵王,赶着为善喜偷偷介绍。

    路人大多是尽力躲避,皇亲贵胄,拥有特权,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善喜悬壶济世多少载,往来南北进购药材多少次,从各种渠道听说过陵王之事,当今皇上的亲兄弟,因同皇上交恶,被贬到冱寒之地,有人替他抱不平,有人说他意图篡位,这些纷争各朝各代屡见不鲜,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陵王安心住在深山老林,一住便是多少年,于是又有人揣测他在蓄势待发,还有人叹他虎落平阳,怎么个说法不过都是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陵王正高昂着脑袋想心事,已经从京城的心腹那里得到消息,祖公略中了文武双状元,这似乎在他意料之内,而祖公略的容貌像极了皇上他老早就知道,这也是他同祖公略交游的原因之一,现下他想的是,京城那边会不会上演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

    正出神,路边突然有人高声叫嚷,大家都噤若寒蝉,这叫嚷不免让他好奇,于是就问随从发生何事,随从少许工夫便打听清楚,说药房里有个小姑娘给人瞧病,陵王本也没当回事,又听说那小姑娘貌若天仙,陵王这次当回事了,倒不是他有多么好色,而是来雷公镇若干年,从未听闻有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懂医术,反正闲得难耐,索性过去看个热闹。

    拨专马头来了药房,随从弓身于他的马下,他就踩着随从的后背下了马,等进入药房,看见了裹着墨绿斗篷的善宝,斗篷无论颜色还是刺绣都非常素雅,是那张脸让他灵台突震,美的如同从画上拓下来一般。

    药房的掌柜过来行大礼,小心翼翼道:“王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陵王问:“适才吵闹,却为那般?”

    坐堂先生过来先给陵王施礼,然后道:“王爷明鉴,这丫头居然连傻病都能治。”

    李青昭辩解着:“我说我表妹啥病都能治,没说傻病都能治。”

    原来是刚刚的纠纷还没有化解,且愈演愈烈。

    坐堂先生道:“你方才分明说是傻病都能治。”

    李青昭气得叉着腰:“我说的是啥病。”

    坐堂先生仍旧坚持:“你就说能治傻病。”

    陵王的扈从突然喝道:“王爷面前,尔等竟大呼小叫,来人,都给我抓了!”

    坐堂先生唬得直哆嗦。

    李青昭没心没肺,还为自己辩解。

    陵王是个很随意的人,随意到想作何就作何,天马行空,见善宝一直安静的站着,并无开口说一句话,有心逗弄她,于是喝退扈从,道:“傻病都能治,岂不成了神医。”

    于此,坐堂先生又开始附和的指着李青昭:“你就是说傻病都能治。”

    李青昭口干舌燥,不得不看去善宝求助。

    善宝倒是静如秋水,淡淡道:“我表姐说的没错,我是连傻病都能治。”

    此言一出,药房里的药房外的一片哗然。

    连李青昭都错愕的看着她。

047章 对症下人

    善喜曾教善宝,行医如同行事,要擅于变通,同样的病症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同样的方子却不一定能有效,起决定作用的是个人体质不同。

    善宝相当会变通,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守寡多年的女人来找善喜看病,善喜把脉后觉得她是心火太盛,遂开了个方子,以莲子心、百合、竹叶、连翘、生地黄、牡丹皮等等入药,又建议她食疗,诸如多吃些梨子、藕、荸荠那些解毒、润肺、凉血的食物,本以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病是药到病除,谁知那女人吃药不好食疗无用,反复来找善喜,颇有微词,甚至怀疑善喜的神医是沽名钓誉。

    就在善喜束手无策时,善宝背着父亲偷偷给那女人开了个方子——刘大赖三天,张二狗半月,冯大茶壶一年。

    刘大赖前文说过,济南城里的一个无赖,以调戏良家妇女并被良家妇女的丈夫或是兄弟揍一番为乐。张二狗专喜欢小偷小摸,特愿意偷女人的衣物。冯大茶壶于妓馆做杂使,模样那也是貌比潘安……他表弟。

    这三人在济南府很有名气,善宝所以知道。

    据说后来那女人的病居然好了,成日的花枝招展,仿佛重回了二八年华。

    李青昭太佩服善宝了,神医善喜都无计可施的病人,她居然给治好了,于是问善宝:“你那个方子,有什么说道吗?”

    善宝道破真相:“那女人守寡,是守不住了而已,我才对症下药。”

    李青昭茅塞顿开,哈哈大笑:“你是对症下人才对。”复问:“那为何刘大赖才三天,而钱二狗是半月,倒是那个冯大茶壶便宜他一年。”

    善宝逐个给她讲解:“刘大赖没品位不风趣,一时装相还可以,三天便露原型,只适合小打小闹。张二狗没品位但风趣,经常把街头那些妇人逗得开怀大笑,但他的能力仅限于此,半个月已经不错。倒是那冯大茶壶,打小家穷被养父母卖到妓馆,耳濡目染,熟谙女人心理,非常会哄人,所以才把那寡妇许他一年。”

    李青昭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忽然道:“表妹,今晚你给我买只烧鸡呗。”

    善宝摇头:“没钱。”

    李青昭坏坏一笑:“那我现在就去告诉舅舅,你专门研究刘大赖、张二狗、冯大茶壶这样的恶男人。”

    后来善宝不得不妥协,那次李青昭宰她整整三只烧鸡。

    话说回来,善宝口出狂言说能治傻子这种病,也是擅于变通而已,她问坐堂先生:“谁有傻病?”

    坐堂先生嗯嗯呃呃,没想到善宝跟他叫板,无奈望去柜上的几个伙计,其中有个是他的同乡,来此做工也是多亏他的帮忙,如今他有麻烦,那伙计挺身而出:“我有傻病。”

    说的义正言辞,仿佛傻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掌柜的早喊人搬了把椅子过来,陵王端坐于上,平素就喜欢顽,骨牌摸腻烦了,射鹄子园子里白雪皑皑,听戏又没有出类拔萃的粉头,今儿这场面好,说有人能治傻病打死他也不信,倒要看看这美人怎么化解危机,于是道:“姑娘请吧。”

    随从狗仗人势的喊善宝:“咱们主子爷让你给这个傻子诊病呢。”

    陵王呵责随从:“莫要吓着神医。”

    言语里含着几分嘲弄几分玩笑。

    李青昭偷摸拉拉善宝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胡来。

    善宝却镇定自若,对李青昭道:“你去把他腰间的那个袋子解下来给我。”

    李青昭问:“为何你不去?”

