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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8章 史上最长的外号

    善宝十二岁时,得知父亲既没有儿子也没有弟子一身医术便后继无人,遂开始专攻医书,想将来由自己继承父亲的衣钵,鉴于名医华佗和扁鹊都死于非命,她感觉当个神医首先得学会自保。

    李青昭给她出的馊主意是,人无外号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取个外号,便于将来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善宝没有同意,因她想到了某件事,曾经,李青昭为了结交笔友而取了个笔名,叫——黛蛾长敛风满袖红藕香残花月暗千种风情意缠绵。

    何其长,何其旖旎。

    说来当初李青昭是请善宝为其捉刀的,只是善宝忙着钻研医术,随便给了她本宋词做参照,李青昭东挪西借东拼西凑,于是就有了史上最长的笔名。

    善宝捧腹大笑:“这名字像你身上的肉一样累赘。”

    不料这样不着调的笔名却在笔友大会上脱颖而出,原因是太长,想无视都不行,轻轻松松鹤立鸡群,为此还有个书生给她写了封情书,李青昭心花怒放桃花满脸。

    两个人鱼雁传情约好春游时会面,不料那书生见了她本尊掉头就跑,李青昭拔腿就追,直追出个“十八里相送”。

    后来那书生为了表明情书非他所写,竟弃笔从妓,自己把自己卖进了公子馆,因为他觉得对于女人,男澡堂和妓院是最不敢涉足之地,这样就可以躲开李青昭的纠缠,怎奈他手无缚鸡之力,搓澡工干不了,做个公子倒可以,据说他在公子馆混得如鱼得水,最后还写出了很多类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佳句,坊间一时传为佳话。

    李青昭倍受打击从此不再相信感情,而善宝,没有接纳她取笔名的建议,倒是时时刻刻在琢磨如何做个懂自保的名医,虽然目前她还没有想到自保的方法,但总还是明白这一点,而比她大许多的文婉仪就忽略了这个。

    文婉仪情窦初开爱上祖公略,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祖公略发现她感情的异样之后,便刻意回避,为了能经常见到祖公略,她就开始装病,晓得心地善良的祖公略一准不忍慢待她。

    然,纸包不住火,招数用得久了就失效,祖公略名义上是帮着祖百寿打理参帮和商号上的事情,其实祖百寿更多时做了顾问,真正执行者是祖公略,他既然经营药材,多少懂得歧黄之术,也就发现文婉仪装病。

    为了留他在身边,文婉仪由装病开始真病,如何真病?她不惜冒险服用很多吃不死活受罪的药物,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后来不得不服药来救治。

    所以,有一种爱叫变态。

    时至今日,文婉仪身体赢弱不堪,想这都是因为祖公略,所以不能嫁给祖公略,自己这一生太不值。

    听说出现了善宝,恨极。

    祸从天降,善宝却浑然不觉,丢了人参保住性命,同李青昭离开祖家大院回来,朱家那扇年久失修的大门吱嘎嘎打开的瞬间,走在前面的李青昭咚的撞上欲出来的朱英豪身上,一个身体肥硕,一个身体壮硕,硬碰硬,撞的彼此都是昏天黑地,李青昭更是气得骂出口:“赶着投胎么。”

    朱英豪揉着痛痛的胸脯,猛然发现了善宝,他进山寻找善宝未果,快饿死才不得不下山,刚回家便听闻善宝被祖百寿扣押,急着去救,现下见善宝安然返回,欢喜的喊道:“宝妹!”

    有一种感情叫感恩,善宝虽然不喜欢朱英豪,念他对自己还算有情义,见他脸上有伤衣衫褴褛,知是进山寻找自己所致,于是问道:“瞧这青一块紫一块,痛也不痛?”

    朱英豪咧开大嘴傻笑:“大老爷们,皮肉之痛不算痛。”

    这一句,让善宝忽然对他刮目相看。

    朱英豪猛然想起一事,怒问李青昭:“你说宝妹在山口的那棵歪脖树下等我,为何我去了她却不见?”

    李青昭本是骗他,现下不知该如何回答,遂将善宝推了出去挡住自己。

    善宝晓得内幕,只能替李青昭周全,掸了掸朱英豪身上的尘土,转移话题道:“山中夜晚极寒,你这一身单薄,是怎么过来的?”

    朱英豪不以为意的拍拍厚实的胸脯:“我曾在雪堆里睡过觉,还怕山里夜晚极寒。”

    话毕,围着善宝转圈,仿若才认识的那个场景,认真道:“宝妹你怎么样?长青山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上的,我不是说了么,你嫁给我做妾,就可以随着我白吃白住了。”

    善宝刚刚升起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气道:“你去死吧。”

    朱英豪摸着乱糟糟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宝妹你咋地了?”

    李青昭从善宝肩头看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在我们那里是打情骂俏之意。”

    于是,朱英豪咧开大嘴哈哈笑了。

    这笑声惹得善宝想起胡子男来,只不过朱英豪笑得憨实,胡子男笑的恣意,同样身形高大,朱英豪算是壮硕,而胡子男是伟岸,至今善宝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做何营生,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才神秘,也才让人难以忘怀。

    轻轻一叹……

    突然一声……是朱英姿,指着她朝西厢房喊:“善宝回来了!”

    西厢房的门哐当被推开,赫氏,赫然站在门口。

    善宝鼻子一酸,半是委屈半是担心母亲惦念:“娘!”

    赫氏却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咬的极重:“你,给我进来。”

    善宝由李青昭挽着走了进去,锦瑟不停给她使眼色。

    善宝正琢磨锦瑟的用意,赫氏怒道:“给我跪下!”

    善宝不知所措:“娘。”

    赫氏左右的找,发现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操了起来,再次喝令:“给我跪下!”

    善宝就缓缓跪了下去。

    李青昭见势不妙,也跪在善宝身边。

    锦瑟奔来挡住善宝:“夫人,小姐她也是好意。”

    赫氏一把推开锦瑟,用鸡毛掸子打了下去,锦瑟想救来不及,李青昭唬的捂住双目,善宝也紧张得佝偻起身子,谁知,不疼。

    原因是赫氏不是用把手的一边,而是用扎着毛的一边,噗嗤一声,根本不疼。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自己上长青山。”

    善宝晓得母亲责怪她多半不是因为私自放山触犯参帮规矩,而是担心她出事,两个夜晚,母亲不知是如何揪心过来的。

    “娘,我知道错了,你身子骨不好,别气坏了。”

    她一告饶,赫氏眼中含泪,哽咽道:“倘或你出了意外,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你爹。”

    说完又狠狠的抽了下去。

    李青昭见刚刚善宝分明是不疼的样子,为了在赫氏面前好好表现,她就猛扑过去挡住善宝。

    不料赫氏这回是换了把手的一边,竹条子啪的打在李青昭的后背上,她就哎呀一声惨叫,疼的莫名其妙。

    天知道她这是什么运气。

    与此同时,锦瑟冲过来搂住了善宝,央求赫氏:“夫人息怒,您打坏了小姐,更无法向老爷交代。”

    李青昭呲牙咧嘴的朝锦瑟发脾气:“打坏的是我!”

    赫氏啪的将鸡毛掸子丢在地上,转身坐在小杌子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善宝跪爬着过去抱住母亲的腿,仰着脸道:“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是为了赚点钱,让您有好日子过,您曾经是大家闺秀,后来是堂堂夫人,几时受过这样的罪,爹不在,我想养活您而已。”

    赫氏早软了下来,拭去女儿面颊上的泪,道:“娘不苦,只要你安然无恙,娘就不苦。”

    善宝忽然站起,转着圈给母亲看:“我好好的,并且我还挖到了千年人参。”

    “千年人参?”赫氏愣住。

    原来,祖百寿将善宝的人参给了朱老六,朱老六回来之后只字未提。

019章 公略,有人告你

    上一章有改动,影响各位阅读,抱歉!

    ※※※※※※

    善宝以为人参是在祖百寿手里,恨归恨,却也无可奈何,非是她甘心忍受,而是苦无凭据,琢磨该如何夺回人参。

    赫氏却有了主意:“我去找陵王千岁告那祖百寿。”

    陵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行十七,二十八九年纪,本住在京师,与皇上暗生龃龉,长青山是当朝皇室的龙兴之地,皇上便以看守祖宗陵墓为由将其遣来长青山下之雷公镇,且将原来的安王之封号废黜,改为陵王。

    大概因他,小小的雷公镇更加闻名。

    赫氏想找陵王状告祖百寿,是觉着自己亦是贵族,虽然没落,也不过是她娘家的这一支,其他赫氏仍旧辉煌。

    善宝有些担忧:“我们与陵王并不相识,更别说相熟,他肯为了我们得罪祖家?”

    李青昭一边插言:“陵王是千岁,不怕得罪祖家。”

    善宝苦笑:“祖百寿不知使了多少金银财宝给陵王,才能为所欲为,老六叔也曾经说过,祖家二少爷与陵王交好。”

    一瞬间想起雷公镇三宝来:媒婆、妓/女、祖二少。

    这话是胡子男告诉她的,只是胡子男没有告诉她有关祖家二少爷的那个传说。

    赫氏一手拍在身侧的洋漆小几上,本就色泽斑驳,此时噗噗掉了几片漆皮,见她愤然道:“我就不信他祖家一手遮天。”

    善宝试着又劝,她觉得对付祖百寿那样的人,正儿八经的手段不行,可是赫氏总想着不试一试不死心,善宝最后依了母亲:“那我陪您去吧。”

    事不宜迟,赫氏让善宝换了身干净衣裳,在祖家已经沐浴过,也换了祖家给的那一套,只是今早被放出来时,那一套被尤嬷嬷给要了回去。

    锦瑟拿着玳瑁梳子给善宝梳头,忽然发现鬓边有一缕非常短,不禁问:“小姐,你的头发怎么断了一截?”

    赫氏闻听也过来相看。

    善宝想起长青山上的第二晚,有人朝她射来一柄短刀,胡子男打落短刀,她的头发却被削去一段。

    她顿了顿,道:“山上时,我饿,嚼着吃了。”

    锦瑟:“……”

    李青昭默默拿起自己的头发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后来恶心到差点呕吐。

    赫氏用食指戳在善宝脑门:“胡说八道。”

    善宝答应胡子男,两个人一别成陌路,不会当任何人说见过他,怕母亲追问,于是拉着赫氏道:“走吧走吧,等下晌午了,别指望陵王会管你午饭。”

    锦瑟手下加快,为她梳妆齐整,与李青昭一同随行,四人出了西厢房,崔氏和朱英姿迎面走来。

    崔氏老远就满面春风的笑:“宝儿没事了,没事就好,这是去哪儿?我准备晌午为宝儿做压惊饭呢。”

    赫氏很是奇怪,崔氏这些个日子老是满脸不自在,今儿笑得如此灿烂是为哪般?也还是客气的道:“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压惊饭就不吃了,今儿天好,我想带她去街上走走,散散心。”

    崔氏满腹狐疑,目送善宝几人离开。

    陵王府远在镇郊,不仅毫无黎庶,即便是往来之路人皆鲜有,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房屋连成排,绵延出半里路。

    赫氏感慨,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蜗居在小小雷公镇,皇亲贵胄还是皇亲贵胄,朱红的大门,威武的石狮,府门前来回逡巡的侍卫更显得森严而庄重,一副闲人免进的架势。

    李青昭累得快跌坐在地,唠唠叨叨:“早知这么远我就不来了,想当初在山东,咱们出门也是车马……”

    刚说到此,被赫氏斥责:“这不是在山东,你们都听着,说话可要留神,老爷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我们在此也是举步维艰,别是又惹出什么不相宜的事来。”

    善宝三人异口同声道晓得。

    赫氏定定神,自己眼下要面见的是皇族,非一般官宦,所以难免有些紧张,更加因为她要状告当地名流祖百寿,不知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

    既来之则安之,豁出去了,女儿安然无恙本想息事宁人,可是那千年人参关系着自己同女儿此后的生活保障,而朱老六又说已经有江湖传言,善喜仍旧被扣在胡海蛟手里,同匪人打交道,除了金银没有别的,所以,只有讨回那千年人参,才有希望从匪人手里赎回善喜。

    顿时,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支撑,赫氏带头走向王府大门。

    只是远远的,侍卫已经喝令:“站住,什么人敢擅闯王府重地。”

    善宝撇撇嘴,远着呢,怎么就是擅闯了。

    赫氏高声回过去:“民妇赫兰依,有事拜见陵王千岁。”

    她之所以报出闺名而不说自己是善赫氏,当然是因那桩命案。

    李青昭瞪大了眼睛:“舅母,你的名字这么好听。”

    赫氏不理她,等着侍卫的话。

    那侍卫道:“既为庶民,还敢见王爷,快离开。”

    都是那句民妇惹的祸。

    赫氏心知肚明,沉吟片刻,道:“镇西王赫尔伯之玄孙赫兰依请求拜见陵王千岁。”

    李青昭再次瞪大了眼睛:“舅母,你祖上是镇西王?”

    赫氏仍旧不理她,直视那几个侍卫。

    侍卫似乎是愣了稍许,随后道:“你等着,我去禀报王爷。”

    善宝叹口气,这世道。

    她们等了有一阵,侍卫才返回,出了大门朝她们这里走来,至面前道:“王爷让你进去。”

    赫氏端着镇西王玄孙的架子,对侍卫并无施礼,昂首径直向大门走去。

    侍卫却拦住了善宝和李青昭、锦瑟:“王府不是市集,有事一个人去说便可,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善宝怎么放心让母亲一个人去,道:“我是镇西王玄孙的女儿,我可以进去吧?”

    侍卫心里好笑,笑她们用镇西王来狐假虎威,摇头:“不行,只能进去一人。”

    赫氏回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这是王府不是匪窝,娘不怕。”

    善宝抓住母亲的胳膊:“娘你记住,行就行,不行莫强求,我是福星高照才能挖到千年人参,也会福星高照从别处弄到银钱。”

    赫氏轻轻拍拍她的手:“娘知道,好生等着。”

    说完,随着那侍卫走进了朱红大门,门哐当关上,外面的善宝心就揪紧。

    赫氏深呼吸,平静下心情,纵使王府奢华富丽,她仍旧是目不斜视,这是大家闺秀之规矩,一路随着侍卫,穿过阔大的院子,又行过细长的游廊,过了三两个花圃,才听得阵阵欢笑之声。

    抬眼看面前是座水阁,水阁四周碧水环绕,清荷凋零,唯有岸边的菖蒲还勃勃生机,晌午日暖,敞开的小阁里坐着两个人,遥遥望去年纪差不许多,四周立着几个等着吩咐的婢女。

    到了阁前的小木桥上,侍卫躬身施礼:“王爷,人带到。”

    阁中年纪稍长者转过头来,嗯了声,问:“你找本王何事?”

    这当然是问赫氏的。

    赫氏急忙福了福,道:“请王爷做主,我要状告祖家。”

    王爷眉头挑了挑,显然是有些意外,再问:“哪个祖家?”

