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章 不如这样,你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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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兵十万,只为取祖公略性命,她竟恨祖公略如斯么?
苏摩沉吟一番,继而抬头诡秘一笑:“若你真想杀他,不必兴师动众,只需我潜入行在,放暗箭、投毒、比试拳脚,无一不能取他性命。”
善宝黯然不语,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案头水仙葳蕤的叶子啪嗒垂落之声,冬日的阳光从窗格那厚厚的棉纸筛进微弱的光,善宝朦胧的侧脸是老天鬼斧神工的雕琢,美到让苏摩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己面对的不是朱英豪那种憨傻之人,也不是祖公卿那样纯真之人,自己面对的是胡族未来的可汗,是可以与本朝抗衡的枭雄,千回百转最后他还是会洞察一切,是以善宝坦言:“你明知道我让你举兵是为了……”
“为了帮他。”苏摩抢着替她说完了下半句。
善宝蓦然看过来,四目交投,这一双大眼如秋水明丽又带着些西风掠过的凉,那一双小眼如给北风千万次磋磨般,沧桑、冷厉、深邃,且深不见底。
苏摩猜的没错,善宝是为了帮祖公略,太上皇想重登宝座无非是怕祖公略对她藕断丝连,善宝想,若胡人大兵压境,太上皇一准慌了手脚,最后还是得祖公略御驾亲征,当然打仗是假,届时祖公略去了边境,苏摩佯装败北退兵,如此太上皇就晓得祖公略的厉害,也就放弃重新夺回皇权的念头。
她把这话原原本本的说给苏摩听,苏摩唉声一叹,说到底善宝的心还是留在祖公略那里,她带走的,只是个没有魂灵的躯体,但举兵压境,苏摩觉着不妥:“首先调动那么多兵马,需要经过汗王的准许,其次两国正在修好,我突然发兵,岂不是打破了现下这祥和宁静,而边地百姓必然人心惶惶,也说不定就背井离乡的逃难去了。”
为一己之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善宝也觉不应该,怪自己事先没细细斟酌,所以,她眉头一低:“那,算了。”
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怅惘和失落。
苏摩突然有些心疼,拳头轻轻叩着桌子,像是突然有了主意:“不如这样,你嫁给我,太上皇知道后,便不会再担心皇上将你接回宫去,如此,皇上就可高枕无忧了。”
善宝豁然而起……
苏摩忙道:“假的。”
善宝缓缓坐下。
苏摩自嘲的笑着,笑自己阅遍天下美人,竟为个弃妇而费尽心机,控制不住情绪,拳头落在桌子上时咚的一声,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看那太上皇心胸狭隘没气量,更听说最近因为将陈王陵王斩首而惹得朝中议论纷纷,说他不念手足之情,太上皇给气得吐了血,又兼年老,我觉着他也熬不过一两年,太上皇没了,皇上身侧清静了,我们再对外宣布真相。”
善宝摇头:“这是下下策。”
她不同意,琢磨若太上皇病歪歪的活个十年八年,自己岂不是要与苏摩做十年八年的假夫妻,一朝一夕相对都觉为难,更何况十年八年。
苏摩劝了几句,善宝就是不答应,最后就不了了之。
就这样神情恍惚的过了些日子,眼瞅着近年关,参帮和木帮上的事已经让善宝忙得天昏地暗,还惦记幼小的儿子,几个夜晚不眠,给儿子做了顶虎头帽子,虽然作为皇子应有尽有,但他缺的是母爱,这顶虎头帽既是给儿子欠缺的母爱,也是给自己思念儿子的一点点慰藉。
帽子做好,让李青昭送去行在。
大年下的,家里也该置办年货了,父母年老体迈,管家阮琅又离开而去,善宝就叫上几个丫头小子,往街上采办年货来了。
腊月里的雷公镇像个大冰窖,街两边的店铺或是民宅,房檐下清一色是长长的的冰溜子,门口堆着雪,窗户上门板上结着厚厚的霜,来往行人穿戴臃肿,皮帽子皮袄子还有皮靴子,一张嘴便是呼呼冒着白汽,女人的睫毛男人的胡子,全都结着冰珠,纵使这样冷,孩子们仍旧拿着冻梨冻年糕咔嚓咔嚓啃着,冷是长青山脚下的一大特色,若是到了乡下,房屋半部都埋在雪中,人们将猪肉、鸡鸭肉或是鱼肉埋入雪里,经久不腐坏,想吃便取出来,非常方便。
所以,冬日的雷公镇是热闹的,是欢快的。
置身在这种氛围中,善宝也跟着欢快起来,一边看光景一边买年货,几个小子手里拎着肩头扛着,年味的渲染下,个个都是笑逐颜开。
“皇上出巡,黎庶不得靠近!”
羽林军护佑下,威风凛凛的仪仗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龙辇前是六匹训练有素的骏马,马蹄哒哒,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百姓们呼啦啦拥到街两边,善宝也给推搡过去,隔着密密匝匝的人,她看见祖公略的銮驾行了过去。
百姓们交头接耳:“皇上长期滞留在咱这里呢?”
“听说是因为小皇子年幼不能舟车劳顿,也就回不了京城。”
“我倒是听说皇上留在雷公镇是为了皇后娘娘。”
“胡扯,皇后娘娘不是给贬为庶民了么。”
“皇上、娘娘感情真挚,除非娘娘改嫁他人。”
“嘘、嘘,莫论国事。”
銮驾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亮亮的点,百姓们也就恢复正常,该购年货的购年货,该吆喝的吆喝,一买一卖,热热闹闹,红尘滚滚。
善宝仍旧盯着銮驾消失的方向,轻声问身边的大丫鬟木香:“十九王可还在雷公镇?”
木香虽是丫头,平素为善宝跑前跑后,伶俐又果断,沉稳又机智,是以,善宝有事喜欢问她,对于苏摩的行踪,木香因为最近忙于过年的事,所以对苏摩到底是走还是留,真不知道,但又不想善宝失望,于是道:“小姐先回家等着,奴婢这就去打听下。”
这丫头说走就走,甚至不等善宝说声“算了”,小半个时辰后匆匆回来,跑的气喘吁吁道:“打听清楚了,十九王正准备回去,虽然中原人过年而胡人过的是渔猎节,但十九王出来日久怕家人惦记。”
善宝有些焦急:“他走了么?”
木香摇头:“奴婢把王爷请来了。”
善宝一怔,这丫头,能钻到你心里看事情。
419章
虽然堂屋四角置放了火盆,善宝还是感觉手脚冰凉,一是才从外面冻透了回来,二是当下要对苏摩说的事,实在是羞于启齿却又迫于无奈。
察言观色,苏摩发现她似有难言之隐,也就先开口问:“若我没有猜错,你是为了前次我说的假成亲的事。”
要不要这么聪明,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成了透明人,善宝点了头:“你的话,还算数么?”
苏摩觉着,今天早晨一定是萨满女神从他门前走过,带给他如此大的幸运,善宝旧事重提,这让他高兴到快发狂,个性使然,狂喜在心里,面上如静水无波,偶有微风拂水而过,便是他嘴角淡如青烟的一缕笑,郑重其事道:“你且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
善宝心情沉重,也不看他,有点难为情也怕他自作多情,只道:“那好,这件事你来办,第一,该走的章程都省略罢,我厌恶那些繁文缛节。第二,咱们成亲的事务必要铺天盖地的传扬出去,要做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苏摩心里明白,她这是为了给太上皇看,只要她肯嫁,其他的事都不算事了,苏摩唯唯诺诺一一应承。
之后的日子里,曾经的皇后娘娘要改嫁胡族十九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由北到南,传遍天下。
这样一折腾,就过了年,立春在年前,所以年过了又出了正月,虽然北国之地还是千里冰封,终究不是腊月里的酷寒,时不时的刮一天南风,过了二月二土地慢慢解冻,到了三月三枝头添了新绿。
按照善宝与苏摩商定的,因善宝管着参帮和木帮,所以善宝不能离开雷公镇,也不能急于成亲,只是用假消息稳住太上皇,若非得用娶亲来障眼,那也得等到春暖花开。
苏摩也答应下来,眨眼,就要春暖花开,儿子要回京,自己要嫁人,善宝心底某一处,空了下来。
只是这之间他接到莫离可汗的信函,要他速速回去,苏摩晓得是他与善宝假成亲的事给父汗知道了,回去,必然是遭到父汗的反对,他想好了怎样应对,回去后见了莫离可汗,出乎意料,莫离可汗竟然对他娶善宝大加赞赏。
此时的胡族聚居地,远在长青山北麓,南风给高高的长青山阻隔,迟迟吹不到这里,茫茫草原浩浩荒漠还是冷得很,郁郁森林荡荡江河微有些春的意思,远远看着长青的松柏由苦干的淡绿变成鲜艳欲滴的翠绿,水边的冰雪也微微消融。
苏摩同莫离可汗并马行在江边,对于父亲同意他娶善宝,苏摩相当意外,善宝是弃妇还在其次,胡人与中原人不同,中原的很多对女人的桎梏在这里是打开枷锁的,什么弃妇寡妇,不十分在乎,甚至小叔子可以娶嫂子,继子可以娶继母,苏摩担心父亲不同意,是因为善宝曾经为皇后,两国正在修好,自己娶了皇上的下堂妻,这有点给皇上戴绿帽子的嫌疑,或者,有点与皇上针锋相对的感觉。
总之苏摩见父亲同意自己娶善宝,他还是非常高兴,高兴之余是纳闷,问莫离可汗:“父汗不介意善姑娘是皇后娘娘?”
江面还未完全解冻,鸟兽们从草丛里溜到岸边喝水,莫离可汗张弓搭箭,对准一只野鸡,嗖!箭射出,竟然一箭双雕的射到两只,手一挥,身边的扈从过去将野鸡拎着跑回来,莫离可汗望着苏摩道:“今晚烤还是炖?咱们父子两个索性来个对酒当歌。”
苏摩惦记方才自己问的话,草草敷衍道:“都行,父汗还没说为何准许孩儿娶善姑娘。”
莫离可汗左右看看扈从,都是心腹之人,于是放心道:“你娶了善宝,就等于抓到半个皇上。”
苏摩微微蹙眉,不十分明白。
莫离可汗将弓箭丢给扈从,然后一提马缰绳,苏摩随后,父子二人小步哒哒的游走在荒原上,莫离可汗随手一指面前的莽莽荒野道:“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荒凉景象,可是中原,到处都是鱼米之香,所以,为了咱们胡族可以永久兴盛不衰,占领中原我是一刻都没忘记,之前是我们兵马少粮草缺,现在我们兵强马壮,怎奈又有新皇登基,那个皇上不同于太上皇,武功盖世,熟读兵书,深有谋略,前次去行在,我试探的问他,若我们两个各领精兵五千,隔白水河对峙,他如何能取胜?你猜他怎么答?”
白水河,两国之界限也,胡人仗着骑射娴熟,经常越过白水河滋扰边境百姓。
对于祖公略,苏摩思量下,终究还是猜不出来,遂摇头:“儿臣愚笨。”
莫离可汗眼中突然放出凶光,那是财狼一样的眼神,缓缓的慢慢的道:“他说,他能渡水而过,一枪将我挑于马下,然后对于你们,本王的三十多个儿子,都不值一提。”
苏摩使劲一拉马缰绳,那马扬蹄而起,他大怒:“太过狂妄!”
莫离可汗轻轻摇头:“不是狂妄,是他有此能力,也有此胆魄,当时我也这样说,我有三十多个儿子,假如分三十个地方与之对峙,你自己,打得过来么?你猜他又怎么说?”