    善宝又是这样道:“男女授受不亲。”

    李青昭又乐颠颠的过去,刚想动手解那伙计腰间的袋子,那伙计使劲推开她,袋子里几块散碎银子是他所有的积蓄,气道:“王爷面前,你们明目张胆的抢劫。”

    李青昭手足无措的回头看善宝。

    善宝走上前去对那伙计道:“你不肯把你的钱给别人,你并不傻呢。”

    那伙计张口结舌:“我,我。”

    陵王哈哈大笑,暗道小丫头果然慧黠,当得了一个秀外慧中,更当得起一个才貌双全。

    那伙计囧的脸通红,晓得是被善宝算计,怎奈陵王面前不敢翻云覆雨,恨恨的解下钱袋子扔给善宝道:“我就是傻子。”

    善宝接了钱袋子,还掂了掂,然后对那伙计道:“月圆之夜,你脱光衣服,绕雷公镇跑一百圈,你的傻病就痊愈了。”

    伙计听了仔细,莫说这样的节气,冰天雪地的,即便是三伏天,大晚上的绕雷公镇跑一圈他都做不到,指着善宝道:“你胡说。”

    善宝把钱袋子揣入袖子里:“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胡说。”

    伙计语塞,无奈望去坐堂先生,坐堂先生却借故摆弄笔墨纸砚而躲开他的目光,伙计唯有哑巴吃黄连了。

    陵王又朗声而笑,连道:“好方子好方子。”

    善宝朝陵王道了个万福,然后拉着李青昭:“我们回家。”

    扬长而去。

    陵王的随从想动怒,王爷千岁并未离开,她先行就是不恭,忽然从药房外面跑来王府的某个家将,至陵王面前低语着:“人找到了。”

    陵王皱皱眉,然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善宝和李青昭并未走远,陵王的马从她身边经过时,特特垂目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随后双腿夹了下马,疾驰而去。

    李青昭望着陵王的背影嘟囔:“是个好人。”

    善宝道:“人不可貌相。”

    猛地想起刚刚一番闲扯,给母亲熬粥的生山药还没买到,急忙去寻另外的药店,最后辗转两家买到了山药,赶着回去做给母亲吃。

    傍晚时分,吃了山药粥的赫氏腹泻好了些许,身子却是软绵绵的,歪在引枕上歇着,锦瑟端了个花碗正给她喂水,泄了大半天快脱水了。

    似乎是起了风,窗户纸扑啦啦的响,伴着几声鸟叫,善宝的心没来由的突突乱跳,自言自语似的道:“是赶山王吗?”

    李青昭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乌鸦。”

    赫氏喊锦瑟:“快将这东西赶走,叫得人心烦意乱。”

    锦瑟就哧溜下了炕,跑出去赶乌鸦。

    善宝趴在炕几上,单手托腮凝神,另只手偷偷捏了捏锦袋里的木簪,长青山那次遇到神奇的赶山王,却无缘得见那神鸟的真容。

    叹口气,不知是想见赶山王还是想见胡子男。

    炕几对面趴着的李青昭按了按瘪下去的肚子,按理到了朱家过来请她们用晚饭的时辰,方才干噎两个粘糕垫了底,还是饿,盯着那门就是没人敲,嘀咕:“秀姑咋还不来?”

    善宝目光呆滞的道:“她如今是主子身份呢。”

    李青昭撇着嘴:“那脸像没长开的枣子,你说秀姑她……”

    本想说凭什么做了主子,却听外间的门咚的被撞开,怕是秀姑来了,忙改口:“她真是不错。”

    进来的不是秀姑,而是朱老六,在外间给了动静:“大嫂,我大哥回来了!”

    听语气是分外的高兴。

    赫氏正微闭双目养神,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望去女儿,善宝的眼睛更是大大的瞪着,母女俩对视半晌,纷纷下了炕。

    朱老六已经走了进来,见了赫氏先道:“高兴过头了,来不及让别人过来请大嫂。”

    赫氏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边问:“你适才说什么,你大哥回来了,他人呢?”

    善宝也是朝他身后看,李青昭还跑去推开房门往外面看。

    朱老六道:“今儿衙门贴了缉捕大哥的告示,我怕他回来这里不安全,所以让他暂时去总把头家里避一避,祖家大院那是啥地方,一般人不敢去折腾。”

    赫氏一番欢喜一番忧愁:“告示?”

    善宝回来没有把缉捕父亲的事告示母亲,是怕她上火。

    赫氏请朱老六坐,细细听他说了事情的原委始末。

    最后朱老六道:“我回来是让你们去祖家同大哥见面。”

    善宝高兴的跳起来:“真的?”

    不知为何,朱老六面上一刹那的凝重,随即笑道:“真的。”

048章 摊牌了

    善宝几人由朱老六带着兴冲冲赶到祖家大院,夜交戌时。

    西侧门进了,早有尤嬷嬷提着盏纱灯候在门房处,见了朱老六先发通牢骚:“老胳膊老腿都快冻僵了,怎么才到。”

    朱老六解释:“地上溜溜的冰,马蹄打滑,跑不起来。”

    尤嬷嬷抹搭下善宝,横着一脸赘肉道:“跟我来吧。”

    善宝不明白的是,祖家大院丫头小子何其多,大冬月的,又是黑咕隆咚,为何使个老嬷嬷来引路。

    心里带着几分狐疑,跟着尤嬷嬷一路穿过院子过了中庭直等来到垂花门,善宝心中的疑虑更甚,按理父亲是男客,不该在祖家女眷居多的后宅住,不禁问过去:“老六叔,我爹呢?”

