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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章 皇上是想要我去救文婉仪?

    庭院里铺着青石,给雨水冲刷得明亮如镜,善宝挽着锦瑟由后宅到前面的议事厅这一路走来,脚上的白丝绢软鞋竟一尘不染,只可怜了角落里的那些花儿,枝条纷披倒地,落瓣铺满周遭的地面。

    秋家的一个粗使婆子正拿着笤帚和簸箕在收拾凋零的花啊叶啊,听见脚步声,回身望见是善宝忙退至一厢,垂着脑袋,口尊皇后娘娘。

    善宝瞅着那簸箕里的姹紫嫣红,微声一叹,叹人如花木,有盛放时就有凋零时,像文婉仪,曾经飞扬跋扈,而今却要低声下气的来求人了,这也是她自己做的孽,怨不得谁。

    扑入鼻子里的是那些落瓣的清香,善宝对那婆子道:“拿这些个回去泡在木桶里,可以治湿热之症,还可以治疗体味。”

    婆子脸红得像西天那抹云霞,若非因为体味重,她也不会沦为粗使,却不料隔着这么远竟给皇后娘娘闻到,害臊,头垂得低声音更低:“谢娘娘。”

    善宝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款步而行,同锦瑟边走边聊,自有了身孕,心踏实了很多,腹中孩儿稳如定海神针,除了偶尔挂怀祖公略之后会不会三宫六院,别个事再不能让她心焦气燥。

    衙门不同于民宅,多树木少花卉,仿佛这样才够大气庄重,走了一顿深吸一口,本为着这清新的气息,却有冷冷的清香袭来,转头寻找,见祖公略由猛子陪着从斜里那条通往后花园的甬道走来,他双手负在后面,穿着便服,雪白的烟笼纱长褙子里穿着件淡紫色的深衣,周遭是浓绿的树木,一白一紫深陷于浓绿中,煞是好看,而猛子如今做了天子亲随指挥使,着装上也留心了,松花色的襕衫,戴着顶卷角襆头,多了几分儒雅,却也不乏英气。

    至她面前几步之遥,祖公略已经融融笑着,却不像往日似的伸出手来欲挽她的样子,只等衣裳触及衣裳的面对面,祖公略突然将负在后面的双手拿到前面,善宝眼前多了束花,淡黄色的,极小的花朵,零零碎碎倒像是野生之物。

    “喜欢么?”

    祖公略将花交到她手里,顺势握住她的手。

    “哪里摘的?好像后花园并无这样的花呢。”

    善宝当然喜欢,祖公略是熟谙她的喜好的,她酷爱这样的小花,甚而有些杂乱才好呢,反倒是牡丹芍药那样大朵富丽的花她虽然喜欢也是泛泛,觉着这样的小花更具诗情画意。

    “后花园当然没有这样的花,皇上可是满园子角落的找,才找到这些个花的,说是娘娘喜欢。”

    猛子从旁替祖公略说道,然后偷着从祖公略身后递给锦瑟一朵。

    锦瑟悄悄的接了,悄悄的插在发髻上,然后抿嘴笑。

    祖公略揽着善宝往回走,佯装嗔怒:“不是说了这样的天气多留在房里,地上湿滑,一旦……”

    想说一旦摔倒来着,忽然觉着这话不吉利,遂改口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善宝享受着他的训斥,将花放在鼻子下嗅嗅,轻微的有些香气,随意的样子道:“文婉仪让人来找皇上。”

    祖公略哦了声,抬手将善宝鬓角边的一丝垂落的头发掖在她的耳朵后头,淡然道:“不提她罢。”

    善宝偷眼觑他,那神态一如既往的闲闲如鹤淡淡若云,这种泰山崩顶不改色的人,还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猜不透,善宝便问:“皇上真不打算理她了?”

    猛子那里冷冷的哼了声:“那女人何其狠毒,害了娘娘多少次,皇上何必再可怜她。”

    对于猛子抢话,这实在有违一个臣下的本分,但祖公略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更兼他理解猛子出身民间,一时半会还难以适应当官,且是位高言重之臣的身份,而猛子又是追谁他多少年了,感情自然非一般君臣,所以祖公略没有斥责他,只自言自语般的道:“等回了宫,不知何年月能再回来,所有的人和事转瞬便成为云烟。”

    曾几何时,善宝是最怕回宫的,而今却有些迫不及待,离开雷公镇,也便断了文婉仪对祖公略的念想,然葡萄的话她又不得不对祖公略转述:“文婉仪让人来见皇上,只告诉皇上一句话,她想活着。”

    眼角余光,善宝看见祖公略眉头分明跳动了下,应该是文婉仪这句悲惨的话触痛了亦或是触动了他的心,他却什么都没说,身姿挺拔,脚步不乱,表情如常。

    接着,好长的一段路彼此都不说话,猛子和锦瑟后头以三步之遥跟随,也不敢随意交谈。

    只等回了房,丫头们端了茶上来,祖公略一壁吃茶一壁同善宝道:“累了就歇着罢。”

    善宝过来抓住他的手:“皇上何必苦撑。”

    祖公略对上善宝的目光,继而长长的出口气:“宝儿,你总是这样一眼把我看穿。”

    善宝莞尔:“知夫莫若妻。”

    祖公略细长的手指轻轻画着善宝不加雕琢的眉,像是在欣赏一件无价之宝,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世上好女人的长处都给你一人占了,而朕拥有了你,何其幸哉!”

    善宝顽皮一笑:“天下的好东西都是皇上的,天下的好女人也应该是皇上的。”

    祖公略突然哈哈大笑,极其开心,刮了下善宝的鼻子:“自卖自夸。”

    随后,脸色肃然,凝重的看着善宝道:“朕就喜欢你的聪慧,带着狡诈的那种聪慧。”

    善宝乐得接受他这样的评价,一个人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要懂得一个道理,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保全自己方是大智慧,她问:“皇上是想要我去救文婉仪?”

    祖公略心情复杂:“其实她罪该万死,但我不想她死在你手上,或许这是朕自私,我要你好得完完整整。”

    善宝一直以为他阻止自己对付文婉仪是因为他对文婉仪的那种亲情,且原来还有这个因由在里面,善宝大为感动,试想那天若非与文婉仪遭遇在寺院,或许文婉仪不会病得如此厉害,这个善宝无法狡辩,所以,她道:“我试试看。”

    锦瑟似有话说,善宝忙伸手制止,无论锦瑟还是她自己,都不能恃宠而骄,自古伴君如伴虎,以前他是祖公略,现在他是皇上,一个人会随着身份的转换而转换心态的,比如自己,如今开口本宫闭口本宫不也是非常自然么,看着别人对自己伏地叩拜不也是心安理得么,所以,善宝点头答应:“我只能救她一时,不能救她一世。”

    祖公略点头:“这件事后,朕,便不再欠她的了。”

344章 你不是想活着么,本宫看看能不能救你

    次日是个响晴天。

    善宝与祖公略兵分两路,善宝由锦瑟、茱萸、茯苓陪同,由猛子带着天子亲随保护,去文家给文婉仪诊病,而祖公略去找外祖父白凤山。

    猛子去京城找到祖公略,已经把在长青山发现白素心的事告诉了他,母亲活着,这或许是重伤下的祖公略能够迅速好转的其中之一的因由,而寻母亲之前,他要先见见白凤山。

    夏日里的响晴意味着炎热,太阳像个大火球高高悬着,庭院里的树木蔫头耷脑,花也暗淡了颜色,一只觅食的鸟儿扑在窗棂上,把房内的文婉仪唬了一跳,侧头来看,隔着窗户纸看见那鸟儿的瞬间掠走的影子,那翙翙之音对于久卧病床的文婉仪来讲,恁般动听,那是生命的声音。

    她虽然瘦,因门窗紧闭她还是感觉憋闷,更因为葡萄办事不利生气,躺在炕上还在骂着葡萄:“我让你去找皇上,你去找善宝那个贱人,她怎么可能把我的话转达给皇上呢,她可是恨死了我。”

    葡萄一脸的委屈:“奴婢差点连衙署都进不去,皇上万乘之尊,岂是我想见就见的。”

    她还顶嘴,文婉仪恼羞成怒,顺手抓了个物事打过去,咔嚓落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手钏,瘦成骷髅,手钏不知何时脱离了手腕,也幸好是手钏不是手镯,否则非碎了不可。

    葡萄本能往门口一躲,竟撞在进来的芬芳身上,芬芳挥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葡萄侧脸,并骂道:“混账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事,改天把你拨去刷茅厕。”

    葡萄先给文婉仪打骂,现下又给个芬芳打骂,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她扭头哭着跑了出去。

    见是芬芳到来,文婉仪心就一抖,不知今个她想怎么对待自己,先把牙要紧了,准备承受她非人的折磨。

    芬芳春风得意,才几天时间脸庞也圆润了不少,头上珠翠乱颤,身上绫罗绸缎,连走路都不是以往的小碎步微垂头,而是扬着脑袋,站在炕前倨傲的看了看文婉仪:“今个用不着我出手,皇后娘娘亲自到来,恐你过不了今晚了,识相的,赶紧把木帮移交的凭据写了,或许我可以保你不死。”

    善宝的到来,芬芳以为是来给文婉仪送催命符的,这也是她们之前定好的事情。

    文婉仪当然晓得皇后即是善宝,心簌簌发抖,眸光都似乎被鞭挞了似的,恐惧,忧愤,绝望。

    芬芳见她毫无反应,便在她胳膊上使劲拧了下,生生的把虚弱的文婉仪拧得一抽动,随即痛得额头冒汗,却只给她两个字的回答:“休想!”