苏摩冷颜而笑:“定是又说我们兄弟不值一提。”
莫离可汗叹口气:“他是这样说的,养三十只羊,远不如养一只猛虎。”
苏摩拳头攥得咯嘣咯嘣的响,牙咬欲碎。
莫离可汗伸出手来,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像是安慰,又像是激励:“你不是羊,你是胡族的猛虎,爹信你早晚能踏上中原大地。”
说了半天,苏摩忽然想起最初自己问父亲的话是有关善宝的,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下,问:“父汗方才说我娶了善姑娘就等于抓住半个皇上,这是何意?”
莫离可汗傲然一笑:“皇上对善氏情深义重,废除后位贬为庶民那不过是个缓兵之计,早晚他会将善氏接回宫去,试问天下男人,谁见了善氏那样的女子能不动心,皇上又怎能轻易让于别人,所以,你趁机娶了善氏,便有了可以制衡皇上的法宝,那个乳臭未干的皇上再敢小觑本汗,善氏……便死无全尸!”
420章 十九王人是挺好,但他不是姐姐的至爱之人
微雨如润,杏花初绽。
四月一过,长青山的春天便热闹起来,人和所用生灵一样,沉闷了一个冬日,脱掉厚厚的冬装也脱掉沉重的心事。
锦瑟终于和猛子成了亲,随后,猛子纳琉璃为妾,琉璃也算明事理,晓得自己的出身更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份,对锦瑟这个正妻毕恭毕敬,是以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倒也相处融洽。
李青昭也嫁给了萧乙,并在年前就随着萧乙去了蜀中上任。
秋煜也在河南和山东两地奔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负善宝所信任。
胡海蛟接受了招安,将天云寨一把火烧了干净,防止其他人以此作为据点,继续干着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勾当,然后挥师向南平夷人之乱,捷报频传。
祖公略也要带着小皇子回銮,传令下去后,整个行在个个忙着收拾行装,此事,也就到了善宝耳中。
最初善宝是打算追随儿子去往京城的,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不单单管着参帮和木帮,更重要的,若是去了京城,太上皇何等人物,耳目众多,必然知道,那样,自己就给祖公略添了麻烦,所以,她只好放弃那个念头。
她曾经在书上看过很多有关分别的诗词文章,那时她觉着,太多文人就像辛稼轩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诗词文章中的离愁别绪,差不多都是无病呻吟,之后经历了长青山那次同祖公略乔装的胡子男分别,那时她彻底明白了,诗词文章中毒离愁原来这么真实可触,而今,要与儿子分别,她的心给谁剜走了似的,不是疼,是空。
嫁鸡随鸡,锦瑟也要同猛子去京城了,临走,来找善宝叙话。
朝夕相伴十几年的姊妹两个突然分开,言语都失去作用,只能用泪水来表达了。
善宝的房内,雕花的窗户敞开着,烂漫春花的清香弥漫在庭院中,又扑进房间里,穿着软纱褙子的善宝拥着泪水涟涟的锦瑟,宽慰道:“谁家女儿都一样,大了,嫁人了,就得与父母姊妹兄弟分开,其实你该高兴才是,小时候虽然咱们姊妹感情笃厚,但我着实没想到你会嫁个这样有出息的男人,那时觉着给你指个老实忠厚的小子已经不错,可是现在,你是堂堂的指挥使大人的夫人,皇上又封你为诰命夫人,你的荣耀若是给你亲娘老子知道,指不定多高兴呢。”
锦瑟将自己挪开,新妇娇艳,一哭,便如雨打梨花,提及自己的亲娘老子,她冷冷道:“我的亲娘老子就是咱们的爹和娘,我今日的福气都是姐姐给予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心里是在恨当初亲生父母狠心把她卖掉。
善宝轻拍她的面颊,假意嗔怪:“没良心的,好歹爹娘生了你一回,不过现下你纵然肯接纳他们,都不知他们现在何处,罢了,你过的好,便是他们的福。”
锦瑟见善宝说说笑笑,完全不将分别当回事,她心里清楚善宝是在克制,纵然善宝舍得她,也舍不得小皇子,锦瑟同善宝商量:“我想接了爹娘同去京城享福。”
其实她还有下言,怕触碰到善宝的伤处,是以咽了下去。
锦瑟所言的爹娘当然是指善喜赫氏,这个善宝懂,点头:“若是他们肯,你自去领走,同是女儿,有你在他们面前尽孝,也是应该的,只怕爹娘不肯,京城繁华喧嚣之地,不宜老人家居住,倒是雷公镇清幽,可以修心养性,而长青山盛产人参还有其他名贵草药,更适合延年益寿。”
这些都是借口,她心知肚明父母不会丢下她不管。
锦瑟灵慧,也晓得这一宗,小心翼翼的措辞:“姐姐不随我去京城么,姐姐可是最爱顽的,京城什么都有。”
善宝做了无奈的表情,然后拉着锦瑟同在罗汉床上坐了,边装着漫不经心的吃茶,边道:“参帮木帮,雷公镇拢共三大帮派,我一个人管了两个,累得头昏脑涨也还没错大的差错,我若走了,把参帮和木帮交给祖公卿和青萍,我还真就不放心。”
若她还是皇后娘娘,她一定不屑于管什么参帮和木帮,锦瑟更关心的是善宝同苏摩的婚事,明知道会刺痛善宝,又不得不提醒她:“别人辜负了姐姐那是他的错,姐姐可不能辜负了自己,十九王人是挺好,但他不是姐姐的至爱之人。”
至爱之人四个字像锥子,生生的把善宝的心刺痛后又刺痛了她的眼睛,泪水在眼中打转,她深吸口气忍了回去,牵强的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情啊爱啊,我如今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苏摩,他真心待我。”
原来假成亲,她连锦瑟都瞒着,不为别个,怕锦瑟捅给猛子而猛子又禀报给祖公略,她想帮祖公略是其一,还有一点点隐晦的想法,那就是看看祖公略对自己改嫁是什么态度。
锦瑟噗嗤笑了:“姐姐刚刚双十,就说一把年纪了,这话要是让爹娘听见,叫他们情何以堪。”
善宝顽皮的吐了下舌头,然后嘘了声:“爹他还好,倒是娘,老是说自己美人迟暮,这话可真不能让她听见。”
气氛稍微轻松些,锦瑟又劝她:“你还是跟我走罢,不为别个,只为小皇子,乳娘再好不是母亲,他需要你在身边。”
提及儿子,想着此后要与儿子千重山万道水的相隔,善宝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哭得身子颤抖,努力平复下心情,才能开口说话:“他有父皇呢,不差我一个。”
锦瑟脱口道:“若皇上也需要你呢?”
善宝一愣,心底的哀凉慢慢侵入肌理,周身都冷,咬着牙道:“他需要我来成全他高高在上的皇位。”
锦瑟一时间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善宝再道:“当初他为了讨好太上皇,竟然废除我的后位,这也还罢了,我本也不稀罕什么皇后娘娘那个称呼,恨他将我们母子分离,从皇后到庶民,隔着十万八千里,他狠心到把我一贬到底,然后不闻不问,由着我自生自灭,所以,他不需要我。”
421章 善姑娘已经不是你们的皇后娘娘,而是我胡族的十九王妃
锦瑟不知善宝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赌气,晚上于枕边告诉了猛子。
次日朝见祖公略,猛子又把这些话转达,然后附上一句:“娘娘离宫已久,皇上是不是该接回来了,别等人心凉到底,那时可就迟了。”
春日的阳光柔柔的洒在翠岫宫的庭内,祖公略穿着碧水色的长衫行于桃红柳绿中,也不系带子,走一步带动一股风,长衫翩然,如清溪于他身侧流过,郎目一挑,望去天际,心一如高远的天空,容纳了太多太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思念。
那一次他的銮驾张扬的从雷公镇中心繁华地段而过,其实也不是微服出巡,甚至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横穿雷公镇而去,臣子内侍皆以为他吃饱撑的竟然心血来潮游街,只有猛子知道,他是故意给善宝看的,他要善宝知道他没有离去。
至于猛子建议接回善宝,他摇头:“还不到时机。”
猛子犹豫下问:“皇上还在担心太上皇?”
祖公略拧紧眉头沉思不语。
猛子见他像是不快,忙告罪:“恕臣多嘴。”
祖公略无所谓的摆摆手,随后又指着前面青竹下那张石桌,示意猛子陪他过去坐。
身后保持恰好距离的张四合忙小碎步跑上来,先用手中的拂尘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恭恭敬敬的请祖公略坐下,他又回到恰好的距离处站定,等着皇上吩咐。
经阳光一晒,石凳上暖融融的非常舒服,翠竹沙沙,风穿行其中,带来好闻的清新之气,祖公略手指在石桌上闲闲的写着,来来去去都是那个“宝”字,石桌上了无痕迹,宝字是刻在他心里。
头上是一树杏花,风大起时,杏花如雨纷纷而落在他身上石桌上,他顺手拈起一片把玩,京城比这里暖和,恐杏花早就谢落,担心的不是回京后无春花可赏,而是儿子久不见娘亲会不开心,是以,他比谁都更着急将善宝接回宫。
然,确实不到时机,太上皇在皇位几十年,朝中尽是拥趸他的臣子,非是自己能抗衡的,总归自己根基浅,不当这个皇上也罢,但太上皇若真回到皇位,必定得寻个充分的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这个儿子不在人世了。
死也没什么可怕,这样憋屈的死却不值一文,更何况他有儿子需要抚育有善宝需要照顾,所以,他不能死,骑虎难下,那就只能与太上皇争夺皇位。
最近听说太上皇有意将软禁在南宫的三皇子扶上皇位,因三皇子一直就是个傀儡,当初给陈王和陵王说服谋反,就是因为他优柔寡断,不辨是非,甚至可以说他并不十分健全,听闻他母妃当年怀他的时候,其他嫔妃嫉妒,偷着下毒,他虽然降生出来,却有些呆傻,所以,他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傀儡人物。
曾经让太上皇最为厌恶的儿子,如今要给太上皇利用了,因太上皇已经禅位,又夺回皇位怕天下人耻笑,不如扶持个傀儡,而太上皇想夺回皇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祖公略能力太强,对比下,就太过明显的衬托出他的无能,这让他丢了颜面。
祖公略权衡的是,现在接回善宝,首先太上皇不会同意,闹得太僵会加速太上皇对他下手,而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呢。
其次太上皇对善宝一直有成见,将善宝接回宫,不是明智之举,是把善宝放到风口浪尖。
所以,祖公略说还不到时机。
昨晚锦瑟唠叨了很多,锦瑟心疼善宝,猛子心疼锦瑟,见祖公略沉默不语,一心观赏春日盛景,猛子忍不住道:“臣怕娘娘一气之下真的嫁给那个十九王。”
祖公略手指弹了下,把玩的那片杏花落瓣便嗖的射了出去,啪的打在面前的青竹上,生生穿了个洞。
猛子是晓得他的功夫的,后头的张四合等内侍却纷纷吃了一惊。
祖公略眼睛盯着那青竹,胸有成竹道:“她不会。”
何其笃定,何其坦然。
猛子忧心忡忡:“按理娘娘是不会喜欢上十九王的,可是娘娘在气头上呢,难免做出不当的事来。”
祖公略淡淡一笑,突然纵身一跃,呼啦啦长衫凌风,落下时手中多了枝杏花,他随即交给猛子道:“马上送出行在,告诉她,春还在,人未走。”
猛子欢喜的接了在手,然后躬身告退,喊手下牵了他的马匹过来,一路狂奔就到了祖家,甚至来不及经门子通禀,他跃上墙头翻了进去,然后噔噔跑到善宝的房门口,让小丫头进去禀报。
善宝正歪在炕上看账目,参帮的,木帮的,密密麻麻,累得眼睛酸痛,听说猛子来了,恁般熟识,她就点点头:“请罢。”
小丫头出去将猛子引着进来,没等向善宝复命,猛子急匆匆道:“娘娘,这是皇上让微臣送给娘娘的。”
提到皇上,善宝心就突地一颤,看了看猛子举着的杏花,她心里就像突然盛开了整个春天,嘴上却道:“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然后请猛子坐,又吩咐木香看茶,根本没打算接那枝杏花。
猛子不坐,也不吃茶,仍旧举着杏花:“皇上说,春还在,人未走。”
示爱?