    朱老六没回答,尤嬷嬷猛地转过身子,没好气道:“这不是带你去见你爹么,问的好不多余。”

    善宝咬了咬嘴唇,把怒气压了下去,倒是李青昭忍不住了,仍旧是那副憨憨的嗓子:“合着你们祖家后宅男女混居呢。”

    尤嬷嬷用纱灯晃了晃李青昭,尖着破锣嗓子道:“雷公镇,即便是知县大人,那也是礼让我们祖家三分,更何况我家二少爷已经得了个文武双状元,将来说不定就是封侯拜相,姑娘说话可要留神些,别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忽然想起上次之事,也因为自己说了个吃不了兜着走,这胖丫就兜着走了几个馒头半只烧鸡,于是鄙薄的晃晃脑袋,转身急行,恁般年纪,脚下生风似的,倒让善宝几个跟的吃力。

    听闻祖公略得了个文武双状元,善宝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复杂得琢磨不透,再不发一言,默默跟着尤嬷嬷直到她在一个院子停下,门上悬着风灯,摇摇摆摆,几分诡秘,门里又候着两个小丫头,见了尤嬷嬷纷纷屈膝,尤嬷嬷朝善宝几个努努嘴:“进去吧。”

    迈进门,入了院子,沿抄手游廊往里走,两个小丫头闷不做声,善宝不经意的瞥了眼朱老六,见他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心事。

    李青昭那厢呵呵一声傻笑:“怎么做贼似的呢。”

    朱老六悄声道:“海捕文书都下了,你还想到处招摇么。”

    李青昭吐了吐舌头,方明白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出了抄手游廊又入了个小门,赫然而见里面灯火通明,三间正房的窗户上更是人影憧憧,善宝心头一喜,以为是父亲即在此住。

    直等两个小丫头在门口躬身禀报:“老爷,人来了。”

    善宝蓦然有所警觉,转头去看朱老六,他倒是非常平静。

    房门打开,门口立着明珠,朝善宝微笑着屈膝道:“姑娘请。”

    善宝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朱老六在,母亲在,按理轮不到先请她。

    忐忑的进了门,抬头看见的是背对着他们的祖百寿。

    明珠引着善宝几个来到祖百寿近前,禀报:“老爷,善姑娘来了。”

    祖百寿这才回头,开口竟然让善宝大吃一惊:“善夫人,善老爷就在客院住着,我们就不必要兜兜绕绕,两条路,一,把你女儿许配给我做夫人,我会给你和善老爷买房置地,从此后在雷公镇我保你们衣食无忧。二,衙门的几个捕役正在我的宴厅吃酒,您若不答应,他们会立刻把善老爷带走。”

    赫氏先是愣了愣,随即回首就是一嘴巴,打得朱老六眼冒金星,并骂道:“畜生!”

    十分突然,纵使朱老六为七尺高的汉子,纵然他会功夫,也还是唬了一跳,不知是亏心还是被打懵了,呆呆看着赫氏,竟不发一言。

    赫氏的举动把善宝几个也吓坏,李青昭捂着脸,仿佛打的是她。

    祖百寿眯着眼,森森笑着:“善夫人还是先回答我的话。”

    赫氏怒视他,咬牙切齿道:“宁可死,我也不会把女儿给你。”

    祖百寿并不啰嗦,拔腿就走:“那就等着给你丈夫收尸罢。”

    赫氏冷笑着回过去:“活过花甲,没什么可惜。”

    祖百寿停了脚步,暗暗佩服赫氏实乃烈女,随后拔腿走了出去,并吩咐跟随的几个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

    丫鬟婆子异口同声的应了是,出去便把门关闭,大有将她们囚禁之状。

    赫氏转向朱老六,一字一句道:“卖友求荣,天打雷劈。”

    朱老六叹口气:“你要恨就恨吧,我也是为你们好,朝廷下了海捕文书,早晚会抓到你们,我只是个参把头,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能眼看着你们送死,才出此下策,祖家有陵王撑腰,更何况二少爷中了状元,宝儿嫁给总把头没什么不好,吃香喝辣,在祖家那就是掌门夫人,在参帮那是总把头奶奶,要说差就差在总把头年纪大些,年纪大才知疼知热,当年唐明皇多大岁数才娶的杨贵妃,人家两个那不也是恩恩爱爱。”

    李青昭小声接了句:“没有白头到老。”

    朱老六没搭理她,喘口气继续道:“关键是只有总把头方能救我大哥。”

    李青昭那里又接道:“听着这主意不错。”

    赫氏瞪了她一眼,对朱老六道:“你当我是三岁两岁么,少在这花言巧语,你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朱老六叹口气:“罢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再废话也没用。”

    话毕就急匆匆出了屋子。

    李青昭随后就追,还喊着:“舅母表妹,咱们逃!”

    赫氏非但不逃,还于炕上坐了,道:“莫说我们逃不出去,祖百寿他想这样做必然早布下天罗地网,另者我们即便能逃出去,老爷那里还关着。”

    李青昭跑到门口又转了回来,道:“那只能把表妹嫁给祖老爷了。”

    赫氏怒斥:“胡说。”

    李青昭摊开双手,意思是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善宝过去赫氏对面坐了,歉疚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和爹。”

    赫氏爱怜的摸摸女儿的脸:“不怕,娘有办法,大不了我再去趟陵王府。”

    善宝转头望望:“门口一定有人守着。”

    锦瑟听闻,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用心的听,回头摆手,表示门外面不像有人,随后轻轻推门,门竟然开着,探出头去看,外面唯有茫茫夜色,一个人影都没有,遂欢天喜地的回来禀报给赫氏。

    李青昭道:“这就奇怪了。”

    赫氏冷笑:“没什么奇怪,他们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老爷被他们关着,猜我们也兴不起大风浪。”

    说完下了炕,拉过善宝道:“我这就去找陵王,你和青丫头留在这里,你爹他一个人,我不放心,祖百寿既然没有强抢,料他也不会对你做出什么。”

    善宝担忧道:“这么晚我不放心您才是,再说陵王应该都歇着了,还有,假如祖百寿狗急跳墙,抖落出我们在济南犯下的事,陵王身为皇亲国戚,会罔顾法纪吗,也不见得他会为了我们而得罪祖家,祖公略现在可是状元。”

    她这么一说,赫氏彷徨不知所措了。

    李青昭又道:“是了,若是陵王也想娶表妹呢。”

    赫氏更加茫然。

    李青昭神秘兮兮的道:“现今只有一人可以无条件的帮咱们。”

    善宝第一个念头是——胡子男,可是他人在哪里?