    赫氏道:“参帮总把头之祖家。”

    那王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朝面前的那位华服公子道:“公略,有人告你。”

    赫氏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公略差不多就是朱老六口中的祖公略,祖家人在,且同王爷交好,自己,是来送死的么?

020章 有了钱先找个男人

    与陵王对面坐的,正是祖公略。

    他侧头看了看赫氏,嘴角上扬,笑了笑,不在意的样子,微风拂拂,冷香便由他四周散了开去,闻之使人精神一振,他漫不经心的执起酒盏小啜一口,淡淡道:“树大招风,难免的。”

    言下之意,赫氏毁谤。

    他在阁子里,赫氏在桥上,相聚不甚远,是以赫氏将他的话听了真切,气道:“我一妇道人家,平素只懂得相夫教子,若不是天大的事,也不会贸然来打扰王爷千岁。”

    陵王窝在边国小镇,正闲的发慌闷的难受,今儿可是头一遭有人找他告状,兴致大起,问赫氏:“你因何告祖家?”

    赫氏瞟了眼祖公略,见他表情凉凉,若秋日里第一场薄霜,典型的富家公子的恃财傲物,却也不是为富不仁的那种戾气,更何况他实在生的好样貌,见之忘俗,见之欢喜。

    赫氏一个恍惚,若是女儿在祖公略身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忽而警醒,这个人是祖家人,虽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有其父必有其子,有祖百寿那样的爹,这个好也好不到哪里去,神思混乱,终于归位,道:“小女偶得千年人参,不料却被祖家大爷夺去,纵观雷公镇,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评理之人,所以才来叨扰王爷。”

    祖公略猛然抬头看她……千年人参?

    也就意味,他知道了桥上这位老妇是谁。

    陵王更是非常好奇:“真有千年人参?”

    赫氏点头:“确有,是小女在长青山挖得。”

    祖公略就起了身,信步来到桥上,距几步远站着,眼前是赫氏,脑海中是画廊上偶遇的善宝,二人何其像也,只不过赫氏年老体丰,善宝纤若春柳,赫氏眼光老练,善宝眸色纯净,赫氏表情肃然,善宝含着俏皮,但五官真真是像极。

    “此事我业已听说,家父扣下人参也没什么不对,参帮规矩不准女人放山,你的女儿是触犯了规矩,作为总把头,家父怎么处理都是当然。”

    赫氏听祖公略一番话,气得往前逼近两步,诘问:“长青山是你祖家垒砌的吗?”

    祖公略兀然一笑,摇头:“非也。”

    赫氏再问:“参帮是你祖家创立的吗?”

    祖公略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更加不是。”

    赫氏凌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青山是朝廷的,除非皇上下旨不准女人放山,否则,你祖家做不了长青山的主。而参帮不过是你祖家从老把头白老爷子那里传下来的,据我所知,当初白老爷子可没定下这样的规矩,女人可以上山打松籽采蘑菇挖野菜,为何就不能放山?”

    提及白老爷子,祖公略心意沉沉,那是他的外祖父,母亲故去多年,据说外祖父遁迹人世过着隐居生活,却不知身在何处,当年的参帮在外祖父手里人人称颂,而现在……他道:“人参是有灵性的,怎能与松籽蘑菇野菜相提并论。”

    赫氏复道:“那么……”

    祖公略抬手制止道:“你我不要在这里一争高下,搅扰王爷的清静,我只告诉你,那苗人参已经被朱老六拿走。”

    赫氏怃然望着他:“怎么会?”

    祖公略转身往阁内走,飘过一句:“我没必要诓你,你回去一问便知。”

    赫氏呆呆立着不知进退。

    陵王大概知道了赫氏找自己告状的事件,在他感觉,一根人参而已,又不是人命官司,无论自己断得如何都不出彩,便告诉赫氏:“你难道不知,祖家二少是何许人也,雷公镇受过他接济的人多而又多,纵使那千年人参名贵,也还是有价的,公略断不会贪那么点银子。”

    虽然不知人参为何到了朱老六手里,但赫氏明白自己告错了人,面上有些难堪。

    祖公略适时的给她台阶下:“夫人请回吧,若真有难处,可去找我,祖家大院或是祖家的商号都可以,另外告诉你女儿,长青山毒虫猛兽数不胜数,一个小姑娘,切不可私自上山。”

    陵王看了看他,暗道你怎么晓得这女人的女儿是小姑娘,毕竟赫氏年纪逼近花甲,若真是个小姑娘,应该是个极品尤物,这老女人都生得眉眼动情。

    陵王思索的当儿,赫氏连说抱歉,躬身告辞而去。

    善宝三人正等的焦急,不知里面发生的情况,见赫氏全身退出才长出口气。

    “娘,怎么样?”善宝跑着迎过去。

    轰隆!王府大门重重的关上,吓了赫氏一跳,抚着心口道:“回去再说。”

    李青昭小声嘀咕:“应该是找回来了。”

    善宝问:“何以见得?”

    李青昭道:“若是找不回来舅母还不气鼓鼓的骂人。”

    言之有理,见母亲虽然不是满脸欢喜,却也不是异常愤怒,善宝搞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对李青昭道:“我娘才不像你动辄骂人。”

    李青昭指着自己鼻子:“我一贯都是贤良淑德。”

    善宝笑,锦瑟亦笑,唯有赫氏心事重重。

    李青昭偷偷拉了拉善宝的袖子:“若是人参找回来,你有钱了第一件事想作何?”

    善宝不假思索道:“我有了钱就先找个男人。”

    李青昭:“啊?”

    锦瑟:“……”

    赫氏也回头看她。

    善宝心里想的是,自己有了钱,安顿好母亲,等来父亲,自己就去找胡子男,不为别的,只为告诉他自己叫善宝,是的,就这么简单。

    鬼才信,她自己信就可以,见三人满脸惊愕,她道:“我的意思,我要去找爹,爹不是男人么?”

    三人就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李青昭撅着嘴:“我还以为你能请我去泰德楼吃饭。”

    善宝搂住她使劲点头:“一定一定。”

    李青昭就哈哈笑了。

    一路说笑,等到家时刚好碰见朱老六也从外面回来,彼此打了招呼,赫氏就多问了句:“老六兄弟这是去哪里了?”

    朱老六刚看到善宝时愣了愣,是没料到她这么快被祖百寿放了,拿捏不准发生了何事,见赫氏表情复杂,揣摩大概是自己拿人参的事她们已经得知,略微迟疑,就坦诚道:“去出货。”

    赫氏挑了挑眉梢:“什么货?”

    朱老六道:“宝儿的人参。”

    赫氏心里一阵快意,想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道:“你看,宝儿说她挖到了人参,还是千年人参,我之前还不信,以为这丫头信口乱说,这么说是真的了。”

    朱老六点头:“是真的,宝儿触犯参帮规矩被总把头抓了,我听说忙不迭下山前往祖家说情,总把头念在我的面子不责罚她,还把人参归还,只是要求要我代宝儿去出货,毕竟参帮有那么个规矩,我们不懂得人参的如何保持新鲜,所以我就急匆匆去出货了,没事先告知你们。”

    赫氏连说:“不妨事不妨事,一家人。”

    朱老六又道:“五千两银票在此。”

    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赫氏。

    哐当,上房的门推开,善宝还以为这样的开门方式必然是朱英豪,抬头看却是崔氏。

    原来崔氏在屋里已经听见外面的交谈,昨晚丈夫拿回了千年人参,一家子都以为从此可以跻身富人行列,连朱英姿都去绣坊辞工不干,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大怒:“住我们的吃我们的,发了大财就没了我们的,这是哪门子的理。”

    朱老六回头指着崔氏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成日的多嘴多舌,我与大哥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手足,我已经打听到大哥是被胡海蛟抓了,就是卖了这座宅子,我也要把大哥赎回,并且最近衙门查的紧,有太多人偷越杨树防,我还准备借钱买个宅子将大嫂和宝儿藏起来,总之这个家我做主。”

    赫氏心存感激,捏着银票若有所思。

    善宝却心存疑虑,觉得朱老六的话是针对这张银票的。

021章 既生仪何生宝

    善喜曾教善宝,为医,要学会传承和创新,给她讲了神农尝百草和华佗发明麻沸散的故事。

    善宝非常聪明,当天就创新了一种减肥药,巴豆加香油加菠菜加韭菜加……

    她临床应用在李青昭身上,然后李青昭就如滔滔江水一泻而不可收拾,最后人虚弱得差点昏厥,还是善喜及时出手救了过来。

    后来善宝又创新了种增肥办法,临床应用在经常隔着墙头调戏自己的邻居孔老三的儿子身上,就是找人揍他一顿,孔少爷的脸果然胖了很多。

    从此善喜发现,女儿的聪明非常人可比,常人,乃为正常之人。

    哈哈哈哈哈……善喜笑得枯枝乱颤,有女万事足。

    今天,善宝瞅着河东狮吼的崔氏,很想发明一种药,就是能够让人转换性情,一时想不到合适的配方,灵机一动,或许可以试试春yao,保证让崔氏立即从疯子般转换成风情万种。

    于是,她掩口偷笑,意淫着崔氏服药后的丑态。

    崔氏却还在叽里呱啦的牢骚,赫氏捏着银票想来想去。

    李青昭瞅着那银票就像瞅着一大盆的烧鸡,口水直流,见赫氏举着银票朝向朱老六,她很怕赫氏恻隐心太容易被崔氏攻破,于是凑过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银票从赫氏手中转移到自己手中,只是她出手慢了,银票已经让善宝夺去,且塞到朱老六手里。

    李青昭脑海中的一盆烧鸡转瞬化为乌有,气得咯吱咯吱磨牙。

    “宝儿,你这是作何?”朱老六摩挲着银票。

    善宝道:“叔,反正我们是住你的吃你的,用不着这个,希望你能尽快把我爹赎回来。”

    赫氏手停在虚空中,呆了半晌,她本是想给朱老六百八十两的。

    朱老六重新把银票递给赫氏:“你们住我的吃我的理所应当,赎金我会想办法,这五千两是宝儿所得,我不能要。”

    赫氏没等有所表态,善宝再次抢去银票塞给朱老六:“救人要紧,胡海蛟必然会狮子大开口,只怕等你筹措够赎金,我爹已经没命。”

    朱老六仍旧推辞,崔氏一把夺下银票,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转瞬就堆满了笑,变化之快,让你来不及捕捉,随之揣进袖子道:“都说是一家人,让来让去岂不生分。”

    朱英姿也过来帮腔:“是了,大娘和善宝此后还得仰仗爹你护佑,真要是惊了官府,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总得需要银子打点。”

    朱老六开始沉默……

    到了这样的节骨眼,赫氏只能顺水推舟了:“老六兄弟,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你大哥,别在这样的小事上耽搁工夫了。”

    朱老六感慨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嫂放心,我这两天就动身去天门镇打听打听,若确定大哥人在天门寨,赴汤蹈火我都把大哥救出来。”

    赫氏点头:“晓得你会工夫,但好虎架不住群狼,能花钱的,就不要动武,钱乃身外之物,人平安了,还愁挣不到钱。”

    朱老六满是骄傲:“那是,我大哥一身绝技,在雷公镇不出几年,你们又是家大业大了。”

    赫氏苦笑,没有多说。

    这苗千年人参,就这样落在朱老六手里,不过朱老六也算厚道,次日换了现银,给了善宝母女二百两,虽然崔氏又是一番闹,但朱老六觉得五千对比二百,实在是汗颜。

    突然有了二百两银子,善宝同赫氏商量:“娘,我们去赁座宅子吧。”

    赫氏摇头:“不,我们继续住在这里。”

    善宝不懂:“为何?”

    赫氏正在缝着抹额,天气渐凉,头痛得很,轻轻道:“雷公镇鱼龙混杂,我们都是女眷,撑不起一个家,好歹你老六叔小有名气,还会工夫,在这里住着比较安全。”

    善宝实在不想看见朱英豪,特别是崔氏,只是母亲说的颇有道理,也就安心住下。

    有了钱,李青昭坐不住了,撺掇善宝:“上街顽去。”

    善宝看看赫氏。

    赫氏已经听见李青昭的话,道:“顽就不要,去买点东西倒还可以,你看宝儿只这么一身衣服。”

    李青昭急忙道:“我也这么一身。”

    赫氏笑:“锦瑟也去,你们三人各买一身。”

    锦瑟急忙躬身:“谢夫人。”

    赫氏悠然一叹:“穷途末路,难得你不离不弃,以前你是宝儿的丫头,现在我把你当女儿。”

    锦瑟噗通跪倒:“奴婢不敢,奴婢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赫氏示意善宝将她扶起,道:“你当自己是奴婢,我当你是女儿,咱们各管各的。”

    锦瑟笑得细长的眼睛弯成月牙。

    善宝三人说去就去,简单拾掇下,就上了街。

    自打她们来雷公镇,并无这样悠闲的逛过,所以都非常开心,也不急于买,先各个铺子乱窜,逛到晌午饿了,就买了几块炸糕吃。

    以前在济南,大把的银子由善宝挥霍,却没有这么畅快过,有时穷是件好事,穷时会觉得普通的东西都变得不普通起来。

    差不多了,三人开始找成衣铺子,铺子没找到,却发现一个眼熟的人。

    “你看,那好像是祖家二少爷。”李青昭指着迎面而来的一个人。

    对于祖家,善宝没有好印象,但因为尤嬷嬷说祖家二少曾为她求情,所以也就并无憎恨此人,本想扭头而过,却发现祖公略距她差不多十几步远。

    与此同时,祖公略也发现了她们,主要是李青昭太宽大,一个人占据三个人的空间,存在感太强。

    念着祖公略为自己说情,善宝走上前道了个万福:“谢谢。”

    极其简短,但祖公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的是,善宝从哪里得知?想她在祖家大院接触的人唯有尤嬷嬷,心下便了然,目光落在她发髻的木蝴蝶发簪上,同样极其简短的道:“客气。”

    然后,彼此默然。

    善宝是对祖家人有戒心,所以不知说什么好。而祖公略,谁知道呢。

    正是无声胜有声之际,随行小厮猛子突然喊道:“二少爷,是文小姐。”

    祖公略转头去看,善宝随着他的目光,当街之上遥遥过来一顶绿呢小轿。

    原来今日是文婉仪约见那些吃排饭的。

    轿下随行的是婢女芬芳和青萍,二人听见猛子的喊,欢喜的告诉文婉仪:“小姐,是二少爷。”

    文婉仪急忙打起轿帘子,正自高兴,不料发现祖公略身边的善宝,藕荷的衣裙,发如飞瀑,即便隔得远看不清五官,单单是那婀娜的身姿,都让文婉仪倒吸口冷气,更因善宝的浑身上下洋溢的勃勃青春,比之她的半死不活之态,相形见绌,自己已经输了大半。

    问随行的长福:“二少爷身侧,可有那个去祖家大院的姑娘?”