善宝笑了,不是高兴的笑,而是带着点讥讽:“春天早晚会走的,人也早晚会走的。”
说完,追加一句:“指挥使大人千万别再叫我为娘娘,我可不敢当。”
她的冷淡完全出乎猛子的意料,曾经善宝对祖公略是那样的情深义重,而今如同陌路,试想换了是谁,废除后位又贬为庶民还逐出宫来,谁都会恨。
猛子想替祖公略解释几句,这时小丫头又进来禀报:“小姐,姑爷来了。”
姑爷?
当猛子意识到是苏摩时,气得将杏花放在善宝面前的桌子上,掉头就出来堵住正想进来的苏摩,冷冷道:“十九王是个聪明人,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苏摩掂量下他的意思道:“当然,指挥使大人何出此言呢?”
猛子指着房内:“十九王经常出入善府,实在打扰到娘娘。”
苏摩哈哈一笑:“指挥使大人错了,善姑娘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的皇后娘娘,而是我胡族的十九王妃,不日,本王即将迎娶。”
422章 抱歉,我马上要出嫁了
猛子负气而去,回到行在便将善宝的态度和苏摩的话,一字不落的禀报给了祖公略。
这时节,傍晚时分还是很凉的,刚好乳母抱着小皇子进来给祖公略看,对于猛子的话,祖公略没表示什么,轻轻的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心突然柔软得仿佛谁一呵气便能融化,因有事,也就让乳母将小皇子先抱回东暖宫。
乳母并一干宫女屈膝告退,才转身,又给祖公略喊住,然后他脱下自己的龙袍披在小皇子身上,淡淡道:“外头凉。”
乳母心里纳闷,小皇子可是穿着夹衣呢,不至于冷到如此,继而有些惶恐,龙袍乃圣物,除非皇上其他人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的碰,更别说穿着,而皇上却把龙袍披在了小皇子身上,这若是传出去,别提那些言官,首先太上皇都是不准的,怎奈作为宫婢,乳母有疑问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不敢问亦不敢说出去,忙垂首应声是。
房里只剩下祖公略和猛子时,他笑着问猛子:“你看朕的儿子可有天子之相?”
猛子突然明白了他方才的用意,他这是铁定了要稳坐江山,还要把这江山传给自己儿子。
对于善宝不接受自己相赠的杏花,祖公略只淡然一笑:“是么。”又听说苏摩最近要迎娶善宝,他却是狠狠的盯着面前一片虚空道:“他敢!”
猛子替他心慌,替他没了底气:“臣看着,那像是真的。”
祖公略沉吟番,随即吩咐身侧的张四合:“宣善氏来见朕。”
张四合得了谕令,忙带着一干小内侍离开行在来到善家。
此时善宝正与苏摩在堂屋说话,听闻宫中来人,忙使个小丫鬟去告知父母,然后让门子将正门大开,又随着父母来到前面的院子里迎接。
张四合的大轿进了大门,稳稳的停在院子里,小内侍打起轿帘将他搀了下来,甫一看见善宝,趾高气昂的张四合堆满笑容的躬身道:“许久不见,娘娘可好。”
想着自己的心腹李顺第一时间弃自己而去,善宝觉着这个张四合还算敦厚,还礼:“公公大驾光临寒舍,不知因何事情,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公公叫我善氏即可。”
张四合仍旧恭顺谦卑:“奴才这是叫顺嘴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娘娘受了罢。”
善宝信以为真,一笑:“随你。”
张四合突然变得严肃,也直起了身子:“皇上口谕,宣善氏觐见。”
祖公略要见自己?
善宝周身的血液往一处涌,分明是恨极了那个人,怎么还如此激动?
张四合见她愣愣的,提醒:“娘娘接旨罢。”
善宝缓过神来,忙跪在地上:“容民女回房换件衣裳。”
张四合小碎步上前,亲手搀起善宝,柔声细气:“娘娘慢慢换,老奴不急。”
善宝谢过,请父亲陪着张四合往堂屋去吃茶,她自己回了房。
木香一直近身伺候着,方才听见善宝的话了,于是喊丫头们将善宝平素有大事才穿的衣裳拿了出来,还从柜子的屉子里捧出一黑漆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首饰,珍珠亮玉生润金子耀眼。
善宝睇了眼那华贵的衣裳和五彩斑斓的首饰,却道:“将我头上的步摇等物悉数褪下,再给我拿一套素雅的衣裳来,最好样式老旧颜色更旧的。”
木香诧异:“小姐,你这是进宫见皇上。”
善宝颔首:“我晓得。”
木香提醒:“人是衣裳马上鞍,小姐纵然美貌也还是需要打扮一番才能更出挑。”
善宝沉下脸:“行了,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
木香无奈,只好听了她的吩咐。
等张四合在堂屋吃够了茶,又得了不少善喜给他的好处,高高兴兴的来到院子里时,遍寻不见善宝,最后在那群丫头中发现,暗吃一惊,看善宝穿戴比丫鬟都不如,不知她用意何在。
善宝得体的笑得体的道:“时辰差不多了,公公还需回宫复命,咱们可以走了。”
张四合上下将她好顿端量,满腹狐疑,也只好吆喝:“回宫。”
一前一后两个轿子,晃晃悠悠出了善家来到行在,入了宫门,张四合让善宝先等着,他去禀报给祖公略。
此时祖公略正在翠岫宫看书,听了张四合的禀报,点了下头:“宣。”
张四合出去宣善宝。
祖公略仍旧头也不抬的看书,脚步欻欻,是乳母抱着小皇子来到。
祖公略放下书,亲手抱过儿子,然后吩咐乳母:“都下去罢,朕想同皇儿顽一会子。”
乳母忠于职守:“这个时辰,殿下差不多该就寝了,奴婢还是陪在这里的好。”
小孩子,睡得早是正常。
祖公略见她啰里啰嗦,曼声道:“你想抗旨?”
乳母唬了一跳,慌忙伏地叩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出去。”
说完,爬着后退,到门口又爬出门槛。
刚好善宝来到,认识,不知乳母为何爬出来,想打个招呼,乳母已经垂头跑了。
善宝蹙眉想了想,猜度大概是祖公略在里面发脾气呢,叹口气,做了皇上,他的脾气越发大了,由张四合引着进了翠岫宫,过了一道销金撒花的落地纱帐,又过了十二扇高大屏风,听张四合禀报:“皇上,善氏到了。”
善宝暗笑这个张四合八面玲珑,在善家时还称她为娘娘,到了宫里就认真起来,想着自己已经是庶民,见了皇上需行叩拜礼,虽然十分不情愿,也还是无奈的缓缓往下跪去,突然嗅到有一股小奶娃的气息,接着听见咿咿呀呀之声,她猛地抬头,见祖公略怀中抱着自己数月不见的儿子,她顾不得君民之别,也不叩头了,喜极而泣。
祖公略吩咐张四合:“你也下去罢。”
张四合躬身而出。
只余下善宝同祖公略还有小皇子,祖公略迎着她走来,然后将小皇子递给她。
善宝一把接过,紧紧抱在怀里,还担心数月不见儿子会不认识她,孰料,小家伙一双小手抓着她的脸,嘴巴还啃了上来,并咯咯的笑。
善宝贪婪的嗅着儿子的味道,脸颊贴着儿子的胖脸,嘴巴吻住儿子的小手,不经意对上祖公略的目光,她忙转过头来,平静道:“谢谢。”
祖公略柔声道:“儿子想你了,回来罢。”
善宝怔住,随后摇头:“抱歉,我马上要出嫁了。”
423章 美人,从这一刻开始,你想跑是跑不掉了
交了夜,地处偏僻的翠岫宫清静得恍无人烟,星星点点的灯火更显出夜的诡异,外头候着的宫女太监习惯了静默,突然一声炸雷,唬的宫女太监个个尖叫,雨,毫无征兆的不期然而至。
这时节打雷已经不多见,还如此大的雨,更是让人意外。
善宝一番话何尝不是让祖公略感到意外,凝住神行,只看着她,无话可说。
善宝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久别,两个人就这样黯然相对,良久,还是小皇子咿咿呀呀的叫声把二人惊醒。
祖公略负手在地上踱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你喜欢苏摩?”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说不喜欢,那为何要嫁呢,说喜欢,祖公略一准认为她是在说气话,他这个人,有时还是很自负的,借着逗弄儿子拖延了点时间,然后模棱两可的道:“嫁或者娶,不过是两个人合在一处过日子,喜欢,缺是这世上最奢靡之物。”
祖公略住了脚步,挑眉看她,不大明白她后半句的意思,又不好细问,只过来将小皇子从善宝怀中接过来,以天子该有的威仪道:“你可以走了。”
善宝微微一愣,兴师动众的把自己宣来,却只说了三句话,最后这一句还是赶自己走的话,而有用的话只两句,圣意难测,古来有之,不曾想祖公略那样翛然是一个人,而今也变得如这春日的天气,早上风晚上雨,波谲云诡。
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然后含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翠岫宫。
外头早有宫女太监候着,硕大的伞擎了过来,轿子也贴近门放着,由宫女扶着上了轿子,善宝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香囊,掀开轿帘递给恭送她的张四合道:“这个是我给小皇子做的,贴身放着,蚊虫不叮咬,天越来越热了,得防着。”
张四合双手接了过来,又说了句“恭送娘娘”,看着善宝的轿子顶着风雨走了,他这才转回身进了翠岫宫,把善宝送的香囊呈给祖公略:“善氏说,天越来越热了,在殿下身边放这个,防止蚊虫叮咬。”
祖公略淡淡的扫了眼香囊:“交给秋蕙罢。”
秋蕙,东暖宫的掌事宫女,那些照顾小皇子的乳母宫女悉数归她管制。
张四合应声是,拿着香囊转身想走,突然祖公略瞧见香囊上有几个字,喊张四合:“给朕看看那香囊。”
张四合只好又把香囊呈上。
祖公略也不接过来,小皇子有点困,他很少抱,更不会哄,只是小皇子已经将头偎依在他怀里,他就学着乳母和宫女的样子,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没有多余的手来接香囊,只看那上面的几个字:春还在,人未走。
想是绣的急,针脚粗疏,字体倒是娟秀中透着霸气,祖公略熟悉这是出自善宝之手,拨云见日般,他霎时洞悉了善宝的心意,舒朗一笑,朝张四合道:“去罢。”
张四合糊里糊涂,转头回来时偷着把香囊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端倪,可是皇上为何笑得如此开心?不懂也不能问,只是没走几步突然又给祖公略喊住:“给朕再看看那香囊。”
张四合如坠五里云雾,这香囊有点邪气,不然皇上为何一看再看,他重又回来,恭恭敬敬双手呈给祖公略。
半晌,只听见祖公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什么梗在心头不得畅快的呼吸,原来,他发现香囊的另外一侧还有字,这几个字像外头那轰隆隆的雷哗啦啦的雨,打湿了他刚刚一腔子的欣喜,满心疲惫道:“拿去罢。”
张四合应着,出了翠岫宫,一个小内侍迎上前给他擎着竹骨伞,另个小内侍为他提着风灯照路,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那香囊,发现上面有几个字:碾作尘,香不故。
张四合自诩聪明,也揣摩不透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顶多算句诗词,为何突然龙颜不悦呢?
