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章 早晚,皇上会有无数的嫔妃
劫持太皇太后,伤害皇上,双罪并罚,禧安郡主死路一条,皇亲国戚,需押解回京,入宗人府再行审问定罪。
临行,善宝找到祖公略,希望他能赦免禧安郡主的死罪。
乾正殿内,祖公略正看着京中官员递来的奏折,这一本说的是河南府大旱,那一本说的是山东黄河决口,另一本说的是蜀中蝗虫成灾,还有一本说的是南疆蛮夷竖起造反大旗,桩桩件件,就没有一件是让人欣慰的,祖公略按了按额角,有些疲惫,听善宝说要赦免禧安郡主的死罪,他将手中的折子往龙书案上一丢,冷厉道:“朕差点死在她手中,此女恶毒,留下亦是祸患,不能赦免。”
他的决定实在出乎善宝的预料,感觉做了皇帝后的祖公略就像给妖魔附体,狠辣又残忍,禧安郡主当时若是一用力,他岂有生还的道理,莫说他双手被绑缚,禧安郡主可是会功夫的,还不是以为他不再是堂兄,爱慕之情难以放下,他活了,禧安郡主却要死了,善宝感觉是自己变相害了禧安郡主,还想据理力争,觑见新任总管太监张四合偷着摆摆手,善宝把话咽了回去,心情抑郁的回了昭阳宫。
没等在炕上坐稳,茱萸进来禀报:“娘娘,太皇太后请娘娘过去叙话。”
太皇太后受过禧安郡主劫持的惊吓,又从京城舟车劳顿的折腾到此,病倒在炕,太医束手无策之际,祖公略让人找来了善喜,两副药太皇太后身子大好,对善喜颇为赞赏,甚至想让祖公略召善喜入主太医院,然善喜以老迈为由婉拒,太皇太后听说善宝亦懂医术,遂找她来说说话,上了年纪的人,想的无非都是长命百岁的事。
善宝曾经听说过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事,扫除后宫一切障碍成为皇后又成为太后,现在又是太皇太后,所以善宝对这个老太太微有戒心,她问善宝答,她不问,善宝便无话可说。
一时间房内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捻着手中的红珊瑚佛珠,挑起稀疏的眉毛看了看善宝,转而蔼然道:“皇后有什么事闷在心里?”
善宝猛然抬头,勉强的笑笑:“老祖宗多心了,我没有心事。”
太皇太后向她招招手:“来哀家身边坐。”
善宝唯有乖乖的走过去,谨慎的坐在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垂目看着她的一双凝脂般的纤纤素手,赞叹道:“到底年轻,无一处不好看。”
善宝本着讨老人家高兴,道:“老祖宗也好看。”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而笑:“老喽,年轻时当然好看,但是一个女子,特别是后宫女子想得宠,光好看是不行的,要聪明。”
善宝觉着她话里有话,问:“老祖宗觉着,怎样才算聪明呢?”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惟四个字,明哲保身。”
善宝因有与太上皇发生龃龉的那个前车之鉴,不想再与太皇太后闹翻,虽然不敢苟同她的这个说法,也没有驳斥回去,只淡淡道:“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杀妻求将。”
孰料,太皇太后立即道:“若有需要,完全可能。”
善宝心头一凛,猛然想起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而掐死自己女儿的事,后宫,如同屠宰场,何其恐怖。
太皇太后见她红润的面庞微微泛白,知道是吓着了她,耐心道:“宫中女人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讨好皇上,朝堂上的事留给男人们便可,有了皇上的恩宠便可高枕无忧,因为,这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后宫当然也是皇上的。”
善宝玩味她的话,猜度她的用意,探寻的问:“老祖宗知道我去了乾正殿?”
太皇太后笑得眼角都是鱼尾纹,像盛开的菊花,说话总是那样的慢条斯理:“行在太小,很容易听说一些事情。”
既然已经知道,善宝也无需隐瞒,继续问:“老祖宗觉着禧安郡主该死?”
太皇太后反问:“皇后觉着留下禧安作何呢,真的召进宫里封妃嫔,同皇后争宠么?”
善宝抿着嘴唇,失去言语。
太皇太后继续捻着佛珠,理会善宝心思纷杂,也不打扰她。
有宫女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的碟子里放着几颗玫瑰蜜饯,宫女先屈膝给善宝见礼,然后来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了下去,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太皇太后就拈了颗蜜饯放入口中,一壁对善宝道:“最近口苦,非得以这些个来缓解。”
善宝认真看了看太皇太后的脸,又对太皇太后道:“我来给老祖宗把把脉。”
太皇太后晓得她懂医术,也就听话的将手臂递给她。
善宝探了半晌,道:“老祖宗喜欢吃蜜饯,等我给老祖宗做一道可以彻底解决口苦的蜜饯。”
太皇太后凝眉:“那么我这身子?”
人老,胃肠难免不好,太皇太后更是养尊处优惯了极少走动,积食引发便秘,但善宝多了个心眼,觉着这种病不雅,恐太皇太后不喜欢听,于是道:“老祖宗身子无碍,口苦而已,很容易解决的。”
她说到做到,回去即让人往外头街上买了些红果回来,以红果做主料,以盐浸泡半个时辰,然后以清水滤净盐,放入锅中,辅以糖水煮熟,因是冬日,无法晾晒,唯有用火炕烘成半干状。
做好的红果蜜饯送到太皇太后那里,老人家吃了几天,果然腹胀消除大解通畅口苦之状没了。
太皇太后找了个太医来问,那太医老实回答,红果有消食的作用。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这个皇后,很是聪明,只是她为何求皇上赦免禧安郡主呢?放了禧安虽然不能说是放虎归山,也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太皇太后找来善宝,决定问个详细。
善宝直言:“若不是我先诓禧安郡主不是陈王的女儿,后又打穴制服她,她怎能被抓,也就不会死,她也并非罪大恶极,我心里不安。”
太皇太后知道原委后,长叹一声:“你这样的心性,怎么能在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早晚,皇上会有无数的嫔妃。”
善宝脸色一冷,一直冷到心里。
389章 十九王会不会劝说王妃找个嫩嫩的小生来相好呢
是日,铅云四合,巳时过,大片大片的雪纷纷扬扬,如同谁扯坏了床鹅毛褥子,不多时青砖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
押解禧安郡主的囚车吱吱嘎嘎驶过善宝身边,禧安郡主瞥见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目光就像用磨刀石磨了七天七夜,看的善宝心底生寒。
行在大门哐当关上,再看不见押送禧安郡主回京的人马,善宝还是目不转睛,呆呆的问身边的茱萸:“你说,禧安郡主死了之后,她的鬼魂会不会来找我索命?”
茱萸给她撑着伞,二十四骨贵妃竹的绯红纸伞上因为积雪太多,从四周开始滑落,茱萸稍加思索道:“奴婢不信鬼魂之说,奴婢只认为邪不胜正,禧安郡主劫持太皇太后又意图弑君,罪该万死。”
善宝抬手接了块伞面滑下的雪,握在手中冷的刺骨,她唉声一叹:“总之她会恨死我的。”
茱萸一壁喊旁边的宫女拿出帕子给善宝擦手,一壁道:“娘娘位居中宫,天下女人都以娘娘马首是瞻,还怕她个死囚恨么。”
善宝侧头看了看茱萸,这个穷人家的丫头,为何说话却是这样的头头是道,还文绉绉呢?
搞不懂,也懒得问个究竟,掩了掩大红的羽缎斗篷,祖公略说明年四月左右就要带着她和小皇子回京了,那时成天的圈在皇宫中,自己会不会闷死,听说皇宫把守森严,再想象于济南家里时动辄逃出去顽,可就难了。
这个心念出,善宝想,何不趁着还没有回京好好的顽呢,顺便回去家里看看父母。
说走就走,茱萸却拦着道:“娘娘,此事等奴婢禀报给皇上再说。”
善宝怫然不悦:“我只是回家看看爹和娘,这也需要告诉皇上?”
茱萸满脸无奈:“娘娘不知,这是皇上交代奴婢的。”
善宝面色一凝,祖公略他为何干涉我去哪里呢?
正此时,遥遥走来一个人,玄色的长袍,走一步便如蝶振翅,露出里面真红的裤子,不是苏摩是哪个,他没有拿伞,头上扣着一顶黑狐裘的帽子,大片大片的雪在他的帽子上积压,像顶着一朵祥云似的。
瓜田李下,善宝转身想走,苏摩那里喊道:“娘娘为何见了小王就躲?”
善宝唯有转了回来,挤出一个笑:“非也,是我方才没看见十九王。”
苏摩似信非信,大步流星来到她面前,将那头上的帽子拿下,一行掸着上面的雪一行道:“我明日就要回去了,是以想找皇后娘娘说几句话。”
善宝想都不想就回他:“不巧,我今个不得闲。”
苏摩哑然失笑:“娘娘误会,小王想找娘娘说几句话,是关于小妹勾戈的。”
勾戈公主于自己有恩,善宝三思又三思,勉为其难道:“那好,现下我得了点空闲,十九王请讲罢。”
苏摩左转转右转转,手一指:“风雪茫茫,小王皮糙肉厚,耐寒无所谓,娘娘千金之躯可不能在风雪中站得太久,若娘娘不介意,就去小王现在住的荼蘼馆,可好?”
她一说,善宝突然感觉冷了,双手捂着懂得通红的面颊,脚也也有些发木,因为等候禧安郡主的囚车,她已经在外头站了太久,回头真病了,自己不打紧,可就无法去看儿子了,这样一想,她点了头。
苏摩做了个请的手势,善宝就率先而行,横竖身边有这么多宫女陪着,不怕祖公略怀疑。
两个人来到荼蘼馆时,外头那风雪更大了,就像谁从天上倒了面粉下来,甫一进门,善宝瞧见苏摩将靴子上的雪在门口那毡子上蹭了蹭,又使劲跺脚,善宝很是意外,只以为胡族人生性狂野不拘小节,更因为是游牧民族,幕天席地都能吃喝睡觉,对这些个琐事不会太讲究,然转念一想苏摩是王子,无论在哪里,贵族都不用辛苦劳作的,所以也才能如此讲究。
进了房内,善宝更是一愣,那张大方桌上竟然摆满了酒菜,看样子并未动筷,难不成苏摩知道自己要来?
善宝心里不高兴,苏摩一定觉着他去请自己就必然回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婢,是以苏摩请她坐她也不坐,冷着脸道:“十九王有什么话快说罢,我是为人娘亲的,等下还要去看我的孩儿。”
她故意提醒苏摩,自己是已婚女子,是祖公略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
苏摩见她突然使起性子,搞不清状况,也就由着她站着,自己陪站,提及小妹勾戈,七尺汉子,长吁短叹:“小妹对皇上一往情深,这也是我与父王来行在的原因。”
勾戈喜欢祖公略!
善宝就像给明火烫了下,缩在袖子里的手突地一抖,还以为三年之后方能选秀,自己就能难得糊涂的开心这三年,孰料这种事情仍旧纠缠不清,当初勾戈公主并没有表示出如何喜欢祖公略,看来是隐忍着,克制着,她能够这样已经难能可贵,但她终究还是把心事告诉了父兄,而人家的父兄,找上门来了。
善宝此时豁然开朗,之前还奇怪,莫离可汗怎么突然来了行在做客,且勾留不走,放着自己的王朝不管,原来是为了宝贝女儿的感情之事。
善宝不明白苏摩找她来说这些个作何,当下泠泠一笑:“十九王的这些话该去对皇上说。”
苏摩觉察到她的不悦,怎奈又不得不说:“皇上寻了太多的借口拒绝,我父王觉着,皇上大概是顾忌皇后,想请娘娘劝劝皇上。”
一个女人,劝自己的丈夫纳妾,这在高门大户屡见不鲜,但善宝做不到,甚至火气快冲破头顶,诘问苏摩:“十九王会不会劝说十九王妃……”
想说纳妾,觉着用词不当,斟酌下,续道:“十九王会不会劝说王妃找个嫩嫩的小生来相好呢?”