    长福明白她问的是谁,心里惶惶的也不敢撒谎,答道:“有。”

    文婉仪坐在轿子里够不到他,否则早一嘴巴扇过去,怒道:“你不是说她连芬芳都不如么?”

    长福何其机灵,急忙道:“前日见了两个,小的实在不知是胖的还是瘦的。”

    文婉仪心道,若是那个如水缸般的,祖二/奶奶何必叫人漏夜通知她。

    一气,心口剧痛,不免眉头紧皱。

    芬芳骂了几句长福,问文婉仪:“小姐,我们回府吗?”

    文婉仪看着近在咫尺的泰德楼,摇头:“约好的,焉能失言,否则那些吃排饭的以为我不讲信义,要想收他们到木帮就难了。”

    话音刚落,嗓子处发涩,咳嗽几声,嘴角都是血。

    唬的芬芳大呼小叫:“小姐,小姐。”

    青萍却跑去祖公略身边:“二少爷,我家小姐发病了。”

    祖公略眉头微蹙,稍微迟疑才道:“送去医馆。”

    善宝听了仔细,本着还个人情给祖公略,于是道:“不如让我看看。”

    祖公略问:“姑娘懂医术?”

    善宝顿了顿:“不甚懂,略知一二。”

    祖公略就道:“烦劳姑娘。”

    二人并行来到文婉仪的轿子前,善宝不经意的与文婉仪彼此端看,文婉仪见善宝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美的绝世独立更无二者,她自恃的一切顷刻被击溃,突然浑身无力,眼前一黑,歪倒在轿壁上。

    芬芳高声呼唤:“小姐!小姐!”

    文婉仪面如白纸,动也不动。

022章 今儿不是她的黄道吉日

    各位,春节快乐!

    ※※※※※※※※

    文婉仪昏厥。

    善宝不明所以,她只在那些手抄本的江湖传说里看过诸般神功——

    手一指——人倒了。

    吹口气——人伤了。

    剑出鞘——人死了。

    善宝不知道自己何时也具备了这门功夫,不过看一眼文婉仪,她竟然昏迷不醒。

    芬芳与青萍见状忙去摇晃呼喊,却被善宝制止:“再乱动,当心她没命。”

    祖公略朝善宝拱手道:“请姑娘救人。”

    善宝钻入轿子,找准了文婉仪的人中穴,用力掐了下去,不多时,文婉仪悠悠醒来。

    众人大喜。

    芬芳本着善宝救命之恩,道:“小姐,是这位姑娘救了你。”

    文婉仪看了看善宝,听闻是她救了自己,恨不得咬舌自尽,也还是努力笑着,气若游丝般道:“多谢,敢问姑娘名讳?”

    孤陋寡闻的李青昭被善宝出神入化的医术惊呆,揣摩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一阳指,她依葫芦画瓢的比比划划起来,听文婉仪问,感觉这是善宝扬名立万的时机,忙不迭的介绍:“她叫善宝。”

    听名字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文婉仪心里略略舒坦些,又客气了几句,喊了芬芳取银子打赏善宝。

    善宝推辞道:“举手之劳,姐姐不必挂怀。”

    文婉仪是真心希望善宝接受自己的赏赐,这样,她们之间才能有个高低贵贱之分,于是让芬芳硬把银子塞给善宝。

    没等善宝有再做推辞,李青昭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还振振有词:“哪有诊病不收费的。”

    善宝道:“这位姐姐是祖二少的朋友,不过机缘巧合遇到,哪里就是诊病了。”

    言下之意,是还祖公略个人情。

    李青昭装聋作哑,一锭一锭的费力把银子塞进本无缝隙的袖子里。

    芬芳那里倨傲的看了看善宝:“我家小姐不是二少爷的朋友,而是二少爷的未婚妻。”

    这样啊……善宝看看祖公略,再看看文婉仪,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闭月羞花,倒也般配。

    文婉仪赞赏的朝芬芳笑笑,这个贴身婢女用的非常顺手,即便自己嫁到祖家也准备带着,将来就是祖家二少奶奶房里的管事,再往后也差不多就是祖家掌门夫人的管家婆。

    掌门夫人当然是她,也晓得祖二/奶奶窦氏有野心,大爷房里的几个如夫人哪个不是有野心,但比之她文婉仪,都会成为败军之将,一个个使的全是小聪明,不足为虑。

    目光转向善宝,笑容倏忽扫尽,慢慢升起一股漠漠轻寒,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善小姐收着吧,一个姑娘家戴个木头簪子,雷公镇出棒槌,户户富庶,别让人见了笑话。”

    善宝下意识的摸摸头上的发簪:“我喜欢木头簪子。”

    文婉仪当然不信,不失时机的讥诮道:“我猜猜看,是某人送的吧,否则若何被你如此珍视,不过那人也忒小气,若是公略送我东西,必然都是珍珠翡翠。”

    她随着话看去祖公略,祖公略却昂着脑袋,脸上无任何内容。

    善宝听出人家是在笑话自己,满不在乎道:“是某人送的不假,姐姐你喜欢珍珠翡翠,偏我就喜欢木头发簪,且,视作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这四个字她咬音极重。

    祖公略兀自岿然不动,只是眸色突然变得华彩熠熠。

    文婉仪嗤笑,以为不过是这穷丫头的自我安慰,更关心她是怎么同祖公略相识的,娇声喊了句:“公略。”

    祖公略淡淡的:“何事?”

    文婉仪眄视善宝:“你认识这位姑娘?”

    祖公略点头:“一面之缘。”说的是画廊之上巧遇。

    善宝小声纠正:“两面之缘。”

    祖公略想了想,笑了,画廊之上一面,今儿又一面,也对。

    文婉仪心口又似堵了块石头,强打精神道:“怎么你有了朋友我都不知。”

    祖公略懒的在街上纠缠这些琐事,没有回答却道:“你身子不爽,赶紧回去歇着。”

    随即吩咐轿夫起轿。

    文婉仪眼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而话就含着一腔幽怨:“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藏着掖着。”

    祖公略脸色渐凉,声音更带着一股愠怒:“我为人向来坦荡,没什么可藏着掖着之事,你若忙就自去忙,我还有事。”

    说完想走,文婉仪太了解祖公略的脾气,不得不缓和了口气,道:“爹说年前就给我们办婚事,这些日子我都为嫁妆劳碌,前儿几个棹头来找我,那些个吃拍饭的坐地起价,爹在山上不着家,哥哥又不成器,凡事都我操劳着,所以才累病了,你若无甚大事,陪我去见见那些个吃排饭的,好歹有个男人坐镇,他们也不敢欺负我。”

    祖公略已经迈出两步,猛子底下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裳,示意他冷静行事。

    善宝看二人似乎是因为自己闹得不愉快,无心替祖公略周全,只是不想别人冤枉自己,于是道:“这位姐姐误会,我不是祖二少的朋友。”

    说完即走,李青昭和锦瑟紧随其后。

    祖公略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出神。

    文婉仪看了眼里恨在心里,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公略,我们走吧。”

    照顾文婉仪已经成了祖公略多年的习惯,此时虽然满心不高兴,也还是随着她去了。

    泰德楼,雄踞雷公镇中心繁华地段,两层,住宿吃饭两用,成为外地客商来此的首选之地。

    祖公略先于文婉仪来到,门口迎客的小二便嬉皮笑脸的小跑着过来:“二少爷可是有日子不来咱这,小的甚是想念。”

    惯于迎来送往的,嘴巴都甜。

    猛子就咚的一脚踹去:“眼瞎了,没看见我。”

    小二揉着屁股装疼,却开怀笑着:“猛大爷莅临,小人当然看见了,这不得一个个的请安,您老最近可好?何时教我功夫?”

    猛子呸了口:“我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老了,至于教你功夫,看我心情。”

    小二就作势搀着他:“那我就候着。”

    稍许,文婉仪也由芬芳和青萍扶着进了酒楼,见祖公略正与掌柜的说笑,她就径直上了二楼,谁知刚转过迎客的屏风,忽然看见善宝和李青昭、锦瑟坐在临窗的位子上。

    这是什么缘分,想躲都躲不掉。

    文婉仪轻声吩咐长福:“看那些吃排饭的到了没有,若没有,就通知他们去老黄家菜馆等我。”

    长福应声是,颠着小跑去了,不多时转回:“小姐,早来了,茶都喝了几大壶。”

    文婉仪正迟疑,祖公略已经踏踏上来,她唯有携着祖公略走向定好的位子,今天可真不是她的黄道吉日,善宝身边还有个多事的李青昭,见他们过来,李青昭老熟人似的打招呼:“公略!”

    “噗!”锦瑟喷出一口茶。

    善宝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如此叫人家?”

    李青昭反问:“否则我叫他什么?”

    善宝道:“叫他祖二少爷。”

    李青昭不服气:“他是少爷我还是小姐呢,我又不是他家的奴婢,凭什么称呼他为少爷。”

    善宝语塞,只剩下呆呆看她的份儿。

    祖公略已经望过去,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这个肥猪比善宝更可恨,文婉仪心里想着,雷公镇有善宝没她,可雷公镇必须有她,所以就不能留下善宝。

    有了祖公略出面,她得心应手的解决了吃排饭的坐地起价之事,尽量拖着,是不想出来时再遇到善宝。

    日西斜,泰德楼门口同祖公略分手,文婉仪没有回家,而是重新回到酒楼,指使长福:“去把朱老六给我叫来。”

    长福便急匆匆去了。

    半柱香时间,长福回,身后是朱老六。

    听说文婉仪请自己吃饭,朱老六还诧异,见了文婉仪直言:“朱某与文大小姐素来无交往,敢问找在下何事?”

    文婉仪将好大数额的一张银票啪的拍在朱老六面前的桌子上,头也不抬道:“你家里是不是来个亲戚叫善宝。”

    朱老六凝眉思索,不明白她的用意,道:“是在下的侄女。”

    文婉仪指着银票:“这个你收着。”

    朱老六暗暗欢喜,却道:“无功不受禄,不知文小姐有何事?”

    文婉仪一张脸顿时惨白,狠狠道:“你那侄女成日的缠着二少爷,二少爷是有婚约的人,弄得满城风雨与他名声不利,你让善宝趁早离开。”

    朱老六终于明白她为何给自己银票,才得了肆仟捌佰两,再得这些,自己就可以买奴才纳小妾吆五喝六了,心里高兴,忽然想起善宝是许给祖百寿的老婆,不能离开,但也不想得罪文婉仪,嗯嗯呃呃的犹疑着,终于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道:“本也不是亲侄女,一个朋友的女儿,文小姐想让她离开容易,但用不着我来赶,千里迢迢来做客,我怎么好开口,文小姐掌管一个木帮,衙门里少不得朋友,我那侄女是偷越杨树防而来,这一桩衙门得管。”

    文婉仪猛然看向他,真不明白善宝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叔叔,若没有,朱老六便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可利用不能重用。

    忽而又笑了,这回善宝就不是简单的离开,而是,下大牢。

024章 拐着弯救人

    提及祖百寿,赫氏毅然决然的道:“不可,这世道,求人难上天难,那祖家大爷断不会白白帮了咱们。”

    崔氏显然有些失望,冷嘲热讽道:“你就让条狗看家,也还得给点残羹剩饭,这可是救人呢,另者,祖家大爷是何等人物,人家能巴巴的等着你这芝麻绿豆丁点的好处。”

    赫氏还是有所忌惮,都因为朱老六提亲在前,怕只怕这里面有故事,千回百转的,自己被人算计。

    崔氏唾沫横飞的劝:“两条道摆在你面前,一,让祖家大爷救人。二,让善宝去衙门顶罪,毕竟锦瑟只是你们家的丫头,早晚露馅,多少七尺高的汉子,一过大堂,大板子伺候着,没有的罪都得招。”

    赫氏仍旧没有动摇,总感觉崔氏在这件事上过于热心。

    善宝坐不住了,被赫氏攥着的手挣了挣,没有脱开,急道:“娘,我先把锦瑟和表姐救出来,等老六叔回来再拿主意如何救我。”

    赫氏用了下力气,直接将善宝按在炕上,三分愠怒七分哀戚:“锦瑟不过个丫头,你可是千金小姐,若真她为你而死,大不了我认她做义女,将来厚葬她。”

    善宝瞪大眼睛:“娘!”

    赫氏说出这样的话让善宝震惊:“丫头的命也是命,即便你给她做件金缕衣,她死了,还有什么用。”

    赫氏晓得女儿的脾气,随爹,平素就嘻嘻哈哈一副闲云野鹤,大事上绝不是难得糊涂,所以看善宝已经跳下炕,赫氏知道劝不住了,四下找,发现了炕上的针线笸箩,从里面抓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咬字如刀刻:“你想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娘走在你前头。”

    “娘不要!”善宝噗通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母亲,泪珠儿滚落。

    赫氏逼问:“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善宝犹豫着,看剪尖已经划破赫氏细白的皮肤,不得不道:“我听您的。”

    崔氏一边道:“这是何苦,求祖家大爷去衙门说说,他若是有过分的要求,你们可以不同意。”

    事到如今,赫氏真没辙了,迟疑又迟疑,终于点头:“就依你的。”

    崔氏一拍炕,欢喜道:“这就对了,等我的好消息。”

    善宝站起,慢慢、慢慢拿下赫氏手中的剪刀,母女俩相拥而泣……

    缠缠绵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日头从浓云后面探出头,顿时天地一片光明。

    天一好,即便冷,街上也是多了很多行人。

    崔氏在街口雇了辆拉脚的马车,乐颠颠的赶往祖家大院。

    身份地位悬殊的两家,住的地方当然天壤之别,相聚也就不甚近,当崔氏来到祖家大院的街口时,刚好遇见打马出来的祖公略和猛子。

    崔氏忙喊停了马车,笨手笨脚的下了去,向祖公略福了福:“二少爷安好。”

    祖公略没有下马,垂目看看,认识,于马上拱手道:“朱太太。”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朱老六的女人来自己家里作何,复道:“你该不是找我?”

    明知不是,故意问的。

    崔氏自作多情的笑笑:“我这点小事可不敢劳烦二少爷,您忙着参帮和商号的事,我是找总把头。”

    祖公略皱皱眉,按说朱家有事来找父亲,那也应该是朱老六来,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这事有蹊跷,向来不多事的他,今儿偏就多事的问了句:“找家父何事?”