说到底,还是祖公略与善宝心意相通,方能明白善宝的用意,折杏相送,留言表白,这是善宝酬和给自己的,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给贬为庶民,就像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娇花,心已死,香不在。
换句话说,善宝是表明要嫁苏摩的心。
而善宝,说到做到,答应春暖花开时节出嫁,等苏摩以中原人的礼节来求娶,她道:“我管着参帮和木帮,出嫁,也不能离开雷公镇。”
苏摩立时道:“横竖是假的,不离开就不离开。”
善宝也不忘替他着想:“你父汗和家人那里会不会说什么?”
哪有堂堂王爷娶正妻像娶个外室,既不回宫办婚礼,新娘子也留在异国他乡,莫说是王族,即便是坊间百姓家里也不能容忍。
可苏摩,仍旧迁就着:“我父汗根本不同意我娶你,说天下未婚女子何其多,而我要娶也得娶个公主郡主,至少也得有封号的女子,你是庶民,还是弃妇,恐天下人会笑话,既然他不同意,我也没必要带你回去,省得看他的脸色。”
莫离可汗实实在在没说过这些。
善宝信以为真,歉疚道:“要不,算了。”
苏摩昂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能算了,明天我们拜堂成亲。”
善宝忽然想起,锦瑟说,明天是祖公略带着小皇子回銮的日子,她踟蹰着,最后下了决心:“好。”
次日,善家上下张灯结彩,说来女儿与祖公略稀里糊涂的成了亲,善喜与赫氏都感到很是遗憾,仅仅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和将就,总算善宝同意嫁苏摩,所以善喜与赫氏连夜准备了女儿出嫁该有的一切,嫁妆,喜服,还有诸多仪式所需。
等苏摩的花轿停在善家门口,善喜与赫氏往堂屋正襟危坐,等着女婿来敬茶。
苏摩一改胡服习惯,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大红的新郎喜服,胸前还结着大红的绸布花朵,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红的花轿,威风凛凛的穿过雷公镇来到善家,不顾自己显赫的身份,双膝跪着给善喜赫氏敬茶,喊了岳父岳母,然后善喜把蒙着大红喜盖的善宝交到他手里。
握住善宝的手那一刻,苏摩暗自发狠,美人,从这一刻开始,你想跑是跑不掉了。
424章 洞房花烛夜,老妇这里恭喜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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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是苏摩最近才购下的宅子,三进五间,比之他的王府,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更难得的,宅子里随处可见一树树善宝喜欢的花,盛开的是杏,待放的是樱,郁郁苍苍的是合欢。
花轿落在大门口,依着中原人的规矩,该是新郎踢轿子了,这习俗lan觞于何时苏摩不知道,但他明白这形式代表日后男人不惧内,带着对女人的歧视,听着喜婆从旁指点,他没有去踢轿门,而是躬身撩开轿帘,软声对里面的善宝道:“娘子,到家了。”
喜婆见状,忙不迭的赞叹:“王爷好疼王妃。”
苏摩亲自将善宝搀了下来,然后屏退丫鬟婆子,他又亲自挽着善宝的手一路跨过门槛,至院子里马上掀开善宝头上的盖头。
喜婆大呼小叫:“哎呦喂,等拜过天地入了洞房才能掀盖头呢。”
苏摩无暇搭理她,更不信这些繁文缛节,拉着善宝转了个圈道:“从此,这是我们的家。”
分明是假的,他竟如此兴奋,善宝心里有点愧疚,此时刚好春光明媚,阳光如金色的帘幕隔开了苏摩与她的距离,恍惚中苏摩的脸变成了祖公略的脸,可是祖公略从来不曾给自己一个婚礼,也不曾说过:“宝儿,这是我们的家。”
善宝心里是疼痛着的,面上是欢喜着的,虽然这欢喜苏摩一准知道是她的乔张做致,但既然是演戏,必须入戏,她顺势扯下盖头,郑重朝苏摩一拜:“此后,请王爷多多关照。”
苏摩伸手托起她,笑容如这春日暖阳,直想把人也融化似的:“你客气。”
旁边的喜婆和善家的仆从王府的仆从,都忍俊不禁,这两口子,可真是相敬如宾。
并肩往里面走,一路走一路交谈,对着庭院的建制指指点点,不像是夫妻,倒像是老友般,转眼来到喜堂,喜婆和丫鬟婆子围了上来,大红盖头重新扣在善宝头顶,眼前顿时红彤彤的,拜堂后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善宝等着苏摩发号施令喝退喜婆和丫鬟婆子,这是商定好的,可是等了半晌,司仪那里已经高喊:“一拜天地!”
善宝哗啦扯下盖头,冷眼看着苏摩。
苏摩靠近些轻声道:“走个过场。”
听着很有道理,横竖是假成亲,走过过场遮人耳目,没什么不可。
但若这话是朱英豪或是祖公卿那样的人说的,善宝或许会信,面前这个苏摩城府深不可测,谁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另者,当初自己给祖百寿强娶,若三拜礼成,后来想摘掉祖家大奶奶的身份谈何容易,都是胡海蛟及时赶到搅了那场婚礼,自己后来方能同祖公略成为眷属。
是以,善宝……不知该说什么,固执的瞪着大眼看着苏摩,直把苏摩看得没辙,唯有道:“我突然这心口疼的紧,快扶我回房。”
王府的丫鬟婆子过来几个,左右搀扶着苏摩回了房。
喜堂内,喜婆愣愣的看着善宝:“这,这算怎么回事,眼看快过吉时了。”
善宝侧头看了看木香:“拿五十两来。”
她想打发走多事的喜婆。
木香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今个,没带银子。”
今个办婚礼,又不是逛街,带银子作何呢。
善宝就看看王府的某个婆子:“去账上支五十两来。”
那婆子吃惊道:“支五十两银子,老奴不敢啊。”
莫说她是苏摩新买来的,即便是王府的老人,作为奴才,也不能随意到账上支取银两,何况是那么大的一笔。
真是麻烦,善宝舔了下嘴角,压了压火气,最后让丫鬟婆子引路,找到新房,想同苏摩借点银子打赏那喜婆,好让她马上离开。
苏摩正于房内的炕上歪着,见她到,按了按额头,表示自己顺着她的意思在装病。
不料那喜婆也跟了进来,非常忠于职守道:“不如先吃合卺酒罢。”
王府的丫鬟婆子就忙将早已准备下的酒具端了过来。
苏摩立即从炕上跳下来,整整衣裳,顺势道:“好啊。”
不拜堂,若是再不吃合卺酒,会让人生疑,于是善宝没有反对。
喜婆亲自动手,斟满两盏酒,一盏端着敬给苏摩,一盏敬给了善宝,道:“请二位新人吃了这杯合卺酒,此后就和和美美,比翼双飞。”
苏摩率先接过酒盏,深情款款的看着善宝。
善宝也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
苏摩心里一阵激动,忙将手臂伸出,等着善宝同样的动作,双臂交缠,同饮美酒,纵然没拜堂,也算夫妻。
孰料,善宝作势伸了伸胳膊,又抽了回来:“胳膊短,将就吃罢。”
一饮而尽后,举着空酒盏给苏摩看。
人美似仙,心性如狐。
苏摩感慨,论心机,纵使自己,那也是自叹弗如,既然善宝已经吃了,他也只好随着将酒喝干。
喜婆是做这个营生的,又不是你的爹娘,管你真情还是假意,管你糊弄还是认真,见二人把酒都吃了,也就拍手道:“好了,都出去吧,洞房花烛夜,老妇这里恭喜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迎亲是在上午,此时也就午时,婚礼的流程是这样的,然后大宴宾朋,晚上吃合卺酒,入洞房,然苏摩遵循善宝的意愿,没有请任何宾朋,此时说洞房花烛夜,着实不符,但那喜婆老江湖了,瞧了半天感觉这对新人有古怪,所以想匆匆了事,自己拿了钱财走人。
苏摩一句:“赏。”
便有婆子带着喜婆下去领赏了。
房内只剩下善宝和苏摩,望着周遭红堂堂一片,善宝惭愧道:“本是假的,你却又是床铺又是家什又是被褥,浪费这些不值当。”
门窗都关着,房里有些热,或许是吃酒的缘故,苏摩敞开外衫,坐在桌子边继续吃酒,环顾房内的一切,他侧头一笑:“或许假戏真做呢。”
善宝脸一沉。
苏摩忙道:“我乃堂堂十九王,娶妻什么都不置办,你觉着谁会信呢。”
善宝道:“共计花费多少银子,我一文不差的给你。”
苏摩摆摆手:“那倒不必,朋友一场,何必泾渭分明,倒是有一宗事我费心思量也思量不透,我们是假成亲,将来是不是需要假和离呢,若是那样可就麻烦了,因为我们胡族,从来没有和离一说。”
425章 金子银子你都不缺,大致就缺一支绾发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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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胡族人有无和离一说,善宝无从考证,她明白一点,这个苏摩,有点赖皮。
其实苏摩对她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的,怎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唯有报之以笑。
她没发火,苏摩更加大了胆子,从身上摸出自己佩戴的牛角刀双手捧给善宝:“我们胡族规矩,男人赠女人佩刀,是承诺,女人赠男人鬓发,是托付,今日我就以相随十几年的佩刀相赠,不敢求你鬓发,只想你记住,这场婚姻是假的,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此后无论何时何地发生怎样的事,都有我为你担当。”
牛角弯刀的刀鞘是皮子的,上面嵌着红绿宝石,又以金线刺着个狼头,狼是胡族人的崇拜之物,佩刀佩剑的鞘上多刺绣或是雕刻。
纵然自己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苏摩的一番话还是让善宝感动,接过那佩刀,伸出莹白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显然这佩刀追随苏摩许多年了,宝石就暗淡了颜色,金线也有断裂处。
欣赏完,善宝却将刀还了回去,苏摩趁机抓住她的手。
善宝微有尴尬,却没有立马将手抽回,只神色倦怠的一笑,像雨后花朵,有些颓唐和凄清,温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非是我不信你的承诺,而是我不敢再接受谁的承诺,怕某一天这承诺像檐下的冰,风一吹便咔嚓一声断裂。”
苏摩急切道:“你明知我不会的。”
善宝意味深长的一笑,方才的无助转换成凌厉,眼中的光有些迫人,语气倒是如常:“是么,莫离可汗若想以我做文章来对付皇上,你该当如何?”
苏摩心头一震,猜测到底是善宝知道了父汗与他的谈话?还是善宝故意在诈他?
兵不厌诈,善宝人在雷公镇,很难知道那些事的,顶多就是怀疑,苏摩于是道:“我当然不会同意。”
善宝逼问:“若莫离可汗执意如此呢?”