    芬芳更加恼怒,从头上拔下簪子来照着文婉仪的胸前就要刺,有门帘子打起的声音,善宝、锦瑟给文家的一个小丫头引着走了进来。

    见芬芳举着簪子作势欲刺,善宝惊问:“你在作何?”

    芬芳尴尬的笑笑,回头拜了拜:“回禀娘娘千岁,我的簪子脱落了,正想重新插戴好。”

    随后又是给善宝搬椅子又是奉茶,不尽阿谀奉承。

    文婉仪也懒得揭穿她的谎言,更何况晓得芬芳与善宝是一伙之人,她面上镇定,心里却紧张得很,手下偷偷抓着被子,一个芬芳已经够她承受,善宝来了,她暗自感叹,明年今日,便是自己的周年了,可怜的是,大概连个给自己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老大未嫁,没有后人,更兼这辈子恶事做尽,忽然发现竟然没笼络住一个人,所以是自己做人的失败,输给善宝她心服口服。

    善宝定定的看了看她,一双大眼空洞茫然,颧骨高耸仿佛要刺出来一般,房间里的味道岂止是久闭门窗发霉的味道,也不知文婉仪多久没有沐浴了,腥膻恶臭,闻之欲呕。

    善宝回头吩咐芬芳:“把门窗通通打开。”

    芬芳不明所以,但皇后娘娘命令,她还是照着做了。

    一股清新的气息冲了进来,文婉仪为之一振,看善宝自嘲的一笑:“你今个来是给我送葬的么。”

    善宝也不与她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只让锦瑟拿了引枕过来垫在她手臂下。

    芬芳愣,文婉仪亦是满面狐疑:“你想作何?”

    善宝已扣住她的脉搏,边道:“你不是想活着么,本宫看看能不能救你。”

    文婉仪仿佛没听清楚,用心琢磨最后确定是这个意思,吃惊道:“你来救我?”

    善宝松开手,反问:“你真想活?”

    文婉仪森森望着她,并无回答,暗自思忖,葡萄不是说把自己的话只告诉了善宝而没告诉祖公略么,难不成祖公略知道了此事?不过她几乎可以肯定善宝是奉祖公略之命,打着救她的旗号,其实是来害她的。

    善宝笑了:“你不回答我当你是默认,既然你想活,那么我给你开个方子,但能否救你性命,还看你的造化。”

    芬芳那里急了:“娘娘今个来?”

    善宝懒得同个宵小之辈说话,锦瑟待她回答:“皇上请娘娘来给文大当家看病来了。”

    她特意不说是文婉仪而说是文大当家,是厌恶芬芳这等小人嘴脸。

    芬芳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实在搞不清状况了,善宝可是与文婉仪为死敌,怎么就能给文婉仪治病呢?

    有小丫头给善宝捧来笔墨纸砚,善宝一挥而就,然后把方子递给文婉仪:“这是第一个方子,之后我再给你开其他方子。”

    治重症,要循序渐进,这个文婉仪也懂,重症者先吊住命,然后才缓缓去病。

    文婉仪心下忐忑,盯着那方子想接不接,忖度上面会不会是善宝谩骂自己的话,亦或是气她的话,死敌给死敌治病,滑天下之大稽,见善宝执着的擎着那方子,她唯有接过,看那方子写着——

    第一味药——与人为善。

    第二味药——凡事不气。

    第三味药——佛前忏悔。

    文婉仪哗啦将方子甩了出去,气得发抖,嘴唇本就煞白没有血色,而今却是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落,半晌指着善宝道:“我就奇怪你怎么好心给我看病,原来是来嘲讽我的。”

    善宝无所谓的笑了笑:“若非皇上开口,本宫恨不能你立马就死,可是皇上念念不忘与你从小的感情,是那种亲人般的感情,虽然明知你错太多,也还是厚颜来求我给你诊病,既然你不肯,我也只好回去告诉皇上了。”

    说完搭着锦瑟的胳膊就走,至门口,然后迈出右腿,听文婉仪喊:“留步!”

345章 纵然你是朕的外祖父,诓骗朕,那也是欺君之罪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文婉仪留她,没待善宝怎样呢,锦瑟使劲拽着她不肯让她返回。

    善宝终究还是退了回来,重新落座,严肃的问文婉仪:“你肯照着第一个方子去做?”

    文婉仪似乎连睁眼都是件极有难度的事,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如落花一瓣瓣飞离躯体,而魂灵虽在,也是轻的飘忽来飘忽去,这条苦撑了十多年的命,恐是过不了今晚了,索性是死,何妨信善宝一次,更因为她领悟了一桩事,遂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躯体里往外挤,耗尽了太多气力,带着些喘的告诉善宝:“葡萄去衙署见到的只有你,而皇上请你来给我治病,定是你把我的话转告了皇上,凭此一点,我信你,因为你可以不对皇上说的。”

    善宝感慨良多:“你还没有病糊涂。”

    随即给她开了第二个方子,下了几味猛药,务必吊住她的命,哪怕多活一天,好歹自己在祖公略面前交代过去。

    之后就抽身走人,又是到了门口,又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文婉仪气息微弱道:“多谢。”

    善宝突地回头来看,无论文婉仪是不是发自真心,难得她能说声多谢,一对死敌四目交投,彼此一笑,能不能一笑泯恩仇,谁知道呢。

    出了文家,坐在车上,锦瑟发着牢骚:“姐姐何必真心给她看病,我瞧那方子可是爹他研究多少年的专治久病不治之症的,那是爹的独家秘方,你也舍得拿出来。”

    善宝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耐心道:“文婉仪像是被虫子蛀得空了内里的树木,神仙亦不能把她从阴曹地府拉回来,我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皇上,二来,文婉仪现在不能死,我是担心青萍的能力不足以撑起偌大的木帮,文婉仪此时没了,芬芳定然先把文武推出来做木帮的总把头,这可是名正言顺的事,然后她再筹谋夺去,文婉仪活着,是给青萍一点点时间历练,另外更重要的,或许文婉仪晓得陵王藏在哪里,陵王一日不除,皇上一日不得安生。”

    锦瑟恍然大悟,由心里往外的佩服善宝:“都说姐姐是女诸葛,果然不假,竟然能想这么多。”

    善宝就点了下她的脑门:“凡事多想想,不要动辄发脾气,我可是见你脾气疯长呢。”

    锦瑟羞臊的垂头道:“谨遵姐姐教诲,此后我会收敛的。”

    善宝笑了笑,与锦瑟姊妹情深的手挽手,随意的从窗户望出去看街上的光景,她可是有日子没出来了,突然发现街头某个茶肆里坐着祖公略和白凤山,她有些担心,恐因为白素心活着,祖公略要与白凤山翻脸了。

    车子吱吱嘎嘎驶了过去,茶肆里的祖公略业已望见自己的天子亲随,而他今天不带一个随扈之人,就是想彻底同外祖父谈谈,究竟他为何骗自己这么多。

    天热,茶肆里客人零星,大家在这个节气更喜欢吃些冰过的瓜果,纵使吃茶,也多喜欢吃街头茶棚里卖的凉茶。

    祖公略叫了壶本地的刺五加,想重温这个生他养他之地的特殊味道,又要了盘炒松籽,还有栗子,这可都是长青山的特产。

    还没有开口说其他,祖孙俩先聊了聊祖公略往京城救驾的事,提及皇上,便涉及到祖公略的身世,气氛一点点的沉闷紧张了,白凤山总想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只是祖公略都做了皇帝,整个雷公镇妇孺皆知,他想装傻也难。

    祖公略开口了:“朕,很想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否真的健在。”

    白凤山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样严肃,分明是兴师问罪。

    对方是外祖父不是祖父,所以他们是君民之分,按规矩,白凤山需给他行大礼,所以听他突然这样的方式说话,白凤山不得不慌忙站起,伏地想叩头,给祖公略使劲拉了起来:“朕许你坐着说话。”

    他左一声朕右一声朕,叫得白凤山如坐针毡,晓得祖公略今个非得问出个真相不可,不如自己先坦陈吧,于是道:“素心她,活的很好,皇上勿念。”

    祖公略目光一凛:“纵然你是朕的外祖父,诓骗朕,那也是欺君之罪。”

    他发难了,应该的,二十多年的欺骗,换了是谁都得愤怒。

    白凤山无力的笑了笑:“皇上想杀就杀吧,我也活了一把年纪,不怕死,但我当初诓骗你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祖公略端起茶来细细品味,不再接话,等着白凤山自己说。

    往事的大门缓缓启开,没等说出一个字,白凤山已经显出疲乏之态,这场巨大骗局,根由竟然是因为他年轻时相好的那个女子,那女子和他两情相悦,却给她的父母拆散,然后送到京城,进了宫做了嫔妃,当时的皇帝是祖公略的祖父,后宫嫔妃历朝历代都是为了争宠而互相倾轧,那女子没太多心机,被折磨得很惨,白凤山不仅仅听说,还亲眼目睹,所以他刻骨铭心。

    讲到这里,他说:“我之所以不同意你娘和太上皇的婚事,是怕同样没有心机的你娘会是你外祖母同样的遭遇。”

    他仍旧把那个女子称为祖公略的外祖母,在他心里,给他生了女儿的妻竟不如那女子更让他动心,那女子轻易的褫夺了外祖母这个称号。

    祖公略意味深长的笑了:“真的么?”