苏摩差点给自己的唾沫噎住,咳嗽几声方哂笑道:“这,这不同的。”
善宝哼了声:“你的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男人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不许女人哪怕同一个合得来的男人说几句话,你的意思我作为女人活该倒霉,你的意思……”
她连珠炮似的诘问,苏摩哑口无言,却又似乎懂了点她的心思,苏摩的面上慢慢积攒了些欢愉。
390章 善宝毫不怯懦:“我丈夫。”
坊间有言:人若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善宝最近可是倒霉透顶,去荼蘼馆的事不知让谁禀报给了祖公略,虽然祖公略并未为难她,言语中也还是透漏出不满。
更气人的,祖公略准备调秋煜回京任大理寺卿,秋煜却断然拒绝,说从知县到大理寺卿擢升太快,会让朝中那些劳苦功高者不满,本是谦卑,然好事者又在祖公略面前进谗言,说秋煜是因为不舍善宝。
最让善宝发疯的还是胡海蛟,那厮遁迹似的久不出现,突然出现竟是拉了几大车礼物来了行在,是贺善宝喜得贵子,还口口声声称呼小皇子为外甥。
祖公略正在乾正殿议事,听说后一掌差点击碎龙书案,觉着胡海蛟首先是匪,敢出现在他面前,是根本没将朝廷放在眼里,其次他唤小皇子为外甥,分明是在表明他与善宝感情深厚,于是下令,集合羽林军和附近驻军,三日内攻破天云寨,对胡海蛟,死伤不计。
张四合见祖公略雷霆震怒,忙使了个小内侍跑来通知善宝。
善宝正于东暖宫逗弄着儿子,小家伙将肥嫩嫩的小手含在嘴里,吧唧吧唧还出声,可爱到无法比拟。
听闻祖公略要攻打胡海蛟,善宝忙将怀里的小皇子交给乳母,她急匆匆往乾正殿而来。
头上的太阳白花花的,仿佛给冰雪染过一般,东南西北风不见一丝,是那种干巴巴的冷,善宝感觉脸上像敷了层冰,走的急,呼气重,一会子她那如蝶翼的长睫上便结了一串串的冰珠。
后头的茱萸颠着小跑,连声劝着:“娘娘三思娘娘三思啊。”
善宝突然住了脚步,回头逼视茱萸:“你为何惊慌失措?怕我与皇上争执?到底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护着他。”
茱萸先是愣了愣,随即跪伏在地:“奴婢怎敢要皇上的好处,奴婢一心为了娘娘。”
善宝也是又气又急,以至于口不择言,听茱萸带着哭腔说话,于是道:“行了,天寒地冻的,赶紧起来。”
茱萸谢恩站起,又小跑着跟在善宝后头,一干人来到乾正殿时,正好祖公略从里面出来,身边随着猛子、萧乙、林风,行在的几员得力大将都叫了来,这真是要与胡海蛟动兵了。
善宝先朝祖公略施了常礼,祖公略刚说一句“皇后不必多礼”,她就急忙问:“听说皇上要去攻打天云寨?”
祖公略眉头紧拧,似乎对她这句问很是不高兴,也还是点头:“嗯。”
简单的一个字又冷又硬,撞得善宝心口痛,既然他已经冷漠到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千回百转了,直言:“不可。”
祖公略重重的出口气,眼中透着肃杀之气:“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善宝毫不怯懦:“我丈夫。”
无意中,四两拨千斤,若她回答“皇上”,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是极权者,天下人对皇上必须唯唯诺诺,这是律法,更是约定俗成的,但丈夫不同,丈夫是家人,家人之间说话不必苛刻,是以祖公略升腾的怒气转瞬烟雾消散,声音低了,态度软了,还伸手揽过善宝,温言道:“胡海蛟是悍匪,经常祸害百姓,朕就在雷公镇呢,若是视而不见,百姓又会怎样看待朕呢。”
这个也没什么错,只是胡海蛟对自己有恩,此事祖公略亲身经历过,不会忘记,当时官兵和太上皇的天子亲随差点杀了她,是胡海蛟相救,为此胡海蛟差点丧命,还是祖公略让猛子背着胡海蛟下山去救治的,而今他却要讨伐胡海蛟,岂不让人心寒。
有恩,就得报恩,祖公略知恩不报,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善宝感觉祖公略的本性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无论怎样,这个男人是自己的至爱,更有儿子作为剪不断的纽带,善宝选了个折中的方式,给祖公略建议:“胡海蛟能据守天云寨这么多年,可见他不仅有勇,更加有谋,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才不多见,皇上杀了不如收了他。”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是祖公略敲不定胡海蛟肯不肯被招安,把这个疑虑对善宝说了。
夫妻相携回了乾正殿,将一帘风雪关在外面,殿内四角都是铜铸的大火炉,热浪汩汩,宛若春日。
祖公略坐在御座上,又让人给善宝看了座,与他近在咫尺。
两个人许久没有这样融洽了,善宝根本不知是方才自己一句“我丈夫”惹来的效果,但还是非常开心,也将凌厉的气势压下,恢复以往的状态,看自己的手给祖公略抓着,她挠了挠祖公略的手心道:“臣妾听闻皇上为几个折子烦心呢,何不三管齐下,或是叫一箭三雕。”
祖公略挑挑眉,很感兴趣的样子,攥紧了善宝冰冷的手道:“说来听听,怎么叫三管齐下,怎么又是一箭三雕。”
善宝一壁用手画着祖公略浓浓的剑眉,一壁道:“臣妾听说河南大旱,天不下雨,咱们没奈何,不过可以就近引江河之水灌溉,能救多少田地救多少,此事,可以让秋煜去做。”
祖公略颔首表示赞同。
善宝接续道:“臣妾又听说前些日子山东黄河决口,今年从春到秋山东的雨下的并不多,应该是河道堵塞所致,山东可比长青山暖和多了,此时节并未冻透,天又少雨,可以趁现在疏通河道,为来年做打算,此事亦可以让秋煜去做。”
祖公略含着笑轻轻拍了下善宝的脑袋:“当世之女诸葛。”
赞完,问:“你说的都是秋煜,好像之前说的是胡海蛟,另外,秋煜分身乏术,怎么兼顾河南与山东呢?”
善宝慧黠一笑:“秋煜是总领此事者,谋划定夺,剩下的事自然有其他人去做,皇上升秋煜为大理寺卿,他却嫌自己毫无建树,若办妥这两件事,他不就是有功之臣了么,那时皇上再升他,他便无话可说。”
祖公略点了点头,心里狐疑善宝将秋煜调离雷公镇的用意,再问:“那么胡海蛟呢?你准备让他如何将功折罪呢?”
善宝做了个弯弓射箭的姿势:“南疆夷人造反,可让胡海蛟去平复,他能够平复,便名正言顺的成为皇上的忠臣,不能平复,或许身首异处,皇上岂不是兵不血刃的就解决了天云寨匪患。”
391章 臣妾与皇上也是夫妻,夫妻间还处处设防么?
得妻如斯,祖公略大手一揽,将善宝揽入怀里,赞一句:“你就是朕的解语花。”
他更高兴的或许是同时解决了秋煜与胡海蛟两个麻烦,胡海蛟的麻烦显而易见,秋煜的麻烦扑朔迷离,那就是传言善宝与秋煜有私情,然秋煜虽为儒生却性子耿直,胡海蛟更是个浑人,此二人能否肯听从安排,祖公略觉着还是未定,也就把这个心事给善宝讲了。
善宝脱离他的怀抱,道:“首先,解语花是唐明皇比拟杨贵妃的,杨贵妃祸国殃民,臣妾不是解语花,还有,若皇上肯,这两个人都交给我来说服。”
按理祖公略是不愿意善宝接触此二人的,转念想这两个人,除了善宝恐也真是没谁能说服了,于是不十分情愿的点了头,可是又想起蜀中蝗虫之灾,索性再请教善宝。
善宝道:“蜀中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怪就怪当地官员隐瞒不报,才让皇上知道此事如此之迟,不然及早赈灾,哪里能死那么多人,臣妾觉着,蜀中的官员辜负皇恩,罪属渎职,该贬谪的贬谪。”
祖公略正有此意。
善宝继续道:“赈灾非同小可,历史上有多少贪官借朝廷赈灾而中饱私囊,需派个可靠的人去,臣妾对京中那些朝臣不甚了解,倒是觉着萧乙不错,皇上想想,陵王走投无路时他还忠心不二,后来给陵王下毒所害才一怒而反,皇上若将萧乙任蜀中之官,一来赈灾,二来,也好收拾下蝗虫之害的残局,毕竟萧乙文可以武亦可以,做个羽林军左统领委屈了他。”
祖公略走离了御座,来回踱步,萧乙能力超群他知道,但他顾忌萧乙曾是陵王的人,将他调到蜀中为官,这可真应了那句,山高皇帝远,一旦他仍旧不忘陵王伺机东山再起呢。
溜达半天,祖公略也没确定萧乙可用不可用,只道:“容朕想想。”
善宝也不急于求成,恭送祖公略离了乾正殿,她也准备回去昭阳宫,出了乾正殿的门,却见总管太监张四合正指使几个小内侍打扫殿外的积雪,善宝忽然想起张四合通知自己祖公略因胡海蛟而发火的事,更想起之前张四合常常使个眼色或是打个手势给自己,按理张四合是祖公略从京中带回的,与自己并不相熟,纵然他顾念自己是皇后,也不至于如此讨好,二人的关系连个过渡都没有,善宝于是好奇,从后面喊张四合道:“公公辛苦。”
张四合没发现善宝出来,唬了一跳,回头望善宝哭丧着脸道:“老奴不敢说辛苦。”
也不过三十七八岁年纪,更因为阉割之人面皮干净,胡须少之又少宛若没有,年纪上又年轻了很多,自称老奴是因为在宫里待的久了,十二岁净身入宫,拜在曹公公名下,曹公公一直伺候太上皇至今,太上皇处于隐退状态,曹公公也就随之卸任总管太监,而由得意门生张四合接替。
宫里的人,主子位的嫔妃或是皇子不一定有奴才辈的太监宫女权力更大,一般皇帝身边的奴才,无论嫔妃还有皇子,对其都非常尊重甚至讨好,张四合能够贵而不骄,很让善宝奇怪,觑左右没有多余的人,问张四合:“几番蒙公公相助,都还不知因缘在哪里。”
张四合极其恭谨的垂首,低声道:“娘娘蕙质兰心,当然晓得个中因缘,是太皇太后让老奴照拂娘娘的,说娘娘质如璞玉,对宫闱之事所知甚少。”
太皇太后!
善宝连带想起茱萸来,难不成她也是按照太皇太后的命令来行事的?否则她如何那么大的胆子对自己指手画脚。
张四合靠近若有所思的善宝追加了一句:“太皇太后对娘娘可是偏爱的很,还请娘娘体谅太皇太后一番心意,远离朝廷纷争,这样方不至于热火烧身。”
善宝不喜欢不接受的,不代表错,总归她不是出自皇族,更没有在宫廷大内生活过,善家再富有,也只是寻常百姓,宫廷大内的事直接涉及到国事,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又紧张,善宝此时只是看到冰山一角,好在她还算够聪明,谢过张四合之后,就来看望太皇太后。
老太太吃了她做的红果蜜饯,口苦之状消除,身子清爽利落,心情就大好,见善宝到热情的招呼:“瞧这外头冷的,快上炕来坐,刚沏好的大红袍。”
老太太喜欢吃浓茶,特别是冬季里,经常十天半月不出房门,歪在炕上吃茶养神。
善宝依言过去坐了,开口先感谢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帮衬。
老太太蔼然一笑,咕噜又吃了口茶,眼见着仍旧光滑的额头冒出汗珠,她随意的摆摆手:“这不算啥,作为长辈,该当如此的,只是请皇后明白哀家的苦心,纵然你聪明真如诸葛孔明,也敛尽锋芒,只做给相夫教子的平常妇人。”
对于她的好心善宝感激,但不明白她如此谨小慎微究竟有没有必要,方才自己给祖公略出的主意他可是欣然接受的,想着自己就要回京进宫,还不趁此机会向太皇太后讨教一二,于是谦恭道:“谢老祖宗提醒,只是臣妾不明白,臣妾与皇上也是夫妻,夫妻间还处处设防么?”