    不料李青昭却说:“祖公略那人不错。”

    善宝猛然看向她。

049章 季父不是继父

    祖百寿囚禁善喜用以威胁善宝,亦是迫不得已之举。

    天云寨有个位列第五把交椅的头领,好的不学,学天蓬元帅戏嫦娥,在大败官兵之后的酒宴上对胡海蛟的某个夫人不恭,被胡海蛟当众鞭挞,一怒之下与胡海蛟决裂并下山来投奔祖家,想在参帮能重新混出名堂,送给祖百寿的见面礼是个惊天秘密——胡海蛟根本没打算帮祖百寿,而是想人财两得,在取得之外的五千两银子之后要把善宝抢到山上做压寨夫人。

    祖百寿将信将疑,这时朱老六带着善喜前来,按着朱老六前番去天云寨的感觉,胡海蛟对善宝是有居心的。

    祖百寿难免埋怨朱老六办事不利,先是让他损失了五千两银子,又透漏了善宝的行藏给胡海蛟那个贼匪。

    朱老六为了将功补过,才又给祖百寿出谋划策,正好衙门想缉捕善喜,他就把善喜这颗闷炮踢给了祖百寿,他的主意是,囚禁善喜,以善喜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善宝答应婚事。

    赫氏断然拒绝,却想不出个完全之策,李青昭建议善宝去求祖公略,这,或许是她们唯一可托付的人了。

    “不好,祖老爷刚刚说舅母不答应婚事,立即让那些捕役把舅舅带走,现在是不是已经……”李青昭想起了这一茬。

    善宝同锦瑟皆有些害怕,赫氏却道:“这才一个回合,祖百寿既然想娶宝儿,不到最后他是不会把我们的事抖落出来的,这与他无益。”

    同时绷紧神经的善宝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李青昭愤愤的骂起朱老六:“败类!”

    善宝淡然一笑:“你也知道,项羽都能被他季父项伯出卖,何况老六叔并不是我的亲叔叔。”

    李青昭挠着脑袋:“你不是说项伯是项羽的叔叔么,怎么又成了继父?”

    音同字不同,善宝道:“季父也是叔叔的意思。”

    李青昭作糊涂状:“继父怎么成了叔叔,继父就是娘找的后男人。”

    善宝纠正:“我说的是季父不是你说的继父。”

    李青昭云里雾里:“继父还分三六九等?”

    两个人一路探讨下来,最后善宝都忘记最初想说什么。

    还是锦瑟横插了一句:“小姐,快去找祖二少爷救老爷罢。”

    善宝想,祖公略事务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他需由两个人才能行,一是猛子,而是琉璃,幸好他们自己都认得,可是在祖家大院想见二人也并不是容易之事,外面看似无人看守,祖百寿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必然有人暗处盯梢,需想个法子,正思忖,后背伤口处的结疤一跳一跳的痛起,虽然抹了祖公略给的金疮药伤疤已经微乎其微,但每逢天气变化都会痛,她皱皱眉,赫氏见状忙问:“是不是那一处又痛了?”

    善宝才想说“不打紧”,忽然灵光一闪,是想起了那瓶金疮药,也就有了见琉璃的主意,低低与赫氏几人说了,全部赞同,她就来到门口喊人。

    不过是话音才落,就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婆子打开房门,各自都是一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脸色:“姑娘有事?”

    李青昭骇然道:“你们难道是传说中的影卫?”

    刚刚锦瑟出去还不见一个人影,突然就出现了,实在匪夷所思。

    善宝似乎早料到了,对两个婆子道:“我曾经受伤,你家二少爷使琉璃姑娘给我送过金疮药,虽然伤口痊愈了,今儿又疼的难忍,烦劳二位去告诉琉璃姑娘,再把那金疮药给我送一点点来用。”

    婆子面无表情道:“姑娘想见琉璃,我们做不得主,等回复了老爷再说。”

    说完,门哐当关上。

    李青昭耸耸肩:“祖老爷一准不答应。”

    善宝耐心的等了半天,房门重新开启,仍旧是那两个婆子,仍旧是冰封的两张脸,道:“老爷说,三更半夜,琉璃姑娘歇着了,姑娘也请歇着吧。”

    李青昭一撇嘴:“就知道那老猢狲会如此。”

    在婆子想关门的当儿,善宝伸手挡住,解下一对玳瑁耳环道:“出来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这个请二位收下,我也不为难你们,只麻烦你们从琉璃那要一点点金疮药给我,我不见琉璃,这样总可以罢。”

    婆子对望,再看看善宝手中的耳环,虽不是特别值钱,但对于她们也忍不住动心,反正也不让善宝见外人,于是点头答应。

    其中一个留守,另个匆匆往祖公略的住处而去,怕被人看见说她擅离职守,还专捡偏僻暗影处走,且小心的躲开上夜的护院,等到了祖公略的院子,身为大丫鬟,琉璃有她单独的住处,婆子轻松找到,轻扣门,琉璃在里面问:“谁?”

    婆子答:“韩五家的。”

    房内的灯亮了,出来披着银鼠褂子的琉璃,见是上房的粗使婆子,遂隔着门槛问:“乌漆墨黑的,你来作何?”

    婆子难得笑了笑:“搅了姑娘睡觉,罪过罪过,是这么一宗,有个善小姐旧创疼痛,管姑娘要点金疮药用。”

    琉璃心头忽悠一颤,善小姐,应该就是善宝,忙问:“善小姐她人在哪呢?”