苏摩稍微迟疑了下。
也就是这么微乎其微的迟疑,让善宝明白了一件事,苏摩喜欢她,是有所保留的,既如此,非得同苏摩较真不可,否则后患无穷,于是不依不饶道:“我等着你的回答呢。”
偏巧这时门外有候着的侍女喊:“王爷,有位潘五爷拜访。”
善宝与苏摩对视,今日的这场婚礼并未邀请一个宾朋,潘五倒是消息灵通。
苏摩简单嗯了声,表示有请。
房门轻微的吱呀一声,侍女垂首将潘五让了进来,随即又吱呀的关上房门。
纵然苏摩贵为十九王,同潘五多少年的朋友关系,所以见了面潘五只以抱拳礼简单打了招呼,又朝善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揖礼。
多日不见,他仍旧是邋里邋遢,腰间还是系着那个酒葫芦,由潘五这个老冬狗子善宝忽然想起白凤山来,白素心故去白凤山都未出现,人间蒸发似的遁迹,不知去了哪里,又在干什么。
苏摩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潘五与他对面坐,戏谑道:“五爷好耳目,竟然知道本王今日成婚。”
潘五随意的看了下善宝,还苏摩以哈哈大笑:“天下皆闻的事,我老潘又怎能不知,不过王爷今日同善姑娘成婚,我确是真不知道,来拜访王爷不过是闲着难耐,想讨杯水酒吃。”
苏摩似信非信,这处宅子是他为娶善宝而新近买下的,潘五一次都未登门拜访,今个能找来,可见他关注自己,亦或是关注着善宝。
想到最后这一层,苏摩有些不悦,面上还是嘻嘻哈哈如常的说笑:“吃酒,好说。”
天色尚早,说是洞房花烛夜,毕竟没到晚上,苏摩让善宝先歇一觉,他就同潘五往厅内吃酒去了。
苏摩一走,善宝顿觉轻松许多,喊木香进来给自己褪下新娘的喜服,换上家常的衣裳,又吃了点饭食,想着苏摩与潘五两个大男人指不定吃酒到几时,她就躺在炕上一壁同木香闲聊,一壁昏昏沉沉的欲睡。
突然望见对面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当是苏摩之物,意识到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瓜田李下,该怎么是好,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帮祖公略,或许这就是个馊主意,而今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当当!声音不大的敲门声,非常有规矩。
木香看看善宝。
善宝颔首表示可以。
木香得了令,喊外面:“进来。”
门开,是苏摩身边的侍女,不知是从胡族带来的还是最近买的,听一口流利的中原语言,差不多是最近买了这个宅子后才添置的,而那侍女倒很懂规矩,就在门口朝善宝施礼道:“禀王妃,有人来看您。”
善宝第一个念头是锦瑟和李青昭,果然,没等她吱声,锦瑟与李青昭就从门后嘿嘿笑着闪了出来,仿佛是为了给善宝一个惊喜。
善宝使劲招手:“快进来。”
今个成亲,她只以为锦瑟和李青昭至少应该在明天以后能来看她,不曾想今个就来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来了两个姊妹,有些事就可以商量了。
锦瑟像个家主似的,进来后就左右打量,一再的挑剔着,这里不好,那里不行,其实善宝心里清楚,她反对自己嫁给苏摩。
李青昭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想着苏摩虽然不是皇上,迟早也是汗王,善宝仍旧是后宫的第一夫人,还感叹善宝注定是富贵命,离了祖公略嫁给苏摩,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
善宝一手抓住一个问:“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看我。”
锦瑟撇嘴道:“爹娘是不准我们今个来的,可是没办法,有人托我给你送礼。”
善宝左看右看,没发现她带着包袱一类,更不知是谁给自己送礼,还猜测大致是银票,等锦瑟从怀中摸出一个明黄软缎的小布包,她心头一颤,明黄,这是祖公略的特权颜色。
锦瑟将布包徐徐打开……
善宝眼睛紧盯着……
那支她以为丢失的木簪,赫然出现……
她愣住……
锦瑟带着些怅惘的语气道:“皇上说,你成亲他没什么好送的,金子银子你都不缺,大致就缺一支绾发的簪子。”
善宝看着那木簪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情人,头一扭,泪落如雨。
426章 那倒未必,因为好像勾戈公主的嫁妆是,幽燕二州
那一晚善宝被太上皇指使人丢出行在,又遇到刺客,不知何时掉落了木簪,当时想回去找来着,气祖公略对自己薄情,遂放弃。
现在木簪失而复得,善宝恍然明白一件事,那一晚,祖公略定然于后头跟着自己,否则他怎么能捡到木簪,他缘何跟着自己,不放心?
此念一出,之前对祖公略的恨就给这支木簪连根拔除了,想起祖公略说的那句话——春还在,人未走。
他既有情,那么废除自己的后位然后贬为庶民,必有苦衷,亦或是有因由,究竟是什么因由,善宝忙捉了锦瑟来问。
锦瑟是从猛子处听说的,心里本就偏颇祖公略,当下道:“皇上将姐姐逐出行在,是觉着宫中太乱,以姐姐当时的个性不适合于宫中居住,更为防止有人加害姐姐,因皇上自己在宫里根基未稳,他怕无暇顾及姐姐。”
他的薄情原来却是深情,善宝将木簪抓在手里,又贴在胸口,后放在唇边吻着,絮絮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绝情的,我知道的,知道的。”
锦瑟却叹道:“枉你那么聪慧,早该料到的,现下可怎么办呢,你已经嫁给十九王了。”
李青昭抓着硕大的圆形木桌上的瓜果糕点正吃的起劲,她本随着萧乙往蜀中上任去了,中途于客栈下榻时遇到几个胡人商贾,邻座吃饭,那几个商贾窃窃私语,因萧乙行走过江湖,也到过胡族之地,遂懂得胡人的语言,更兼他功夫高深听力极强,从那几个商贾的口中得知,勾戈公主已经带着嫁妆往雷公镇来找祖公略,要嫁他,所以李青昭中途返回,把这件事告诉了善宝,方才听锦瑟的纠结,懒洋洋送来一句:“还没入洞房呢,不如和离。”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锦瑟一把抓住善宝的手,急切道:“对,和离!”
善宝不置可否,只把玩着木簪。
案头那铜铸的硕大炉子里拂来袅袅的安息香,善宝是医者,很容易辨别出各种香料的气味,也熟知各种香料的作用,如安息香和苏合香都有豁痰行气的功效,一般的,宫闱之中或是贵族人家都喜欢用名贵的龙诞香,而老人家喜欢用静心的檀香,男人多用于肾有益的沉香,女子多用娇媚的百卉香,此时房中的安息香善宝不知是谁燃的,若是苏摩吩咐侍女所做,难道苏摩有胸肺或是气喘方面的病?可是从未见他发作过。
善宝行至香炉前,又嗅又看,锦瑟那里见她无动于衷,急了,拉扯她的袖子道:“我是说,姐姐该与十九王和离。”
善宝慢慢踱回榻前坐下,将木簪插在发髻旁,薄笑一声:“今个成亲就和离,你们将十九王置于何地。”
李青昭点点头:“是不妥。”
锦瑟回头瞪了下李青昭:“表姐端的是随风倒。”
李青昭撇撇嘴:“不关我的事。”继续埋头吃果子。
锦瑟掉头来看善宝:“他是胡人,胡人曾经对我朝边地百姓杀烧抢掠,他不是好人。”
曾经很长时间,甚至可以用百年来计算,胡族与我朝敌对,可汗之位到了莫离手中,他更是变本加厉,谁都知道,现在胡族的幽燕二州数十年前还是我朝之境,后给胡人掠夺,至今已成为胡人的军事重地,胡人还嫌不够,意图继续往南扩展,而今两国修好也只是胡人在秣马厉兵。
这些个事善宝熟读正史和野史,当然知道,然她觉着,她只是个平头百姓,家国大事与她与苏摩的婚姻无关,是以道:“话怎能这样说,难道我朝就没有杀人凶犯就没有江洋大盗就没有采花淫贼了么,十九王好坏我不讲,总之我答应嫁给他,就不能弃他而去。”
按说善宝的话也不无道理,婚姻岂是儿戏,苏摩又无做对不住善宝的事,怎能说和离就和离,不同苏摩和离,祖公略那里该怎么办?锦瑟忧心忡忡的问:“姐姐这样说,是想同皇上斩断情丝了?”
善宝不语。
锦瑟当她是默认,痛心道:“纵然姐姐不为皇上想,也得为小皇子想,本来今个皇上就该回銮的,无端说拖延一天,明眼人都知道,还不是因为你。”
有些话,善宝不知该不该对锦瑟和李青昭讲,虽然此二人都是自己的姊妹,感情也非常好,但自己所做的事实在机密,一旦给太上皇知道,可就帮了祖公略的倒忙,太上皇一准认为自己同苏摩假成亲是受祖公略指使,目的是蒙骗他,祖公略好便宜行事。
善宝甚至猜测,太上皇想同祖公略争皇位,会不会取得莫离可汗的帮助,若是那样,自己同苏摩的假成亲若太上皇知道,也便是莫离可汗知道,给莫离可汗知道,苏摩可有的饥荒闹。
罢了,还是不说为好。
另外,纵然祖公略逐自己出行在是用心良苦,而自己嫁给苏摩亦是良苦用心,即便同祖公略破镜重圆,自己真的能接受他未来三宫六院么?
突然心烦意乱,瞅着屋里暗下来,应该是日西斜了,便催促锦瑟和李青昭回去,成亲当日,除非是陪嫁,否则娘家人是不便来夫家的,虽然这场婚礼是假的,但外头人认为是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的事成为让那些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临走,李青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问善宝:“勾戈公主带着嫁妆来了,你猜皇上会怎样?”
猜?
善宝嗤声一笑,当初自己与祖公略在一起时,何尝想过会有今日这些个负累,所以很多事怎么能凭猜测呢,即便猜中了开头,也未必猜中结尾,而人活着,就是永远没有结尾的故事,今日他兑现了昨日的承诺,谁又能料到明日呢,还是不必猜了。
她抬手理了理表姐额前的头发,忽然发现表姐的双颊陷进去不少:“那些不是我该管的,倒是你,赶紧追萧乙去罢,耽搁久了,恐追不上。”
李青昭嘿嘿一笑。
锦瑟凝重的看着善宝,眼底是满满的自信:“姐姐不肯猜我来猜,我猜皇上必然严词拒绝。”
李青昭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搓手,非但没有自信还颇为担心:“那倒未必,因为好像勾戈公主的嫁妆是,幽燕二州。”
427章 皇上,我把自己嫁给你,你可愿娶?
回銮之事搁浅,祖公略给下面人的说法是:“朕突然感觉有些不适。”
鬼才说法,不适这个词何其广泛,喝水呛到算不适,吃饭噎到算不适,如厕不及时憋着算不适,睡觉做了个恶梦算不适。
不适这个词又何其模糊,头不疼肚子不疼周身都不疼,心情不好,也算不适。
倒霉催的太医们,屏息静气的为他号脉,脉象正常,甚至比平常人更有力,哪里是有病,简直是阳气冲天。
可是,祖公略就说他不舒服,太医又不敢说他没病,又瞧不出什么病来,一干太医就慌神了,瞧不出病症就无法下药下针,不下药不下针不给皇上治病,这不是找死,这是找五马分尸。
没奈何,最后还是某个太医想了个辙,找张四合请教。
张四合环顾一番,见太医们个个死了老子娘似的哭丧着脸,恻隐心起,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这雷公镇不是盛产棒槌吗,赶紧弄几根来给皇上服食,还有什么枸杞,什么太岁,什么灵芝,哎呀总之就是名贵的,都弄些给皇上用,记住别过量,物极必反,补过头了,你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太医虽然不明白祖公略到底是怎么了,但经张四合一点拨,明白过来,既然不知皇上的病症,不敢下药下针,但吃些补品还是可以的。
于是,各种补品炖了一锅又一锅,最后端给祖公略时,张四合意料之内,祖公略找了很多借口,将那些补品丢掉了。
至晚,看过皇儿,祖公略同猛子道:“朕许久没有往外头走走,你陪朕。”
猛子一时不确定这外头究竟是庭院还是行在之外,问:“皇上是想到街上去?”