    都是祖家人,特别这个二少爷深得祖百寿喜欢,否则就不会把参帮和商号交给他打理,崔氏想都没想就道出实情:“家里来了几个亲戚,济南府的,穷的叮当响,所以过杨树防买不了凭条,随着那些因黄河发大水而来逃难的难民偷偷越过杨树防,这不,事犯了,就在刚刚被捕役抓了去,当家的有事出门了,我不得以才亲自过来求总把头出面救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衙门要抓善宝的真正缘由,觉得那桩命案搞不好要株连,于己不利,是以才抖出偷越杨树防的事。

    朱老六的亲戚,祖公略当然知道是谁,重重吸了口气,朝崔氏道:“那你赶紧去见家父,人命关天耽搁不得,我还有事,告辞。”

    随即扬鞭催马而去。

    二少爷对她礼待有加,崔氏喜滋滋的朝祖公略的背影道:“二少爷慢走。”

    祖公略今儿受陵王邀请过府赏菊,这节气本是菊花盛放,怎奈一场不期而来的寒流,多少菊花谢了娇颜,但陵王府有暖房,所以菊花开的好着。

    至街上,行人多,主仆二人勒马缓行,猛子察言观色半晌,斗胆问了句:“二少爷,你不去衙门说个情吗?”

    祖公略揣着明白装糊涂:“为那个叫善宝的小姑娘?”

    猛子嗯了声。

    祖公略笑了笑:“她救婉儿已经受了赏赐,我们两清了。”

    猛子才不信,跟随祖公略十年,熟知他的脾气秉性,晓得他此时故作平静,道:“老爷素来不爱多管闲事,朱太太出面更加难,您真不管么?于她,就是人命关天,于您,不过举手之劳,雷公镇您帮了那么多人,不差这个小姑娘。”

    祖公略正四处观望,像是在寻找什么,飘过来淡淡一句话:“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亦是多此一举。”

    话毕,不容猛子多说,指着斜里那家茶楼道:“大冷天,吃壶茶暖暖身子。”

    猛子此时纵使有一腔子话也憋了回去,总觉得主子爷有点奇奇怪怪。

    到得茶楼,于门口下了马,祖公略把缰绳交给伙计,拎着马鞭上得二楼,拣了个朝阳的位子,叫了壶大红袍,一贯的,让猛子陪他同坐,一杯接一杯,天南海北的聊,只字不提救善宝的事。

    猛子坐不住了,还有个陵王的邀请,眼看错过了约定的时间,猛子催促:“爷,咱该走了。”

    祖公略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继续吃茶,道:“不忙。”

    猛子提醒:“陵王的脾气您晓得,咱是参帮老大,他可是皇亲贵胄,怠慢不得。”

    祖公略不为所动,指着空茶杯道:“倒上。”

    猛子便提壶边嘟囔:“您今儿是怎么了?”

    祖公略笑而不答。

    直到猛子坐立不安,祖公略才起身,抓起马鞭道:“差不多了。”

    猛子心道,早过了约定的时间,等下该怎么向陵王解释。

    主仆二人上马,一路飞奔就来到了陵王府。

    果然,陵王正在暖房里发脾气,觉得祖公略有些拿大,这虽然是他的地盘,但这也是皇家的天下,听闻祖公略到了,没有像往日热乎乎的招呼,而是肃然端坐在椅子上。

    祖公略一进门就抱拳:“王爷见谅,今儿不巧,刚出家门便被个女人缠上。”

    陵王只微微一笑,没好气的:“风流债太多了。”

    祖公略附身嗅着一株白菊,道:“我一没有王爷的权势,二没有王爷的财势,家父虽然是参帮总把头,也还有上下兄弟分割着他的家财,可不敢到处拈花惹草,当心自己养活不起。”

    陵王知道他在捧自己,偏就喜欢这样被他捧着,愠色渐渐褪去,好奇的问:“哪个女人要缠着你?”

    祖公略颇有些无奈的:“鲁帮把头朱老六的女人,说什么家里的亲戚被衙门抓了,求我去救,我一不是官二不是官的眷属,没有法子救人,她就哭哭啼啼缠着我喽。”

    陵王开玩笑道:“救个人不难,权当饭后消食了,若是个美人本王倒可以往衙门走一趟。”

    祖公略逮着机会,忙道:“偏就是个美人,并且她的母亲你也认识,前些日子来找你的那位夫人,什么镇西王的玄孙。”

    陵王在记忆中搜索,想起了赫氏,挑眉道:“赫兰依?”

    祖公略点头:“是了。”

    陵王忽然来了兴致,那个老迈的赫兰依都风韵犹存,她的女儿,差不多就倾国倾城了,于是道:“若何,陪我去趟衙门?”

    祖公略故作吃惊:“王爷真要管这一宗?”

    陵王已经站起:“雷公镇有句话叫择日不如撞日,我们那有句话叫相遇便是巧遇,遇上了,管一管,回来再赏花不迟,走了。”

    祖公略长长的舒口气……

    侍立的猛子方明白二少爷为何在茶馆拖延时间,原来是为了向陵王抖落这个包袱,只是,他为何自己不出面相救呢?

025章 猛虎下山岗、大葱蘸大酱

    善宝老实的等在家中,不老实不行,赫氏剪不离手。

    以前善宝听人说过,女人最擅长的武器不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而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哎,她完全没想到母亲这个镇西王的后代也玩这一套。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母亲赢了。

    善宝表面老实心不老实,偷偷分析了下,感觉不像是命案犯了,若是,窝藏杀人凶犯的朱家人不会幸免,而现在,崔氏还能骂人还能吹牛还能吃下整只烧鸡。

    最近日子好过,不单单是烧鸡,崔氏还打算买个婢女使使。

    一根千年人参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善宝觉得自己功德无量,也就心安理得。

    此时善宝最惦念的是李青昭,锦瑟虽为婢女却颇有大家风度,遇事冷静镇定。倒是那个李青昭胆小怕事,若她见了官不打自招,说出些不相干的话,比如那桩命案,麻烦可就大了。

    善宝担心她是有道理的,比如遭遇胡海蛟那次,本可以蒙混过关的,因为之前有个跑江湖的壮汉胸口碎大石出了意外,大石没碎,胸口碎了,路过此地的善喜妙手回春救了壮汉的命,那壮汉听闻他们一家子要往长青山,晓得必经天云寨,于是告诉他几句匪话,就是山贼们的暗语,有助他们顺利通过天云寨。

    等真遇到胡海蛟的人马时,对方说了句:“猛虎下山岗。”

    匪话应该这样接:“开口吃四方。”

    孰料李青昭一拍大腿接道:“大葱蘸大酱。”

    当时的场景是……全体山贼都傻了。

    然后,就呼啦啦把他们围住了……

    所以现在善宝忧心忡忡。

    她不知道的是祖公略已经同陵王到了县署,知县孔明亮正诚惶诚恐的伏地朝陵王叩头:“下官未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陵王大手一挥:“孔大人快起,这不是在京城,雷公镇于本王乃为客乡,而你是这里的父母官,无需如此大礼。”

    居住多年,仍觉做客,京城所以诱人的,恐不仅仅是故乡。

    孔明亮谢恩起了,祖公略又与他彼此见礼。

    祖公略与陵王交好雷公镇几乎人尽皆知,孔明亮不懂的是,陵王一向很少涉足县署,不知自己今儿是福是祸,赔笑问了:“王爷莅临,小县蓬荜生辉,但不知王爷是找下官吃酒,还是另有别个事?”

    说着,请陵王过去正位坐了,自己就在下首陪着。

    陵王性子豪爽,开门见山道:“有个叫善宝的丫头被你抓了?”

    孔明亮略微想想,想起来了,王爷面前不敢诓骗,直言相告:“前儿木帮的文家大小姐找本官说,鲁帮朱把头家里来了几个偷越杨树防的难民,其中一个主事的叫善宝,这不,本官就派衙役抓了,现如今羁押在牢。”顿了顿,复问:“王爷认识此人?”

    陵王正与祖公略对望,谁都知道文婉仪是祖公略的未婚妻,陵王纳闷的是,文婉仪要抓,祖公略要放,这两口子唱的哪出?当下只想着见那倾国倾城的美人,懒理个中曲折,只道:“放了。”

    说的太过直接,以至于孔明亮冷不丁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放、放了?”

    陵王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了:“本王的话你没听清么?”

    孔明亮忙躬身道:“下官听见了,只是那善宝等人偷越杨树防,按律当抓。”

    陵王火爆脾气上来,想发作,祖公略只为救人不想旁生枝节,忙道:“善家小姐是王爷的亲戚,她本也是来王府做客,孔大人你觉得这样的人需要偷越杨树防吗?”

    孔明亮愣了愣,王爷的亲戚不就是皇亲国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亲国戚想去哪儿都可以,当然不能算偷越,方晓得自己误抓了人,赶着向陵王施礼:“下官不察,请王爷降罪,我这就放人。”

    小碎步出了衙署,去指使衙役往大牢放人。

    里面的陵王似笑非笑的看着祖公略:“那丫头何时成了本王的亲戚?”

    祖公略把目光从墙上那幅王羲之真迹中移回来,含笑看着陵王道:“善宝是赫兰依的女儿,而赫兰依祖上是镇西王,镇西王与世祖为表兄弟,你看,你们不是亲戚么。”

    陵王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对本朝史录如此熟稔,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也没什么大错。”

    祖公略调侃道:“算是远房。”

    陵王忽然话锋一转:“你喜欢读史?还是专门喜欢读我朝史录?”

    祖公略感觉他话里有话,毕竟是皇室之人,自古伴君如伴虎,伴个皇室也不轻松,斟酌下道:“经史子集,从小便读,经、子、集倒还喜欢,独独这史甚觉乏味,怎奈家父严苛,又请了个更加严厉的西席,所以就不得不读了。”

    陵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改天我们去放马场射鹄子。”

    祖公略应了:“好。”

    两人正说着,孔明亮已将锦瑟与李青昭带了进来,对陵王道:“人放出来,毫发无损。”

    陵王正举头看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听说人带到,猛然回头,入眼的先是存在感太强的李青昭,他皱皱眉,又发现了娇小的锦瑟,这个倒还中看,却不算美貌,哼哼一声冷笑,望去祖公略:“今儿,你给本王摆了一局。”

    祖公略已经在诧异,问孔明亮:“还有么?”

    孔明亮道:“仅此二人。”

    善宝安然,祖公略心里突然一阵欢喜,对陵王道:“那赫兰依,着实美貌,这两个……”

    故意说不完整,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道出实情恐对善宝不利,刻意欺瞒又怕陵王不满。

    陵王暗自猜度,却也没有过分责怪,而是拔腿就走:“都说是当消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走,赏花去。”

    祖公略随之而行。

    刚好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却是八府巡按李同舟。

    巡按是代天子巡查天下风俗黜陟官吏,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权力极大。

    李同舟既是代皇帝出巡,所到之处皆是微服,所以此时也没有着官袍,昨日方来,住在县署,因陵王离开京城十年,很多官员罢黜擢升他都未经历,也就不认识李同舟,还以为是孔明亮的好友来访,也就昂首而过。

    孔明亮想介绍已然来不及,唯有同李同舟打招呼,却发现李同舟凝神望着陵王与祖公略的背影出神。

    “巡按大人。”孔明亮唤了句。

    李同舟才回过神来,仍旧是眉头紧锁,思又思想又想,探寻的问:“适才离开的两位是?”

    孔明亮道:“前面是十七爷,陵王千岁,后面的是参帮总把头祖百寿的公子。”

    李同舟仍旧是若有所思,捻着胡须问:“那人当真是祖家公子?”

    孔明亮搞不清状况:“是啊,大人认识?”

    李同舟摇头表示不识,却喃喃道:“太像了。”

    孔明亮稀里糊涂,问:“像谁?”

    李同舟本与孔明亮是同窗好友,为官后更是相交甚笃,所以直言:“像当今圣上。”

    孔明亮长大了嘴巴:“啊!”

    继而茅塞顿开似的,想当年他考中进士也曾有幸面圣,难怪自己当初认识祖公略时就觉得眼熟,只不过他与皇上仅仅一面之荣,所以一直没能想起祖公略像谁。

    李同舟一把抓住孔明亮道:“走,你我里面细说端详。”

    而此时,公堂上被撂下的锦瑟与李青昭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孔明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爷,这两位呢?”

    得不到陵王的回应,他只有摆摆手对锦瑟与李青昭道:“你们无罪了,回去吧。”

    李青昭双膝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哎呀我的娘啊!”

    锦瑟忙拉着她就跑,衙门可不是好地方,赶紧离开。

026章 那厮去劫狱了

    谢谢里予耳急再送平安符,请各位关注其书《和家欢喜》,文笔杠杠的好。

    ※※※※※※※※

    锦瑟与李青昭回到家时,崔氏正坐在西厢房的炕上吹的昏天黑地。

    善宝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对于你讨厌的人,索性娶了她,然后冷淡她,让她生不如死,以此为报复。

    一看著者就是个男人,且是个心胸不大的男人,不过这个男人有点笨,善宝想若换了自己,直接发生情变,这种报复更彻底,或者让其目睹奸情现场,保证当即气绝身亡。

    想到这里善宝搔搔头,感觉有点残忍且血腥了,忽然怀疑,像崔氏这么让人厌恶的人,老六叔当初娶她会不会是因为报复?可也没见崔氏生不如死,观其夫妻感情还算可以,这样看来只有一点可能,老六叔同崔氏是同类。

    一路推理到此,善宝吓了一跳,老六叔应该是个蛮不错的人啊?

    脑子乱了。

    崔氏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祖家大爷保证救人出来,你们就瞧好吧,人家也没说要一文钱的好处,我就说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祖家大爷何许人也,总把头啊,山神老把头转世,你说宝儿嫁给他能吃亏吗,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是总把头看不是我家英姿,不然我就把英姿嫁给他,被他相中,你们善家是祖坟冒清气了,还不高兴,你说……”

    门哐当开了,锦瑟与李青昭撞了进来。

    崔氏先是一惊,接着得意道:“我就说吗,总把头出面哪有不好用的,你看看,回来了不是。”

    善宝已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向二人。

    锦瑟高呼:“夫人!小姐!”

    李青昭嗷嗷大哭:“善宝,我差点被五马分食了!”

    极尽夸张,却把五马分尸说成五马分食。

    善宝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太粗,没抱住,唯有搂着胳膊道:“够一顿了。”

    随之对锦瑟嗔道:“傻子,你哪里像我,冒充我。”

    锦瑟哽咽着:“我也担心来着,我没有小姐美貌,怕他们不信。”

    崔氏急着邀功请赏,啪啪啪小碎步过来问:“在衙门可看见祖家大爷?”

    锦瑟摇头:“倒是看见祖家二少爷了。”

    善宝凝眉问:“祖公略?”

    李青昭点头:“是公略。”

    称呼得何其自然。

    善宝忍不住咳嗽几声。

    崔氏自作聪明道:“一定是祖家大爷派二少爷去的。”忽而想想,“不对啊,我去时遇见了二少爷,他分明不在府里。”

    锦瑟恍然大悟的:“当时同在的还有个人,他居然自称本王,会不会是……”

    赫氏脱口道:“陵王?”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这件事趋于复杂,猜度不出祖公略和陵王为何出现在衙门,也搞不清锦瑟与李青昭为何突然被释放出来,无罪本该欢喜,却因旋而抓旋而放,不禁让人患得患失。

    进了次大牢,李青昭总算有了可以卖弄的地方,拉着善宝讲着大牢里的桩桩件件,来去都不足一天时间,她都快编撰成一部书了,少不得添枝加叶。

    对于失而复得的东西一般格外珍视,对于失而复得的人,善宝不是耐着性子在听,而是喜欢听,从未觉得李青昭说话如此动听,心思却飘了远去,暗暗琢磨祖公略和陵王会不会是救锦瑟和李青昭的人,衙门既然抓了,多少会有些凭据,即便是被诬告的,岂有轻易放出来之理,显然是有人去说情,眼下看除了祖公略和陵王,没有其他的可能。

    可是她搞不懂的是,那个祖家二少爷为何一次次的帮自己?