    白凤山心里一抖,怕又给祖公略识破,硬着头皮道:“是真的。”

    祖公略没较真,更惦念母亲,问:“那么现下我娘在哪里呢?”

    白凤山接着讲起,白素心嫁给祖百寿之后,郁郁寡欢,若非怀了身孕,她差不多就自杀了,生下祖公略之后,因为祖百寿想与她圆房,她抵死不从,被气极的祖百寿关入后花园的柴房,想以此逼她就范,可是白素心仍旧不肯他靠近,祖百寿为此去找白凤山,想让他劝劝女儿,而白凤山怕逼急了女儿会走绝路,于是偷着放了把火,趁乱救走了白素心,然后父女便开始在长青山隐居,至今。

    那把烧光了祖家的大火原来不是当时的管家郭骡子放的,而是外祖父,祖公略皱皱眉,白凤山为了一己之私,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但确定母亲真的活着,祖公略将杯中茶当做酒,一饮而尽,然后仰着头,眼中起了雾气。

    随后他哑了声音道:“带我去见我娘。”

    事已至此,白凤山还能拒绝么,唯有道:“好。”

346章 要本宫饶你们不难,说,举国选秀的事皇上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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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迎白素心下山,祖公略为此做了精心准备。

    这时刚好太上皇从京城派来一干文臣武将和太监宫女,还有数百羽林军甚至整副皇帝仪仗,皇上突然离宫且离京,身边只一些天子亲随哪里能成呢。

    于是祖公略把母亲健在的消息先以八百里加急送给太上皇,然后命人做凤辇做衣裳,因太后品装需由宫内尚衣局来裁制,所以只能先做些雍容华贵之常服。

    他又让掌事太监和掌事宫女把所有太监宫女集合一处,谕令下,从此他们这些个人就专门服侍白素心,而此时白素心已经成生母皇太后,之前太上皇指给祖公略的养母马贵妃即后来的马太后,成为嫡母皇太后。

    又讯问了文臣武将的意见,迎白素心下山是否还有其他章程,一向行事不拘小节的祖公略准备大肆铺张,务必做到隆重奢华,然后天下皆知,这既是他代替父皇给悲苦母亲的一点点补偿,也是想以此昭告天下,他的母亲是白氏素心而不是什么马贵妃,这是他自己给母亲尽的一点点孝道。

    然武将只懂沙场征战,对于宫廷大内的琐事知之甚少,文官倒是熟谙后宫典仪,更何况其中还有个礼部侍郎,历数皇家封诰之事,却给祖公略出了个难题,祖公略成为皇帝,那也是先由侯爷、王爷、太子一路升上来的,而白素心遁迹几十年,突然成为太后,恐朝野上下有非议,所以文官建议祖公略先把白素心悄悄接下山,然后再昭告天下,说生母皇太后奉旨于皇家祖陵旁的皇家寺院修行,几十年诵经为皇室祝祷国祚绵长,而今期限已满,奉旨下山。

    祖公略本想风风光光大肆张扬的迎接母亲,臣子们这样说却也不无道理,他也不想一意孤行,遂来找善宝商量。

    善宝正给文婉仪研究第三副方子,假如文婉仪能过了今晚,那些猛药便不能再用,虚不受补,吃多了猛药会适得其反,听祖公略问她白素心的事,她微一沉吟,道:“我的意思,连凤辇和文臣武将甚至太监宫女都不带,你只同猛子两个悄悄的去,先与婆婆见个面,你弄得那么声势浩大,当心把老人家给吓着,她可是静心隐居山里几十年,另外,你怎知她就肯与你下山呢,这与虚不受补是一样的道理。”

    祖公略犹豫。

    善宝明白他的心情,突然得知母亲健在人世,高兴,更觉着母亲这些年实在可怜,想弥补,善宝给他讲了个故事,想以此点播他。

    在济南时,邻居孔老三的儿子经常骚扰善宝,让她不胜其烦,某天孔老三的儿子在街上堵住她,很是认真的说:“善小姐,我要娶你为妻,且一辈子不纳妾。”

    这种轻薄的话善宝听多了,更因路人纷纷驻足看笑话,她便抬手给了孔老三儿子一巴掌。

    当时锦瑟也在,她倒是觉着孔老三的儿子这次很有诚意,觉着善宝做的有点过分。

    善宝管不了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被他闹腾惯了,也就信不着他,联系到白素心,善宝告诉祖公略:“婆婆独自隐居山里惯了,冷不丁不知能不能适应红尘俗世的生活,你突然带那么多人去,会让她反感。”

    祖公略三思后终于接纳了善宝的建议,临走却道:“朕倒以为,那孔家少爷对你是真情实意。”

    善宝:“啊!”

    祖公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个男人能多少年的去骚扰一个女子,需要耗费时间精力,不是喜欢是什么。”

    善宝:“啊啊!”

    祖公略若有所思,忽而道:“听国丈讲,善家出了人命案子时,宅子给官府查封,有人花重金将宅子赎回,后来交还给善家,朕猜度,那背后之人或许就是这个孔少爷。”

    善宝:“啊啊啊!”

    祖公略拍拍她的脑袋,含笑道:“谢皇后给朕的建议,朕也给皇后个建议,看人不要只看他的皮相。”

    祖公略走了,善宝拈着笔发呆。

    锦瑟一旁边研墨边道:“我觉着皇上的话可信。”

    善宝心头一震,不知不觉间笔尖触及纸张,杵了个黑黑的墨点,她随即放下笔来,转头往外走。

    锦瑟后头喊着:“姐姐去哪里?”

    善宝头也不回:“去问问爹。”

    因善宝怀着身孕,祖公略特意把善喜赫氏夫妇也接到衙署陪伴善宝,之前的王府改建完毕,便将善宝与父母搬去行在住,等善宝生产之后方能回宫。

    善宝沿着游廊一路往父母处去,至游廊拐角处见斜里那个通往后花园的小门内走来两个宫女,二人从后花园摘了鲜花回来,准备插在祖公略房内,她们边走边聊,一个说:“太上皇已经下了旨意,举国凡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品官女儿,都要进京选秀女了,你说这雷公镇巴掌大个地方,也没什么朱门大户,太上皇的旨意竟然也下达到衙署了。”

    另个说:“说的是啊,会不会是此次选秀女放宽了呢,低品阶的官员的女儿亦可,毕竟皇上身边才皇后娘娘一个,使劲生,又能生多少皇子公主呢。”

    前个赶忙嘘了声:“你这嘴巴何时能老实些,一旦给皇后娘娘听见,轻了也得掌你的嘴。”

    另个不高兴了:“明明是你起的头,却说我嘴巴不老实。”

    两个人一壁争执一壁走,来到小门处突然发现了威风凛凛的善宝,两个宫女大吃一惊,怕方才的话给善宝听见,忙屈膝道:“见过皇后娘娘。”

    善宝却嘻嘻一笑:“我什么都没听见。”

    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两个宫女立即伏地:“娘娘饶命!”

    善宝叉着腰:“要本宫饶你们不难,说,举国选秀的事皇上知道么?”

    两个宫女不敢抬头:“皇上知道。”

    善宝怒从心起,方才祖公略见了自己却什么都没说,还如常的神态,分明是心安理得,再问:“选秀何时开始?”

    两个宫女道:“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品官的女儿入京了。”

    善宝咬着银牙,也不去找父母了,掉头去找祖公略,却听说祖公略已经同猛子策马离开衙署,往长青山去了。

347章 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我与文小姐是拜过堂的

    眼下正是放红榔头市,参帮帮伙倾巢而出上山挖参,其中也有新任总把头祖公卿。

    说来他做了总把头之后,大事不忘请教善宝,小事不忘问问各派把头,慢慢摸索,虽威严不足,也时常因痴迷功夫而疏忽参帮事务,却也没犯什么大的错误,总归他这个总把头当的不温不火,遂急于扬名立万,听闻棒槌鸟于王母池这边日夜啼鸣,猜测大概是有大货出世,祖公卿特叫上四哥祖公望作伴,上山挖参,他是想拿到大货堵住那些对他有成见的帮伙的嘴,意思是他不是外行而是行家。

    祖公望呢,却是为了发财,最近看上了个隆庆班的旦角,彼此暗送秋波之后他以为干柴烈火轻易得手,孰料人家明码实价,陪酒十两银子过夜百两银子,祖公望拮据的很,怎奈那小旦实在生得俏丽,他欲罢不能,于是才想发财。

    兄弟俩天微明便上了山,追随棒槌鸟跑遍王母池附近,大货没拿到,甚至连个二甲子都没发现,累得半死,来到流花河这里准备依水搭建地戗子,待歇息一晚,明日继续寻参。

    忽听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循声看却见祖公略和猛子从河对岸望过来,祖公卿喜不自胜,见此水清澈见底,便是不太深,于是涉水而过来到祖公略面前,方想喊声二哥,忽然发现祖公略身侧穿紫衣的猛子腰间系着金色鱼符,这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标识,意识到祖公略是皇上,祖公卿便行大礼参拜,祖公望随后。

    祖公略伸手扶起两个兄弟,道:“这种地方,不拘太多。”

    祖公卿就开心道:“我还可以称皇上为二哥么?”