祖公略已经拔腿前行:“明知故问。”
猛子忙追上他:“皇上稍等,容臣去叫齐天子亲随。”
祖公略眉头一拧:“朕就是想随便走走,叫那么多人,碍手碍脚,也碍眼。”
猛子见他容色微有不快,然职责所在,复道:“总得带十个八个,长青山那头即是胡族境地,不得不防。”
祖公略冷冽的哼了声:“朕若怕,就不会住在雷公镇,你啊你,好不聒噪,行了,朕一个人出去。”
龙颜不悦,猛子再不敢啰嗦,只好紧随着祖公略,两个人就出了行在,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走,就来到了街上。
因着天黑透,街上少有行人,零星几个卖吃食的卖杂货的,有气无力的吆喝着,仿佛给春日靡靡的气息渲染得连身心都是靡靡不振,只想寻一处景致,邀三朋两友,就着软绵绵的春风,一边吃酒,一边吹风,一边想入非非,这样的节气,连猫都找情人,何况人乎。
祖公略突然想起诸多往事,那时他还是祖家二少爷,南风一吹,便是参帮祭祀祖师爷,准备放山了,忽而又想起某年过年,入主祖家的善宝带着他们往祖家各个商号祭祀祖师爷准备开张大吉,那丫头在各位祖师爷面前祈祷的不是保佑商号买卖兴隆,而是保佑她能够见到胡子男,这件事善宝告诉了李青昭,李青昭告诉了祖公略,而今想起,祖公略哑然失笑,还脱口道:“这丫头。”
猛子不知他笑什么,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丫头是哪个丫头,但皇上心情好,猛子长长的呼了口气。
于是,君臣二人就这样闲庭信步的走了一个时辰,在雷公镇居住了二十多年,熟知这里的一切,没什么光景看欣赏,祖公略昂首在前,猛子默默随后,不知不觉竟走到苏摩在雷公镇的别苑,猛子一愣,瞬间明白皇上为何要出来散步,因为,这别苑里住着善宝,而今天是善宝同苏摩成亲的日子,今晚,是善宝同苏摩的洞房花烛夜。
猛子忧心忡忡的看着祖公略,怕他怒发冲冠的踹门而入。
而祖公略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不悲不怒,只仰头看别苑门楣上的三个烁金大字——一卜居。
他心里默读了一遍,然后哼的笑出:“苏摩的野心,都在这三个字上了。”
猛子仰着脑袋眯着小眼,左看右看,只感觉这三个字佶屈聱牙艰涩难懂,却没看出苏摩的野心在哪儿,忍不住对祖公略道:“皇上,臣不懂啊,三个稀奇古怪的字而已。”
祖公略转身便走,边走边道:“一,乃是天上头,卜,乃为下底面,天下他独居,可不是野心。”
猛子按照祖公略说的,右手在左手上写着,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暗自感叹,为何祖公略能当了皇帝坐了天下,简直是聪明绝顶无人能及,当下气愤得呸了口道:“苏摩太嚣张,这可不是他胡族之地,简直是欺负上门了。”
祖公略仍旧是怡然的散步状,步履稳健,神色如常,话语轻松:“不急,一个一个来。”
猛子对他这番话也不甚懂,猜测大概是他准备一个一个的收拾,太上皇,必然首当其冲,于是回头看了看那匾额,继续琢磨那三个字,忽然想起善宝来,忙紧几步追上祖公略:“皇上,娘娘在一卜居呢。”
祖公略点头:“朕知道。”
猛子满面忧虑:“苏摩会不会利用娘娘呢,他一定知道皇上您很在乎娘娘的。”
刚好行至一树梧桐下,祖公略抬手折了枚叶子,反复的看,然后随手一丢,又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一点点灰尘,语气淡淡:“宝儿对付一个苏摩,已经是大材小用,不过为防备万一,你还是叮嘱毓秀,好生替朕看着苏摩。”
毓秀,一卜居的侍女,是苏摩为娶善宝购下别苑后添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摩自诩聪明,也只不过做了只螳螂。
君臣二人走着聊着,行到别苑这条街的尽头,突然面前闪现一团红,仔细看是个红装女子,再仔细看是勾戈,一团红装的勾戈骑着一匹枣红马,没有任何随从,就她一个,俏生生的端坐在马上。
距离不算近,勾戈业已认出是祖公略,欢喜的翻身下马,然后丢开那马缰绳快步朝祖公略奔来,两三步远的距离站住,笑盈盈的看着祖公略道:“皇上,我把自己嫁给你,你可愿娶?”
428章 天下有个朕,就必然有个善宝来匹配
街两边商铺的门口大多悬挂着风灯,这是雷公镇习俗,店门口通亮容易防贼,风灯遥遥投来微弱的光,映着一声红装的勾戈美的有些不真实。
祖公略轻轻一笑:“公主说笑。”
勾戈神色肃然:“我是认真的。”
祖公略笑容加深:“朕当你是在说笑。”
委婉的拒绝,却不容置喙般的坚定。
勾戈不气不恼,他拒绝自己非一次两次,总之这次自己是有备而来,手往袖子里一摸,掏出一张纸来,走近祖公略,递给他道:“这是我的嫁妆。”
祖公略淡淡的扫了眼那纸,并不接,负在后面的手亦不拿过来,只道:“朕什么都不缺。”
勾戈自己抖开那张纸,举到他眼前:“可是你缺幽燕二州。”
祖公略脸上不屑的笑容瞬间冷却,盯着那纸看,这是份多少年前签订的盟约,所谓盟约,其实是胡人兵伐我朝,逼迫当时的皇帝签订的,割幽燕二州的议和书。
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这份议和书或许只是张纸,最大限量也只觉得这是国耻,而对于祖公略,这张纸承载着一个皇帝的梦,多少年来,无数个皇帝想要撕碎这张纸,夺回幽燕二州,因为此二州利用得当,完全可以遏制胡人南下。
夜色深邃,灯火微弱,春风骀荡,祖公略恢复常态,不以为然的道:“公主好顽皮,偷了莫离可汗的宝贝,存心让他着急上火。”
勾戈还以为他会一把抓住这张纸,即使不痛哭流涕,那也是非常激动,孰料人家视若无睹,勾戈嘟着小嘴:“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
祖公略顿了顿,叹道:“这仿佛朕丢失的孩子,而今重聚,朕怎能不喜欢,只是这孩子有养父,朕想把这两个孩子要回来,也必须正儿八经的同他们的养父谈谈,从公主手里接过来,如同偷,朕岂是那不磊落之人。”
勾戈缩回手,带着几分气道:“皇上的意思,是我不够磊落?可皇上应该知道,他们的养父是强盗,当初是强抢了他们,皇上同个强盗,又何必讲究太多。”
祖公略心头一震,勾戈的话不无道理,还有,勾戈果然是不同于她父兄的一个异类,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衣裳触及衣裳的距离,勾戈心里莫名的紧张。
夜风中有股新泥的清气,使人闻之方法自己都开始萌发,祖公略双目炯炯,拿过那张纸郑重的折叠规整,然后塞到勾戈手中,语气突然变得沉重:“朕若从你手里得到幽燕二州,必然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不单单你的父兄会责怪你甚至恨你,或许整个胡族都会唾骂你,说你是胡族的败类。”
他如此替自己考虑,勾戈心如春潮,把和议书塞给祖公略:“我不怕。”
祖公略身后的猛子小声嘟囔:“皇上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祖公略听见了,不为所动,重又将议和书塞给勾戈,然后擦着勾戈的手臂而过,一行大步走一行道:“朕要光明正大的接回自己的孩子。”
勾戈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明白祖公略拒绝自己是为何,突然转身喊:“善宝已经知道我带着幽燕二州来嫁你了。”
原来,李青昭同萧乙能够轻松从胡族的商贾口中得知这件事,其实是勾戈故意安排人透露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善宝知难而退,死心塌地的嫁给苏摩,同祖公略之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她方能如愿嫁给祖公略。
不然,这样大的机密,区区商贾怎么会知道。
勾戈续道:“她也嫁给了我十九哥,皇上何必苦等呢。”
祖公略脚步一滞,随即继续走。
勾戈朝他跑了几步:“若没有善宝,皇上可否会喜欢我?”
祖公略脚步不停,淡淡飘来一句:“或许,怎奈这世上已有善宝,并且朕这样看,天下有个朕,就必然有个善宝来匹配,公主盛意朕心领了,还是去寻可以匹配你的男人罢。”
然后,他不管勾戈说什么,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一径回了行在,拉着猛子吃酒到天亮。
据说,勾戈公主于行在外徘徊到天亮,天亮后她来到兄长苏摩的一卜居,倒下便睡,睡到天黑方起来,面对十九哥的问话不知回答,却盯着善宝看,仿佛要把善宝看穿似的,她心里其实在想,善宝是美,自己也不差,更何况自己还是公主,而善宝只不过是个郎中的女儿,到底善宝身上有什么是自己欠缺的,使得皇上不接受自己。
好奇,她就留在了一卜居,倒要看看善宝是何方神圣,使得皇上念念不忘。
按着规矩,勾戈管善宝叫嫂嫂,善宝甭提多别扭,讪讪笑着:“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勾戈也不客气,胡族儿女向来都是豪爽的。
只是,勾戈的到来,给善宝添了麻烦,且是要命的麻烦,因为勾戈某天突然问善宝:“昨晚我睡不着在院子里散步,发现出来如厕的十九哥穿戴非常整齐,像是根本没有睡觉的样子,可是他接连打着哈欠,非常困倦,我就奇怪,你与十九哥就寝不换寝衣吗?”
问题来了,还如此棘手。
善宝揉了揉鼻子,无病呻吟的小动作,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自己思考的创造机会,搜肠刮肚,终于想出这么个由头:“乍暖还寒,他是穿戴好了才出去的。”
勾戈似信非信,十九哥穿戴的太过齐整,怕冷披一件大氅或是斗篷即可以了,作何像白日里一样。
善宝偷着溜勾戈一眼,心里七上八下,好歹把勾戈打发走了,马上来找苏摩商量对策。
苏摩单手支颐,认真想了想:“有了,今晚我们睡觉索性脱了衣裳睡。”
善宝手一抬,作势想打。
苏摩立即道:“总归你睡床我睡地上,怕甚。”
善宝横眉立目:“那也不行,瓜田李下,已经难以避嫌,脱了衣裳,更是非礼。”
苏摩无奈耸耸肩。
是夜,两个人继续按合约履行就寝,善宝睡炕,苏摩打地铺,两个人穿戴非常整齐,就像随时要外出似的,然后面对这种尴尬局面,两个人商量该怎么解决。
夜至三更,没商量出对策,善宝昏昏睡了过去。
苏摩也感觉眼皮打架,突然听屋顶有动静,接着瓦片掀开,他瞪眼去看,就看见一双铮亮的大眼。
429章 骗,或是……蒙汗药
有人偷窥。
苏摩掀开被子一跃而起,至门口回头看看睡熟的善宝,怕惊动她,遂小心的启开房门,到了院子里便四处找。
“是我。”
苏摩猛然回头,发现妹妹勾戈正歪靠在银杏树上看着他。
“三更半夜,你为何不好好睡觉。”
苏摩嗔怪一句,然后手一挥,指了指游廊尽头的那间小偏厅,勾戈会意,随着苏摩上了游廊来到偏厅,里面乌漆墨黑的,苏摩借着外面游廊上的灯光寻找火折子,勾戈知道他是想掌灯,阻止道:“就这样说几句罢,灯火通明的,别给善宝看见。”
苏摩笑了笑:“兄妹二人说话都需要偷偷摸摸的。”
勾戈立即道:“你娶善宝难道不是偷偷摸摸。”
苏摩一怔,随即沉默。
处于黑暗中久了,也就依稀视物,兄妹两个在条案两厢落座,勾戈问:“你不是娶了善宝么,为何两个人像朋友似的,睡觉都不在一个炕上?”