    婆子三思后不得不道:“紫竹轩住着呢,老爷请来的客。”

    琉璃凝眉想了想,感觉这里有蹊跷,却也不多言语,只回头进屋找出了那个被善宝买椟还珠的绿色小瓶子,其实里面的药已经被善宝倒空,她在里面装了一点点胭脂水粉滥竽充数,然后出来交给婆子道:“告诉善小姐,省着点吧,这物事贵呢,二少爷这里也不多了。”

    婆子拿着瓶子走了。

    琉璃回屋急匆匆穿戴整齐,想去找猛子商量商量,善宝不会无端住进祖家,只是这个时辰找猛子,怕被人闲话,那些个专门喜欢嚼舌头的媳妇子们一定以为自己急不可耐了,整个祖家大院都知道祖公略要把她指给猛子,于是在屋里转来转去,终于想出个主意,酝酿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惊动外面上夜的几个小丫头,纷纷进来问她发生什么事。

    琉璃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刚刚梦见二少爷在京城跟人打架,伤的不轻,怕是二少爷托梦给我,雷子陪着二少爷进京,回来一定有事瞒着咱们。”

    丫头们平素都喜欢祖公略,不禁个个担心,道:“问问雷子罢。”

    琉璃正中下怀,点头,喊过自己的心腹小荷:“你把雷子叫来。”

    小荷跑着去喊雷子。

    琉璃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私藏的蜜糕给丫头们道:“二少爷不在家,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吃饱了就回去歇着吧,只是二少爷回来后都把嘴巴管住。”

    小丫头们嘻嘻笑着来抢蜜糕,个个道:“姑娘疼我们,哪个敢乱讲就把她嘴巴缝上。”

    蜜糕本也不多,一会子吃完,丫头们谢了琉璃就回去睡觉。

    等小荷和雷子回来后,琉璃道了实情:“二少爷有个朋友,就是善小姐,你听说过么?”

    雷子嗯了声。

    琉璃又道:“她不明不白的住到大院来了,我想找猛子问问,好像二少爷交代他照拂善小姐的,可是这时辰不方便,你去代我问问。”

    雷子轻松应了,跑去找猛子。

052章 索性嫁了他

    新月如钩,偏照离恨。

    紫竹轩内,善宝捏着木簪发呆,自来雷公镇便风波不断,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惶惑过。

    李青昭踅了过来,知道她心里所想,试着劝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鸡。”

    善宝举头看她:“鸡?”

    李青昭打着饱嗝:“鸡。”

    善宝蹙蹙眉头:“鸡?”

    李青昭捂着滚圆的肚子道:“晚饭没有肉,所以想鸡了,我的意思,你想你哥哥还不如想想祖公略,你哥哥即使三头六臂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是祖公略帮了你多次。”

    角落的佛桑花开的正盛,窗外却是风过竹林的沙沙之声,竹制的宫灯绘着山水图,疏疏淡淡的投影在善宝身上,她将木簪放入锦袋里,望着圆木桌上的小绿瓶子,不提祖公略,却道:“琉璃给我捎来半瓶胭脂水粉,显然她已经明白我的用意,至少她晓得我有要紧事找她,可是等了这半天她都没来,怕是被什么麻烦给缠住了。”

    正思量,外面又有人吵吵嚷嚷,一个时辰之前就闹过一次,耳听像是猛子的声音,等善宝跑出去却空无一人,这次听着又像琉璃,善宝与李青昭同时拔腿往门口跑去,推开房门,真是琉璃,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当然是琐儿。

    琐儿给琉璃出谋划策,欲求乔姨娘救猛子,想着自己已经使了好处给那些执掌家法的上房小子们,料猛子一时不会有事,所以琉璃先来紫竹轩看看,若是琴儿在,也想求琴儿去替猛子在老爷面前美言。

    等善宝与她对视,琉璃吃了一惊:“善小姐,你在这里?”

    善宝不是很明白,所以只嗯了声。

    琐儿看去琉璃:“你不是说琴儿住这里么。”

    琉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守卫的两个婆子:“善小姐一直在这里吗?我怎么听说琴儿是住这里的呢。”

    婆子因她想闯紫竹轩很是不高兴,顾忌彼此的地位悬殊,于是耐着性子懒懒的答着:“琴姑娘连二夫人房里都少去了,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言下之意,琴儿多在祖百寿房里。

    琉璃忽然明白琐儿说的果然不假,祖百寿想对付猛子,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琴儿根本没在这里洗澡过,猛子是冤枉的,突然心内欢喜。

    善宝招手喊着琉璃:“冷呵呵的,快进来罢。”

    婆子挡着门口道:“二位姑娘可怜可怜老妇罢,若是被老爷知道你们擅闯,老妇两个只怕要脑袋搬家了。”

    琐儿啐了口吐沫径直在婆子脸上:“放你娘的狗臭屁,谁擅闯了,琉璃同善小姐是旧识,老朋友看老朋友而已。”

    婆子抹了把脸上的口水,苦着脸道:“回头老爷问起,老妇可不好说。”

    琐儿还想发作,琉璃过去对婆子道:“善小姐是二少爷的朋友,这个老爷知道,而二少爷远在京城,我不来看看怕二少爷回来怪罪,既然二位姐姐为难,我们不进去了。”

    料善宝找自己也是为了祖公略,目的达到,只想告诉善宝祖公略不在家里,转身同善宝聊了两句,随即拉着琐儿走了。

    紫竹轩的门重新关紧,善宝默然立在门口良久,盯着门上的明格出神,祖公略不在家,也就意味自己再无可求之人。

    她身后,赫氏已然看了明白,拉着女儿的手往临窗大炕上坐了,淡淡道:“一家人能死在一起,娘求之不得。”

    善宝突然抬头,看见赫氏还微微笑着,完全不是临近绝境的恐惧和无措。

    想当年,镇西王一条银枪横扫胡虏,单人独骑面对敌人十万之众毫无惧色,善宝想,一脉相承,母亲身上彰显着名门望族之赫家的雄风,然而死,善宝是怕的,或许她怕的不是死,而是疼,都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是那刽子手一刀下去……

    不敢想了,她下意识的摸摸脖子,感觉脖子后面起了股阴风。

    比她更怕的是李青昭,竟放声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还没嫁过人,还没吃够烧鸡,还没去过京城,还没见过皇上,还没……”

    一桩桩心愿诉说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倒是锦瑟冷静,过来跪在赫氏面前,郑重道:“我听说死囚有被冒名顶替的,奴婢愿意顶替小姐去死。”

    李青昭的哭没触动赫氏,锦瑟的话却感动了赫氏,她下了炕拉起锦瑟,哽咽道:“好孩子,宝儿她这么多年没白疼你。”

    李青昭听说死囚有冒名顶替,哭的声音更大了:“锦瑟顶替表妹,谁来顶替我呢,我这么胖,可着雷公镇找不到第二人。”

    善宝面无表情道:“猪八戒。”

    李青昭朝她气呼呼道:“这个时候你还笑话我。”

    善宝道:“猪八戒是神仙,把你比拟成她是高抬你了,怎么成了笑话,再说你不会死,谁都不用死。”

    李青昭用袖子擦擦眼泪,欢喜道:“你有办法?”