太皇太后拿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抹了把汗,边道:“女人太强,与功高盖主同样道理,女人应该将自己藏在阴影中,而重要突出丈夫来,这才是聪明,听说你在乾正殿给皇上出了不少好主意,其实皇上也并非神佛,也有力所不及处,皇后能从旁帮衬,也是夫唱妇随,但不应该在乾正殿说,而应该在寝宫说。”
善宝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可以对祖公略吹枕边风,于乾正殿正儿八经的说,这就是僭越,纵然祖公略可以宠爱自己包容自己,早晚会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忽然想起那个余桃啖君的故事来,战国时期,卫君宠爱弥子瑕,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生病,他偷偷驾驶卫君的车回家探望,卫君知道后没有按律砍足,反倒夸他有孝心。还有一次弥子瑕与卫君游桃园,把吃剩的半个桃给卫君吃,卫君夸他尽忠,后来弥色衰爱弛,失宠于卫君,卫君借这两件事治了他的罪。
色衰爱驰,善宝不寒而栗。
392章 皇后铁齿铜牙巾帼不让须眉,难不成是朕的家法不够严么
虽然祖公略对萧乙心怀戒备,也还是听从了善宝的建议,下诏任命萧乙为蜀中令。
万般无奈下的决定,他登基时日短,朝中重臣现如今还是对太上皇唯命是听,赈灾且善后,这是何等重要的事,需心腹之人不可,萧乙虽不是他的心腹,至少也不是太上皇的心腹,更何况有李青昭在,萧乙一定偏向于善宝一方,而蝗灾之后蜀中民怨沸腾,萧乙文武兼备,可当此重任。
听闻受命蜀中令,萧乙三叩九拜谢主隆恩,不想自己一个曾经的反叛,一个陵王府里小小的家将,如今得到重用,对祖公略感激涕零,誓言效忠。
祖公略度其神色,明白他所言皆是真情实意,暗暗佩服善宝,是善宝劝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成为一地之首要官员,萧乙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虽然之前是羽林军右统领,御前的人,吃香的位子,但也只是对皇上扈从,很难有大的机遇展示自己的才华,而现在他觉着自己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青昭。
这么大的事,行在早传开了,李青昭哪能不知道呢,她一半为萧乙高兴,一半又神情落寞,萧乙择日就要启程为蜀中走马上任,也就意味着两个人就要分开,情浓之中的女子,万般舍不得。
一天中李青昭只吃了一碗粥,饿得饥肠辘辘却毫无胃口,歪在炕上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服侍她的小丫头知道了,以为她生病,忙告到善喜那里。
善喜过来给李青昭把了脉,脉象平稳,根本没病,善喜淡淡一笑:“青丫头有心病?”
舅父一问,李青昭按不住难平的心绪,呜呜哭了起来,最后惊动了赫氏,女儿家的心事作为舅父不方便过问,赫氏将秋燃和蕴宝交给老嬷嬷看护,她过来追着问李青昭究竟怎么了,李青昭才羞答答说了实话。
为着这个,善喜手一摆:“我当是什么事,这个好办,让你表妹跟皇上说说,萧乙往蜀中走马上任带着你不就成了。”
赫氏却道:“公爷好糊涂,青丫头与萧大人还没成亲呢,需避嫌。”
善喜捻着花白的须髯笑道:“这也不难,只要皇上金口一开,让青丫头同萧大人成亲便是。”
赫氏又反驳:“贞烈皇太后崩后未满百日,民间百姓亦不能动婚,更何况萧大人如今是蜀中令,朝堂重臣,非一般百姓。”
善喜指着老妻连连摇头,意思是赫氏不擅变通,他道:“凡事都有例外,所谓的祖制,也是之前某位皇上的决定,而今的皇上为何就不能修改呢,让宝儿去找皇上说说,或许能成。”
赫氏有些犹豫:“会不会给宝儿带来麻烦?”
一向沉稳深邃的善喜,此时却犯了迷糊:“不会,皇上最听宝儿的话了。”
他这样笃定,一者是了解祖公略豁达的个性,二是心疼李青昭,故人所托,他觉着照顾李青昭并让她开心,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听舅父这样一说,李青昭也破涕为笑,下了炕简单拾掇下,就往行在找善宝。
北国之地,冬日多风雪,李青昭乘着马车顶风冒雪的就来到了行在,刚好与大门口碰到许久不见的白金禄,清澜江封冻,上岸的鱼逐日减少,他亲自砸冰钓了几条大鱼来送给善宝,于门口却徘徊不肯进,见了李青昭就把鱼交给她,然后自己掉头走了。
李青昭拎着鱼进了行在,早有侍卫过来昭阳宫禀报给善宝。
祖公略也在呢,还让乳母将小皇子抱到昭阳宫,夫妇两个逗弄着儿子,其乐融融。
听闻李青昭来了,善宝轻轻摩挲着儿子的小胖手,回头朝祖公略一笑:“必是为萧乙的事来的。”
然后对执事太监道:“传罢。”
执事太监出去,宣了李青昭进来。
李青昭并不知道祖公略也在,大咧咧举着手里的鱼喊着:“表妹你看,白金禄送的。”
话音刚落,发现炕上正襟危坐的祖公略,一愣,忙伏地叩头,也改称善宝为皇后娘娘。
善宝让茱萸搀了起来,笑道:“自家人,表姐如此大礼倒让我觉着怪怪的。”
祖公略的目光却盯在那几条鱼上:“天寒地冻,白金禄也是有心了。”
他虽然面上无波,口气也淡若家常,许是善宝多疑,就是感觉他在吃味,忙喊茱萸:“一屋子的腥气,还不将那鱼送到厨房去。”
茱萸从李青昭手中接了鱼走了,又有宫女拧了条热乎乎的手巾过来给李青昭手上的腥气擦了干净。
善宝偷着觑了眼祖公略,龙目闪闪,似乎汹涌着什么,一瞬间心底有些悲凉,若祖公略不是皇帝,夫妻两个可以无所顾忌的说话,可是他为皇帝,九五之尊,善宝心里有不平也只能忍着,因为祖公略的喜怒直接影响到国祚,善宝不想成为祸水,赶紧转移话题,让宫女给李青昭看了座,又捧了茶,见她暖了半晌脸色由白变红,方问:“今个这天冷的刺骨,表姐怎么突然来了?爹娘都还好罢?”
李青昭先报了平安,国公爷和夫人都好,今个之所以来了行在……她吞吞吐吐。
善宝回头看祖公略笑了:“瞧瞧,之前的泼辣户如今却这样扭扭捏捏,看来萧乙家法够严。”
祖公略眼睛还在看着小皇子,端量儿子的面庞,如同他像极了太上皇一般,小皇子也像极了他,这对于他,就是一种安慰,一种骄傲,心情好,放下皇帝的架子,附和着善宝的玩笑道:“皇后铁齿铜牙巾帼不让须眉,难不成是朕的家法不够严么。”
老天知道,祖公略这一句纯属调笑,善宝却心头陡然一跳,接着眼皮都跳,有太皇太后的那番话在前,她恐怕有人在祖公略面前进谗言,说她干预朝政,一瞬间脸色清冷,含着嘲讽的意味道:“皇上的意思,臣妾管了不该管的事?”
神色严肃,分明是要吵架的样子。
祖公略晓得她会错意,碍着自己是皇上,也不好苦口婆心的解释,只道:“皇后多疑了。”
风紧了起来,窗户纸给吹得呼哒呼哒的响,善宝端坐不言语,祖公略亦是不开口说话,李青昭左看右看,觉着气氛不对,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393章 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当晚,李青昭宿在昭阳宫,同善宝就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吃酒。
外头那北风加紧的吹着,庭内铺了一地树木给吹折的枯枝,雕花的窗户也呼嗵呼嗵,大有掉落之势。
善宝长久不饮,吃了几盅便昏昏沉沉,脸色绯红,带着几分醉意喊茱萸:“明儿问问是哪个木匠做的这窗户,拉去午门斩了。”
茱萸晓得她醉话不能当真,也还是假意道:“奴婢记下了。”
李青昭将一块五花三层的肉放入嘴里大嚼,感叹这宫中的肉比民间的好吃,宫中的酒比民间的好喝,甚至宫中的水都比民间的水味道好,眼下见善宝发号施令,更是满脸艳羡:“表妹你如今可真是威风。”
善宝苦笑下,醉了,心里清醒,这种威风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话就压在心底,嘴上道:“是不是比外头的老北风还威风?”
李青昭给她逗得哈哈大笑,趁机在锅子里捞了块更大更肥的肉,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入口中。
善宝单手撑着脑袋懒懒道:“你今个是为萧乙而来罢。”
李青昭难为情的嘿嘿一笑:“表妹你掐指一算就知道我找你是来作何的。”
善宝一招手,近身伺候的宫女便过来给她斟酒,茱萸却按住酒壶劝着善宝:“娘娘不能再吃了。”
善宝斜睇她一眼:“再敢对本宫指手画脚,就把你许给张四合。”
张四合是太监,许给他意味着什么,这是对于一个宫女最恶毒的惩罚,唬的茱萸忙缩回手,也还是低声道:“请娘娘珍重自己。”
这一句珍重让善宝长吁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在乎自己珍重不珍重的,最近脾气变坏,茱萸成了出气筒,心下愧疚,于是脱下手腕上纯金打造双喜临门的手镯递给茱萸:“颜色旧了,你拿去炸一炸戴吧。”
此物贵重,善宝如此大手笔的打赏,倒教茱萸彷徨无措,觑着那手镯不敢接,还道:“若是奴婢惹娘娘生气,娘娘责罚便是。”
善宝冷冷一笑,看李青昭道:“瞧瞧,这就是你羡慕的宫廷大内,我好心赏她,她却当我是要害她,罢了。”
说着将手镯重新戴回手腕上,继续吃酒。
茱萸慌的已经跪伏在地:“娘娘息怒,奴婢微贱,不敢戴这种贵重之物。”
善宝不耐烦的挥挥手:“起来罢,宫中的女子都是给皇上准备的,说不定日后谁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可别再说微贱。”
说完,一仰头将盅内的酒一口吃了,呛得直咳,连说“醉了醉了”,上半身伏在桌子上,借以用阔袖遮住溢泪的眼。
李青昭发觉她哪里不对,轻声吩咐茱萸等宫女悉数退下,然后用手指捅了下善宝:“表妹,只有咱们两个,你告诉我,是不是皇上欺负你了?”
善宝挪开袖子:“太皇太后将她身边的莲素拨到皇上身边了。”
莲素,只是行在一个普通的宫女,三分姿色七分伶俐,太皇太后来行在浅浅日子,她就哄得老太太成日的眉开眼笑,太皇太后非常喜欢,所以就拨给祖公略了,借口说祖公略身边的宫女没一个妥当的,唯有善宝明白,太皇太后其实是觉着祖公略仅她一个,并无其他妃嫔,因为贞烈皇太后的故去,选秀搁置,但没说皇上不可以宠幸宫女,太皇太后就曾经对祖公略只有小皇子一个孩儿颇多怨言,祖公略当时说善宝年轻以后会生很多,太皇太后就冷笑:“她再能生,十个八个足够了,皇上怎么可以只十个八个皇儿呢。”
此话传到善宝耳中,也知道这其实是避免不了的,果然,太皇太后将莲素做了探路石,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善宝能有什么反应呢,除了借酒浇愁。
此时说给表姐听,也只是发泄心中的郁闷。
李青昭却霍然而起,撸胳膊挽袖子,磨刀霍霍的架势。
善宝看见,问:“你作何?”