    祖公略淡淡一笑:“若你怕给人瞧见不妥,可以称朕为皇兄。”

    祖家人,祖公略最喜欢的就是祖公卿,这样说是存了个心思,想日后栽培祖公卿,他是觉着五弟功夫不赖,将来有功于朝廷,可以封个将军或是公侯伯,甚至封个异性王也未尝不可,怎么说自己生在祖家长在祖家,祖百寿固然有可恨之处,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养父,报恩也是应该。

    祖公卿为人实诚,于是改口称祖公略为皇兄。

    倒是祖公望,不合时宜的提起文婉仪来:“同文小姐拜堂的是我,按理我们两个算是夫妻,且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她就是不承认,请皇上给我做主。”

    她死揪住文婉仪不放,是听闻文婉仪命不久矣,想以丈夫的身份继承文婉仪名下的产业和木帮,那样他可真是发达了。

    然这种家长里短要皇上做主,祖公卿呵责他道:“四哥你也真是,皇兄的事多着,岂能管你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祖公望颇有些不悦,怪弟弟言辞犀利,嘟囔:“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我与文小姐是拜过堂的。”

    见他还唠唠叨叨,祖公卿也晓得祖公略上山不是游玩来了,定有重要之事,简单问了几句,听祖公略说是搜寻陵王,他便硬拉着祖公望走了。

    望着兄弟俩的背影,祖公略眉头紧蹙,觉着文婉仪不会真心喜欢上四弟的,大抵是给她利用,希望文婉仪到此为止,更希望四弟不要得寸进尺,惹恼了文婉仪,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搁下这个不想,同着猛子按照白凤山的交代,跋涉来到白素心居住的那个山坳。

    在入口处,猛子手指那个茅舍:“皇上,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住处。”

    遥遥看着,茅舍岂止低矮,一副欲倾倒的架势,而环顾周遭,并无其他人家,就连猎户都没有,除了树木便是山石,那茅舍伶仃的立在绵绵群山的包围中,仿若一个踽踽独行于荒野的赶路人,其状堪怜,幸好茅舍旁边开了块菜地,还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几只鸡从篱笆缝钻出来,于菜地边缘的草地上觅食呢。

    风华绝代的母亲,就这样数十年的独居在此,祖公略心头像给谁使劲揪了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朝那茅舍走去。

    待到了茅舍前,祖公略突然紧张起来,面对陈王的数万兵马他都没惧怕,此时心却突突狂跳,从五岁那年在后花园的小桥上见过母亲一次,二十多年,他只以为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如今娘在呢,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欢喜,有悲愤,有酸楚,有甜蜜,有恨,这恨不单单是给祖百寿的,更是给白凤山的,他强硬的拆散一对有情人,更让母亲孤独于深山,实在不能原谅。

    突然觅食返回的鸡咕咕乱叫起来,是不习惯生人到访。

    茅舍内传出如莺儿婉转啼鸣的声音:“谁呀?”

    祖公略身子一震,周身的肉绷紧。

    接着茅舍的门吱嘎打开,一身影翩然而出,祖公略看都没看清,直直的跪了下去。

    白素心那雪白的头发仍旧披散着,却毫不凌乱,荆钗布裙,素面皎洁,怀中抱着一只小兔子,身后跟着那条叫做小龙的蟒蛇,距离远,她看不十分清楚祖公略的容貌,却没来由的手一软,小兔子跳下她的怀抱,跑着去顽了。

    猛子跪在祖公略身侧,高声喊着:“太后,皇上来看你了!”

    白素心念念叨叨:“皇上?哪个皇上?”

    于她心里,皇上是她毕生至爱的男人。

    没等猛子解释,祖公略喊了声:“娘!”

    声音嘶哑,甚至带着些许的哭腔,说着他跪行往白素心那厢而去。

    却见白素心突然转身返回茅舍,然后将房门哐当紧闭。

    祖公略忙起身飞奔过去,使劲推门,里面给上了闩。

    猛子喊道:“太后,是皇上,您儿子来看您,您开门呢!”

    屋内传来轻如飘絮的声音:“我没有儿子,更何况是皇上,两位走吧,不要叨扰老妇的清静。”

    祖公略抓着门上的木把手,果然给善宝说中,母亲竟然不肯与自己相认,究竟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母亲习惯了隐居生活,也只是相认而已,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他试着道:“娘啊,我就是来看看您。”

    屋内的人仍旧是那一句:“我说过,我没有儿子,更不需要谁来看,你走吧,否则小龙不高兴了,你们想走就走不了。”

    猛子还想坚持,祖公略一摆手制止他,明白今个自己是不能与母亲相认了,不如回去,若是拿了那个物事,想母亲定能与自己相认。

348章 等她们闹够消停了,咱们再对付那个贱人

    翌日,祖公略同猛子再次上山来找白素心,同样的遭遇,白素心拒开门。

    祖公略便取出一轴画卷,徐徐打开,正是在宫中暖阁太上皇给他看的那幅白素心的画像,猛子去京城寻他,说出在长青山发现白素心踪迹,祖公略便向太上皇索了这幅画,似乎冥冥中预料到了母亲不会轻易与他相认,他今个拿着这幅画,就是想证明些什么。

    屋内静得恍惚是没有人般,祖公略喊了几声娘,对方不回应,他就将画双手举于窗户前,昂藏七尺之男儿,像个小娃央求母亲索要糖果一般的口气:“娘啊,你看看,这是父皇画的你,父皇说这是你们初识时候你的样子。”

    祖公略以为,白素心耿耿于怀的必然是太上皇与她当年的一段情,或许以此可以打动她。

    孰料,只听房内细微的动静,像是缓缓踱步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能做的都做了,祖公略突然束手无策,最后不得不返下山去。

    他前脚甫一走,后脚来了白凤山,于门口喊了几声“素心”,房门吱嘎启开,白素心连爹也懒得叫一声,转头回去里面,然后就坐在木床上,抱着儿子小时候的那床小被子发呆。

    就想几日前白凤山还信誓旦旦咬定祖公略已经不在人世,突然祖公略来了,不仅仅活的好好,还做了皇帝,白凤山在女儿面前惭愧至极,怎么也得做个解释,于是道:“我说公略不在人世,是不想过多惦念他,徒伤神。”

    白素心玉润的手指摩挲着小被子上的那些花啊朵啊,心里是当初怀抱儿子甜蜜幸福的感觉,听父亲这样解释,她凄然一笑:“爹觉着,做娘亲的,是知道儿子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更伤神呢,还是得知儿子夭折更伤神呢?”

    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乖巧柔顺,极少顶撞他,现下这番话把白凤山说得哑口无言,两者之间的区别白凤山当然懂,否则女儿怎么会一夜白头。

    事已至此,白凤山仰头长叹:“是爹错了。”

    白素心把面颊贴在小被子上,就像当初她这样贴着儿子嫩嫩的小脸,水盈盈的一双眼睛仿佛碧蓝的天空,只觉着美,但看不出任何内容,听她柔声细气道:“爹错的只有这一桩吗?”

    如此诘问,让白凤山不寒而栗,愧疚于心,嘴上还是很强硬:“总之公略现在好好的来接你下山,你同他走便是,去皇宫,做太后,与太上皇重温旧时光阴。”

    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恼。

    白素心冷冷一笑,甚是无力,像是一个人震怒之后的疲惫,回眸盯着白凤山:“去皇宫,做太后,与他重温旧时光阴,爹以为,还可以么?”

    白凤山不十分明白女儿的话,道:“为何不可以,你也不是七老八十,你还有剩下的几十年可以活。”

    白素心接续他的话道:“然后我儿子被冠以来路不明,因为他有个改嫁的母亲。”

    白凤山心头一颤,自己还以这样一宗罪过呢。

    这也正是白素心不肯同祖公略相认的原因,她已经嫁过祖百寿,雷公镇无人不晓,早晚天下皆知,做皇帝的,看着风光,其实比寻常百姓活的艰难,她深有体会,当初若非太上皇急于处理一起谋反,怎么能突然离她而去,也不会有这场悲剧的发生,祖公略有个改嫁的母亲,一旦给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他这个皇帝当的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有人怀疑他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而是祖百寿的儿子,所谓高处不胜寒,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皇位,皇权之争纵然是平头百姓也知道,哪朝哪代不是血雨腥风,儿子时时处于惊心动魄中,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所以,白素心面对朝思夜想的儿子,只能忍痛说不。

    然,她的这番苦心祖公略一时不能参悟,回去衙署便闷闷不乐。

    善宝见了,宽慰他:“等太上皇到了,婆婆她一准能下山,这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惟愿如此。

    祖公略于是静心等候父皇的到来,而此时他得知了陵王在长青山东麓出现,便带着羽林军去剿袭了,陵王不除,朝堂不稳,他也不会安生。

    善宝仍旧留在衙署养胎,期间又给文婉仪琢磨了几个方子,另外一边经常要青萍来见她,教授青萍如何拉拢木帮之人,又如何渗透到木帮的那些个老客中间去,一点点的,青萍在成熟,一点点的,文婉仪的身子大好,先是能吃饭了,然后能坐起了,接着能下地了,最后把木帮的事务从芬芳手里要了回来。