    赫氏突然一拍身侧的炕几,怒道:“娘就是死一百次也不会把你嫁给祖百寿。”

    李青昭劝着:“嫁谁都是嫁,嫁祖百寿为何不可。”

    是了,反正嫁不了胡子男,嫁谁又有什么区别,善宝想,父亲母亲为自己而死毫无怨言,可是李青昭和锦瑟是不相干的却被株连,被株连的还有远在济南家里的管家,出事那一晚父亲连夜遣散了所有下人,管家善梁不肯走,誓要守着善家共生死,如今只怕他已经被官府抓走,或是被前宰相严刑逼供而生不如死。

    善宝心猛地揪紧,紧到呼吸困难,因为自己,害了太多人,稳稳情绪对赫氏道:“皇上三宫六院,只怕还有比我小的女子。”

    赫氏凛然道:“倘若你嫁的是皇上,娘亲自为你缝嫁衣,关键要娶你的是祖百寿不是皇上,娘不单单是嫌弃他年纪大,而是厌他人品不好,虽然并不熟悉,看一眼即无好感,更何况他用这样鄙薄的方式来威胁你。”

    善宝忽然又想起那本书上写的,假如讨厌一个人,索性娶了她,然后冷待她,让她生不如死,自己也是讨厌祖百寿的,不如就嫁了他,然后冷待他,也让他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的乔姨娘被逼无奈嫁给了祖百寿,一直以来就是冷待祖百寿的,那又怎样,男人想冷待女人可以将她束之高阁,女人想冷待男人,比如乔姨娘,还不是流着泪在鸳鸯帐里,与之共度春宵。

    善宝叹息似的道:“不是自己喜欢的,管他什么人品呢。”

    说完就趴在圆木桌上,盯着窗户,格子上糊着麻布纸,上面刷了桐油,厚厚的密不透光,也就看不见那一弯新月。

    新月照着紫竹轩,也照着幽人馆,这是乔姨娘自己为住处的命名,她握着狼毫正在挥洒——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没有写完,门帘打起,走进琐儿和琉璃,甫一进来便是双双跪倒在她面前。

053章 猛子腿折了

    乔姨娘刚蘸饱了墨,抬头看琉璃与琐儿的刹那,墨汁滴落,毁了一手娟秀行楷,她索性将笔随意丢在宣纸上,踱过书案来到琉璃同琐儿面前,打趣道:“年还早着,怎么就跪了。”

    一路回来遇见知情的几个小丫头,说猛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事情紧急刻不容缓,琐儿直言:“二少爷身边的猛子被老爷关起来了,二少爷人在京城呢,琉璃实在没辙,恳请您老人家救命来了。”

    乔姨娘微微愣神,随即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回身往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了,淡淡道:“小蹄子,定是你的主意。”

    琐儿知道是骂她,爬过去抱住乔姨娘的腿,哀求着:“您老甭管谁的主意,救人要紧,算我多管闲事,谁让我与琉璃情如姊妹,只要救了猛子,回头我任凭您打骂。”

    乔姨娘慢悠悠道:“老爷的事,你们该找另外几个才是。”

    另外几个,当然是指其他三位如夫人。

    琐儿晓得她是心高气傲,故意道:“只怕找了另外几个,猛子能打十杖也得打百杖,整个大院谁不知道,老爷面前只有夫人您能说上话。”

    乔姨娘噗嗤笑了,使劲戳了下琐儿的额头:“少哄我,老爷那脾气也就是二少爷能应对得了,我可不敢去。”

    琉璃见她一再拒绝,着急的去看琐儿。

    琐儿却不慌不忙的,知己知彼,她知道还不到火候,于是颓然坐在地上,叹气道:“琉璃,非是我不帮你,是夫人有难处,等二少爷回来痛失臂膀,若是借酒浇愁,夫人这里有上好的女儿红。”

    琉璃附和道:“二少爷每次借酒浇愁吃的必然是烈烈的高粱,且一吃就是一坛,五脏六腑都被烧坏了,还吐过血。”

    琐儿偷偷望了望乔姨娘,发现她捏着帕子的手使劲绞了下,知道她动了心,趁热打铁道:“怪不得二少爷与善小姐做朋友,善小姐是神医,即便他吐一盆的血,善小姐都能让他起死回生。”

    乔姨娘脸色冷了下来,道:“善小姐诸般都好,你们何不去找善小姐救猛子。”

    琐儿叹了叹:“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乔姨娘看了看她。

    琐儿继续道:“老爷把善小姐关在了紫竹轩,金屋藏娇了。”

    按常理,乔姨娘是祖百寿的女人,她该吃醋才对,就像已经打翻醋坛找祖百寿闹的李姨娘,可是乔姨娘却在常理之外的笑了,起身道:“老爷要娶大奶奶了,我是不是该去恭贺一下。”

    琐儿晓得她这是个借口,救猛子才是真,故意道:“应该的,老爷最疼夫人你,咱可别落了后。”

    说着喊小鸢:“拿夫人的斗篷来,要大红的那件。”

    乔姨娘道:“这时辰穿大红,闹得像诈尸,穿银灰的罢。”

    琐儿连说对对,喊小鸢拿来那件银灰色的羽缎斗篷,给乔姨娘穿戴上,一张明月般干净的脸不施脂粉,而头上只插了支发簪,簪子顶端嵌着指甲大小的几粒珍珠,整个人看上去如月神下凡,出尘又出挑。

    琐儿让琉璃回去歇着,她就陪着乔姨娘往上房而去。

    粉色纱灯投在地上淡淡的柔光,一路乔姨娘只管默默而行,唯听她斗篷拂风的轻微之声,琐儿习惯了她的沉静内敛,除了找善宝诊病那次算是做了件出格的事,这许多年乔姨娘仿佛开在角落里的花,自顾自的美丽,自顾自的忧愁,仿佛与整个祖家大院,甚至与这人世间都无关。

    有时,琐儿会为她心疼。

    而此时,琐儿为她高兴,想着祖百寿见到乔姨娘主动登门,必然是非常快慰。

    果然,祖百寿在房中正与文重文老爷叙话,听说乔姨娘来了,颇有些意外,也预感到有事,所以没有直接说自己有客让她回去,而是让明珠带到偏厅等候。

    文重漏夜而来,是听说祖公略得了文武双状元,他本打算改日恭喜的,却经不住文婉仪的催促,才大晚上的来拜访,还拿了苗人参做借口。

    “极品!”祖百寿盯着人参干品看了看,出口称赞。

    文重心下得意,道:“一个老客送的,说是花了个大价钱,我经常服食,却不懂这上面的道道,还担心那老客为了我手中的几棵红松,弄个趴货来骗我。”

    趴货,是相对于野生人参的林下参,更是相对于极品的次品。

    文重带来的这苗人参,那老客送时当然说是野生人参,因须子多是趴货的明显特征,所以被他误认。

    祖百寿既然当得参帮总把头,也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指着人参道:“这苗人参是难得一见的千手观音。”

    文重凑近了仔细看:“真的?”