李青昭愤愤道:“找太皇太后评理去。”
善宝伸手将她拉着坐下,哭笑不得:“我的表姐,莫说一个莲素,再多几个荷花芍药牡丹我又能怎样,后宫本来就该姹紫嫣红的,他是皇上。”
李青昭挠着脑袋:“是哈,他是皇上,皇上的老婆多。”
外头的风似乎止息了,却听见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风一止雪就来,这在雷公镇是常事,善宝推开酒盅往炕上的被窝里蜷缩,冷从心里往外渗,浑身哆哆嗦嗦,想着此时的祖公略,是与莲素促膝而谈呢,而是做着别个事情……
还是不要想了,她招手让李青昭进了被窝,姊妹两个像小时候一样,相拥说着心里话。
李青昭告诉善宝,萧乙做了蜀中令要离开雷公镇,她不舍得分离。
善宝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自古女子皆多情,当初建议祖公略将萧乙调到蜀中去,一是为了给萧乙个发挥的空间,二来也是为了远离茯苓,听说茯苓对萧乙念念不忘,曾经来行在寻他过,对于这样的事,善宝又不好赶尽杀绝,但可以远离麻烦,不料竟让表姐伤心,善宝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思忖良久,道:“你跟去罢。”
李青昭欢喜的直蹬腿:“我正想假扮他的丫头跟他偷着走呢。”
善宝摇摇头:“我觉着你应该扮厨娘。”
李青昭微一思量:“也行。”
忽然觉着不对,噘嘴:“表妹你又笑话我。”
善宝咯咯笑个不停,心说你这么大个块头,很容易给人发现的,捏捏表姐赘肉欲掉的面颊道:“我的意思,你还是跟萧乙成亲罢。”
李青昭用肥胖的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傻了不是,贞烈皇太后故去未满百日呢。”
善宝当然没有忘记这一茬,方想说什么,却听茱萸进来禀报:“娘娘,皇上回来了。”
善宝先是一怔,然后欠身看了眼铜漏,暗想这时辰祖公略不是该与莲素在一起么。
李青昭已经慌忙起来,连说“鹊巢鸠占了”,下了炕直接跑走。
隔几辈子也熟悉的脚步由远而近,滚滚红尘中最贪恋的冷香拂来,善宝将头缩进辈子里。
突然,辈子给祖公略慢慢掀开,冰凉的手指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俯身问:“怎么不等我?”
他没有自称朕,善宝心里欢喜,反问:“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394章 娘娘是心病
烛火偏在此时鬼使神差的熄灭,祖公略退了靴子钻入被窝,身体相触,他感觉善宝的身子瑟缩如枝头枯叶。
“你怎么了?”
“冷。”
他就抱住她。
然后,她大哭。
他复问:“你怎么了?”
她止住哭声答:“冷。”
一向细致入微的祖公略此时犯了糊涂,只道她真冷,就更加抱紧。
善宝突然嗅到他身上那标志性的冷香中,掺和了茉莉玫瑰栀子还有什么别个花香,这是专属于女人的味道,心一沉,推开祖公略转过身子背对着他,被子堵住口鼻,声音压抑道:“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祖公略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气,还以为如太医说的,女人生产后因为身体上的变化,或多或少会改变些性情,也就是爱使小性子胡乱发脾气,祖公略宽厚的笑了,轻柔的把玩着她铺满枕头的头发:“莲素是太皇太后给我使用的婢女而已,我没有必要整夜不睡陪着她。”
他其实是在表明什么,但表明的不够彻底,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善宝无法确定莲素到底成了什么样的角色,因此,心思更重,重得压碎身子似的,周身酸痛,淡淡一句“睡吧”,先自睡着。
不料这一睡竟睡到次日中午,等茱萸将她唤醒,她连举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发现,自己生了病。
皇后娘娘生病,整个行在就像如临大敌,个个慌里慌张,关键是那些太医晓得善宝父女都是神医,怕自己医术不够精湛而落人诟病,更何况对方是皇后娘娘,而作为医官,他们又必须给皇后娘娘治病,难免在善宝面前露怯,越是怕越是慌乱,悬丝诊脉半天,等祖公略宣了一干太医过来问:“皇后到底怎么了?”
一干太医结结巴巴:“大抵,染了风寒。”
祖公略拍响御案:“病症,或许可以要命的,怎么能用大抵这样的说法,一群废物……”
太医们怕他接下来说“拉出去砍了”,忙跪倒在地急切道:“娘娘是心病。”
祖公略眉头一皱:“心病?”
怕这些庸医以此来糊弄自己,所以问:“既然病由心生,那么皇后心气郁结为了什么?”
太医们傻了眼,哪怕你脑袋里长了东西,这些太医也并不一定束手无策,但这心病不是一般的病,谁能猜出皇后娘娘忧愁什么,不说又怕祖公略动怒,其中一个太医眼珠一转:“启禀皇上,娘娘大概是想念熙国公和老夫人了。”
太医们集体松了口气,这个借口好,宫苑深深,进宫的女子很难与外头的父母亲眷再见面,纵使得宠的位高的可以见面,也是偶尔,思念父母在所难免。
祖公略习惯的敲着御案,不十分信这太医的话,善喜、赫氏虽然不常来行在,总归是同在雷公镇,更何况平素有李青昭和锦瑟时不时捎来老夫妻的消息,善宝惦念父母是真,但不至于抑郁成疾。
进一步,祖公略想起莫离可汗同十九王苏摩已经回去,感觉善宝同苏摩很是投缘的样子,难不成善宝是思念苏摩?
也不十分信,但还是有一分信,就是这微乎其微的一分,让他气冲丹田。
本来善宝是怕他薄情,他同样怕善宝寡义,情深似海的两个人,却背道而驰,误会,由此更深。
善宝病卧在炕,因自己懂医术,是以再有太医来请脉,她就直接避而不见,自己开了方子让茱萸拿去抓了药回来,不出几日,身子渐渐好转,能吃能喝能走能说能笑,但是那神情却一日不如一日的落寞,眉眼无神,仿佛盛夏里的花朵突然遭遇不期然而至的一场霜雪,开得颓唐,恹恹欲谢。
因答应祖公略说服秋煜和胡海蛟,她也不敢耽搁,毕竟这不仅仅是对祖公略的承诺,这还涉及到民生,身子甫一好转,便着手办这两件事,先捡近处的解决,既然是说服不是命令,善宝就将同秋煜谈话的地点选在泰德楼而不是行在,觉得那样说话随意些。
北国之冬,三天两头下雪,这一天也不例外,天阴沉得仿佛随时可以倾覆,雪倒是稀稀拉拉,善宝罢了平素出行所用的凤辇,简单乘着一顶小轿,也不带太多随行人员,只茱萸和李顺,悄悄出了行在往泰德楼而去。
久不出来,望着街上的店铺行人,善宝无一不感到亲切,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久违了的老朋友,正笑吟吟等着她似的,那些店铺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偶尔能听见掌柜的和伙计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行人也穿的臃肿,狐皮帽子狗皮帽子狼皮褂子和塞满乌拉草的棉鞋,熟悉的油炸糕的香气,臭烘烘的猪下水的气味,小贩们卖力的此起彼伏的叫卖,牛车骡车牛粪马粪人喊马叫鸡飞狗跳……这是人间,是俗世红尘,而行在,仿佛一口水井,她就是坐在井底的那只蛙,仰头看到的其实不是一角天,是宫里人冷漠的嘴脸。
陡然间那个念头再次莅临,她要离开宫廷,要与祖公略和离。
可是,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于是,和离的念头转瞬即逝,就像天空划过的一道寒星。
泰德楼到了,轿夫稳稳落轿,李顺打开轿帘子,茱萸搀扶她下来。
门口迎客的伙计对面笑的过来,因茱萸和李顺没穿宫装而是便装,伙计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但突然发现善宝,认识,祖公略与善宝曾经继母继子相好的事传遍了雷公镇,祖公略做了皇帝的事更是家喻户晓,伙计当然知道善宝是皇后娘娘,慌忙跪倒在地,咚咚叩头:“草民不知娘娘驾到,请娘娘恕罪。”
一离开宫廷的所在,善宝就像鱼儿游回水中,顿时恢复以往的个性,蹲下身子用指头敲着伙计的脑袋道:“你敢张扬,我就把你当成劈柴柈子放到灶膛里烧了。”
伙计连说不敢。
善宝拍拍他的脑袋:“起来罢。”
伙计谢恩站起,脑袋低垂着往酒楼内引善宝。
善宝随口问了句:“知县秋大人可到?”
伙计老实答:“到了,同个女子说着话呢。”
善宝眉头一蹙:“女子?”
395章 娘娘错爱,其实是秋大人点的菜
泰德楼,二层,某个雅间。
店小二推门而入,见同秋煜说话的竟是青萍。
文婉仪故去,木帮成为众人争夺的肥肉,按理应该由文武接替,毕竟木帮是文重所建,并且文婉仪一死,芬芳又重新以文武的妾侍自居,协助文武争夺木帮,扈氏更是热衷于此,青萍虽然有其他大柜的支持,还有众多木帮兄弟信赖,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她想找善宝商量,在善宝之前,她先找了秋煜,她这个大柜当初也是秋煜协助当成的。
刚好秋煜要来见善宝,也就带着青萍一道了。
相熟之人,也还有个尊卑之分,秋煜、青萍纷纷给善宝见礼,见他们毕恭毕敬,善宝方忘掉的不快訇然重来,明白自己是皇后娘娘这个事实是回避不掉的。
道了免礼,令他二人同坐,在说服秋煜往河南、山东之前,彼此闲聊了几句,于此就说到木帮悬而未决的总把头上。
青萍言语中失去了信心,自己曾经是文家的一个使唤丫头,后来是俞有年的妾侍,出身何其卑微,总算在善宝的帮助下做了大柜,却也没高贵到哪里,为了哄那些木把们好好干活,她风里来雪里去,还不得不混在那些糙老爷们群中,听他们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看他们打闹时不肯入目的举止,山上生活清苦,木把们用这个来排解,她也不好管的太多,但她毕竟是个女人,经常臊得抬不起头来,甚而还有木把对她图谋不轨,索性都是有惊无险,她用比男人更多的苦楚换来大柜这份殊荣,而今她要继续攀登,不知要付出多少辛酸,所以,她问善宝:“娘娘觉着我行么?”