    于是,芬芳的厄运开始了,她在文武扈氏面前夸下海口说为文武夺取木帮的,如今木帮又落在文婉仪手中,文武也还念她年轻有几分姿色,对她的新鲜劲也还没有褪色,也就不太为难她,扈氏不同,如今她没用了,扈氏岂能允许本就不宽裕的日子多一个人的饭碗,于是赶她走:“回去大小姐身边吧,你本来就是大小姐的丫头。”

    回去文婉仪身边,那不仅仅是死路一条,而是死无葬身之地,文婉仪折磨人的手法芬芳是见识最多的,她当然不肯,咬牙听着扈氏一句接一句的谩骂嘲讽。

    跨院闹得不可开交,文婉仪已经听说,幸灾乐祸的一笑:“好啊,等她们闹够消停了,咱们再对付那个贱人。”

    这个咱们,是对葡萄说的,患难之时葡萄冒着性命之忧帮了她,文婉仪如今身边正缺人,所以擢升葡萄为大丫鬟,对付芬芳不急,她毕竟是文家人,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倒是那个祖公望,文婉仪觉着他就是个祸根,早晚把自己与他的事给捅出去,所以要先除掉此人才行。

    让葡萄把长福找了来,询问几句有关祖公望的话。

    长福道:“大当家的不知道呢,那个祖家四少爷可真是个不省事的,逢人便说与大当家的先是拜过天地,然后有了夫妻之实,整个雷公镇没谁不晓得这一桩了。”

    “什么!”文婉仪差点吓掉手中的茶杯,整个雷公镇都知道了,那么祖公略也应该知道了。

349章 让人告诉祖家四少爷,说后天在风荷清月见

    大病初愈,文婉仪行则需要两个丫头左右搀扶,或许是曾经濒死过,更珍惜活着,所以,对付祖公望她不想亲自动手,怕有个差池,搭上自己的命就得不偿失,于此她想假手于人。

    打听了下,祖公望最近与隆庆班的那个旦角沈庭芳打的火热,文婉仪让葡萄备了车,她要往隆庆班看戏。

    隆庆班,在雷公镇可是有年头的戏班了,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戏班老不代表角儿老,三年大换血年年入新人这是隆庆班保持新鲜的招数,而这个沈庭芳是新来的,不过两个月。

    隆庆班在雷公镇繁华地段,文婉仪驱车到时,因今个有沈庭芳的戏,所以座无虚席,她许久不出来走动,更甚少看戏,不知道这些个规矩,名角的戏你要提早定位子的,特别是靠前的好位子,没了座位,更好,文婉仪索性来到后台。

    门口有把守的,不是谁想进就进,一来怕名角的倾慕者随意闯入,二来怕有人闹事,所以那把守的挡住文婉仪:“这是后台,不得随意进去。”

    做了大丫鬟的葡萄很识时务,立即狐假虎威道:“这位是木帮大当家的。”

    雷公镇,谁人不知木帮大当家是文婉仪,那把守忙赔笑道:“原来是文小姐,但这后台确实不能随意出入。”

    文婉仪手递给葡萄:“拿来。”

    葡萄愣了愣,随即理会了她的意思,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文婉仪手上。

    文婉仪又把银子塞给那把守:“我与沈姑娘是旧识,小哥通融下。”

    把守接了银子,满脸疑惑:“沈姑娘?”

    文婉仪指指里面:“沈庭芳啊。”

    把守咧嘴笑了:“您说的原来是沈庭芳沈公子。”

    文婉仪心里一惊,微有尴尬,以为沈庭芳是个女子,才想用此人来对付祖公望,不曾想是个男人,男人也行,临时改了策略,随机应变道:“嗨,他扮惯了女子,总当他是姑娘。”

    把守得了好处,也不深究,便放她进了去。

    后台是角儿们化妆候场之地,文婉仪进来后一路往里走,遇到些角儿,她都微微一笑招呼,病重的这些日子,她打定主意此后要改改自己的火爆脾气,试想自己输给善宝就是输在沉不住气,努力克制着的性子,努力变得柔婉细腻,所以逢人先笑。

    见一个个除了男人就是庸脂俗粉,断定其中没有沈庭芳,最后拉着个老者问了沈庭芳在哪里,说是在最深处,文婉仪就继续走,待到了尽头,才见一个上好妆的角儿正在咿咿呀呀的调音,还舞了几步,那身段那模样,文婉仪立即猜到这是沈庭芳无疑,于是上前道:“沈公子。”

    那人猛地一回头,不认识,也还是礼貌的拱手:“这位姑娘有些面生。”

    文婉仪自我介绍:“我姓文……”,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沈庭芳茅塞顿开似的:“该不会是木帮大当家文小姐?”

    文婉仪轻轻点了下头,虽然变得好脾气,还是傲气十足的:“正是。”

    纵观雷公镇,参帮木帮渔帮三大帮,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沈庭芳是个跑江湖的,惯于逢迎,立即请她坐,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沈庭芳的小丫头端了茶过来,沈庭芳着才问:“文大当家看戏应该去前头,不知来这后台作何呢?”

    他心里,把文婉仪当成那些饱暖思yin欲的富家夫人,以为文婉仪是他的倾慕者呢。

    文婉仪礼节性的将嘴唇沾了下茶杯便搁置面前的桌子上:“没什么大事,请沈公子帮我做一点点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她给葡萄使个眼色,葡萄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呈给她,她拿了递给沈庭芳:“这是一点点心意。”

    沈庭芳垂眸扫了眼银票,暗暗吸口气,数额巨大,他道:“不知文大当家需要我作何呢?”

    这样大数额的银票他得熬多少场戏方能赚来,心里想纵使对这个女人以身相许也值得。

    文婉仪将银票塞到他手里:“我想请沈公子去唱个堂会。”

    一场堂会用不了这么多,沈庭芳忖度她应该还有其他事,问去,文婉仪道:“沈公子难道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

    沈庭芳当即笑了,人家肯给,自己何必妄自菲薄,当下收了银票,定好三日后往文家唱堂会。

    事情顺利,文婉仪心满意足的离开隆庆班,路上即吩咐葡萄:“让人告诉祖家四少爷,说后天在风荷清月见。”

    葡萄刚应声是,文婉仪续道:“记住,只告诉祖家四少爷,不能让祖家其他人知道,这样就不能直接到祖家去,寻个四少爷经常出入之地找到他。”

    葡萄领命后,仔细琢磨哪里会是祖公望经常出入之地,也就妓院赌场书院等等,甫一回到文家,她便遣人便寻妓院赌场书院,不见祖公望,却在衙署大门口见到了他,差使之人把文婉仪的话传达,祖公望乐不可支,还以为文婉仪思念他呢,当然就有好处。

    欢天喜地的进了衙署,同五弟祖公卿放山一无所获,唯有来找祖公略,想借点银子用。

    祖公略剿袭陵王还没有回来,太监掌事便将他带到善宝面前:“娘娘,这位说是皇上的故交。”

    祖公望总算没有傻到极致,最初想说是祖公略的亲戚来着,转念想想祖公略是皇上,他的亲戚都是皇亲贵胄,而自己不是,冒充皇亲贵胄是要被砍头的,唯有说是祖公略的故交。

    见是他,善宝蓦然忆起在祖家蔷薇架下的那桩事,顿生厌恶,爱答不理道:“四少爷有什么事呢?”

    既然来了,祖公望索性开口借钱,又怕善宝不肯,于是道:“后天,后天文婉仪请我过去拿钱,到时我一准还上。”

    善宝突然有些不安,文婉仪怎么突然让祖公望去拿钱呢,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种好事断断不会落在祖公望这个福薄之人身上,于是劝祖公望:“你还是不要去她那里,此后也不要同她来往。”

    祖公望不以为然:“你们都觉着婉儿坏,其实她挺好的,至少对我挺好的,特特让人告诉我后天去风荷清月见她,我怎么能不去呢。”

    善宝觉着,一个人本性是很难改的,文婉仪约见祖公望怕是没有好事,再劝,祖公望就是不听,善宝最后也是没辙,唯有听之任之,恍惚中文婉仪正狞笑着朝祖公望伸出魔爪,而她,不知该救不该救。

350章 不好,祖家四少落水了!

    盛夏时节,风荷清月满湖莲花开放,或白或淡粉或柔黄,原主人给这个园子取了如此旖旎的名字,一大部分是因为这莲花。

    文婉仪昨晚就宿在这里,今个邀了沈庭芳来唱堂会,她老早起来敦促丫头们置办席面,听闻沈庭芳是关内人,所以除了时令果蔬上了桌,文婉仪特别让厨子准备了长青山各种特产,如泥鳅穿豆腐、油焖林蛙、树鸡炖人参、清蒸鹿血糕、酱熏山兔、松茸野鸡汤、红烧野猪排骨等等等等。

    沈庭芳是带着妆来的,因当时文婉仪明明白白告诉他要他一个人单独赴约,他怕到时没人伺候他更衣上妆,所以在戏班时就拾掇齐整,此时给个小丫头引着来到湖心一处赏花用的凉亭,望着满桌子的酒菜置于白玉桌上,桌的四周放着几张瓷墩,瓷墩后是用以支撑凉亭的柱子,柱子外就是湖水了,这样逼仄之地如何能唱戏?