苏摩一只手抓着条案的边缘处,抓的很紧,他与善宝的假成亲是蒙着父汗莫离的,不想给妹妹发现端倪,若让父汗知道,必然会责怪他,而那些兄弟们也会嘲笑他,可是事情已经败露,只好叹气道:“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父汗。”
勾戈离开椅子来到苏摩面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摩无奈唯有说了实话。
听闻真相,勾戈气道:“十九哥你好傻,你怎么能听那善宝的唆使呢,假如太上皇同皇上闹起来,咱们可以坐收渔利,这也是父汗的心意,就怕他们不闹,而你,可是世子,是要继承父汗汗位的,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
这个妹妹,一直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当年游走江湖,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在胡族各部落间的争斗中,她带兵突袭另个部落,不单单将那部落头领大卸八块,还杀光了那个部落的男人,将那个部落的钱财米粮和女人都抢了回来,当然那些女人后来成为莫离一家的奴婢,而勾戈也为此名声大噪,其他部落但凡听说她要攻打,很多都主动缴械投降,不战而败。
也因此,莫离可汗极度宠爱这个女儿,更助长了勾戈的跋扈和狠辣,所以今晚勾戈说出以上那番话,也就不奇怪,她若非是个女儿,差不多她才是继承汗位的人选。
苏摩给妹妹训斥埋怨,有些羞臊,想起妹妹这次来在中原一定是为了皇上,于是他就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对皇上一往情深。”
勾戈并不狡辩,直言:“我是对皇上一往情深,我们两个是有所不同的,我若能嫁给皇上,中原,咱们便得到一半了,慢慢的里应外合,早晚中原唾手可得,这也是父汗的意愿。”
苏摩汗颜,自己谋略不输妹妹,胆气也不差,差就差在自己对善宝动了真情,忽而想起一事,问:“若皇上同太上皇闹起来,一旦皇上惨败,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又嫁他作何。”
勾戈像是早就筹谋好的,哼的一声笑:“不怕,若皇上一无所有,刚好把他接到胡族去,有了他这个女婿,父汗可是如虎添翼,中原得来更加不费功夫。”
苏摩惊骇:“小妹,里里外外,你谋划得如此天衣无缝。”
勾戈回去椅子上坐了,洋洋得意道:“父汗说我最像他了。”
说完又凑到苏摩身边,且把声音压低:“你我是一母所生,我这个妹妹必须替你谋划,十九哥既然明媒正娶了善宝,何必听她的,索性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她还不乖乖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此话若是换了中原女子,必然是无法开口的,纵使胡族人不计小节,勾戈的那句生米煮成熟饭还是让苏摩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摇头:“我不能强迫善宝,她那样的人,若被我欺负,说不定就敢自戕而亡,再说,这样得来的女人,此后纵然她人是我的,心也不是我的。”
勾戈摆摆手:“十九哥误会我的话了,我非是让你强迫她同床而眠,而是把她带回胡族,到了那里,远离皇上,感情也就淡了,另者,此时草原草长莺飞,十九哥陪着她策马草原,碧水青天,繁花如画,她不喜欢才怪,还有对着篝火吃马奶酒,跳着热闹的舞蹈,善宝性子可不是一般中原女子,她一定喜欢得不得了,那个时候她差不多对十九哥你主动投怀送抱了。”
苏摩凝眉听着,这倒是个好主意,但他仍旧担心:“我该怎么把善宝带回去呢?她一准不肯。”
勾戈双手攥成拳头,狠狠道:“骗,或是……蒙汗药。”
苏摩错愕的看着妹妹:“这个不妥,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善宝会恨我的。”
勾戈狡黠一笑:“错,你又没侵犯她,这已经是你对她最大的仁慈。”
苏摩仍旧犹豫。
勾戈觉得兄长忒过优柔寡断,转身往外走,边道:“你若不敢,那就等着善宝重回皇上的怀抱罢。”
勾戈走后,苏摩一个人在偏厅枯坐,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天微明,他蹑手蹑脚的回了房内,见善宝仍旧酣睡,炕前小几上的灯火映着她脸庞,这样的美人若真回到皇上身边,苏摩委实不舍。
天亮,辗转反侧的苏摩枕着双臂睡着,善宝却醒来,穿戴整齐出了房,喊木香伺候她洗漱,却见木香从耳房匆匆跑来,至她身边急切道:“小姐,二小姐捎了口信,说她与指挥使大人陪着皇上和小皇子,回京了。”
善宝僵住,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等木香重复一遍道:“小姐,小皇子回京了。”
她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街上,见一队羽林军行了过来,马蹄哒哒,带起的尘烟于初升太阳的光线里,雾蒙蒙一片。
有人在高声呼喝:“皇上銮驾,闲杂人等回避!”
善宝随着围观的百姓给推搡到街边,她伸长脖子看,见倚仗威风凛凛的过来,然后是十六匹马驾驭的龙辇,然后是与龙辇仿佛的另外一辆朱轮华盖八宝翠缨车,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儿子,想喊不能喊,想冲过去又冲不过去,只好眼睁睁看着那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430章 我又不会功夫,你怎么叫我女侠
似是晌午了,暖暖的气息透过窗户纸扑了进来,闻不到花香,但这样融融春日总能感受到桃李的芬芳。
善宝仍旧独坐在炕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不动一动。
当当当!
她懒懒道:“门又没拴上。”
吱呀一声,是木香端着重新做好的饭菜进来,望了望她面前桌子上未动一点的饭菜,木香叹口气:“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吃几口。”
说着将新做的饭菜替换下冷了的饭菜,再劝:“小姐这样会弄出病来的。”
善宝仍旧木然不动,随口问:“十九王呢?”
她很是奇怪,一上午苏摩竟然没来叨扰自己,换了往日,苏摩或是来找她吃茶或是来找她闲聊,有事没事也还是有很多借口接近她,今个倒是清静了半天。
木香拿起筷子塞在她手里道:“十九王一早就回家了,临走让奴婢转告小姐,似乎是莫离可汗染病,家里来了信函让十九王回去,只是奴婢见小姐心情不好,是以一直没来相告。”
善宝淡淡的“哦”了声,对苏摩的离开,只觉轻松了许多,又问:“勾戈公主呢?”
木香又把饭碗塞到她手里道:“同十九王一起走的。”
都走了,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走了,善宝感觉这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似的,突然留恋曾经的喧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吵架也好。
当然,这假设说的是祖公略。
这清静让她害怕,她很想找个人聊聊,找表姐最好,于是下了炕,吩咐木香出去找人给她备了马车,一路颠簸就回了娘家。
不巧,李青昭已经追萧乙去了,从雷公镇到蜀中可是不近的路程,特别对于女眷,坐着车吱吱嘎嘎的走,一天走不了多少路,然后投宿打尖,很是费时,年前李青昭随着萧乙走至半路,病了场,耽误半个月,又发生了失窃的事,萧乙查案寻贼又耽误了十几天,听闻勾戈公主带着幽燕二州来嫁祖公略,李青昭又往回返,来来往往都无法计算时日了,所以在善宝同苏摩成亲之后,李青昭赶紧去追萧乙怕耽误他走马上任。
表姐不在,善宝就陪着父母说了会子话,善喜见她神情恍惚,晓得她是因为小皇子回京的事,想安慰又怕应了那句“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有缄默。
嫁出的女儿,无大事是不能在父母家留宿的,所以傍晚吃了饭后,善宝就离开娘家回一卜居。
行至街上突然心血来潮,喊木香:“走,吃一壶酒再回家。”
木香道:“小姐不是同老爷夫人吃过晚饭了么。”
善宝已经拔腿往酒肆走,边道:“吃饭是吃饭,吃酒是吃酒,根本是两回事,难不成别人问你吃饭了么,你回答人家我吃过酒了。”
木香琢磨下,是这么回事,可是,她又问:“小姐一个人往酒肆吃酒,很没趣的。”
善宝觑眼她:“你不是人么?”
木香:“啊!”
两个人进了酒肆,跑堂的伙计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没等善宝点菜,他已经替善宝介绍了足有十几道本店的招牌菜,当然,也是本钱小利润大的菜,这是行家都知道的规矩。
逢着善宝心情不好,女人心情不好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挥霍,她对伙计道:“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给我上来。”
伙计眉开眼笑:“好咧,您稍后。”
一壁往厨房走一壁偷着笑善宝:“傻瓜。”
菜一样样的端来,挤挤擦擦的满满一桌子,多到善宝的酒杯都没地方放,无奈只能撤下一道菜。
伙计点头哈腰:“女侠,您的菜齐了。”
善宝感觉这个称呼很是新鲜,问伙计:“我又不会功夫,你怎么叫我女侠。”
女侠,她只在手抄本的江湖故事里看过,而江湖故事,她许久不看了,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时光碾碎了她的少年情怀,带走了她的少女时代。
那伙计笑太多,年纪轻轻堆了满脸褶子,阿谀道:“这样豪爽的不是女侠是谁呢,咱们这个店可是来过不少女侠,比如胡族的那个勾戈公主。”
提及勾戈,善宝来了兴致,她不是带着幽燕二州来嫁祖公略么,如今祖公略已经回了京城,不知她真的是同苏摩回去看莫离可汗了,还是追祖公略去了京城,不过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祖公略没有答应娶她,否则她又怎会赖在一卜居勾留了很多日子,善宝想从伙计口中得知勾戈的确切行踪,于是开始旁敲侧击:“那个胡族公主,她来你们这店里吃过饭?你又如何知道她是胡族公主的?”
善宝知道勾戈一般都是中原人的打扮,若不是她傻乎乎的自我介绍,伙计根本看不出来,胡族人的样貌同中原人没多大区别。
伙计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当然来过,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勾戈公主点了好多菜,但她不是一个人吃的,而是同个二十几岁的公子,我之所以知道她是胡族公主,因她席间同那公子叽里呱啦的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而那公子腰带上插着个牛角弯刀,牛角弯刀只胡族人才用。”
善宝已经肯定那个公子就是苏摩,不懂的是,苏摩说莫离可汗染病,兄妹急匆匆的不告而别,却为何还有心情在馆子里吃酒?
她心里有些不安,再问伙计:“他们是何时来你这里吃的饭?”
念及善宝点了不少菜花了不少银子,伙计耐心答:“晌午。”
晌午!
善宝暗暗吃惊,同木香对上目光,很显然,木香也在怀疑什么。
善宝眼睛盯着木香提起酒壶给她倒酒,心思却飘的好远,猜测这之间有蹊跷,若真是莫离可汗染病,苏摩与勾戈该忙着往回赶才是,为何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酒,更奇怪的,他们是早上离开的别苑,匆忙到没有时间同她告别,还是让木香代为转告的。
善宝本就不擅饮酒,心事重重的吃了一杯,也就微醺,绞尽脑汁琢磨不透苏摩同勾戈在干什么,索性不去想,总之祖公略同小皇子已经回京,苏摩同勾戈想有所动作也来不及。
突然心里一惊,不对,苏摩同勾戈该不会想半路截杀祖公略?
431章 贫尼法号了尘,就是了结了世间一切尘缘之意
此念一出,善宝惊出一身冷汗。
“木香,结账!”
她匆匆说了这一句,起身往酒肆的门口走去。
“小姐,你去哪里?”
木香丢了块银子在桌子上便去追善宝。
善宝并不回答,上了候在酒肆门口的自家马车,没等坐稳就喊车夫打马前行。
车夫以为回一卜居,走了几步善宝又喊他:“错了错了,哪条路通往京城,赶紧走。”
木香大抵明白了她要作何,劝道:“皇上同小皇子是早晨启程的,现下已经是快天黑,你追不上的。”
善宝不理她,仍旧催促车夫:“走啊。”
车夫有点懵:“王妃,您要去京城?”