信心全无。
善宝吃着酒楼用来给食客解渴的劣质茶,却吃的津津有味,大抵心情好,吃黄连都不会苦,不经意对上秋煜的目光,那厮如同给针扎了眼睛,迅疾转头,慌忙中吃茶遮掩,却又给滚烫的茶烫了下,一瞬间脸都红了,却硬挺着不敢有所表示。
这情形,简直像压在十座大山下,连呼吸都是费力的。
善宝察言观色后笑而不露,话既是对青萍说的,也是给秋煜听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胆怯是不成的,你越是胆怯,别人越怀疑你。”
秋煜听进耳朵又入了心里,于是泰然的坐正了身子,执起茶壶给善宝续茶。
青萍也突然壮了胆子,连目光都变得镇定,就差点拍着胸脯保证了:“娘娘放心,若我当了大当家,定将木帮打理得更加兴盛,绝对不单单是为了一己私利。”
善宝点头:“我信。”
当当当!有人敲门,青萍很是懂事,在座的三人她身份最低,所以站起想过去开门。
而李顺已经抢了先,这是他作为奴才的习惯。
门开,是酒楼的伙计端着酒菜进来,善宝扫了眼,又是盘子又是铁锅又是大海碗,典型的长青山风格,又是野猪肉又是水豆腐又是菜干,鲜明的长青山特色,善宝看了看青萍,莞尔道:“还是你贴心,晓得我就馋这一口。”
青萍脸一红:“娘娘错爱,其实是秋大人点的菜。”
善宝心头颤了颤,极力将心情安顿好,秋煜越是这样体贴入微,她越是会用祖公略来做比较,倒不是比较两个人对她的情愫,因为她对秋煜以知己来看待的,可是秋煜的善解人意总是彰显出祖公略的高高在上的冷漠,而秋煜自秋夫人故去后矢志不娶的心,更让善宝赞叹。
“秋大人的嗜好倒与本宫相似呢。”
善宝尽量保持平常的神情,话也说得淡淡,方才还一口一句以我自称,此时突然自称本宫,其实是她自己先怕了,有了儿子,她还是要在宫廷生存下去的,那就只能同祖公略和睦相处,这不单单是给儿子一个安定祥和的空间生长,也是给天下一个安定祥和的局面,家和万事兴,颠扑不破,后宫的乱会波及朝政,历代都有,她是熟读历代史书的。
秋煜中规中矩的坐着,连表情都是那么端正,说话也是刻板到如同照本宣读:“下官荣幸,能与娘娘嗜好相近。”
两个人情形浑不似当初善宝还是个闺中女儿的样子,善宝暗道无奈。
茱萸和李顺伺候善宝用饭,这阵仗更让秋煜和青萍紧张,青萍甚至几番掉了筷子,连说失礼。
善宝心知肚明,于是把茱萸和李顺撵了出去。
对于青萍如何当上总把头,善宝给她的主意是:“文武什么样的人雷公镇谁不知道呢,打败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可以让他先做几天总把头,然后看看结果。”
青萍不是很懂,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善宝:“民妇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善宝嗤的笑了:“木帮有事,文武一准不是在青楼就是在酒楼,最后你什么都不用说,木把们都能把他赶下来,即便那些老客也会有意见,木帮是干的是赚钱的营生,含糊不得,人家老客定了货,不能及时交货,人家肯给你银子才怪,你就等着看文武的笑话罢。”
秋煜顺着善宝的话道:“木帮若出了乱子,本官自然会出面,这不仅仅是木帮的事,这也是雷公镇的事,也便是本官的事,文武不称职,当另选总把头,你自己做好准备方是。”
青萍谢了善宝又谢秋煜,不是跪就是叩头,言辞中更透着无尽的卑微。
善宝觉着以她这样的心性,当真做不好一帮之主,叹口气道:“你能同皇后娘娘和知县大人同桌吃酒,你本身就是不一般的。”
如此之言不是狂妄自大,而是为了消除青萍那骨子里带来的卑贱之感。
青萍就认真的想了想,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她的事告一段落,善宝想着该同秋煜谈谈了,之后还想顺道去看看爹娘,所以不能耽搁时间,于是对青萍道:“我与秋大人有几句话说,你可以先回去,好好准备,等着做大当家罢。”
青萍恭谨的拜谢离去。
雅间内只剩下善宝和秋煜,外头的李顺抓耳挠腮,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他是担心,善宝同秋煜这次见面,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396章 她这个皇后当的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聆听太后训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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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离开后得了方便,秋煜这才问善宝:“娘娘一向可好?”
善宝捡了那野鸭肉炖的菜干吃了口,这几日病着胃都空了,如今见了这种稀罕物胃口大开,待秋煜如朋友,也就不计形象,正大快朵颐,听他问候,淡然一笑:“哪里能不好呢,左不过是吃吃喝喝外加睡觉,快成猪了。”
忽而拍了下自己的面颊:“我都胖了好多。”
秋煜不敢仔细看她,目光如风掠过她的脸,不见丰腴,倒是有几分萧索,本来那双明眸像春水积攒了几个春天的明媚,而今却是蒙蒙的笼着一层愁雾,年轻女子中,她位已登顶,更有新生的小皇子,已经是人生大赢家,那么她的不快,大致应该来源于祖公略了。
秋煜一番猜度,心下不安,恭敬的拱手道:“方才娘娘说的事,臣多谢圣上信任,必当尽心竭力。”
他是深呼吸着说下这番话的,仿佛用尽了自身全部的力气,善宝说皇上有意让他往河南和山东处理旱灾和水灾,话刚开头,他就已经表示不愿意,说自己一对儿女失了母亲尚且年幼,自己想留在雷公镇照顾他们,去河南山东又是车又是船,带幼小的孩儿在身边不方便,希望皇上能体谅他的苦处,更因自己官职卑微当不得钦差大臣,请皇上另择贤能,他言辞凿凿,心意拳拳,可是这前后不过片刻,他又说同意了,善宝还没来得及施展铁齿铜牙劝他呢。
总之他同意自己就不虚此行,善宝高兴,吃得更起劲。
一顿饭只见善宝吃着,秋煜黯然相陪,希望自己离开后,她与祖公略恩爱和睦,再无其他纷扰。
饭后,吃了茶水稍事休息,善宝便喊茱萸和李顺进来给她穿斗篷拿手炉,准备回去行在。
秋煜送到泰德楼门口,见善宝上了轿子,又见李顺快要落下轿帘,他朝善宝深施一礼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娘娘珍重。”
一句普通大众用得烂熟的祝福话,善宝微微一笑算是回应,想着一别之后不知多久方能重逢,心里还是微微有些酸涩,秋煜待她之心,藏得极其隐秘,聪慧如善宝,安能不知,只能欷歔上天捉弄,若有来世,自己可以去努力爱上他,以报答他今世的恩情。
李顺手一松,夹了棉的轿帘徐徐落下,秋煜抓住最后的机会看了眼善宝,也只看见善宝半截斗篷和微微露出一角的鞋子,李顺一声吆喝,轿夫直起身子,眼见善宝离开,秋煜感觉自己沉入了清澜江底,只希望有朝一日浮上水面重见天日,还能看见善宝娇媚的容颜。
随后,他转回酒楼,对着那桌残羹剩饭,毕恭毕敬的看着善宝用过的碗筷,不敢碰,怕亵渎善宝,拿起酒壶晃了晃,还有半壶酒,他就嘴对嘴灌了下去,远远不够,喊小二搬了两大坛来,自斟自饮,直到酩酊大醉给酒楼的人抬着送回衙署。
秋煜肯去河南山东,善宝甫回宫就禀给了祖公略。
他当然高兴,晚上来给太皇太后定省时,也还难以掩饰欢喜之色,他是信秋煜的能力的,灾情抚平,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方是一个好皇帝。
心里更佩服善宝的能力,说她铁齿铜牙一点都不为过。
太皇太后正拿着善宝给她熬制的红果蜜饯吃着,身子好了,竟对这物事上瘾,觑祖公略眉目含喜,太皇太后暖笑道:“可是莲素服侍的好,皇上怎么眉开眼笑的。”
祖公略摇头:“皇祖母不知,孙儿是高兴几处灾区终于有了可靠的人去,说起来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是她给孙儿举荐的秋煜。”
听闻是善宝举荐了官员,太皇太后眉头一低,随之将手中的红果蜜饯丢在八宝累丝攒盒里,冷冷道:“这鬼东西吃多了恁般不舒服,拿去丢了。”
身边的宫女捧着盒子应声而出。
祖公略只道她是正吃腻了,歉疚道:“行在清苦,难为皇祖母了,眼瞅着过年,春暖花开时节,咱们就可以回京了。”
太皇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一壁擦着手上的黏腻一壁道:“这里只有咱们祖孙俩,你倒是给我仔细说说,皇后是不是经常管着朝堂上的事?”
祖公略听出话音,忙道:“倒也不是,仅这次而已,都因为本地知县秋煜曾经主事行在,与皇后相熟些,皇后就替孙儿劝了他几句,他性子耿直,说自己在雷公镇毫无业绩,不肯厚着脸皮往河南山东,说是去安抚灾民,其实谁都明白那是升迁。”
太皇太后道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主事行在,已经不妥,皇上委派臣子,臣子岂敢不从,还需皇后出面调停,这个知县谁给了他天大的胆子。”
言下之意,祖公略这个皇帝太无能。
祖公略心领神会,道:“也非是秋煜不从,他顾忌的正是自己为小小知县,还有,他或许是不想给他舅父,也就是宰相虞起丢人罢。”
听闻是虞起的外甥,太皇太后总算平息了些怒气,也还是道:“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皇后抛头露面,皇后管好后宫便可以了,而今莲素的事她不提不问,至少也得给个才人的位分,后宫的事不管,管起朝堂的事,老祖宗规矩,女人不得干政,哎,也难怪,她这个皇后当的就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聆听太后训导呢。”
她一番指摘,祖公略也无可奈何,毕竟说的都是祖宗规矩,多少年流传下来的,岂是善宝甚至他能够逆转的,唯有替善宝说些好听的话。
太皇太后对善宝是没有成见的,但她习惯了墨守成规,似乎从她做皇后时起,除了逢年去过几次宗庙,这些年来从未出过皇宫,这次若不是禧安郡主诓她,她只怕要老死在皇宫,所以她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孙儿:“我今个听说皇后出了行在,还以为她是去看望熙国公夫妇呢,想念父母大可以宣进行在见面,出宫已经不妥,竟然是去见个臣子,皇上也忒粗心,不怕给谁看见说出其他不当的话来,那样便是有辱国体。”
祖公略仍旧袒护善宝:“皇后出去是经过孙儿的准许的,也是孙儿让她去劝说秋煜的,孙儿是觉着,秋煜大才,如不重用,实在可惜。”
太皇太后手一挥:“那些臣子的事哀家不管,但皇后的事你要当心,行了,你回去歇着罢,我也累了,想睡下。”
397章 按理这后宫是臣妾该管的,难道她不是多管闲事么
寒夜漫漫,此身似寄。
就寝时候,不见祖公略回来,善宝喊了李顺来问:“皇上呢?”
李顺垂手答:“回娘娘,皇上在翠岫宫看书呢,那个……”
眼珠子一咕噜,待说不说,看善宝聪明几何。
善宝见他似有未完全说出的话,便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她终于问了,李顺一脸沮丧:“奴才是伺候娘娘的,自然得为娘娘分忧,所以平素就格外留心些,听说皇上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闷闷不乐,本该来昭阳宫的,却去了翠岫宫,奴才是觉着皇上看书是假,躲娘娘是真。”
善宝很是不解:“皇上为何躲我?”
李顺左右看看。
善宝道:“但说无妨。”
李顺却摇摇头。
善宝微一沉吟,便将房里的宫女屏退。
这时李顺才道:“娘娘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昭阳宫的人也说不定是谁安插过来的。”
善宝笑了:“一家子,让你一说倒像是两军对垒。”
李顺近了半步:“娘娘宅心仁厚,又没回京呢,自然不懂这后宫的厉害处,奴才可是伺候过几位主子的,看了太多明争暗斗,血淋淋呢。”
说到最后这句血淋淋,他配上狰狞的表情,让善宝不寒而栗,书上经常写的,换了自身就忽略了,她一方面感激李顺,一方面觉着行在不同于与京城的皇宫,行在只有太皇太后和她两个女主,多了个莲素,似乎祖公略并未答应将莲素收了,碍于是太皇太后所给,不好退了回去,只是留做服侍他的婢女了,太皇太后看着挺和善的一个老人,对她也多次给她指点迷津,虽然因为此次莲素的事善宝对太皇太后存有不满,也觉着那是一个老人家的心思,心里对太皇太后并无多少忌惮。
这话给李顺说了,李顺意味深长的笑:“太皇太后在京里时,那也是各位主子交口称赞的,但太皇太后是出了名的规矩严苛,纵然喜欢娘娘,倘或娘娘触犯了规矩,太皇太后那也是严惩不贷的。”
善宝狐疑:“我又哪里触犯规矩了呢?”