    带着满腹疑问,沈庭芳同文婉仪见礼,跑江湖的,什么怪事没见过,也就既来之则安之。

    文婉仪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连着装也用心了,抛弃那些大红大绿,穿了身蜜合色的衣裙,这样的颜色不适合病容未褪的她,反倒是身旁侍立的葡萄,葱绿的短襦,雪白的褶裙,配上十六七岁的年纪,姿色平平也让人望之动容。

    其实没人了解文婉仪的心思,这样隐匿般的装束是存着心机的,她甚至坐的位置都是恰到好处,刚好给身前身后两个粗粗的柱子挡住,遥遥望着,只能看见小荷亭亭般的葡萄而看不到她。

    此时她热情的邀请沈庭芳入席,葡萄过来给沈庭芳斟酒。

    沈庭芳手掌横着挡住酒杯,对文婉仪道:“抱歉,在下不能吃酒。”

    文婉仪挑了挑烟云般清淡的眉,继而恍然大悟道:“沈公子是怕吃酒坏了嗓子?”

    沈庭芳歉疚一笑:“做伶人的,凭嗓子吃饭,倒了嗓子便没有了吃饭的本事,何以安生呢,不像大当家,手中有这么大个木帮,坐着吃躺着吃,几辈子都吃不完。”

    他举手投足极其柔美,嗓音亦是天生的带着女人味道,一双手细长白皙,指甲尖尖也修剪得非常规整,看人时眸光流转,习惯了戏台上的扮媚,在文婉仪面前还刻意表现出男子气概呢,否则若说她是女人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被他羡慕,文婉仪眼中几分得意的神色,说来整个雷公镇甚至方圆百里的村村店店,多少男人仰慕她,只是她如中毒似的,心只在祖公略身上,所以对沈庭芳的暗示丝毫不觉,让葡萄给沈庭芳倒茶,以茶代酒,两个人对饮起来,席间文婉仪几次眼神飘忽,像是心不在焉,只字不提唱戏。

    沈庭芳虽看上去柔弱,到底是个男人,更兼从小练功,虽然是唱戏的那种花拳绣腿,也还是有些底子,对付两五个泼皮无赖不在话下,因此虽然怀疑文婉仪目的不纯,念着那张数额巨大的银票,他没发问,只捡些清淡的菜吃了几口,也就是做做样子,然后装着不经意的,欣赏风景似的往亭的四周看了遍,突然就看见遥遥而来的祖公望,他心头一震。

    月前,祖公望看了场他的戏,从此便纠缠他,那时他来雷公镇不久,认识他的人不多,除了戏班内部,没谁知道他竟然是男儿身,而班主把他当成摇钱树,故意鱼目混珠,对外谁问起都含糊其辞,祖公望城府不深心机缺欠,也就把他当成女子,隔三差五的给他送东送西,也送过银子,他都昧心接受,只等祖公望要与他尽鱼水之欢,他既不能说自己是男人,也不好继续骗人家,于是便说要他陪夜亦可以,需百两以上方可,果然他狮子大开口吓跑了祖公望。

    不曾想,今个祖公望也被文婉仪邀请来,究竟文婉仪是什么样的用意呢?

    沈庭芳静观其变。

    上了晃晃悠悠的小吊桥,祖公望那厢业已发现了沈庭芳,也是愣住,甚至有点害怕,以为文婉仪得知他最近同沈庭芳相好,是吃味,故意把沈庭芳找来,然后两下对质,要他好看,女人么,十个有八个是如此的,大到后宫小到民间百姓的后宅,争宠争男人争地位,斗来斗去,乌烟瘴气,祖公望在祖家大院看多了,更了解文婉仪心胸狭隘,所以转身想走,又不能走,唯有硬着头皮进了凉亭,木木然竟不知该对谁先开口好。

    文婉仪瞧他囧的紧,心知肚明是因了什么,当下也不说破,只请他入了席,又为他与沈庭芳做介绍,沈庭芳和祖公望都有亏心事,彼此也就装着不相识,寒暄后,开始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说的都是虚头巴脑的话,彼此遮掩的都很好,文婉仪微醺,祖公望已经酩酊大醉,沈庭芳因是吃茶,清醒的很,吃饱了喝好了,沈庭芳忍不住问:“大当家的,可以唱了么?”

    文婉仪撑着重重的脑袋,觑他一眼:“稍等,我回去换件衣裳来,这时辰有些凉了。”

    沈庭芳只好道:“恭候。”

    文婉仪由葡萄陪着离开凉亭,回了房内立即喊来长福:“如何,都准备好了么?”

    长福点头:“大当家的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文婉仪便挥挥手:“去吧,办好了这桩事,我升你做文府管家,兼管木帮。”

    平步青云的感觉,长福磕头作揖的谢过,然后便往凉亭而来,从远处看,凉亭中的祖公望同沈庭芳规规矩矩的,祖公望大致是烂醉动不得,沈庭芳却在欣赏湖面上那些盛放的莲花,北国酷寒,难得能培植出这些莲花来,所以他看的专注。

    长福过了摇摇晃晃的小吊桥,来到凉亭上时对沈庭芳道:“这位吃醉了,小人送他回去。”

    沈庭芳便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继续赏花等候文婉仪的返回,看一只红色的蜻蜓盘旋半天终于落在一朵雪白的莲花上,红白相映,煞是好看,唱多了戏文,他也会写些小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窃以为凉亭中只剩下自己,他正想口占一首,突然听见噗通一声响,他猛的回头看,见长福指着湖面喊:“不好,祖家四少落水了!”

251章 二小姐的意思,你们事先知道些什么?

    湖面上祖公望在拼命的扑腾挣扎,溅起水浪,惊得莲花上的蜻蜓翩然飞去,也弄得莲花折的折倒的倒,一片狼藉。

    沈庭芳奔到凉亭边缘,本想纵身一跳最后却驻足观望,祖公望纠缠他好久了,更麻烦的是祖公望不知他是男儿身,今个可以卸下这个包袱,实乃天赐良机,于是他只佯装害怕的喊着:“快救人呢!”

    长福过来他身边,贼眉鼠眼的四下看看,风荷清月本就人少,此时更被文婉仪都差遣到了别处,长福撸起袖子脸露凶相:“那就烦劳沈公子下去救罢。”

    说着双手推出,沈庭芳毫无戒备,一声惊呼掉入湖中。

    长福站在上头放肆的哈哈大笑:“黄泉路上,沈公子照拂着祖家四少,那可是个不成器的。”

    还没笑够,忽然发现沈庭芳鱼儿般的游走了。

    他竟然会凫水!

    长福大惊,噗通也跳入水里,奋力去追沈庭芳,因文婉仪交代过,杀了祖公望,用这个沈庭芳做替死鬼,整个计划是,对外说邀请沈庭芳来唱堂会,碰巧祖公望来了,祖公望对沈庭芳不怀好意,于是沈庭芳盛怒下与他拉扯,祖公望不慎落水,而亡。

    本来文婉仪不打算让沈庭芳死的,回头衙门的人问起就照着上面的说,量沈庭芳想洗清自己,那也是百口莫辩,可是反复考量觉着还是双双死了的好,只有死人从不会乱说一气。

    现在沈庭芳居然会凫水,长福大惊,哗哗的划水去追前面的沈庭芳,究竟还是他水性好体力也好,不一会追上了沈庭芳,伸手来抓沈庭芳想按入水中浸死,谁知沈庭芳有些功夫,而当长福把他推下水后,虽然不明白整件事究竟为了什么,但他知道文婉仪想让自己死,保命下,更在盛怒下,于是挥拳打来,打的长福脑袋嗡嗡,瞬间迷糊了,等清醒些再来找沈庭芳,人家已经上了岸逃之夭夭。

    长福浑身淌水的来禀报文婉仪:“那戏子,竟然会凫水,给他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跑了!

    文婉仪先是一惊,继而怒,想对长福发作,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发火,既然要改变性情,索性改的彻底,只轻声责怪长福办事不利。

    长福抹着脸上的水道:“完全没想到那戏子竟然会凫水,不过大当家的放心,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文婉仪正凝神而思,摆摆手:“他不死在湖里,死在别处没有任何意义,算了。”

    算了?

    长福不知她所云是何意思,只静静的她再次吩咐。

    文婉仪似乎终于想出了策略,若无其事的吃着茶,淡淡道:“嗯,算了,等下你就去衙门报案,说沈庭芳在咱们这唱堂会,不巧来了祖公望,四少爷对沈庭芳动手动脚,沈庭芳不堪羞辱,失手将其推下湖中,咱们想救来着,苦于没一人会凫水,所以,祖公望死了,凶手是,沈庭芳。”

    一命在她手中,轻描淡写的就没了,这样的狠辣还说要改性情,一旁的葡萄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

    长福同文婉仪一样,杀人已成家常便饭,听了文婉仪的吩咐,回去换了件衣裳就往衙门报案了。

    秋煜到时,善宝也到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见祖公望的尸首从湖里给打捞上来,浸泡过后,脸有些变形,肚子也臌胀,善宝突觉胃里不适,手抚在腹部,仿佛这样就挡住了孩儿,防那些脏东西入了孩儿的眼。

    锦瑟见状,用袖子障住她的脸:“娘娘,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

    善宝虽是医者,也还是怕见这种事,锦瑟不说,她已经想作呕,而当仵作拿出那些专业用具准备验尸时,看着那些冰冷的器具,她终于体力不支,颓然倒在锦瑟怀里。

    “娘娘!”