    祖百寿指指点点:“鉴别真假,左不过是从五形六体来看,也就是须、芦、皮、纹、体,单看肩纹,这都是苗真品,且是极品。”

    文重当下大喜过望,差点忘记正经事,忽然听说乔姨娘来了,他不想耽误祖百寿的风花雪月,想告辞才想起今日是为了女儿来的,于是道:“上月初六本是你我定好的婚期,因公略赴京赶考所以取消了婚礼,婉儿识大体,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要说几句,如今公略已经功成名就,该成家了,刚好大冬月的我不十分忙,等公略回来就办了他们的婚事罢。”

    祖百寿嘴上微微笑着,心里却在合计,自己可是对儿子说赴京应试是为了悔婚,如今文重再提婚事,他一副无可奈何的道:“儿大不由爷,还是等公略从京城回来再说。”

    听他的语气观他的神色,文重感觉到婚事不妙,本是夜里,而乔姨娘还在外面等着,所以没有多说,告辞离开回了自家。

    他前脚走,祖百寿便亲自过来偏厅请乔姨娘。

    对于这个女人,当初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人家主动登门,他喜不自胜。

    见他进了门,乔姨娘难得的迎上去道了个万福。

    只是施礼,却什么都没说。

    祖百寿先开口道:“夫人还没歇着。”

    乔姨娘又是难得的莞尔一笑:“老爷不也是没歇着。”

    祖百寿情不自禁的抬手触了触她斗篷的风毛,乔姨娘方想退后,念着自己是有求于人,就耐着性子没动,道:“听说老爷要娶大奶奶了,妾身就讨个彩头,先来恭贺。”

    祖百寿吃不准她的话是真是假,她不吃醋是预料到的,但也不至于大夜里的来恭贺自己娶亲,于是道:“夫人就没有别的事么?何妨直言。”

    祖百寿的本意,乔姨娘冷了自己多少年,或许因为出现了个容貌在她之上的善宝,按着美人相轻的原则,她是来冷嘲热讽的,亦或许而因此主动来与自己鸾凤和鸣的。

    乔姨娘却以为他猜得自己想救猛子,直言就直言,于是道:“二少爷得了个文武双状元,为文官,必然是四品之上,为武官,差不多就是大将军的头衔,而老爷又要娶大奶奶了,这何止是双喜临门,简直是三喜临门,何故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煞风景。”

    祖百寿皱着眉:“夫人之意?”

    乔姨娘顿了顿:“猛子。”

    祖百寿眉头拧成一道深沟,慢慢昂起脑袋,漠然看着她。

    乔姨娘见他并不答话,也晓得是有了气,管他怎样,既然开口说了就要说下去:“打狗还得看主人,猛子纵使有错,也得等二少爷回来再发落。”

    祖百寿脸色突然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冷冷道:“我一个当家老爷,连惩治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乔姨娘刚想答言,门外跑进来个小厮,慌慌张张的朝祖百寿禀报:“猛子腿折了,已经昏迷!”

    乔姨娘身边的琐儿,手中的锦帕飘然而落。

054章 为何这一夜按下不表

    晚了三春。

    乔姨娘怅然望去祖百寿道:“猛子跟了二少爷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而老爷你今晚将他的功劳苦劳一并抹杀了,回头二少爷来了家,一边是高中榜首的欢愉,一边是失去臂膀的痛楚,悲喜交加,你叫他情何以堪。”

    祖百寿猛地一个转身,再往乔姨娘面前逼近一步,嘴角抽动,分明是气极,声音不大,却饱含着怒火:“一个奴才而已,公略身边的小子不下几十个,离了猛子难道他就生不如死么。”

    他这个姿态,若是换了李姨娘或是郝姨娘、孟姨娘,必然是噤若寒蝉,一贯柔情似水,却如水般凉薄的乔姨娘丝毫没有惧色,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天下女子何其多也,老爷为何单单把善家姑娘金屋藏娇?”

    如此反问,让祖百寿措手不及,咀嚼下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论自己对善宝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思,却也是情有独钟,而祖公略对猛子,亦是这样的感情。

    所以,他只是轻微的长吁了下,便丢下乔姨娘往关押猛子之处而去。

    这只是祖家曾经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处于大院的西北角,经年废弃无人打扫,是以蛛网横斜到处灰尘。

    祖百寿迈进门的时候,猛子已经被人用冷水泼醒,双目紧闭的仰倒在地上,周身血肉模糊,疼痛覆盖了一切,竟感受不到屋子里透骨的寒气。

    行使家法的几个小子过来对祖百寿道:“老爷,人还活着。”

    祖百寿没有吱声,定定的看着猛子半晌。

    一直负责此事的老郝道:“您还是出去吧,眼瞅着大喜的日子到了,血腥气太重,不吉利。”

    祖百寿负在后面的双手不自觉的攥得更紧,仍旧没有说话,转身想走的时候,猛子突然拼劲力气的大喊:“您不能娶善姑娘!”

    祖百寿住了脚步,慢慢走了回来,看猛子凌然一笑道:“这话,是公略教你的么?”