李顺指着外面:“娘娘忘记今日离开行在见秋大人的事了。”
善宝讶异:“这是皇上准许的。”
李顺笃定道:“那又怎样,后宫中,历来皇上宠爱的嫔妃未必都得太后太皇太后的欢心,历来皇上宠爱的嫔妃也未必都有好下场,所以奴才斗胆猜测,皇上差不多是因为娘娘而在太皇太后那里不开心了,所以去了翠岫宫看书。”
善宝按了按额头,身心疲惫,后宫之乱,超出她的预期,太皇太后看着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却在背后捅刀子。
她喊茱萸:“更衣,往翠岫宫。”
交了夜,天冷的更甚,呼口气都快要结冰似的,半个月亮挂在中天,清冷的光华洒在人身上,更像落了层冰,加剧了善宝心里的冷,忙将怀中的手炉捧紧,羽缎的斗篷摩擦脚面,窸窸窣窣,扰人心神。
翠岫宫居于偏僻处,一路走来乌漆墨黑的,茱萸和另外两名宫女提着纱灯,李顺前头引着,不时叮嘱宫女当心善宝脚下的路,行在的路倒是没有一处不平坦的,却因走的急,衣裳又长,善宝踉跄了下,李顺就骂那两个宫女。
善宝问李顺:“若我不是皇后娘娘,你还会对我如此好么?”
李顺愣了愣,这话锐利如刀子,答不好会伤及自身,掂掇下道:“娘娘生来就是皇后的命。”
果真是后宫打磨出来的,油滑得让你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但善宝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是皇后只是皇上的某个低等嫔妃,李顺不一定会如此,他定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皇后面前得宠,水涨船高,他的身价就起来了,未来也是光明大道。
这也怪不得李顺,宫中互相倾轧,明哲保身是对的。
一路胡思乱想就来到了翠岫宫,宫门口点着风灯,还有天子亲随守着,见她到,那班值之首上前见礼:“娘娘来了,万岁爷交代不许别人打扰。”
善宝冷笑问:“本宫是旁人么?”
那值首凝住:“这……臣,这就进去禀报。”
善宝手一伸:“不必了,本宫在此住过,认得路。”
她气势一出,那值首果然惧了,垂头退至一旁。
善宝吩咐李顺等人:“都在门口候着。”
她自己走了进去,因住了很久,熟路,很容易知道皇上该在哪里,只是祖公略并未真的在看书,而是歪在临窗大炕上出神呢,身侧高几上的烛火因芯子过长,光暗淡下来,照着他一张表情模糊的脸。
善宝唤了句:“皇上。”
祖公略已经听见脚步声,似乎也知道是她,淡淡道:“皇后还没睡?”
善宝来到炕前:“皇上不睡,臣妾不敢睡。”
祖公略起了身,随手抓过一本书胡乱翻着:“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想来看会子书。”
是的,长夜漫漫,他难道不知我也是无事可做么,善宝心头酸涩:“听说皇上去见太皇太后了。”
祖公略挑眉觑了眼她:“朕给皇祖母定省是应该的,又是谁乱嚼舌头了。”
善宝笑的勉强:“皇上多疑了,没谁说三道四,只是说皇上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闷闷不乐,臣妾怕太皇太后责难皇上。”
祖公略啪的将书丢在一旁:“太皇太后是皇祖母,朕也是君临万方的皇帝。”
言下之意,他没谁可怕。
善宝随着那书的落下,心也沉下,气不顺,话就硬:“太皇太后一把年纪,还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好好将养,管的太多会很累。”
她对太皇太后有微词,这是大不敬,祖公略逼视她:“皇后出口慎重。”
已经遭遇过那么个太上皇,而今又多了个这样的太皇太后,这哪里像一家人,善宝豁出去了:“臣妾一向说话慎重,从无污蔑谁,太皇太后不准臣妾管朝堂上的事,臣妾只是为皇上分忧而已,夫妻一体,哪里有错。”
听她继续埋怨,祖公略左右为难,唯有道:“时辰不早,皇后该歇息了。”
他分明是不耐烦,善宝更气:“太皇太后又将莲素拨给皇上,按理这后宫是臣妾该管的,难道她不是多管闲事么。”
晚辈责怪长辈,岂有此理,祖公略震怒,近乎是咆哮道:“皇后!”
声音过大,吓得善宝一抖。
398章 臣妾祸害谁了?请太皇太后明示
两个人对峙,祖公略的目光中有愤怒有意外有其他什么东西,而善宝,只有一种——痛心,她狠狠的看了下祖公略,随后离开回了昭阳宫。
这一晚她料定祖公略不会回来了,她瞪眼到天亮,与祖公略曾经美好的过往像桃花随流水,一瓣一瓣的飘落,流向远方,那是她感受不到的地方,这是她与祖公略第一次认真的吵架,或许这只是个开端,嫌隙已生,镜子欲破,往事逐波,而今的我,该何去何从?
那个可怕的念头如淘气的孩子,又来搅扰她。
和离,万万不能啊,我还有儿子需要抚育。
思绪挣扎来挣扎去,思虑过多头痛欲裂,念及孩儿,她反省自己,或许话说的有些过,总归太皇太后是自己丈夫的祖母,心里歉疚,决定给祖公略道歉。
天微明即起,对镜理妆,脸色清灰,问过李顺祖公略此时在何处,李顺道:“皇上出了行在,不知行藏。”
借酒浇愁?策马狂奔?去烟街柳巷胡作非为?
善宝一番猜测,料不定祖公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发泄,等晌午时李顺来报:“昨晚,其实皇上是夤夜巡防去了。”
到底是男人,自己这里睡不好吃不下,他还能忙于政务。
善宝悠然一叹,看上去这日子还得继续过,她也就尽心尽力做人妻做皇后,本来夫妻吵架稀松平常,她听说坊间夫妻都是这样过活的,是以也就释怀,而今秋煜已经答应往河南山东,接下来就是胡海蛟了。
天云寨路途遥远,而她有前车之鉴,觉得不宜离开行在,所以给胡海蛟捎了封书信,请他来行在走一趟。
胡海蛟来之前,善宝想找祖公略谈谈,要想把胡海蛟招安,必须先解决一件事,那就是胡海蛟的父亲,苏岚大人的冤案。
才吵过架,她实在不想见祖公略,然又觉着需以大局为重,更因自己说错了话,所以主动来找祖公略。
为了表诚心,她还特意亲手做了副药膳让人给太皇太后送去,她自己就往翠岫宫而来,这几日,祖公略就宿在这里。
连着几日落雪,宫人们忙不过来,捡主要道路上的雪先清扫干净,其他处的堆积如山,雪映更冷,生产之后虽然经过父亲亲手调理,毕竟不同于做闺中女儿时,畏寒,裹着厚厚的黑狐裘大氅也还是冷得发抖。
越是冷越是觉着从昭阳宫到翠岫宫路恁般长,等到了翠岫宫时,她一张小脸冻得发紫,方想推门而入,却见里面闪出个小内侍:“娘娘安好。”
善宝随口道:“皇上呢?”
小内侍答:“皇上同老友叙话呢,交代奴才,任何人不得打扰。”
善宝正猜度是祖公略的哪位朋友来了,就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子娇气十足的笑声,这笑声里带着些许的矫揉造作,分明是风尘中女人惯有的。
这不是莲素,身为宫里的女人,完全不敢如此放肆的。
正此时,另一个女子的笑声传来,娇滴滴就像浸满了蜜糖。
善宝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小内侍:“到底是谁呢?”
小内侍目光闪烁:“奴才不知。”
他不是不知,而是不肯相告,当然是祖公略交代的。
善宝冷笑一声:“本宫也不屑知道。”
随后吩咐自己的人:“回去。”
原路返回,老北风吹在人脸上如刀割,树头残存的枯叶随风摇落,在善宝面前的青砖地上哗啦啦掠来,直扑到她身上,黑狐裘的大氅给吹开,突然间身上如同浸泡在冷水中,冷得牙齿打颤。
想着祖公略此时正享齐人之福,心头更恨,之前的反省荡然无存,觉着自己那样对祖公略的实在是太过宽厚,念着他是自己孩儿的父亲,不然早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想着想着,小女儿心性,突然想哭了,咬牙忍住不让泪流。
越是不顺越是倒霉,遥遥见太皇太后迎面而来。
这样的天气,太皇太后也出来散步?
狭路相逢,虽然有气,也还是规规矩矩的朝太皇太后道了万福。
太皇太后精心画过的黛眉一挑:“皇后这是往翠岫宫去了?”
善宝老实答:“是,皇上之前说过,要臣妾劝劝天云寨悍匪胡海蛟归顺,臣妾觉着要想让胡海蛟归顺,应该先将他父亲的冤案昭雪。”
之所以解释这么多,是怕太皇太后觉着她闲着无事缠着夙兴夜寐忙于朝政的祖公略,那样,自己便真是红颜祸水了。
孰料,她一解释更让太皇太后生气:“哀家很是怜惜皇后的,可是皇后就是不听哀家的话,位居中宫,管好后宫的事也就罢了,招安归顺,那都是皇上和大臣们操心的,更何况对方是个匪,听皇后的意思,同那个悍匪相熟?”
善宝察觉到太皇太后已经不悦,无奈这是事实,自己不说,太皇太后手眼通天,早晚会知道,于是答:“胡海蛟曾经救过臣妾的命,是以认识。”
太皇太后说了句“胡闹”之后还嫌不够解气,声音比这老北风还凌厉:“你身为皇后,怎么能同匪人来往。”
善宝纠正:“是做皇后之前就认识的。”
太皇太后更怒:“闺中女儿,当恪守闺秀之道,不是同匪人交往就是私下同臣子交往,有辱闺门。”
善宝在翠岫宫的一腔子怨气无处发泄,又给太皇太后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当着这么多宫人,她忍了忍,没忍住,反驳:“臣妾曾经遭遇坎坷,人世间流落,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了不得,哪像太皇太后您,稳坐后宫,衣食无忧。”
她一顶嘴,太皇太后简直怒不可遏了:“太上皇回去就跟哀家说过,说你这个皇后出身微贱,早晚成为祸害,现在看来太上皇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祸害!
士可杀不可辱,女人亦如是,善宝反唇相讥:“臣妾祸害谁了?请太皇太后明示。”
她敢如此口气,从皇后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何人敢对自己这样气焰嚣张过,啪!太皇太后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事发突然,仿佛冬日里的晴天霹雳,善宝来不及想其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是她生而为人,第一次挨打。
399章 妹子,你这是在作何,哥这心慌慌的
太皇太后转头就走,并吩咐:“叫皇上来见我!”
没给善宝反攻的机会,善宝就呆呆的杵着,脚像生根发芽似的,任凭茱萸李顺等人一声接一声的唤她。
最后,她甚至都恍惚自己是怎么回的昭阳宫,在炕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然后,屋子里暗下来,茱萸带着宫女们将房内的灯逐个点燃,她在黑暗中亮出,仍旧那个姿势,仍旧那副表情,花梨木镶玉石的桌子摆好,一道菜一道菜上来,荤的素的,装在精致的餐具里,象牙筷子塞入她已经给擦拭干净的手中,宫女轻声一句:“娘娘,用膳罢。”
突然她觉着娘娘这个称呼好陌生,仿佛那是别人的事,她叫善宝,是神医善喜的女儿,她有个溺爱她的父母,有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想回到过去,那个不曾认识祖公略的过去,然后,所有的烦忧都没有了,她还同表姐偷着溜出家门往勾栏看戏往馆子里吃酒,给父母知道,顶多埋怨几句,但没人要她恪守闺道,她是那样的自由,快活。
象牙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她懒得管碎没碎。
饭没吃,水不喝,枯坐到二更,祖公略回来了。
听见宫女唤着“皇上”,她想,若是祖公略责怪她与太皇太后争执,她就直接把祖公略休了。
耳听祖公略的脚步欻欻,一声声缓慢悠然,就像晚饭后在花园里散步,待脚步近了,那冷冷的清香漫卷过来包围着她,而她,已经在祖公略暖暖的怀抱里,高大的身子努力把弯下,灼热的唇叩在她额头,梦呓般的唤了句:“宝儿。”
方寸还是周身绷紧的她顿时瘫软,软到快要融化,觉着自己或许不能原谅太皇太后,但是可以忍下了。
她在祖公略怀里哭着睡着,醒来时,天光大亮,一只鸟儿不速造反她的窗棂,啾啾鸣叫,像是问候早安,她眯着惺忪的睡眼微微一笑,发现祖公略已经不见,喊李顺来问。
李顺一脸得意:“娘娘消气了罢,听说皇上昨个同太皇太后吵的厉害,太皇太后嚷着要回京呢。”
善宝忍着不笑,却道:“我饿了,切盘白肉来。”
大早晨吃肉?