    掉头想,该不会像他老爹,也是看上了自己?

    突然愤怒,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止不住啐了口。

    李青昭不高兴了:“你不爱听?”

    善宝醒悟过来,忙陪着笑脸:“愿听。”为了哄其开心,剥了粒松籽塞到她嘴里。

    果然好用,李青昭就又幸福快乐的说了起来。

    屋子里一时气氛很融洽,赫氏也同崔氏在聊着,忽然外面遥遥传来朱英姿的喊声,起了风,她的喊声被风过滤后听得就不真切,崔氏已经拔腿奔了出去,至院子里见女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我的闺女?”

    朱英姿跑的急,站立不稳,抓住母亲的胳膊喘口气道:“是哥哥,他去大牢劫狱,被抓了起来。”

    “劫狱?”崔氏脑袋像被谁捶一榔头,嗡嗡直叫。

    随着出来的其他人异口同声:“劫狱?”

    那厮倒蛮仗义的,善宝心中感慨。

    朱英姿呜呜哭了起来:“都怪我,我方才出去买菜,在巷子口碰到哥哥,说家里出了事,竟有捕役闯进来要抓善宝,话还没说完整,哥哥掉头就跑,我喊他不住,又怕他出事,唯有跟在后面,等我去时,衙门风平浪静,因不见哥哥,便问了个衙役,说哥哥闯大牢要劫狱救善宝,被抓了起来。”

    “我的儿子!”崔氏瘫了下去。

    按下葫芦浮起瓢,真真是个多事之秋,善宝去搀扶崔氏,奇怪道:“怎么就抓了人,我本不在大牢,这也算得上劫狱?”

    朱英姿道:“毕竟哥哥去闹了,偏又碰上什么八府巡按在此,又说是劫狱,又说是行刺,事情愈发严重。”

    众人本就着急,李青昭有口无心的道:“等着秋后斩吧。”

    火上浇油,崔氏眼前一黑,倒在朱英姿怀里。

    李青昭还嘚吧嘚:“善宝,掐她。”

    添乱,善宝瞪了她一眼,不是所有的昏厥都适合掐人中,几声呼唤,崔氏便醒过来,却是嚎啕大哭,哪有不疼儿的爹娘,朱英豪出事,这是剜她的心头肉了,一壁哭一壁数落善宝,若不是因为善宝,儿子怎么会出事。

    前车之鉴,善宝没有轻易说去救朱英豪,怕母亲生气,倒是崔氏提醒她:“你好个本事,能让陵王千岁亲自去衙门救你,我也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渊源,现在英豪可是为了救你才出事,不如你再去求求陵王,让他去救英豪。”

    赫氏抢过话去:“妹子你说笑呢,宝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时认识陵王,究竟陵王为何出现在衙门谁知道呢,也说不定是知县大人觉得锦瑟和青昭无罪,想放的时候碰巧陵王在场。”

    崔氏不高兴了:“怎么说英豪也是为了救宝儿才出的事,你们就想撒手不管么?”

    赫氏道:“不是不管,是我们没法管,宝儿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一个进去了,再搭个进去,另外你不是说祖家大爷出面好用吗,为何不去求他。”

    崔氏一拍大腿:“我被你们气糊涂了,竟忘记这一茬。”

    说完起了炕,抹了把眼泪就走,急三火四的赶到祖家大院,在门口刚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祖百寿,一说英豪的事,祖百寿登时不悦。

    “朱把头不在家,你之前来求我救你的亲戚,我碍着朱把头的面子答应了,可是我赶到衙门,知县大人居然说那个善家的女儿根本不在大牢,让我白白跑了这一趟。”

    崔氏忙不迭的解释:“善宝放出了,是你家二少爷和陵王去救的,非是我骗您,这回英豪真被抓进去了,你说他傻不傻,听说善宝被抓了,也不回家看看就腾腾跑到衙门去劫狱,劫狱啊,罪过大了。”

    说完又哭。

    祖百寿皱眉看她:“你说什么,是公略同陵王去救的善家姑娘?”

    崔氏点头:“可不,那丫头天大的本事,让千岁爷亲自出面。”

    祖百寿把拳头攥得咯嘣嘣的响,冷笑一声:“既然你能请动陵王尊驾,还用我作何。”

    说完拂袖而去。

    崔氏傻在那里。

027章 伯仁被装麻包沉塘了

    唯一可以求助的人置之不理,崔氏顿时六神无主,竟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半晌没人搭理,也就悻悻然的回了家。

    火气无处发泄,全部撒在善宝身上:“我当家的闯龙潭虎穴救你爹,我儿子就闯大牢去救你,你真是人参仙子转世吗,若是,你施法术让我儿子回来吧。”

    若是换了平素,善宝必然会伶牙俐齿的回敬过去,只是这次她没有,虽然朱英豪劫狱非她授意,然毕竟是因她而起,一点点内疚,还有一点点是因崔氏的舐犊之情,纵使她厌恶崔氏,但不厌恶崔氏的母爱,所以选择默然。

    堂屋的门哐当一声,众人齐刷刷去看,连善宝都以为是朱英豪回来,这种开门的方式非他莫属,只是众人看见的只有黑黢黢的一片虚无,交了夜,风大了起来,是风吹开的门。

    朱英姿过去将门关了,关之前还不忘探出头去看看,希望是哥哥与大家开的玩笑,他会突然闯了进来,傻里傻气的哈哈大笑,然而外面哗啦啦落叶卷地而过,没有人影。

    崔氏继续哭嚎,大晚上的未免有些瘆人。

    善宝与母亲对望,怕的是朱英豪真有个山高水低,老六叔那里说不过去,于是对母亲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事我得管。”

    赫氏都还没说什么,李青昭大骇,拽过善宝面对自己,瞪大了眼珠子问:“伯仁是谁,我咋不认识,他啥时候为你死的?”

    善宝:“……”

    李青昭当她是默认,指着她道:“你与人私通!那个男的是不是被族人放在麻包里沉塘了?”

    善宝无奈的晃晃脑袋,这个表姐若是好好读书,应该是个不错的小说家,能够横向演绎纵向推理,自己不过说句被大家经常用甚至滥用的引语,一会子工夫她就发展成了个凄惨的悲情故事。

    不搭理她,转头去看母亲:“娘,您倒是说话啊。”

    李青昭还在那里拉着锦瑟问:“那个伯仁哪里人氏?多大年纪?有房有车吗?有妻有妾吗?有儿有女吗?”

    锦瑟憋着不敢笑,顾及她是表小姐,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赫氏也不好再坚持什么,道:“说到救人这上头,你怎么管?跑到衙门替英豪作证?县太爷会听你的一面之词?”

    善宝无言以对。

    赫氏抬手抿了抿头发,唉声道:“既然陵王出面救了锦瑟和青昭,我索性豁出老脸再去求求他。”

    崔氏一听,也不哭了,一拍桌子,大方的道:“你去找陵王,我出钱给你雇车。”

    赫氏淡淡一笑,颇有些不屑。

    善宝道:“还是我去吧,您这么大年纪经不起折腾,大不了我就说我是镇西王玄孙的女儿。”

    赫氏又是微微一笑,不知是对女儿的默许还是对她是镇西王玄孙的骄傲。

    按着崔氏的意思,善宝应该立即去找陵王,只是赫氏怎么肯放女儿三更半夜出去,于是定下善宝翌日一早再往陵王府。

    次日,善宝还在做梦,梦见自己迈步进一个宅子,不料裙摆被李青昭踩到,她站立不稳猛然超前扑倒,正惊慌失措,手却被谁抓住,她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却是日思夜想的胡子男,他笑着,笑得春回人间……

    “善宝,善宝你醒醒。”

    崔氏使劲推着,全然不顾赫氏的满脸不悦。

    善宝睁眼看看,胡子男的笑脸渐渐变成崔氏苦相,有些恍惚,喃喃道:“你会移形换影么?”

    “啊?”崔氏愣了愣,道:“大清早的神神叨叨,快起来去找陵王,等下迟了英豪就没命了。”

    那厢揉着惺忪睡眼的李青召有口无心的嘟囔:“要死也得秋后斩。”

    崔氏勃然而怒:“我儿子若是没了命,你们的命案我就抖落出去,谁都别想好。”

    一句话捅了蚂蜂窝,赫氏吧嗒撂下脸,叫板道:“不妨试试看。”

    朱英姿偷偷拽了下崔氏的衣角,暗示她这个时候不是赌气的时候。

    崔氏业已感觉自己口不择言,当即赔笑道:“我同青丫头开玩笑呢。”

    赫氏脸色铁青:“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该齐心合力才对,不要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于事无补。”

    崔氏连说是是。

    赫氏才慢慢消气。

    早饭崔氏都没让善宝吃,善宝也知道人命关天,同了李青昭两个离开朱家,在街口雇了辆驴车,急匆匆往陵王府赶,行至街上,刚好路过祖家山货栈,善宝突然福至心灵,让那赶车的停下。

    李青昭不明所以,问:“你作何?”

    善宝仰头看着匾额上烁金的几个大字,道:“何必舍近求远,找祖家二少爷去。”

    李青昭立即双手赞成:“好的好的,找公略去。”

    货栈已经下了门板,看样子是开始营业,那匾额大得让人称奇,仿佛只有这样方能显示出他们是首富,门面更大,门也大,门槛也高,善宝使劲抬腿迈步进去,孰料后边的李青昭踩到了她的裙脚,善宝把持不住,人朝前面扑倒。

    心里还想着等下就听里面的伙计和客人们的哄堂大笑吧,老善家老赫家和未来婆婆家的人都被自己丢尽了,不料手被谁抓住了,轻轻一提,她鬼使神差的竟然站直了身子。

    “这么不小心。”似曾相识的声音。

    善宝一抬头,对上祖公略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时光倒转,她忽然想起今儿早做的那个梦,与眼下这场景简直一模一样,庄周梦蝶,她甚而分辨不清自己今早做的梦与适才这场景相像,还是自己仍旧处在梦里。

    祖公略轻声唤她:“善小姐!”

    她对上他的目光,却仍旧恍恍惚惚,小声道:“你家门槛太高。”

    祖公略笑了,笑容极淡,仿佛遇风即散的薄雾,适当的抽出自己的手,问:“姑娘有货出还是有货买?”

    “呃?”善宝愣了愣,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摇头:“我来……随便看看。”

    李青昭那厢瞪大了眼珠子,不是来找祖公略救朱英豪的么?

    祖公略显然很是不信,来货栈的人,要么出货要么买货要么找人,没谁来此闲逛,见善宝吞吞吐吐,猜她大致是有事,却也不追问,只追问:“随便看看?”

    善宝舔了下嘴角,又吸吸鼻子:“嗯,随便看看。”

    祖公略轻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就随便看看吧。”

    然后就忙着去招呼一个常来常往的客人,称兄道弟,不亦乐乎。

    李青昭一拉善宝:“喂,咱们不是来找他的吗?”

    善宝搓着手:“不好意思开口啊。”

    李青昭哼了声:“公略这么好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善宝拽了拽袖子:“之前他与陵王去衙门救了你和锦瑟,现在咱们又来麻烦他,你说他会不会觉得咱们是不是故意以此接近他?”

    她本意是,怕别人以为自己攀附权贵。

    李青昭斟酌下,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以为我暗恋他所以咱才闹出这么多事以为咱们是故意用这个借口来找他好能接近他。”

    句子有点长,说完上气不接下气。

    善宝傻了似的看她。

    两个人原地杵着了半晌,进退失据的当儿,祖公略又转了过来,耐人寻味的笑了笑:“善小姐是有事找我?”

    善宝终于鼓足了勇气:“……没有。”

    斩钉截铁。

    李青昭实在忍不住了,抢过去道:“朱英豪快死了!”

    祖公略剑眉竖起,有些意外。

    话既然说出来了,善宝也不怕了,迎上祖公略,刚想开口,忽听有人问:“谁快死了?”

    声音低柔,语速缓慢,几分娇弱几分骄傲,用不着去看,善宝都晓得是文婉仪来到。

029章 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

    据说,祖公略去衙门救朱英豪本也不十分顺利,劫狱罪名不小,巧的是八府巡按李同舟在,他对知县孔明亮道:“朱英豪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就罚他在衙门扫地一个月罢。”

    于是,祖公略轻而易举的带走了朱英豪。

    至于李同舟为何替素不相识的朱英豪说项,孔明亮心知肚明是因为祖公略容貌像极了当今皇上的缘故,谁都知道长青山乃皇室的龙兴之地,皇上曾经多次重返故里祭祖,谁又能肯定祖公略不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血脉,而李同舟帮了祖公略,也才能以此结识祖公略,也才能了解他想知道的一切。

    这些据说的事情善宝不知道,她只以为那知县得了不少祖公略的好处,而她又欠了祖公略一个人情,为此耿耿于怀,同李青昭商量怎么报答人家。

    李青昭道:“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

    善宝摸摸头上的木簪,断然拒绝:“不行。”

    李青昭问:“那你有妹妹吗?”

    善宝摇头。

    李青昭又问:“那你有姐姐吗?”

    善宝刚想摇头,忽然指着她点头。

    李青昭就羞羞的笑而不语。

    善宝想了又想,想了明白,问:“你有文婉仪美吗?”

    李青昭摇头。

    善宝又问:“你有文婉仪富有吗?”