善宝摇头:“不是去京城,是去通往京城那条路。”
车夫还是不明白:“眼瞅着天黑,荒郊野外的,别有山贼,您去那里顽,可不太好。”
善宝嫌他啰嗦,索性让他将马车卸了,然后拉过驾辕的马,她踩着车辕翻身上了马,想着祖公略早上走的时候是往哪个方向,然后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飕的冲了出去,苦于没有马鞍,她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最后死死抓住马鬃,一口气跑出雷公镇。
这个时辰官道上少有行人,左摇右晃的跑了很久,没见到祖公略的銮驾,也没看见苏摩同勾戈,后来她从马上终于摔了下来。
摸摸腿,疼,但没折断,脚却崴了,费力的站了起来,走路都不能,更别说上马继续追赶了。
夜如黑布口袋将她罩住,四周黑黢黢的看不清什么,咬牙走了几步,实在是疼的锥心,望着周遭的一片黑茫茫,想着苏摩与勾戈究竟是否去截杀祖公略了,即便是,他们走了这么久,自己怎么能追上呢。
颓然的坐在地上,自问:“怎么办?”
好歹也得回家,可是那马都不知跑哪去了,而自己一动不能动,心突然就慌了,这是野外,遇到个劫道的贼匪可就不妙,那贼匪劫财也还好,一旦劫色呢,若是劫财又劫色,更加不好,其一自己没银子,其二自己有伤怕无力打穴。
又一想,即使遇不到劫道的贼匪,来个猛兽也不好,若是个吃素的猛兽也还罢了,一旦是个吃荤的呢,并且,不吃荤的猛兽怎么能叫猛兽呢。
她胡思乱想一番,发觉没用,最切实可行的是赶紧想办法回家,或者,找个地方投宿,可是自己无法行走,怎么找人家投宿。
等了半天,还以为能等来木香,谁知木香没等来,等来一个黑乎乎的家伙,靠近了靠近了,她缩着脑袋佝偻着身子,想躲起来却动不了,索性趴在地上。
后来,那黑乎乎的家伙踩到她,就听——
“啊?”
“啊!”
第一声惊呼,是对方的。
第二声惊呼,是善宝的。
“谁?”
“谁!”
第一句问,是对方的。
第二句问,是善宝的。
最后确定对方是女子,她就都不害怕了,对方摸出火折子点燃,巴掌大的光线里,两个人认出了彼此。
“是你?”
“是你!”
第一句惊诧,是对方的。
第二句惊诧,是善宝的。
对方惊诧怎么在荒郊野外的夜里遇到了她。
她惊诧的是祖家的乔姨娘怎么穿个海青,且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夜里。
“你这是怎么了?”
乔姨娘放下手中的包袱,然后蹲着问善宝。
善宝不答反问:“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穿个海青。”
海青,出家人的装束。
乔姨娘淡然一笑,双手合十道:“贫尼,法号了尘。”
善宝瞪大了眼睛,手指她:“你,你出家了?”
乔姨娘点头:“足有两个月了,就在这附近的松月庵。”
善宝抓住她的手摇着:“为何?你为何要出家?”
动作幅度大,带动周身,突然脚踝处痛得不行,她便啊的一声惨叫。
乔姨娘举着火折子看她手按在脚踝处,问道:“你伤着了?”
善宝点头:“是了,不能走。”
乔姨娘建议道:“不如先去松月庵。”
善宝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可是,我走不了。”
于是,乔姨娘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就回了松月庵,找了几个女尼来,架起善宝,慢慢的挪回了松月庵。
山上居住的人,难免受伤,崴脚更是常事,所以不缺药材,乔姨娘亲自给善宝煎了膏药敷在伤处,又给她擦洗干净,然后就在乔姨娘的禅房,两个人说起今晚彼此的遭遇。
善宝更加好奇,好端端的乔姨娘为何出家为尼,虽然祖百寿死了,她这个姨娘的身份祖家人也还是尊重的,特别是现在祖家由祖公卿做了掌门,祖公卿善良又豁达,断不会为难她。
所以,善宝看着乔姨娘那光溜溜的脑袋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要出家呢?”
出家的女子,一般有这样几种状况,或者是遭遇不幸,看破红尘,或者是家贫无以为靠,或者是醉心佛法,第三种情况少之又少,女子出家,大多是第一种原因。
由此,善宝觉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方能促使乔姨娘放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姨太太不做,而跑来这山上过着清苦的日子。
灯火昏昧,禅房逼仄,乔姨娘攥着檀香木的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落下三千烦恼丝,似乎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淡淡道:“我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
她的话太过模糊,善宝追问:“祖家人欺负你?”
唯有这个可能了。
孰料,乔姨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想过一种青灯古寺的日子。”
她有些慌乱,眼底更透着一种羞惭,拨动佛珠的手也极其生硬。
善宝实在猜不透,而她闪烁其词,最后,善宝使了招兵不厌诈,脱口道:“你是为了皇上?”
乔姨娘手中的佛珠啪嗒落在木榻上,慌忙拾起,谎称:“今日有些累,手都软了。”
善宝夺下她的佛珠,逼视她:“你是觉着对皇上无望了?”
乔姨娘怔怔的对上善宝的目光,继而垂头道:“贫尼法号了尘,就是了结了世间一切尘缘之意,檀越多心了。”
善宝轻笑:“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尘师父说谎,就是不真心向佛。”
乔姨娘顿了顿,忽然颤抖着声音道:“分明是你在说谎,你根本舍不得皇上,却嫁给了胡族的十九王。”
432章 你这样的美人,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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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外遍植花木,一两枝从开启的窗户横斜进来,乔姨娘伏窗望出去,夜空杳然,庭院幽深,她语意淡淡:“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是个聪明人,该懂的这个道理。”
身为化外之人的乔姨娘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善宝笃定乔姨娘出家就是为了祖公略,看着乔姨娘伶俜的背影,想着她多少年来对祖公略的暗慕,一腔子深情无处可托付,悠悠荡荡至今,最后定是觉着祖公略成了万乘之尊,她更无任何机会,万念俱灭下才落发出家。
人同此心,就像善宝佩服死对头文婉仪对祖公略的痴情,此时亦是感慨乔姨娘的痴心,明白她那句“花开堪折”是什么意思,善宝遂道:“当初,可是皇上不要我的。”
乔姨娘慢转回身,本是清丽雅致之人,穿着僧袍更如脱俗,她秀眉轻扬道:“怎么会,皇上那样做必然有苦衷,你不该不等他,匆匆嫁给那个胡族人,还是个王爷,我朝的皇后娘娘改嫁给敌对之国的世子,你知坊间百姓是怎么说你的么?”
善宝想,无非是骂,是以,她没做声。
乔姨娘自顾自道:“百姓说你水性杨花。”
“胡说!”善宝一怒而起,扯痛伤处,复又坐下,气得五官都移位了:“是皇上废除我的后位,将我贬为庶民,还逐出行在!”
她几乎是在呐喊,随后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木榻,一瘸一拐的来到院子里,在廊下坐了,呆呆的望着面前那一片支离破碎的花影。
乔姨娘追出来立在她身边道:“回去罢,回到皇上身边,皇上和小皇子都需要你。”
夜凉如水,漫过善宝的衣衫,她微微打个冷战,随后双臂抱在胸前,按理,祖公略也请她回去过,为着儿子她都想哪怕是委曲求全,可是,自己何尝不是有苦衷的,祖公略虽然文韬武略,怎奈羽翼未丰,若想扳倒太上皇,首先不能给太上皇拿到把柄,而太上皇最大的把柄就是她。
这些话她不想对乔姨娘说,非是不信任,而是觉着这件事能少一个人知道,最好就少一个人知道。
之后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善宝因为用药及时,脚踝处的伤减轻了些许,能够跛行,她就辞了乔姨娘离开松月庵,马是找不到了,上了官路踽踽独行,希望能搭个顺风车。
走了好一阵,累得气喘,也不见一个驾车的过来,最后好歹算过来个骑马的,她正坐在路边歇着,忙站起朝那马上之人挥手示意停下。
哒哒哒……吁……
马上之男人垂头看她:“姑娘有事?”
善宝见对方很是友好和善,忙点头:“是这样,我脚伤了,走不得路,你将这马卖给我。”
那男人迟疑了下,随后翻身下马,大大方方道:“在下是个游侠,走遍天下,结交朋友,你又是个弱女子,我就将这马送给你了,姑娘请上马。”
这么大方?
非亲非故,他一大方,善宝倒起了疑心,感觉这有些不正常,不免仔细端量下他,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五短身材,八字眉三角眼,嘴角有颗豆大的黑痣,痣中间长着几根黑毛,一身水蓝色绸衫裤,肥肥大大不合身,头上戴着个东坡巾,也是大得几次落下给他几次托了上去。
医者,望闻问切,善宝琢磨下,觉着他不像游侠倒像是贼匪,总归不托底,于是忙道:“算了,我怎么能无故要你的马。”
说完即走,脚痛,走的快更痛,咬牙忍着。
那人噔噔几步追上她,又一把将她拉住:“算我日行一善了,这马给你,上去罢。”
他如此热情,更加剧了善宝的怀疑,衡量下,虽然他个子不高,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打是打不过他,打穴也不是十拿九稳的,毕竟身上有伤,一旦失手,反让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必须智斗,另外,善宝相中了他这匹马,转了转眼珠,点头:“好。”
那男人就喜滋滋的扶着她上了马,善宝心里盘算的是,上马后就溜之大吉,孰料她没等坐稳,那男人却轻灵的也跃上马来,随后用手拍打那马的屁股,大声喊着:“驾!”
那马倒是匹良驹,腾空一跃而去。
善宝明白了这男人为何一直催她上马,原来是安的这种心思,怎奈此时马跑了起来,她想下不能下,知道骂是无用的,边问他为何如此边想主意。
这男人哈哈大笑:“爷我不是游侠,倒是个游贼,四处作案,被官府屡次捉拿,但爷我都能安然无恙,只是一贯小打小闹,正愁没有大的财路,你送上门了,等下找个地方把你高价卖了,我就可以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不过在卖你之前,得找个客栈舒坦舒坦,你这样的美人,哈哈哈哈哈……”
不止是个游贼,还是个淫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善宝本想赚他一匹马,却让他赚了自己这个大活人,迅速想着办法,眼下两个人情形是,善宝在前,那男人在后,双手搂着善宝还抓着马缰绳,善宝动弹不得,也就无法逃跑,想打穴又回不过身子,想背着身子打穴怎奈这马跑的急怕找不准穴位,心里骂了句,青天白日,遇到这样的事,真是活见鬼。
突然,电光石火般,鬼?
想起在书上看到的那些鬼故事,嘿嘿一笑,有了。
她身上有乔姨娘给她带着的煎好的膏药,悄悄从怀里摸出一贴,刮了下上面黑乎乎的药涂抹在脸上,又忍痛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涂抹在嘴唇四周,回头的瞬间拔下头上的木簪。
那男人正洋洋得意呢,今个可是人财两收,善宝突然回头,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他清晰的看到一张炭黑的脸,一张血红大嘴,乱发随风飘散,他啊的一声惨叫:“鬼啊!”
手松了,腿软了,人就噗通落马。
善宝哈哈大笑,抓过缰绳,扬长而去。
马正奔跑着,是以那男人摔得不轻,却忽略了身上的疼痛,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骇中,做贼的,走了多少夜路,今个却在大白天遇鬼,真是稀奇,还琢磨,说不定是树魅花精,亦或者是狐仙蟒仙,总之,他害怕之余,感叹自己今个真真是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