    锦瑟喊着,出门时连个太监宫女都没带,也没将自家丫头茱萸、茯苓带来,锦瑟勉强撑住善宝,不得已喊秋煜:“秋大人,娘娘她昏倒了。”

    秋煜正吩咐衙役去拘捕沈庭芳,同时去祖家知会祖公望死了,听见锦瑟的喊,忙奔过来,微有迟疑,随后道:“冒犯了娘娘。”

    躬身抱起善宝,进了风荷清月的一间房,将善宝轻轻放在一张美人榻上,他俯身唤了句:“娘娘!”

    锦瑟紧随其后,她的医术虽然不甚精湛,也还是懂,方想动手,却见善宝自己醒来,她松口气道:“姐姐,你可吓死我了,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这下倒好,一旦动了胎气,皇上面前我可交代不过去。”

    善宝感觉头昏昏沉沉,抬手按了按,宽慰锦瑟道:“我是医者,知道自己怎样,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目光一转,对上秋煜的目光,秋煜礼貌的将头微侧,恭敬道:“下官一直想问呢,这种地方娘娘怎么来了?”

    善宝的叹息像轻风拂过,极度疲乏的样子:“我是来救祖公望的,谁知,中途出了岔子给耽搁了,都怪我,该早一刻出门的。”

    锦瑟将善宝搀扶起来,然后手在她后心处来回摩挲,听她自责,插嘴道:“姐姐休要这样说,这也是祖公望他命该如此,他若是听信姐姐的话不来见文婉仪,怎么会死了呢。”

    秋煜皱了皱眉:“二小姐的意思,你们事先知道些什么?”

    善宝瞪了下锦瑟,示意她不要乱讲,随后对秋煜道:“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说太多,但我感觉……”

    珠帘哗啦,文婉仪走了进来,善宝唯有闭口不语。

    文婉仪先朝善宝屈膝一福:“见过皇后娘娘。”

    转身又给秋煜见礼:“见过知县大人。”

    她突然对自己恭恭敬敬,不知是秋煜在场她故意做戏,还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一命的缘故,善宝浅笑道:“文小姐气色不错,想是身子大好了。”

    文婉仪再次道了个万福:“还不是娘娘妙手回春,我才捡了条命回来,但不知今日娘娘突然来此所为何事呢?”

    善宝不假思索道:“祖公望之前曾告诉过本宫,说是你让他来拿银子用的,怎么就,突然落水而亡呢?”

    早想好的谎话,文婉仪遂张口就来,把责任推在沈庭芳身上,推了个一干二净。

352章 文婉仪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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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婉仪纵有说辞,总归祖公望是死在她的家里,所以,秋煜升堂问案,文婉仪被传唤,而沈庭芳,是做为嫌犯被拷到大堂的。

    等祖家一干人来到,堂上便炸锅似的,看着大堂中间摆放着的祖公望的尸首,李姨娘扑过去喊了句“我的儿”,便不省人事,众人连喊带叫她方清醒过来,随后哭昏一次又一次,纵是平素不睦的郝姨娘、孟姨娘也陪着她哭,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连大少爷祖公远和三少爷祖公道亦是暗自垂泪。

    祖公卿有事外出,最后一个来到,简单听了管家老郝的叙述,便过来一把揪住文婉仪,像拎小鸡子似的把人拎起,怒骂贱人该死,另只手便握成拳头想打。

    法案后,秋煜手落抚尺响,众人一惊,他喝令祖公卿将文婉仪放下,藐视公堂,罪名不小,可拘入大牢。

    祖公卿断定四哥是给文婉仪所害,对秋煜的威吓毫不在意,无奈下善宝开口,他才手一松,文婉仪跌倒在地,虽然距离地面不甚高,也还是摔得剧烈咳嗽起来,她却不恼不闹,只一味的说自己冤枉。

    而那厢李姨娘发疯似的突然奔去沈庭芳,高喊“唤我儿性命”,衙役出手将她拦住,她就又瞪又踹,连撕带咬,最后还扯乱了自己的头发拽开了自己的衣服,俨然已近疯癫。

    祖公道亦是指着沈庭芳谩骂,祖公卿对文婉仪虎视眈眈,祖公望房里的大丫鬟玫瑰哭的也很伤心,几个姨娘劝的劝哭的哭,丫头们抱的抱搀的搀,整个堂上只三个字——乱了套。

    根本无法审案,秋煜再次拿起抚尺想拍,忽然发现一旁听审的善宝,于是慢慢将惊堂木放下,不拍,是觉着善宝有着身孕,不宜惊吓,唯有一遍又一遍的喊“肃静”,哭声还在,总算安静了些许。

    开始问案,作为被告,沈庭芳被衙役按着跪在地上,回去戏班后,他反复琢磨这件事,万般猜度不明白,也不敢对其他人说起,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孰料文婉仪竟然还报了案,此刻他实在搞不清文婉仪究竟要对付的人是祖公望还是他,而他,似乎从未与文婉仪发生嫌隙,甚至都不相识。

    秋煜问:“堂下何人喊冤?”

    来衙门报案的是文家的小子长福,现下他也在,忙出来:“大人,是小人击鼓报案的。”

    秋煜复问:“状告何人?”

    这是个问案的程序。

    长福将来报案时的话重复一遍。

    秋煜三问:“你可是亲眼看见沈庭芳将祖公望推入水中?”

    长福斩钉截铁:“是。”

    沈庭芳那厢连声高呼:“小人冤枉冤枉冤枉!”

    秋煜指着他:“你如何冤枉?”

    沈庭芳指着长福道:“分明是他将祖公望推入水中,那时虽然小人也在,但当时我却是在赏湖中的莲花,耳听噗通一声响,回头看时此人便说祖公望不慎落水了,还让我去救,我跑到湖边没等去救,他就接着把我也推入水中,没想到我竟然会水,他就跳入湖中来追杀我,却被我打昏,我趁机游到岸边逃跑,大人,这是整个事情的过程,小人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长福呼哧从地上站起,却给衙役踹在膝盖弯处跪倒,他朝沈庭芳喊着:“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沈庭芳立即道:“此事我亦是糊涂,文大当家邀我去唱堂会,我去了她也不让我唱,却摆了一桌子酒菜要我入席,席间祖公望到了,我微醺,祖公望烂醉,等我想唱的时候,文大当家却说要回去换身衣裳,接着就发生那一幕。”

    秋煜不经意的把目光飘去善宝,彼此对视,心里都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矛头指向她,文婉仪开口了:“我近来病得重,蒙皇后娘娘垂怜,亲自给我诊病,我的病好之后,心里高兴,遂去隆庆班听戏,孰料不懂那些规矩,去时没了位子,于是才邀请沈公子到家里唱堂会,念沈公子是个名角,便置了席面款待,席间祖公望去了,因我曾经入住过祖家,他一直当我是嫂子,此事整个雷公镇无人不知,他去是向我借银子,既然来了,我就让他也入了席,之后回房去给他拿银子,不多时便听家里的小厮长福报,说祖公望对女装的沈庭芳动了邪念,两个人拉拉扯扯,最后双双落水,沈庭芳会凫水,然可怜了祖家四少,就那样……哎!”

    一番话滴水不漏。

    更何况祖公望好色哪个不知,而沈庭芳初来乍到雷公镇,没多少人知道他是男儿身,如今换了男装都风情万种,若是穿了女装便是国色天香,莫说很多人还看过他的戏,祖公望在不知他身份下动了邪念也合情合理,纵使他亲娘也信了文婉仪的言辞,觉着是沈庭芳害了儿子,于是再次过来要抓要挠。

    这个案子对秋煜来讲,已经成竹在胸,关键人物是长福,剩下的事问再多也无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故意又传了很多人上堂,比如文家在风荷清月的丫头小子,比如戏班的班主和一些角儿,还有祖公望房里的大丫鬟玫瑰,甚至风荷清月看门的,祖家看门的,问了太多人,太多与本案无关的人,文婉仪心中嘲讽秋煜啰嗦,祖家人也觉着秋煜审案没手段,围观的群众都在窃窃私语,这个知县不过尔尔。

    独独善宝,不自觉的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秋煜身后的司徒云英亦是面带笑意,他更理会秋煜在做什么。

    来来去去折腾了快两个时辰,众人疲乏的疲乏倦怠的倦怠,善宝亦是几次回去后头歇息,又惦记堂上的事,几次返回。

    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秋煜突然问了句:“长福,为何当时你不下水救人?”

    长福猛地愣住。

    秋煜手掌啪的拍在法案上:“说!”

    长福一哆嗦,容不得细想便道:“小人不会凫水。”

    文婉仪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然秋煜接下来不再审问,而是起了身:“此案疑点重重,压后再审,退堂!”