    李青昭又摇头。

    善宝就哼哼的笑而不语。

    报答的事情就此搁浅,日子划过一个又一个,朱英豪在衙门扫地业已满月。

    是日,天阴沉沉的,过了晌午刷啦刷啦的开始下雪粒子,一阵紧似一阵的打在窗户纸上,风一鼓荡,窗户纸便破了几处,锦瑟做了一碗浆糊,李青昭趁善宝不在家,撕了她私藏的江湖小说,这样才把几个窟窿补好。

    天擦黑时善宝回来了,她是被崔氏邀请去朱英豪的未婚妻张翠兰家商量婚事的,她的任务不是谈彩礼谈婚期,而是拎东西,朱英豪不能拎,他是主角,崔氏不能拎,她是配角,朱英姿也不能拎,她是副配角,善宝能拎,她是——丑角,两副猪下水,她一个人拎着,跌跌撞撞、丑态百出。

    半路想撂挑子,后来朱英豪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而然的接过去,傻笑着:“翠兰是妻你是妾,我一碗水端平,绝不薄待你。”

    他说这话时,善宝摩拳擦掌,念着他冒死劫狱是为了自己,拳头在他身上摩了摩手掌在他身上擦了擦,便罢了。

    有诗云“胡天八月即飞雪”,善宝没想到这才交九月,竟也下起了雪,从张家回来后人就砸在炕上,有气无力的喊锦瑟捶腿,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其实张家留她们吃饭的,可是当张翠兰冷着脸问她是谁时,崔氏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说她是朱家才买的使唤丫头,既然是丫头,张翠兰就让人丢了块馊馒头给她,善宝闻着臭烘烘的馒头,想着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即便饥肠辘辘也没有吃。

    女儿如此被慢待,赫氏合上手中的佛经,不悦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纸扎店的女儿与你老六婶没什么区别。”

    善宝怕母亲与崔氏闹,东扯西扯的绕开这个话题,忽然发现李青昭闷头不语的趴在炕上看书,顿觉稀奇。

    李青昭不知从哪儿鼓捣来的《海外风物志》,上面说有个地方,那里的女子不是以美貌才智论优劣,而是以斤数,越胖斤数越高,也就越值钱,也就能找到好婆家。

    李青昭看罢乐得四脚朝天,被赫氏训斥才又规规矩矩的坐正了,拉着善宝眉开眼笑的说她想去那个地方。

    善宝顺着书中介绍的路线捋下去,又骑马又坐船,太远,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皮肤黢黑,试想白白嫩嫩的李青昭去了一定被当成怪物,也就告诉她打消此念。

    李青昭梦想破灭,抓了块馒头出气,咬一口心里舒坦一些,等馒头吃光,她又开始幸福快乐了。

    门突然哐当被撞开,善宝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朱英豪那厮。

    “宝妹,我爹回来了!”朱英豪很是兴奋。

    善宝更加兴奋,问:“我爹回来了?”

    朱英豪以为她没听明白,道:“我说我爹回来了。”

    善宝当然听明白了,道:“我说,我爹回来了?”

    朱英豪重复,且一字一顿的:“我说,我——爹——回——来——了。”

    善宝气鼓鼓的:“我说,我——爹——回——来——了?”

    朱英豪懵了,“我说……”

    李青昭呼哧呼哧冲了过去,朝朱英豪吼道:“你别姓朱你姓猪得了,你听不懂善宝的语气吗?”

    朱、猪同音,朱英豪听着没什么区别,更傻了:“你废话,我本来就姓朱。”

    李青昭抓耳挠腮,怒道:“你笨死得了。”

    最后还是锦瑟给三人解围,她不慌不忙的问朱英豪:“朱把头可否把我家老爷带回来?”

    朱英豪摇头:“没有。”

    李青昭气道:“既然舅舅他没回来,那你得意忘形来报信作何?”

    朱英豪道:“我娘说,我爹回来就可以给我和翠兰完婚了。”

    原来如此,善宝看看赫氏。

    赫氏下了炕整整衣服,善宝几个跟着,来到上房。

    朱老六风尘仆仆,头上的雪粒子还没有完全融化,身上已经湿了一块又一块,正大口大口的吃茶,崔氏拧了条手巾给他擦脸,见赫氏几个来到,朱老六推开崔氏站了起来,道:“大嫂,我去天云镇打听了,胡海蛟的山寨里最近没有关押什么人,看来大哥并无在他手里。”

    赫氏眉头紧锁:“当日我们就是在那走散的,你可有在天云镇附近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或许他病了伤了躲在哪里也未可知。”

    朱老六边请赫氏坐了,边道:“当然打听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寻思大哥会不会离开天云镇往别处去了。”

    善宝有疑惑:“既然爹能往别处去,为何不来雷公镇找我们?”

    其他人频频点头表示有同样的想法。

    朱老六道:“你们身上的可是人命官司,大哥也说不定已经被人跟踪,来此怕连累你们。”

    赫氏沉默半晌,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想,老六兄弟,无论怎样你还得帮着打听,纵使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朱老六一拍胸脯:“大嫂放心,等给英豪完婚之后,我就是走遍天下也要把大哥找到。”

    赫氏宽慰的笑笑:“不枉你们兄弟结义一场。”

    朱老六拱手道:“当年我们就许下诺言,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崔氏呸呸几口:“死啊死的,晦气,咱家最近可是要办喜事,谁都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善喜没寻到,朱家开始筹备朱英豪的婚事,善宝被“请”去拎了回猪下水,并捎带冒充了朱家的使唤丫头,崔氏觉着用得很顺手,这天又“请”善宝同朱英姿去街上买婚宴所用的肉,天冷了起来,肉买回来搁几天不会坏。

    崔氏本打算用大力气的李青昭来着,李青昭坐在炕上状如磨盘,大冷的天她才懒得出门。

    而锦瑟正同赫氏给朱英豪缝制衣服、鞋子、被子等等。

    善宝满心不愿意,想着还得有求朱老六找父亲,也就答应下来,吃过早饭就同朱英姿上了街,货比三家的询问了几家肉铺,最后定下一家又便宜又好的,买了几十斤鲜肉,同朱英姿用个大框抬着,吭哧吭哧的往回走,不经意的发现斜里是祖家山货栈,想着自己还没有报答祖公略的几次相助,何妨进去说声谢谢。

    于是让朱英姿等在路边,她独自去了祖家山货栈,小心的迈过高高的门槛,某个伙计迎将上来:“您找二少爷?”

    善宝曾经来过,伙计对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很容易过目不忘。

    善宝嗯了声。

    有祖公略的交代,但凡是她来,不要为难,径直往里面请就是,所以伙计指着后面:“二少爷在后院呢,您可以自己过去。”

    善宝说了声好,顺着那伙计指引的方向,过了旁侧一个小门,入了一条狭长的通道,里面便是货栈的后院,这里用来堆放货物,也还有祖公略白日稍作歇息的房屋。

    善宝正在心里演示见了他该如何开口,忽听里面有人对话,她怕祖公略有客人,自己去了多有不便,才想转身往回走,却听祖公略带着怒气的喝问:“说,你为何去衙门告发善宝一家偷越杨树防?又是谁告诉你的?”

030章 君子报仇,十年太晚

    偷窥偷听不合礼数,怎奈这涉及到自身问题,善宝稍稍犹豫下,也就屏息静气听了下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无需隐瞒,是我去衙门告发的。”

    这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软塌塌慵懒之声,非文婉仪莫属。

    善宝静水般的心,咚的被谁投了块石子,惊讶于自己同文婉仪算是认识却毫无纠葛,她若何去衙门告发自己?

    里面的祖公略万般痛楚,同文婉仪青梅竹马,只晓得她任性自傲,却不知她还如此歹毒,长长的吁口气,面色沉沉,黯然道:“为何?”

    话刚出口,隐约感觉有微弱的呼吸之声,立即明白在暗处有人偷听,即便如此,他也并无阻止文婉仪讲下去,因为既然那个人听到了开头,必然已经料到了结尾,不过是多听和少听的问题。

    祖公略是习武之人,听力目力都超乎常人,而文婉仪毫无察觉,把指尖从袖子里微微露出,欣赏着新涂的大红蔻丹,对自己的行径毫无愧疚之感,道:“至于为何,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你为了这个贱人置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于不顾,居然想与我解除婚约,投桃报李,我告发她难道不对么,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她的,就不应该痴心妄想得到。”

    祖公略想解除婚约非一朝一夕,她这样说有些强词夺理。

    最毒不过妇人心,祖公略叹口气,这句俗语他听了多少年,今个算是领教,且文婉仪为了所谓的报复,不惜亲自去衙门告发,将自己大大方方的暴露出来。

    其实文婉仪本也打算匿名告发的,怎奈雷公镇山高皇帝远,这许多年以来都是那些杀人凶犯或江洋大盗事发后的隐匿所在,上级下达的缉捕令堆叠如山,一般的状子衙门都懒得理,所以,文婉仪知道这个才不得不亲自出面。

    祖公略想做辩解,却听见那微弱的呼吸消失,想是那个偷听的人已经离开,他撂下文婉仪不管,转身回了前面的店里,问伙计:“方才谁来找我么?”

    伙计答:“姓善的那个小姑娘。”

    祖公略大步流星追了出去,却连善宝的背影都没看见。

    善宝做贼似的,一路跑回了家,等崔氏拦着她问:“肉呢?”

    她这才发现,自己把朱英姿丢在街上了。

    崔氏想责怪,赫氏听说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被请去抬猪肉,顿时恼怒,崔氏连当家的朱老六都不怕,说来也怪,就怕赫氏,于是自己去找朱英姿。

    赫氏拉着善宝进了西厢房,见她魂不守舍的,问:“遇到什么麻烦了?”

    善宝摇头。

    赫氏再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善宝想隐瞒,因朱英姿知道自己去了祖家山货栈,于是坦白:“去祖家山货栈了。”

    赫氏面上一惊:“去那里作何?”

    善宝垂下脑袋想着该怎么回答,说去找祖公略,怕母亲往别处想,毕竟那个文婉仪已经往别处想了,迟疑半晌,才道:“看看千年人参。”

    赫氏很是意外。

    善宝顺着说下去:“山神爷爷眷顾,让我挖到千年人参,据说人参是有灵性的,我们也是有缘分的,所以我想念那苗人参。”

    赫氏似信非信:“为何丢下英姿自个跑回来?”

    看来人不能撒谎,因为谎话一开头,你就要费力的编排下去,这真的很难,善宝搓着手:“人参成精了到处咬人……”

    李青昭闷雷似的滚过来高喊:“真的?”

    锦瑟掩口而笑,自家小姐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

    赫氏突然拔高了声调:“好好与娘说话。”

    好好说就得说真话,真话是文婉仪去衙门告发自己偷越杨树防,使得捕役抓走了锦瑟和李青昭,这是仇,爱憎分明的母亲断然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所以不能说实话,不是怕文婉仪,而是怕母亲气坏身子,善宝忽然想起朱英姿被自己丢在街上的事,灵机一动,把双手摊开给母亲看,噘着嘴道:“老六婶让我去买肉,我抬不动,所以偷跑回来了。”

    赫氏发现女儿手掌上磨了好几个水灵灵的泡,又是心疼又是恨,喊锦瑟将油灯点燃,又取了缝衣针,在火上烧了烧,亲自为女儿把水泡挑破,忽然想起善宝小时候扎了根刺,她心疼得偷偷哭了一场,女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过了十七年,几时受过这样的罪,不觉泪滴了下来,刚好落在善宝手心。

    “娘!”唬的善宝忙用袖子去擦拭。

    “娘没事,别动,担心碰到肉。”赫氏忍了忍。

    善宝从未想过报复,父亲说过,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母亲的泪如重锤,击打在她心上。

    ……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怪,良缘也好孽缘也罢,而善宝与文婉仪就是在这样的一场因缘际会中再次遭遇。

    朱英豪的婚期已经确定,朱家忙得团团转,朱老六更忙,不仅仅是儿子的婚事,还有参帮分派把头重选已经开始。

    他听了祖百寿的建议,把卖人参的五千两拿出一千两打点帮伙,至于这苗千年人参的来历,他杜撰了个故事,那晚众帮伙都在地戗子里熟睡,他却一梦而醒,梦中仙人说哪里有千年人参即将出世,于是他起身,循着仙人指引的方向找到了千年人参,但仙人告诫他不能将此事说破,否则人参会遁迹,所以他隐瞒了众人。

    鲁帮的帮伙听了信以为真,靠山吃饭靠天吃饭的人,个个敬畏神祇,对朱老六的慷慨大家感恩戴德,这毕竟是把头自己拿到的大货,他们沾光而已。

    朱老六以此重建威信,而有祖百寿背后做靠山,他轻而易举稳坐了把头之位。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家一家子都爽,朱英豪对善宝许诺,等张翠兰过门之后,即纳她为妾。

    善宝咬牙切齿的道:“混蛋!”

    朱英豪被骂得蒙头转向,找李青昭诉苦:“宝妹做我的妾为何不高兴?”

    李青昭呸了口:“你为何不让张翠兰做妾?”

    朱英豪认真道:“你看钱掌柜、孙员外、吴财主,哪个不是宠爱小妾,我想宠爱宝妹,所以才想让她做我的小妾。”

    竟然是这样的初衷,李青昭把话转达给善宝,善宝总算消气,拿着母亲给的几两银子,拉着李青昭上街置办礼物,要送给朱英豪做新婚贺礼。

    至于买什么好,李青昭给她建议:“买只烧鸡。”

    善宝:“……”

    最后当然没听李青昭的,而是准备买匹花团锦簇的锦缎,看着喜庆。

    二人找了家绸缎庄,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善宝喊着:“掌柜的……”

    掌柜的转过头来,她下半截的话憋了回去,因为,那掌柜的居然是祖公略。

    善宝左右的看,以为自己走错,问:“这是祖家山货栈?”

    祖公略轻笑:“祖家很多商号,这是绸缎庄。”

    善宝心里一哆嗦,这厮一笑满堂生辉,长的好看也就罢了,笑得还如此好看,真是没天理,让朱英豪那样的男人情何以堪。

    “买料子?”祖公略头也不抬道,手里拿着个簿子,像是在查账。

    善宝正四下的找,找花团锦簇的料子,猛然发现文婉仪的婢女芬芳走进了绸缎庄的门,随后打起帘子,也就意味文婉仪来了,善宝看看李青昭,道:“君子报仇……”

    本想说十年不晚,然后拉着李青昭离开,是不想与文婉仪起冲突,孰料李青昭却道:“十年太晚。”

    李青昭一贯的胡说八道,就像不敢在太岁头上拉屎一样,都是口误,善宝却放在了心上,至于如何报仇,得对症下药,她见祖公略转身去逐个的清点存货,舔下嘴唇,鼓足勇气道:“公略。”

    祖公略手上的簿子瞬间掉了下去,幸好身手敏捷,又迅速捞起,回头看她,似笑非笑。

    凡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头,善宝又道:“公略。”

    祖公略不知她的用意,仍旧似笑非笑的看着。

    善宝第三次唤着:“公略。”

    祖公略终于有了回应:“宝。”且是满面带笑,且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这大大出乎善宝的预期,然后两两相望,善宝直感觉火从脸颊烧到脖子,无心再气文婉仪,夺路而逃。

031章 要成亲了

    跑了叶公好龙的善宝,也走了雷霆之怒的文婉仪。

    甫一回到家,文婉仪就喊来小厮长福,将一把锃明瓦亮的匕首丢在他面前的地上,捂着剧痛的心口道:“那个善宝死了,你的福就够长,我给你宅子给你银子,你可以娶妻生子,倘或你心慈手软,你不应该叫长福,该叫短命。”

    长福盯着地上的匕首看了半晌,张口结舌:“小、小姐的意思?”