李顺惊呆,随即明白过来,谄笑着:“娘娘好胃口,奴才这卡在脖子处的心放下了,这就吩咐厨房给娘娘煮肉去。”
接下来的日子如秋日静水,与太皇太后彼此间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安静,互不想扰,但太皇太后终究还是没能回了京城,因为给祖公略一番吵,她病卧在炕,明知善喜是神医,却因有那么个女儿,太皇太后放着不用,让太医看,几番折腾倒也好了。
善宝也学乖了,不再往乾正殿去,或是留在昭阳宫同李顺等人闲聊,或是去东暖宫看儿子,连那天在翠岫宫听到的两个女子的事也闭口不谈,后来是祖公略告诉了她,那两个女子,一个叫舜英一个叫舜华,从京城来,老友,顺道看看他。
善宝小心措辞,不想再与祖公略发生摩擦:“臣妾听祖家五少爷说过,颜家这两个女儿与皇上是朋友,可是臣妾那日听姊妹二人说话的声音好奇怪。”
祖公卿曾经告诉过她,京城颜家有二女,同祖公略交情颇好,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说话浪声浪气宛若风尘女子。
祖公略顿了顿:“其实,那是故意。”
原来,颜舜英颜舜华姊妹两个是祖公略安插在京城的探子,针对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太上皇,父子俩缘何如此呢?
太上皇在江山快崩塌之际将皇权交给了祖公略,后来谋反的陈王和最大的隐患陵王都伏法了,江山稳固,而祖公略经常与他的意见相左,太上皇就萌生了要收回权力的念头,其实祖公略也无意同他争夺皇位,但祖公略不得不防的是,历朝历代发生这样的事,被收回皇权的皇帝都没有好下场,或是杀或是软禁,骨肉相残,毫不手软,祖公略更怕的是太上皇用善宝和小皇子来打击他,而他人又不在京城,所以就委托颜家姊妹代为探听宫中动向,这颜家姊妹也真了得,出入宫禁如同出入自家,探听到很多,就马不停蹄的赶来雷公镇告诉祖公略,之所以浪声浪气说话,是因为担心祖公略身边有太上皇安插的人,刚好善宝去了,颜家姊妹不明真相,听见动静就故意如此。
一场误会化解,善宝如释重负,对祖公略,一如初心。
其实,她所有的痛苦皆来自祖公略,释怀后,突然感觉宫闱生活也没那么可怕,于是尽力的扮演好皇后这个角色。
这一天邀约的胡海蛟终于来了,在门口大大方方的报上自己的名号,索性守门的兵士皆来自京城,对他一知半解,否则非得刀枪相向不可。
听闻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侍卫直接来到昭阳宫。
善宝忙说:“请。”
擂鼓般的脚步声传来,善宝端坐好了,百鸟朝凤的软帘打起,胡海蛟兴冲冲的走进,见了善宝就喊:“妹子,哥可是忒想你了。”
善宝清咳一声提醒他,这是在何处,总算他今个没穿龙袍来,善宝松了口气,还是怕他等下胡说八道,给李顺使个眼色:“出去盯着。”
李顺应声而出,善宝又屏退了其他宫女。
胡海蛟觑房内只有他们两个,哈哈一笑:“妹子,你这是在作何,哥这心慌慌的。”
善宝朝他啐了口:“我同你说几句正儿八经的话,皇上答应我,替你父亲昭雪。”
胡海蛟舔了下嘴唇,然后,陷入沉默,却将攥紧的拳头轻轻叩着桌子,不知是高兴还是提及往事心酸。
善宝劝着:“毕竟那是太上皇时候的事,与皇上无关,你没必要同皇上较劲。”
胡海蛟突然呲牙笑了:“皇上是我妹夫,爱屋及乌,我都不能为难他,可是,昭雪又怎样,我爹娘也活不过来了。”
善宝感觉到他的疼,也只能宽慰:“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下吧。”
胡海蛟继续沉默。
善宝平心静气的等着他的决定。
最后,胡海蛟仰头一叹:“好。”
善宝大喜,随即道:“皇上想任命你为征南大都督,派你去平复南方夷人的造反。”
胡海蛟眨巴眼睛想了想,勃然大怒:“我就说皇上没安好心,原来是想让我给他卖命,不去!”
400章 若是你,哥就要。
胡海蛟说翻脸就翻脸。
原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荣耀,这厮却一副倒了八辈子霉的架势,善宝掰饽饽说馅的解释给他听:“单单是给苏岚大人昭雪,不足以安慰他在天之灵,皇上是想重用你,无奈你这悍匪的名头,才出此下策,一旦你平了夷人之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入朝为臣,光宗耀祖的事,你却哭丧着脸。”
胡海蛟很是不屑的撇着大嘴:“我爹都没了,还管祖宗。”
真是个浑人,左右说不服他,善宝索性以毒攻毒也犯浑:“没工夫跟你啰嗦,回去准备下,不日启程南征。”
说完,端着茶杯也端着架子。
胡海蛟脑袋左边歪歪右边歪歪的看她,忽而狂放的哈哈大笑,指着善宝道:“妹子,哥喜欢你这个样子,像哥,十二属相咱们都不属,咱们属驴。”
善宝噗嗤笑出声来,一口茶溅得靠过来的胡海蛟满脸,那厮就嬉皮笑脸的抹了把,还微闭眼睛陶醉道:“真香!”
表情含着轻佻,善宝立即横眉立目,他就缩回脑袋,端起面前茶杯咕嘟嘟灌下,狂野之状就像野生的棒槌,同那些自命清高的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读书人相比,更显可贵。
此次南征,善宝有话交代,最好智取不必力敌,若能像诸葛亮七擒孟获那样的降服,比拼个你死我活好,历来打仗比的不仅仅是谁的兵马强粮草足,比的还是主帅的才智,归心,为上上策,取命,为下下策,毕竟夷人也是我朝之人,煮豆燃萁,相煎何急。
善宝一边说胡海蛟一边点头,善宝事无巨细的交代完,胡海蛟啧啧感叹:“妹子,若你为男儿身,天下就是你的。”
本是一句心悦诚服的夸赞,去唬的善宝连连嘘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看她噤若寒蝉的样子,胡海蛟粗野的呸了口:“自入了宫,你变得不像你了,哥还是喜欢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呢?
有太多的片段如落英,缤纷于善宝心底,以前她爱说笑,爱玩闹,有她的地方便没有烦恼。
而今,她谨小慎微,棱角全无,坐则端庄行则得体,就像囿于池子里的水,至少这心,已经成了死水,不兴微波,毫无生气,每天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说话怎么走路都有规范。
突然心头像给什么刺了下,善宝缓缓呼出一口气,垂眸看手中茶杯里的上用蒙顶,无奈的苦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纵然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皇上考虑。”
她声音很低,神情落寞,侧颜中清楚的看见她凄苦的笑意,胡海蛟知道触痛她,歉疚的拍拍她的肩头:“总算皇上待你还好,否则老子一狼牙棒打碎他的脑袋。”
又这样口无遮拦,善宝忙制止,还左顾右盼怕隔墙有耳。
胡海蛟忽然忆起当初自己带着人马将善宝一家人团团围住时,她镇定自若的神态,还能玩笑,现下却像个给打怕了的孩子,遇见人则抱着脑袋告饶,行止间再不是那个可爱的善宝,只是个修剪整齐的还算好看的花木,胡海蛟突然烦躁,起了身,大步流星就走,边走边道:“这宫里真他娘的憋闷,我走了。”
这性子,永远都是风风火火,就像火燎屁股似的,善宝礼节性的道:“吃了晚饭再走罢。”
胡海蛟旋即折了回来,嘿嘿一笑:“我正有此意。”
善宝瞪大了眼睛:“我只是客套而已。”
胡海蛟赖上她道:“哥若是南征,不知何时能回来,也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哥想多看你几眼。”
上了战场,都是脑袋掖在腰带上,活与死,不单单是能力还有造化,善宝鼻子一酸,嗔怪道:“好好的说这些个废话。”
见她欲哭,胡海蛟忙哄着:“哥开玩笑的,哥保证凯旋而归,快快吩咐厨子做几道下酒菜,哥可是听说宫里都是美味。”
善宝破涕为笑:“还有美人,你要不要啊。”
胡海蛟立即接话道:“若是你,哥就要。”
善宝作势想打。
胡海蛟忙抓住她的手腕,瞅着她手中的茶杯道:“当心,哥可是听说宫里的瓷器件件名贵。”
善宝甩开他布满老趼的手:“油腔滑调。”
胡海蛟就标志性的哈哈大笑,不是惟他自己知道,这笑有多少是发自真心,有多少是为了掩盖真心,善宝亦是明白,他经常这样胡说八道,看似开玩笑,其实是在曲折的表达感情,然而,这世上已有祖公略。
晚宴就摆在昭阳宫,祖公略借口出去巡防躲开,因为胡海蛟目前还是个匪,他乃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同反叛自己的匪人在一起吃酒畅谈,善宝不同,善宝可以是个深居简出的女子,可以对外面的纷扰毫不知情,只因为胡海蛟救过她的命,知恩图报,款待胡海蛟一顿晚饭,没什么大不了。
晚饭之后,胡海蛟连夜回了天云寨,连夜集合头目,阐明自己的观点,接受招安,归顺朝廷,带着兄弟们走上正途。
他以为会有谁出来反对,他甚至做好了先礼后兵的准备,可是,兄弟们集体同意,就差欢呼雀跃了,数一数天云寨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可以不被朝廷剿袭得以光明正大的活着,个个都开心。
胡海蛟欢喜的把天云寨的情形修书一封递给善宝。
善宝看了也松了口气,出征,是要有很多事宜的,虽然祖公略明确表示不会给胡海蛟一兵一卒,只是用他天云寨的人马,粮草上再不管就说不过去,遂决定回京城,出征打战,需知会兵部。
他走的颇不安心,挂念善宝和小皇子,更何况有个太皇太后在,所以交代善宝:“遇事,能忍就忍,不能忍,也得忍,凡事,等我回来。”
善宝乖乖的点头应允,夫妻离别非一次,也还是难分难舍,却又怕祖公略担心她,所以强颜欢笑。
祖公略走了之后,她听话的足不出户。
这一天却来了胡海蛟的了又一封信,那厮等的有些不耐烦。
善宝只好给他回了封信:“静候。”
就这么简单两个字的信,使个小内侍想送去天云寨,孰料却在宫门口,给太皇太后的人截住了。
401章 红颜祸水
由长青山上下来的湿冷气息直扑雷公镇,天上下雪,地上结冰,出行困难,昭阳宫的太监宫女们用簸箕端了灰土倒在庭中,滑溜溜的地面发涩,善宝方能出来透透气。
刚至门口,却见几位宫女簇拥着一位老妇人向她这里而来,觑着眼生,善宝问李顺:“怎么这个老人家没见过呢?”