    猛子痛得浑身无力,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牙缝:“您,心里,一清,二楚。”

    祖百寿心里当然清楚,儿子同善宝不是一般的感情,他骂道:“你这个狗奴才,到现在还不能幡然醒悟,也好,就以你为戒罢,都给我听着,多管闲事的下场便是这样。”

    他言毕再次转身要走,其中有个叫勇子的小厮挡住他道:“老爷,找个郎中看看吧,出了人命可不好。”

    祖百寿眯着眼睛考虑下,郎中看也是白看,腿断了续接不上,一个废物此后也没多大用处,人死了儿子面前不好交代,于是点了头。

    得了令,勇子欢喜的跑了出去找郎中,只是他连夜敲开医馆的门把郎中请来,郎中却摇头:“人能活着已经是他命大,左腿保不住了。”

    屋内的一干人俱泥塑木雕一般。

    没人想把猛子打残,都是老郝不停的喊打他们不敢住手,如今猛子残了,祖公略回来,只怕他们行使家法的这些个,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大家忧心忡忡,次日这件事便传了出去,也就传到琉璃耳中,听闻猛子残了,她手中的花瓶掉落在地,咔嚓!惊得正在随她一起清扫的小荷身子一抖,见是祖公略花了几百两银子从江南带回的花瓶碎了,唬的小荷扑过去蹲下身子,捡起一片骇然道:“我的老天,可怎么对二少爷交代?”

    琉璃痴痴呆呆的杵着,喃喃的重复着小荷的话:“可怎么对二少爷交代!”

    而她说的却是猛子。

    小莲也跑过来,捂着心口道:“可哪里去寻个能工巧匠续接上?”

    琉璃又是讷讷的重复着小莲的话:“可哪里去寻个能工巧匠接续上!”

    她说的还是猛子。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善宝在紫竹轩住着呢,她懂医术,不知是否能够把猛子的腿治好。

    这样想着,琉璃撒腿就跑了出去,房内的小荷小莲望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嘀咕:“今儿这是怎么了?”

    琉璃一口气跑到紫竹轩,两个婆子适时的出现挡住了她。

    琉璃急的火上房似的,根本无心解释,直接朝里面喊:“善姑娘救命!”

    里面的善宝正琢磨一件事,她曾经从书上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的发展到最后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拜了堂入了洞房,然后作者便用一句“这一夜按下不表”来对洞房之内的事做了高度概括。

    彼时她还小,甚为好奇这一夜为何都按下不表?

    鉴于她看的书都是正规途径得来而不是禁书,所以一直没弄明白个中因由,终于某一天她发现有本书对洞房花烛夜做了表述——新娘在酒里下了鸩毒,毒死了新郎。

    原来如此,她觉得这手段残忍按下不表也罢。

    而现在她忽然想,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假如自己非得嫁给祖百寿不可,洞房花烛夜索性也在合卺酒里放几枚鸩鸟的羽毛,对祖百寿道:“你看,这是我调制的凤尾酒,你吃一口试试。”

    然后他一命呜呼,自己就大仇得报。

    兴奋的把这个想法同李青昭说了。

    李青昭反问:“鸩鸟是什么鸟?”

    善宝答:“传说中的一种鸟。”

    李青昭又问:“传说是什么意思?”

    善宝又答:“就是没有十足依据的事。”

    李青昭道:“我没问题了。”低头去吃早餐剩下的半块炸糕。

    善宝叹口气……

    此时传来琉璃的喊,善宝侧耳听听,随即跑过去推开门,见琉璃气喘吁吁,那眼神,充满了惊惧。

    “怎么了?”善宝于门槛内问,这是婆子给她们规定的界限。

    “猛子腿被打断了,请姑娘救他。”琉璃急吼吼道。

    善宝瞪大了眼睛,一步迈出来,两个婆子欲上前拦阻,左右被琉璃推开,随之朝善宝道:“郎中说他已经残了,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人老天不会这样薄待他,姑娘你是神医,你一定救得了他,二少爷不在家,若是二少爷回来见猛子这般模样,我怕……”

    她怕什么?没具体说出。

    善宝不置可否,却侧头去问两个婆子:“昨晚猛子是否来过?”

    婆子你看我、我看你,垂首不说话。

    聪慧如善宝,当下便明白了猛子一定是来过,猛子来紫竹轩,也一定是因为自己,而他被打断了腿,也差不多与此事有关,忙对琉璃道:“你放心,我爹在呢,胸口碎了我爹都能治好,莫说是条腿。”

    她说的很平淡,不料琉璃却失声哭了起来,是喜极而泣,忽然问:“善老爷他在大院?”

    善宝只是点了下头,这时走出来赫氏,已经把适才的一切听了清楚,对婆子道:“去告诉你家老爷,我要先见见我家老爷,婚事,才能定夺。”

    她昨晚一夜未眠,觉得无论是怎样的一个结局,自己都要同丈夫见一面,倒不是怀疑善喜是否被囚禁,即使善喜不在,祖百寿已经知道善家身上背负着命案,这足矣成为他的把柄,赫氏想见丈夫,是遵循夫为妻纲的伦常,大事面前,还得丈夫做主。

    她要见善喜,婆子留下一个继续看守,另个去禀报祖百寿。

    赫氏的要求不为过,祖百寿点头应允,派来尤嬷嬷引着赫氏去客院。

    尤嬷嬷仍旧是死了亲娘一般的脸,仅允许赫氏一个人去同善喜会面。

    又是响晴的天,一丝风也无,即便如此也毫无暖意,从紫竹轩到客院,不短的距离,一路走来赫氏冻得面颊仿佛针扎般的痛,双手抄在袖子里,马面裙拂来拂去,带起一股股的风灌入内里,更加冷,恁是如此,她依然高昂着头,头发梳得光溜溜,目光淡定,表情镇定,保持着赫氏家族应有的风度。

    来到客院,尤嬷嬷同看守善喜的护院说明情况,护院把门打开,尤嬷嬷对赫氏道:“请吧。”

    分别日久,赫氏一步迈进门槛,转过挡风的屏风即看见善喜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吃茶,那神态悠闲得根本不像是被囚禁倒像是来做客。

    “老爷!”赫氏奔过去唤了声。

    善喜抬头见了,急忙下炕迎了上来。

    赫氏急不可耐道:“祖百寿以你为要挟,欲娶宝儿。”

    善喜嗯了声:“我晓得了。”

    赫氏又问:“怎么办?”

    善喜道:“嫁便罢。”

    赫氏瞪大了眼睛:“嫁?”

    善喜点头:“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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