    文婉仪乜斜他:“我的话你没听明白么,我要你杀了那个善宝。”

    长福这个人贪便宜耍心机说谎话,诸多坏处,但杀人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他吓的身子筛糠,噗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小的没杀过人呢。”

    文婉仪抓起面前梳妆台上的菱花镜丢了过去,骂道:“你不长脑子么,谁让你亲自动手,你经常出门替我办事,应该认识些三教九流之辈,酬劳我出,人你找,把善宝杀了,功劳是你的,我升你做文府总管,此后在家里,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哥哥都不能随意指使你。”

    长福捂着流血的脑袋,晓得这个家掌权的是文婉仪,文老爷总领木帮事务繁多,山场子上的砍伐他要去看看,水场子上的放排他也要去看看,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而大少爷文武,声色犬马,宛如寄生,所以整个文家是文婉仪管着,更知道文婉仪看着病歪歪,实际心狠手辣,长福明白若不听她的话,差不多就死无葬身之地,觑了眼冷冰冰的匕首,战战兢兢过去拿起,道:“小姐说话可算数?”

    这是他答应了,文婉仪松口气,道:“他日我嫁入祖家,你是留是走都随你,在文家你是总管,到祖家你也不会差到哪里,总之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长福狠狠心,爬起来,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抹了把头上的血,出了门。

    文婉仪又气又累,由芬芳扶着去炕上歪着,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耳边不时回想着善宝和祖公略的对话——

    公略……

    宝……

    她突然睁开眼睛,且瞪得溜圆,胡乱一抓,抓了个引枕在手,奋力丢了出去,怒不可遏的喊着:“公略唯我才能叫!”

    芬芳正指使小丫头用水清洗地上长福淌的血,被唬了一跳,转回来拾起引枕,见文婉仪大口大口的喘着,忙让青萍端了盅温热的茶来,喂了文婉仪几口,劝着:“为个不相干的人,何苦气成这样。”

    文婉仪顺手一推,芬芳手中的茶盅掉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不相干的人?她和公略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登堂入室做了祖家二少奶奶。”

    芬芳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为了宽慰文婉仪,故作轻松道:“长福不会失手的,再说,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二少爷即便被这个狐狸精迷乱了心智,不是还有祖老爷么,祖老爷可是非常喜欢小姐你的,咱们两家又是世交,多少年的感情能被这个丫头给毁了,即便二少爷铁了心要娶那个臭丫头,她也只配做妾,小姐你才是堂堂正正的二少奶奶。”

    “不!”文婉仪抓着芬芳手,手指快抠进芬芳的肉里,“公略是我的,谁都别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

    芬芳费劲的抽出手,轻轻抚摸文婉仪的后心,顺着她的心思道:“是了,小姐与二少爷青梅竹马,那真是你侬我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都是这个狐狸精媚惑二少爷,贪的不过是祖家的财富,若长福失手,咱就给她银子,千八百两的打发了,不就结了。”

    这倒是一个补救的办法,文婉仪稍微安慰些。

    青萍一边插嘴道:“依我看,小姐别在二少爷这里用心思了,男人都是一样,你看咱家大少爷,娶了一个又一个,娶谁的时候都信誓旦旦的说对她好一辈子,转眼还不是当了旧抹布,我觉着小姐应该从祖老爷这里下手,且尽快成亲。”

    芬芳刚想说话,文婉仪一摆手,凝眉想了想,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说着就想挣扎下炕,芬芳问:“小姐你作何?”

    文婉仪道:“去拜访祖老爷。”

    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还想出去,芬芳刚想劝,负责传话的小丫头在门口道:“小姐,老爷回来了,让你过去。”

    文婉仪怔了怔,自言自语似的:“让爹去和祖老爷定婚期,我要和公略成亲。”

    芬芳见她魔怔了似的,叹口气,服侍她略做梳洗,又换了家常的衣裳,就往前面来见文老爷。

    文老爷名文重,五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肥肥胖胖,与祖百寿的内敛、阴鸷、沉稳、细致比起来,他成日的嘻嘻哈哈,是个好性子的人,大少爷文武这上面非常像他。

    今年生意好,在江河封冻之前还有几笔大的订货,安排好了山上的河里的事务,他回家暂做歇息,也看看一双儿女,儿子就不成器,女儿就多病,都让他挂心,才回来便叫人去喊儿子,文武却忙着同新娶的小妾玩捉迷藏,没工夫过来见他。

    文重叹口气,不成器归不成器,也还是未来文家的继承人,而自己仅此一子,也就不打不骂的由他去了。

    几个老嬷嬷和媳妇子忙着为文重梳洗更衣沏茶捶腿,房门帘子一挑,小丫头进来报:“老爷,小姐来了。”

    文重点了头。

    接着芬芳进来打起帘子,青萍扶着文婉仪走了进来,父女相见,彼此嘘寒问暖,文重忽然发现女儿脸色极差,文婉仪经年病着脸色一贯不好,但这次不是苍白,而是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愁云。

    文重不免问:“婉儿怎么了?”

    文婉仪忽然啜泣起来。

    文重急了,再问:“究竟怎么了?”

    文婉仪止住哭声道:“我与公略订婚多年,因我这身子不争气,一直未能成亲,我听说公略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

    “什么?”文重拍案而起,“他敢!”

    见父亲动怒,文婉仪还不忘袒护心上人,道:“这也怨不得公略,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二十五了,一般的到他这个年纪早就儿女绕膝,而他又打理着参帮和祖家商号,经常在外面跑,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那些个穷不起的贱人就打起他的主意,或许是逢场作戏,我只怕传得沸沸扬扬,于公略名声不好,与您名声难道就好么,他可是您的女婿,所以这事您得管。”

    文重手指哒哒的敲在炕几上,沉思片刻道:“要不,把亲退了。”

    文婉仪面色一惊:“爹您说什么呢,怎么能退亲。”

    文重无可奈何的唉了声:“你病着,又不能成亲,退了亲他的名声好坏就与咱文家无干了。”

    文婉仪站起,还伸出双臂给父亲看:“我这身子大好了,谁说不能成亲。”

    文重晓得女儿对祖公略是一厢情愿,有些心疼道:“何必勉强自己。”

    文婉仪忽然又哭了:“既然爹晓得我的心思,若不能嫁给公略,我情愿三次白绫吊死。”

    文重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成亲就成亲。”

    文婉仪急忙道:“爹现在就去找祖老爷谈婚期,越快越好。”

    女大不中留,文重叹口气,顾不得劳累,喊人套车,他就去了祖家。

    文婉仪送走父亲,出了房门,瞧着大大的日头正在头顶上,晒得人暖洋洋的舒服,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同祖公略成亲,心敞亮起来,喊芬芳道:“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大夫说我多走动多晒日头对身子好。”

    芬芳应了,气息回暖,但园子里的百花已经残败,草都枯黄,能看的也就是假山和小桥了,但主子心情好,她们就少受罪,与青萍左右搀着,才迈腿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哎呀一声道:“小姐,既然你与二少爷马上就要成亲,还需要对付那个狐狸精么,人命啊,搞不好出了岔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文婉仪愣了愣,随即指着青萍:“去喊长福来,我另有话说。”

    青萍赶忙跑去小子们住的倒座房,长福不在,又寻了几处,还是没有,最后问了门子,门子说长福早就出去了,青萍跑回来禀报给文婉仪。

    文婉仪突然心里慌慌的,仿佛芬芳担忧的已经发生。

032章 你最近有血光之灾

    雪扯絮似的下了大半天,善宝出门时雪差不多没过了脚脖子,她同着李青昭往巷子口去迎送木头柈子的牛车,眼看就到了朱英豪的大喜之日,朱家宴请亲朋好友,怕烧柴不够续定了一车,说好傍晚送过来,婚礼琐事多人手少,善宝和李青昭就被充分的利用。

    两个人嘎吱嘎吱的踩着雪,才一会子,头上又落了一层,还没立冬,竟下这样大的雪,生在济南的善宝这是第一次遭遇北国的极端天气。

    李青昭将手抄在袖子里,抬头望着天,无端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善宝只当她是说着顽的,戏谑道:“担心你们李家断后?”

    李青昭愣了愣,她那不祥的预感并非这个,却因善宝的话而打乱了思路,也就随了过去,想自己嫁人无望,也就后继无人,谄笑道:“表妹,你看我一直对你挺好的,将来你的第一个儿子过继给我吧。”

    善宝撇撇嘴:“对我好当初就佯装脚崴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不管。”

    李青昭哂笑着:“那件事就别提了,再说我若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你能认识你哥哥。”

    善宝立马站住,瞪眼看她:“你怎么知道?”

    李青昭奸诈的笑着:“你昨晚说梦话来着。”

    善宝大骇:“我娘知道不知道?”

    李青昭要挟道:“你若是把第一个儿子过继给我,我就不告诉舅母。”

    好汉不吃眼前亏,至于第一个儿子,那是缥缈如云烟的未来之事,善宝使劲点头:“都给你都给你,儿子女儿都给你。”

    李青昭拿了善宝的把柄在手,得意非凡,也知道善宝生儿育女还早着,既然这个把柄如此好用,还是先考虑下眼前的利益,所以首先要她买只烧鸡给自己,并且此后成堆的烧鸡都用这个秘密来交换,还有猪肘子,还有猪蹄子,还有猪舌头,还有猪大肠,还有猪尾巴,还有……太多太多,从今后自己就可以坐着吃躺着吃,怎么吃都吃不完。

    憧憬总是美好的,她乐不可支,自顾自的笑得浑身抖动。

    善宝早走在了前头,来到巷子口时驻足张望,耳听吱嘎吱嘎的车轱辘声响起,她踮着脚望出去,雪越下越大,阻碍了视线,隐隐约约像是看见了黑乎乎的一物,猜测是送柈子的来了,头一转,就发现她站着的巷子口斜里有个黑影,以为是路人,并无在意,老老实实的等着那牛车。

    其实那不是路人,而是长福雇用的杀手。

    说他是杀手也不完全正确,因之前的三十年他都没杀过人,而是替别的肉铺杀猪的,这个行当叫屠夫。

    那日长福离开文家,揣着匕首毫无头绪,杀人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他连鸡都没杀过,也是迫不得已才答应了文婉仪,沿街走了半天,自己虽然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却也没有杀手,不过都是卖米的卖菜的卖柴的卖油的卖身的……差不多都是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吃什么什么不剩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唯一一个孔武有力者,便是替人杀猪的郑大。

    郑大!

    电光石火般,长福突然心花怒放了,郑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个不错的人选,主要是他穷,穷则思变,穷才容易被白花花的银子勾引,于是长福就找到了郑大。

    “有宗发财的买卖,你干不干?”长福问。

    郑大抖了抖袖子,顿时弥漫着一股臭烘烘骚乎乎的气味,嚷嚷着:“哪个不想发财,若是有钱,我也不愿意成日的弄身猪尿骚,说,什么买卖,只要能发财,就是去阴曹地府捉只小鬼我都敢。”

    长福击掌叫好:“参帮有个把头叫朱老六,他家来了个亲戚叫善宝,你把善宝杀了,我给你一百两。”

    郑大愣住了:“杀、杀人呢?”

    平头百姓,听了这个都会吃惊,长福料定了,遂使了激将法:“适才还吹嘘说去阴曹地府都敢,这会子却瘪了。”

    郑大挠着脑袋仍旧犹豫:“杀人放火是断子绝孙的事。”

    长福哼哼一声冷笑:“没钱你也得断子绝孙,哪个女人能跟你。”

    郑大臊得脸涨红。

    长福趁机道:“另外你得分杀什么人,两军交战不杀人么,越是能杀的功劳越高,那些个开过功臣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再者我说的这个善宝不地道,狐媚我家姑爷,这种女人就是告到衙门那也得判个骑木驴,生不如死,你杀了她是为民除害,你是英雄,是大侠,更何况还有大把的银子赚。”

    郑大恍然大悟的:“善宝是个女人啊!”

    原来他不想杀人一方面觉得这是触犯律法的事,另一方面怕自己打不过人家,听说是个女人忽然长了志气,又听长福的一番开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当即一拍胸脯:“好,我干。”

    于是,他先拿了长福的十两银子做定金,事成之后再付那九十两,两个人住进了客栈,商量如何下手,并且长福带着他在朱家附近踅摸多少天,偶尔见善宝出来却不得方便,今个总数逮着机会,天降大雪,行人稀少,适宜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郑大已经认识了善宝,这么俊的姑娘辨识度高,更何况还有个辨识度更高的李青昭做参照,他躲在巷子口等了许久,两脚冻得麻木,总算见善宝出来,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想着此后自己可以买房置地娶妻生子赡养老娘,一咬牙,心道权当这个美人是头猪,拔出杀猪刀就冲了过去。

    而善宝还在伸长脖子看那辆牛车,吱嘎吱嘎,只听声不见来到,慢得要命。

    后面吭哧吭哧跟着的李青昭忽然想起自己那不祥的预感是什么,喊善宝:“你最近有血光之灾!”

    话刚落,郑大已经挥刀刺向善宝,毕竟头一次做这种事,想是为了壮胆,还喊了句:“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贱女人!”

    善宝发现有黑影扑向自己,本能的扭头跑,或许是完全没想到有人杀她,跑的慢些,只觉后背一阵剧痛,人就扑倒在地。

    郑大见她倒地以为死了,另外见李青昭大呼小叫的跑来,而那卖柴的牛车也快到,他忙扔了凶器逃之夭夭。

    李青昭见善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且身边的雪地里染红了一片,大惊失色,左摇右晃,频频呼唤:“善宝,表妹,你醒醒!”

    继而嚎啕大哭:“表妹,我不要你的第一个儿子了,我也不要你买烧鸡给我了,只求你别死,啊啊啊啊啊……”

    振聋发聩,直入云霄,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她的力气大,晃得善宝疼痛加剧,挣扎着想起。

    李青昭见人活着,大喜:“表妹你等着,我背你回家。”

    拉扯着善宝,几次都没背起来,力气大怎奈笨拙,对于她下蹲都成为难度极高的动作。

    善宝艰难的摆手:“我不能回家,娘见我这个样子会吓坏的,另外英豪马上成亲了,老六婶一定忌讳这些。”

    李青昭拿出怀里的帕子想给她包扎,却不得要领,急得又哭:“表妹你流了好多血,会死的。”

    善宝道:“我是医者,我感觉得到自己伤的轻重,不会死,你送我去医馆。”

    李青昭立即道:“好。”

    将善宝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两个人步履蹒跚的往街上走去,身后,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等到了街上,善宝已经支撑不住,身子越来越重,人就沉了下去,李青昭托不住,一起倒地。

    善宝费力的道:“去,去找人帮忙。”

    李青昭恍然大悟的,放下善宝拔腿就跑,就听街上咚咚咚擂鼓似的,雪大路滑,她跑几步摔一跤,直到跑到口干舌燥嗓子火辣辣的才看见个人,那人正翻身上马,她冲过去一把保住人家的大腿高喊:“善宝快死了,救命!”

    根本不认识对方,一贯的口不择言。

    孰料,那人猛然转头看来:“人在哪里?”