李顺脸色已变,压低声音道:“这位是荣华姑姑,伺候太皇太后的,想是才从京城赶来。”
时间匆促,李顺还有没说完的话,荣华打十几岁起就跟了太皇太后,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了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荣华行事风格很像太皇太后,果断凌厉缜密不讲情面。
总归不熟悉,善宝心里也没多想,还以为荣华新到行在,按规矩来给自己请安呢,于是就在门口静静而立,等着荣华上前。
几步开外,荣华站定,目光落在善宝脸上,然后一路看了下去,将善宝端量完,方按宫规施礼:“见过皇后。”
面带浅笑,安详持重,这不是个奴婢该有的态度,奴婢该有的是恭谨。
善宝手一拂:“姑姑不必多礼。”
以姑姑称她,荣华再次屈膝:“皇后抬爱,却让老奴折煞,请皇后随老奴去见太皇太后罢。”
听闻太皇太后有找自己,善宝心就突地一抖,但凡听到太皇太后四个字,她都会有种不祥的感觉,问:“可知太皇太后找本宫所为何事?”
荣华淡淡一笑:“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不问太多,这是本分,请皇后谅解。”
她越是不说,善宝越是不安,又不能不去,只好道:“姑姑稍后,待本宫回去换件衣裳。”
返回房内,善宝一壁由茱萸等人给她换上正装,一壁问抓耳挠腮的李顺:“你也感觉不妙?”
李顺想了想:“奴才觉着,大概是娘娘给天云寨递的信函出了问题。”
善宝一怔,若如此,太皇太后可真是下了功夫,这样的节气那样的身子她都能盯着自己不放,转念想即便真是自己给胡海蛟的信让太皇太后截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毫无逾越规矩观念,更何况自己同胡海蛟打交道是祖公略准许的。
换好衣裳,善宝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往太皇太后处而来,一路上默念祖公略交代的话,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凡事等他回来。
如此,定了心,也就无忧无惧。
来到太皇太后的住处,便是太上皇之前住过的颐心殿,在殿门口荣华拦住她:“待老奴进去禀报。”
善宝嗯了声。
须臾荣华出来,请善宝:“娘娘跟老奴进来罢。”
善宝在前,茱萸和李顺随后,荣华却突然回头冷脸相向:“我只说请皇后娘娘进来,其他人在门口候着。”
茱萸哪里放心,灵机一动道:“娘娘身子不适,奴婢要……”
不待她解释完全,荣华突然恼怒:“一看你就知道没经过训诫的,这里是太皇太后的住处,不是匪窝,匪窝皇后娘娘都来去自如,还怕太皇太后吃了皇后娘娘不成。”
当着皇后管教皇后的人,老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荣华这气势可以凌驾之上了。
善宝面色一凛……遇事能忍且忍,不能忍也得忍,等祖公略回来,如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茱萸更是气得没话说,李顺赔笑道:“姑姑息怒,等回宫后,麻烦您老多教教她。”
荣华一甩头,先进去了。
善宝掂量着她方才说的话,自己可是太皇太后的孙媳,她何必挖空心思的对付自己,看来太皇太后对自己的事是了如指掌了,曾听说宫里没有亲人关系没有亲戚关系没有朋友关系,不合,明争暗斗,合者,也只是伙伴,想想这些,对太皇太后处心积虑的找自己的麻烦,也就见怪不怪。
暗自感叹,京城的那个皇宫,更一如一只饕餮猛兽,正张开大嘴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进了颐心殿,身后的门轻轻关上,她心一沉,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往里走,天冷,房内垂着重重帘幕,过一道帘幕,善宝就感觉有杀气逼近,等见到太皇太后,发现她端坐在临窗大炕上,脸色像傍晚的天空,灰蒙蒙,像是气,也像是在生病,而她手里捏着一张纸,善宝知道,那是自己写给胡海蛟的信了。
荣华过去复命:“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善宝屈膝方想问安,却听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做的好事!”
随之,那封信摔了过来,如枯叶飘飘悠悠落在善宝脚下。
身子微躬的善宝觉着自己没有必要给她请安了,立即直了身子,也不看那信,一丝表情也无的道:“臣妾哪里行差踏错,还请太皇太后明示。”
荣华俯身拾起那封信交给善宝,善宝故装糊涂的展开看,然后一脸茫然的问:“这是臣妾给天云寨写的信,有什么不妥么?”
太皇太后几乎是暴跳如雷:“你还敢承认,既然已经承认,还敢问哀家有什么不妥,你身为皇后,私自给个反贼写信,这便是私通反贼,便是谋反,安规矩完全可以废除你的后位,打入冷宫。”
总归此事祖公略晓得,善宝更是事先预料到了,所以淡然道:“太皇太后出言慎重,臣妾可当不得这个谋反之罪名,臣妾是按着皇上的意思接触的胡海蛟,因皇上想让胡海蛟南征平夷。”
这种军事机密,按理善宝不想说的,然眼下这情形若不交代清楚,太皇太后必会纠缠不清。
谁知太皇太后一拍桌子:“少用皇上来威胁哀家,即便是太上皇,也还是讲个孝道。”
提及太上皇,善宝心里生恨,反击:“臣妾无意用皇上威胁太皇太后,这却是事实。”
太皇太后也知道这是事实,但后宫女人同外头的男人来往就是不贞,心里对祖公略也不满,他这个皇上当的也不称职,自己无能平乱,让女人抛头露面去求个反贼,行事怀着妇人之仁,远不如太上皇,或许自己的孙儿是好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变得懦弱无能,于此,更恨善宝,厌恶的表情浮上脸:“皇上都是让你教坏的,本来一国之君该守在宫里,他却守在这里守着你,罢了早朝不问国事,红颜祸水,你就是个祸害。”
402章 我说,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因为太上皇不是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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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骂祸害,善宝压下的怒火就像火山喷发,已不在她能力的控制之内,但也不想同太皇太后争吵,吵个三天三夜亦改变不了她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也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那么臣妾就等着皇上回来废除后位,然后打入冷宫,臣妾告退。”
说完拂袖而去,留给太皇太后一个傲然的背影。
耳听有瓷器摔在地上碎裂之声,善宝脚步一滞,尔后坚定的出了颐心殿。
她的不屑更把太皇太后气得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痛,抚着心口喘气不匀,指着门口道:“完完全全是个市井泼妇。”
平素伺候她的宫女忙上前宽慰:“皇后到底年轻,又没正儿八经入宫呢,很多规矩不懂也在所难免,另者这些日子奴婢听说皇后老老实实留在昭阳宫,看样子皇上还是给皇后立着规矩的,等皇上回来一准责怪皇后。”
听人劝、吃饱饭,太皇太后心里舒坦了些。
荣华狠狠的瞪了那方才替善宝说好话的宫女:“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出去。”
呵责完还感叹:“老虎不在山,猴子称霸王。”
太皇太后不耐烦道:“行了,你这只老虎来了,她们以后不敢了,快扶哀家躺下,这头痛得像要炸开。”
荣华就过来扶着太皇太后往炕上躺了下去,嘴里不安分道:“这个皇后娘娘不一般啊,连您都敢顶撞,看样子她在皇上面前很得宠。”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说善宝,太皇太后又气:“等皇上回銮之后,就容不得她如此嚣张,这里毕竟是行在,没个皇宫大内的样子。”
荣华拉过被子给太皇太后盖上:“话虽然这样说,老奴瞧那皇后有倾国倾城之绝色,回銮之后,恐皇上对她更加宠爱,说不定就在金銮殿安了把皇后的座椅,让她同时临朝呢。”
善宝的美貌,正是太皇太后忌惮的,恐自己再有手段,也不敌她闭月羞花之色更厉害,愁烦加深,心口的痛就加剧,几百年的皇家基业可不能给这个女人毁了,不过自己还有杀手锏:“贞烈皇太后三年丧期一满,就给皇上全国选秀,也不必非得四品官之上的闺秀,但凡美貌的,哪怕她出自布衣百姓,主要是朴实。”
荣华从身上摸了条帕子出来给太皇太后擦了下额头的汗,惊讶道:“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就出汗了呢,会不会是病邪侵入,这可真不是好兆头。”
太皇太后瞿然一惊,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汗涔涔的,本是炕太热而她穿的太厚实,可是听荣华一番话,竟信以为真,喊着:“快传太医!”
荣华摇头:“太医未必有用,像是病入膏肓了,都是给那个皇后气的,老奴觉着,这个皇后方才是存心故意的,晓得您有病,就想趁机气死您,否则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顶撞您。”
太皇太后皱皱眉,感觉这荣华说话奇奇怪怪,完全不是以往的卑躬屈膝。
荣华还在继续:“皇后想气死您,会不会是皇上授意呢。”
太皇太后不愿听了:“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荣华浑浊的双目眯成一条细缝,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怎么不可能呢,说不定皇上是为了给贞烈皇太后报仇。”
太皇太后却兀然睁大了眼睛:“报仇?”
宫里的人,谁的手上没沾染血呢,而太皇太后手上的血债更多,曾经夜夜梦魇,说那些给她害死的人回来找她索命,所以对报仇一说,不信也是起了疑心。
荣华见她脸色泛白,像是惊吓后的惨状,继续推波助澜:“当年太上皇同贞烈皇太后相好,不知怎么就传到您的耳中,您为了阻止太上皇娶个民间女子,遂让几个王爷假意谋反,将皇上引回京去,贞烈皇太后当时可是怀了皇上了,当时她的境地可想而知,必然会将这些个事告诉皇上,皇上为母报仇又碍于您是皇祖母,遂指使皇后娘娘与您针锋相对,目的是气死您。”
分析得头头是道,太皇太后越听越像这么回事:“皇上可是我的亲孙儿,他怎么能如此对待皇祖母!”
愤然一句,豁然坐起,起的猛了,头晕目眩,用手撑在炕上方稳住身子,大口大口的喘。
荣华狡诈一笑:“您误会了,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
太皇太后脑袋发胀,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荣华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往外挤:“我说,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因为太上皇不是您的儿子。”
太皇太后听她的话仿佛天外来音:“荣华,你到底在说什么?”
荣华在地上悠闲的踱步,保养得益的面庞还残留着年轻时的秀丽,双手来回绞着帕子,忽而停下看太皇太后,语气如常的温婉:“您忘了么,几十年前,您生了个儿子,我也生了个儿子。”
太皇太后不知她此时为何突然提及往事,道:“你的儿子不是送人了么。”
荣华笑得难以抑制,笑得双肩抖动,就像是捡了个天大的笑话:“那是骗您的,因为怕您对他赶尽杀绝。”
往昔之事,瞬间涌来,爬梳剔抉,想起同时生下儿子的那件事,当时太皇太后怀了太上皇,怕给其他妃嫔算计陷害,遂故意冲撞当时的皇上,然后给打入冷宫,从此没谁再关注她,她得以安然养胎,眼看分娩,重新获宠,可是以病重为由回乡下的荣华,突然回宫,也是即将分娩,竟然还是当时皇上的孩儿,荣华是她的侍女,何时给当时的皇上宠幸她完全不知,何时珠胎暗结她亦是不晓,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她偷着问过太医,荣华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意味着荣华的儿子同自己的儿子将来要争夺皇位,荣华同自己争夺太后之位,这让她怒不可遏,于是找到荣华,要她就说自己生下的是个怪物,偷偷送出宫去,如荣华听话,她可以饶她不死,否则她们母子都别想活,当时的情况是,荣华还没有册立,身后没谁来倚靠,更何况太皇太后的心机非是荣华能制衡的,无奈答应了下来,只求儿子平安,今个听荣华这样一说,她心惊肉跳:“那你的儿子呢?”
她怕的是荣华的儿子成了某位王爷自己浑然不知。
谁知荣华竟然道:“我的儿子,就是太上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