    李青昭呼哧呼哧的喘气,与那人目光相对,惊呼:“你!”

033章 漆大姑、八大姨

    谁?

    白金禄。

    而白金禄刚刚走出来的地方正是祖公略所开设的书肆。

    白金禄人如其名,平生所爱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对书画不屑一顾,来书肆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会祖公略,两个人在里面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饮了半醉,看天色将黑,白金禄才起身告辞,不料刚想上马却被李青昭抱了大腿。

    善宝这个名字他是如雷贯耳,那日在衙门口一见,惊为天人,于是旁敲侧击的从祖公略那里大致了解了善宝,相见恨晚,恨不能再见,突然听李青昭喊出善宝的名字,他大喜过望,刚想询问李青昭善宝在哪里,祖公略由猛子陪着已从书肆走了出来,而李青昭见了祖公略更是跳着高的喊:“善宝快死了,救命!”

    祖公略抓着马鞭的手一抖,忙问:“她人在哪里?”

    李青昭朝街的另一端指着,惟见白雪茫茫。

    祖公略二话不说,疾步飞奔而去,黑羽缎的斗篷扑啦啦狂舞,整个人看去宛若苍鹰。

    白金禄怅然望着祖公略的背影,慢慢裹紧了白狐裘的鹤氅,很快与雪色融为一体。

    等祖公略跑到善宝那里,见她伏在地上,长发纷披,后背上血、雪交杂,格外醒目,也格外刺目,更刺痛了他的心。

    “你怎么样?”他脱下斗篷裹住善宝。

    “哥哥!”善宝柔弱的唤着。

    祖公略眸色如熠熠星辉,却没有应答。

    “哥哥,你眼睛真好看。”雪纷纷扬扬,视线就模模糊糊,是以善宝出现了幻觉,以为面前这个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胡子男,只是说完这一句,便软哒哒的垂下头去。

    祖公略抱起她就跑,一路看沿街的店铺都已下了门板落了钥,医馆亦是,想撞开一家,耳听善宝微弱道:“我自己能诊治,你不必着急。”

    她的医术祖公略见识过,是当初救文婉仪那次,既如此,祖公略就将她抱到了自己的书肆,又进了自己平素用来小憩的房间,一壁让李青昭为她铺床盖被,一壁让猛子准备水、绷带、烛火等等,先包扎伤口这是必须,又简单询问了李青昭事情的始末。

    白金禄留了下来,面露关切之色,听说是有人偷袭善宝,愤然道:“这么样的小姑娘也有人加害?”

    他觉得,像善宝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只能让人想着如何呵护。

    祖公略眉心拢成一道沟,若有所思。

    李青昭噼里啪啦掉泪,用袖子一抹,就抹成了大花脸,最近学会了描眉打鬓,胭脂擦的过多,黛墨涂到发际,被泪水和泥似的搅合之后,有点瘆人,见她嘟嘟囔囔道:“舅舅仅有表妹一个女儿,表妹若死了,舅母会掐死我的。”

    这个没担心完,又想起一事:“我和表妹是出来迎那送劈柴柈子的牛车,这么久不回去,舅母只怕要出来找了。”

    祖公略正在动手打理包扎伤口的一些物事,听李青昭如此说,便喊过猛子,低语交代几句,猛子便离开书肆往朱家而去。

    温水打好,烛火点燃,绷带准备就绪,随后把白金禄请了出去,祖公略问善宝:“你伤的不轻,需要立即处理伤口防止血流过多,我虽不是疡医,但略懂歧黄之术,我想这样的时候你一定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善宝点了下头:“我想……我在乎。”

    祖公略:“……”

    善宝道:“让我表姐来罢。”

    祖公略犹疑着:“能行么?”

    李青昭牛哄哄的:“我不懂医术,但我在舅舅家住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比你强。”

    祖公略哦了声。

    善宝问:“有没有止血药,简单的即可,比如漆大姑什么的。”

    李青昭讶然,随即哈哈大笑:“七大姑都成药了,八大姨行么?”

    善宝不理她,看着祖公略,“院子里的梧桐落叶也可以。”

    祖公略道:“祖家有药铺,我速去速回。”

    里面李青昭按着善宝的指示包扎了伤口,祖公略策马飞奔果然速去速归,用块绸布包了一堆药材,都是止血的保气的甚至还有安神的,一股脑交给善宝看,询问该怎么用。

    善宝口述了个方子,由祖公略配药,神奇的是,祖公略并不用称来称量,而是以自己手的感觉,这也是多年历练出来的神技,药配好,他亲自去熬,先用简单易行的方法给善宝略做了处理,毕竟熬药是个慢功夫,而善宝需要立即止血。

    白金禄左右随着他,问自己能帮上什么。

    祖公略摇头说不必,仿佛善宝是他的什么人,他所尽的,是分内之事。

    白金禄木然立着,颇有些不知所措。

    说着话天就黑透了,看管书肆的老仆祖公略称之为福伯,令老人家各处掌了灯,善宝痛得已经麻木,伤在后背,只能俯卧,侧着头,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满是书画,顿觉精神一振。

    突然一股凉气袭来,伴着赫氏哀声长唤:“宝儿!”

    路上猛子已经告诉她善宝出了事,却也没说如此严重,后背的血已经浸透绷带,赫氏扑到床前,想抱不能抱,想碰不敢碰,哭得泣不成声,心里恨死了崔氏,更埋怨自己:“我不该答应让你这么晚还出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想杀你?”

    善宝故作轻松的笑笑:“娘你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没谁想杀我,是个喝醉了的疯子,算我倒霉罢。”

    祖公略晓得她是诓骗赫氏的言辞,不过是怕母亲担心,究竟谁想杀善宝,他心里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也似乎有了些怀疑,终究是怀疑,并不能对谁去兴师问罪,只好言安慰赫氏,药也熬好了,敷的敷吃的吃,血也止住。

    忙活了好一会子,才发现白金禄一直都在,谢了几句,刚想请白金禄回府,书肆的门当当当的响了几声,福伯过去开了,裹着风雪进来的是祖家负责传话跑腿的小厮顺子,他先问候了福伯,再进来向祖公略禀报:“二少爷,老爷让你回府。”

    祖公略心里咯噔一下,按理这个时辰又是风雪交加,父亲惦念他也是正常之事,他就是没来由的隐隐担心,问顺子:“老爷说有什么事么?”

    顺子答:“没说,不过……”

    欲言又止。

    祖公略回头凝视他。

    顺子也就不敢隐瞒:“朱把头去了,按说朱把头经常往咱们府里走动,但这样的迎风飘雪又是这样的黑咕隆咚,他匆匆来匆匆去,小的觉得……小的也觉不出什么。”

    又是欲言又止。

    都是祖公略平素待下人宽厚,这些个小的丫头们才效忠他,但身为下人,多做事少说话这是本分,所以顺子才三缄其口。

    祖公略皱着眉,喊过猛子:“你去找善夫人时,可有声张?”

    猛子道:“并无,只是朱把头难免看见我,问是什么事,毕竟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找善夫人,我就按您交代的,说善姑娘在您这里看书画,请善夫人一同过去品鉴。”

    祖公略暗暗吁口气,明白了什么。

    如顺子所说,祖百寿叫他回去,正是因为朱老六去禀报,善宝居然同二少爷在书肆偷偷私会。

    当然这个私会是他觉得的,而祖百寿亦是这样觉得,当即雷霆震怒,虽然善家姑娘美貌,也还没有想到非得不择手段的据为己有,两情相悦才能尽鱼水之欢,反之则毫无情趣可言,听闻儿子与善家姑娘偷偷相好,他告诉朱老六:“这个善宝,我志在必得。”

035章 我心上人是我表姐

    善宝十二岁时,因看多了江湖小说,就梦想着去闯荡江湖,可是舍不得疼爱自己的父母,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某天她背错了个药方,这意味着用药不当,身为医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父亲罚她面壁思过,她终于逮着出去闯荡江湖的理由,于是毅然而然的离家出走。

    在外面逛荡一天,不知道江湖在哪里,最后饥饿难耐,溜进卖熟肉的铺子偷了个猪腰子,躲在墙根刚想吃,却发现旁边有个男人正仰头看墙上的官府告示,上面说悬赏五百两银子缉捕个杀人凶犯,而那男人的样貌与告示上的画像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人便是杀人凶犯。

    她大骇,待那人猛然回头看她时,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原则,将手中的猪腰子打了出去,那人身手敏捷轻松接到,以为是暗器,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很香,大口的吃了起来,随后一把抓住她,问:“天黑路滑,你个小姑娘为何不回家?”

    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战战兢兢道:“我、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就说:“我现在是穷途末路,本想多杀一个赚一个,却没料到你对我这样好,自己饥肠辘辘,还把猪腰子给我吃,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样,你告诉我住址,我送你回去。”

    于是,那杀人凶犯真把她送回了家,还是一路背着送回去的。

    一个猪腰子引出一场误会,而今天,一个瓶子亦引出一场误会,当初祖公略收下那高人赠送的金疮药,回家后随手交给琉璃保管,日子久了已然忽略上面的那首情诗,至于这情诗缘何写在装金疮药的瓶子上,恐要追溯很远,这与本书无关,也就不赘言累述。

    这首诗出自《诗经》,当初那个摇头晃脑好老好老的老师为善宝讲述《诗经》时,特意跳过这些情爱的篇章,善宝问他为何不学诸如“君子好逑”、“所谓伊人”、“与子偕老”等等篇章,好老好老的老师说:“那些,那些都是哲学范畴,而哲学,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学的。”

    堵不如疏,老师越是不敢涉足的善宝越是好奇,于是自学成才,八岁即知道与书生约会需要去后花园,与大侠幽会需要去客栈,男女简单的勾勾手不会生小孩,生小孩需要入洞房,至于入洞房以后的事情,江湖传说里没说,她又不知道了。

    对于绿色小瓶子上的这首诗,善宝再熟悉不过,她暗暗想,祖公略这厮想趁火打劫,上演了出英雄救美,便以为故事发展下去必然是两情相悦接着是百年好合,戏里书上可都是这样唱的写的,她有心不收金疮药,对琉璃又无法解释,于是默默收下,再做计议。

    琉璃遵从祖公略的吩咐,留在书肆照顾善宝,也多亏了她在,赫氏和李青昭都是一贯的别人伺候她们,她们却照顾不好善宝。

    寒夜漫漫,疼痛加剧,善宝怕母亲担忧,硬是忍着不吭声。

    “二少爷说,这瓶金疮药是西域某个高人相赠的,姑娘何妨试试。”琉璃搬了张矮矮的小杌子坐在床边。

    善宝趴的脖子酸痛,侧头都是极其困难,嘴巴扣在枕头上,含糊不清道:“可以买椟还珠吗?”

    琉璃没听清楚,问:“姑娘说什么呢?”

    善宝道:“那瓶子翠色欲滴,成色极好,如此名贵我断断接受不得,不如你明儿拿回去给你家二少爷。”

    琉璃噗嗤笑了:“二少爷说那是玻璃不是翡翠,所以名贵的是里面的金疮药不是瓶子,听说那药厉害着,抹上,不出百日伤疤全无,姑娘不想试试?”

    善宝欠起脑袋:“哦,这样啊,那就姑且用来试试。”

    琉璃说了声好咧,就亲自动手,重新把善宝的伤口擦洗干净,涂抹上金疮药,其间又出了很多血,善宝见她做这一切驾轻就熟,且作为女孩子没有被吓得一惊一乍,很是奇怪,问:“你经常做这样的事吗?”

    琉璃边给她缠绷带边道:“有几次,二少爷受伤,起初也是看着伤口吓得双手直抖呢,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善宝问:“你家二少爷经常和别人打架?”

    琉璃道:“怎么会呢,二少爷实乃谦谦君子,至于为何受伤我也是不知底里,他不说,咱们做奴才的,当然不会多问。”

    善宝想,这个二少爷还有些神秘,就像那个神秘的胡子男。

    心思又飘去了长青山……

    琉璃说的果然不错,金疮药起了效果,善宝疼痛减轻,只觉伤口处有些麻有些灼热,即使疼,也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慢慢竟也能睡着。

    天蒙蒙亮时,她迷迷糊糊的感觉有热辣辣的气息拂拂,睁眼,偏头,是白金禄,正含情脉脉的看她。

    “还痛不痛?”

    白金禄近到床前,从怀里抽出条帕子来擦善宝额头细密的汗珠。

    风雪肆虐,福伯特意在善宝床前多加了个泥火盆,那炭火一晚上都烧得通红,屋里有些闷热。

    “你擅闯女子的闺房,不成体统。”

    善宝抬手推开他的手,帕子熏多了佳楠香,呛鼻子。

    白金禄笑了笑,太瘦,骨骼突出,脸上仿佛覆了张人皮面具,他更加放肆的在床边坐了,道:“不怕,倘或你因此而败坏了名声,大不了我娶你。”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善宝道:“你我萍水相逢,言辞上还是注意些好。”

    白金禄把玩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怎么说是萍水相逢,我已经很了解你,你叫善宝,芳龄十七,是朱把头的侄女,暂居他家里。”

    善宝冷笑:“街头卖猪下水的都知道这些。”

    白金禄道:“我知道的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昨晚挠了一次脑袋,揉了两次鼻子,舔了三次嘴唇,踢了四次被子,皱了五次眉……当然,没有翻身。”

    善宝惊骇的看着他:“你整晚都在这里?”

    白金禄却是一脸平常:“公略兄让我保护你,恐有人再对你不利,我当然得尽心尽责,不就近怎么能保护你。”

    善宝心里七上八下:“你还窥见我怎么了?”

    担心自己睡熟会有些不雅的举动。

    幸好,白金禄摇头:“没有。”

    善宝刚刚放心,白金禄又道:“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且是一夜,只怕以后说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如你嫁给我。”

    善宝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娘不会同意的。”

    白金禄得意洋洋:“我已经问过令堂,她老人家无异议。”

    此言非虚,赫氏简单了解了白金禄,无论年龄还是样貌还是家世,与女儿虽然不十分般配,也总比嫁给朱英豪强,更比嫁给祖百寿强太多,而自己一家身负命案,倘或他日事发,实在需要像白金禄这样有财势有能力的人帮衬,所以没有直接拒绝,也还在考虑之内。

    白金禄直直的看着善宝,等着她点头。

    他如此直接,善宝感觉自己也无需绕来绕去,直言:“不巧,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白金禄登时一愣,回想着祖公略抱着她忧心如焚的样子,早看出他们感情非同一般,可是祖公略是有未婚妻的,而自己却空房待娶,所以自己有大把的机会,于是明知故问:“哪位仁兄有此洪福?”

    本就是搪塞之词,善宝说不出个所以然,唯有道:“不说也罢。”

    白金禄刨根问底:“到底是谁?”

    善宝无言以对。

    白金禄穷追不舍:“究竟是谁?”

    善宝正为难,李青昭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善宝灵机一动:“我的心上人是……我表姐。”

    白金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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