    衙役便击响水火棍,齐声而呼“威武”。

    秋煜,请善宝往议事厅去了。

353章 沉闷几千年的后宫便是另外一番热闹了

    暮色如薄纱,庭院里的一切模模糊糊起来。

    晌午的热气被这暮色渐渐收拾去,善宝同秋煜于那簇凌霄花架下相对而坐,面前紫藤编成的桌子上布着茶具,茶不是龙井不是蒙顶不是瓜片不是铁观音不是大红袍不是碧螺春,也不是长青山特产刺五加,而是百花茶。

    此茶为乔姨娘所制,去年春初到秋末,于各种花卉盛开之时采摘后放入冰窖中,汇至齐全了,便在火炕上烘干,放在太阳底下晒怕失去花卉本来的色泽,吃茶同吃菜,色香味俱全才好。

    乔姨娘精心制作的茶不舍得吃,巴巴的送来给善宝品尝,非是因为善宝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而是善宝那次把她从大火中救出,虽然乔姨娘仍旧暗慕祖公略,却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怕善宝看见会伤心。

    人心如斯,已是大善。

    百花茶,莫说秋煜,善宝亦是初次品尝,秋煜连声夸赞,眸光流转,从善宝身上掠过,快如疾风,随后漫入暮色中。

    善宝瞅着玲珑盏中的红的黄的白的蓝的花瓣,嗅着浸入肺腑的香气,没吃到嘴里已经沉醉,枉自感叹乔姨娘这样的人物,脱了俗褪了尘,真真是风雅极致,若非嫁给祖百寿,若能嫁个如意郎君,她的日子,定然是有诗书画有琴棋茶,有的是良辰美景。

    秋煜吃得一碗见底,身侧的司徒云英想执壶再给他斟满,他却摆手:“罢了,美味不可多得,美人只能远望。”

    感由心发,说完自察失言,尴尬的笑笑,对善宝道:“下官唐突,娘娘莫怪。”

    善宝亲自拿来茶壶给他倒了杯,一壁道:“这话也没错啊,美男亦是只能远望,所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更所谓远看媳妇近看牛。”

    她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的话却是这样的俗不可耐,惹得秋煜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善宝还在强调:“真的,比如皇上,远远看着,貌比潘安,近处一看,貌比潘安不如。”

    这样背后议论皇上,秋煜诚惶诚恐。

    善宝还在继续:“因为潘安实在小气,三十出头仕途不顺就白了头发,皇上心胸开阔,可纳百川,所以皇上不如潘安。”

    是这么个不如潘安,秋煜哑然失笑,想善宝他日入了宫内,这样顽皮的性情该如何母仪天下呢,大抵有了她,沉闷几千年的后宫便是另外一番热闹了,不是勾心斗角费心争宠,而是笑话连篇笑声不断,她是这样的美貌,还是这样的能让人快慰,皇上可真是有福了。

    神思游走至此,心如吃了颗生果子,酸酸的,涩涩的。

    善宝观其神态有些异样,兼着落寞和怅然,略略懂一些,劝他:“尊夫人驾鹤西去,你也还年轻,是时候该续娶一个了。”

    秋煜容色凝住,有些意外的样子,倏忽愁上眉头,叹一声:“等等罢,蕴宝她娘故去还不到三年。”

    善宝想说你故去的是夫人不是父母亲,不需要丁忧三年的,转念想秋夫人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的结发之妻,他所谓的等,或许不是为了守制而是情感上过不去。

    于是,善宝缄默不语。

    吃了茶,也说了会子笑话,还聊了聊其他,书归正传,话题归结到祖公望的命案上,善宝邀秋煜来就是为了问这桩事,非是不信秋煜能断案,而是觉着文婉仪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才加害祖公望的,怕是还有其他麻烦。

    把自己的担忧说了,秋煜道:“谢娘娘挂怀。”

    善宝截住他的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怪生分的。”

    秋煜低头看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处,声音瞬间低了许多:“总还是有君臣之别的。”

    他这样的人,说迂腐不是,说木讷不是,只能说是忠诚,由他罢,提及祖公望,善宝心情亦是无法平静,可以不喜欢祖公望,但他好歹是祖公望的弟弟,更何况青春年少说没就没了,总不是桩欢喜的事,所以善宝长出口气:“对于你的判案能力,我是深信不疑的,堂上你突然问了长福那一句必有用意,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问出,又觉自己有跋扈的嫌疑,仗着是皇后就可以干涉人家父母官审案,遂又追加道:“或许我不该问的。”

    突然起了股风,头上的凌霄花掉了朵,直接落在善宝发髻上,秋煜下意识的抬手想拈下来,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一朵普通的凌霄花而已,因是落在善宝头上,他就觉得恁般好看,也不敢多看,故意装着拿茶杯,道:“娘娘想知道,下官一定知无不言,我突然问长福那句话,是因为沈庭芳说长福会凫水,文婉仪的个性我了解,长福这个小厮也多少听了些,这样的人说话难免让我怀疑,而沈庭芳假如真想害祖公略,没必要在文家动手,祖公望若真倾慕他,他有很多机会。”

    善宝本不是这样的意思,却还是问了:“或许沈庭芳在文家害祖公望,是想嫁祸给文婉仪。”

    秋煜频频摇头:“不会,我查过,之前找过祖公望的,唯有文家的人,而沈庭芳三日内没出过隆庆班,娘娘也说过,祖公望管娘娘借银子时曾说,文婉仪邀他过府。”

    秋煜的办案速度善宝很是惊诧,既然他同自己一样怀疑到文婉仪,善宝索性直言:“我是觉着文婉仪做了个套子让祖公望钻,却又难以想象,文婉仪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么。”

    秋煜反问:“娘娘觉着我夫人呢?”

    善宝怔住……

    秋煜话锋一转:“明日,下官要请文小姐往月光湖泛舟,娘娘这样的身子,不方便去,静等我的好消息。”

    邀文婉仪泛舟?

    善宝实在好奇,问:“秋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秋煜点头:“对于娘娘,下官没什么可隐瞒的,下官是这样打算,明日请文小姐连同那个叫长福的小厮同去月光湖泛舟,然后突然把长福推入水中,保命下,他若会凫水,必然会露出端倪,那样,他的谎言不攻自破,这个案子,也就结了。”

    这样大胆的谋划也没什么不可,但善宝还是有异议:“若长福宁死也不露真相呢?”

    秋煜僵住……善宝的话他明白,长福露真相也是死,说不定他就选择溺毙呢。

    另外,清澜江有种水鬼可以在水中潜伏几个时辰,怎知长福不能呢,那样自己的机会便失败。

    他拱手看善宝:“请娘娘赐教。”

    善宝慧黠一笑:“我听说长福有个老娘就住在雷公镇。”

354章 若猛子同时娶了你与琉璃,你可愿意?

    月光湖,雷公镇西郊一水泊,此水四季白光粼粼宛若月光洒落,是名月光湖。

    湖的这头是雷公镇,那头是鹿儿寨,雷公镇盛产棒槌、草药、蕈类、松籽、核桃等等,鹿儿寨盛产粟米、豆类、梨子、酒酿等等,两地经常以物易物,便有人在湖中摆渡供人们往来,因湖上有了舟楫,也就有了游客,逐渐的,那些摆渡用的小船改成画船,如此既能摆渡又能载游湖之人,月光湖,成了雷公镇一游玩的胜处。

    次日晨起,秋煜过来给善宝请安后便带着人离去。

    善宝人在衙署,心却恨不能飞到月光湖,秋煜的能力他还是肯定的,怕只怕文婉仪狡诈,会横生出许多麻烦来,对付文婉仪这样的人,祖公略胸襟太宏阔,秋煜性情太正直,都不行,非得像自己这样好亦可坏亦可之人。

    锦瑟见她坐卧不安,劝着:“姐姐如今安心养胎方是正经事,管那些个乱七八糟作何。”

    善宝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筹谋着祖公望若真是文婉仪所害,祖公略再没理由袒护她,自己,可以趁机打败她,帮青萍得到木帮,听锦瑟埋怨的口气劝她,收回神思道:“你哪里明白,因你是没有做娘亲的人,祖公望再不济,李姨娘仅此一子,这可是她老来托付之人,若能给祖公望报仇,或许李姨娘还能宽慰些,否则,你也瞧见在公堂上她的样子,近乎疯癫了。”

    一句话触及锦瑟的心事,只垂头伤神,没有再说其他。

    善宝瞧见了,晓得她是忧闷拖了太久的婚事,遂反过来劝她:“待猛子随皇上回来,我便给你们成亲。”

    锦瑟摇头。

    善宝一怔:“怎么,你不愿意?”

    锦瑟又摇头。

    善宝急道:“你不是这样吞吞吐吐之人,有什么心事快说了来,巴巴让我这里着急。”

    锦瑟脱口竟是:“我和猛子之间横着个琉璃,猛子成日的说请皇上娘娘择个良辰吉日,至今也只是说说,我明白他放不下琉璃,恐与我成亲琉璃会伤心欲绝。”

    猛子这样的优柔寡断让善宝气恼,忽然想想祖公略,对文婉仪不也是拿不起放不下么,凡夫俗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猛子同祖公略一样,祖公略或许不爱文婉仪,但不能不顾青梅竹马之情,猛子或许不爱琉璃,但他不能漠视琉璃,他们二人更早与锦瑟之前相识,纵然是琉璃一厢情愿的喜欢猛子,怎知猛子不是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如此,人便有了软肋。

    事情再纠缠下去,锦瑟老了琉璃老了,善宝试着问锦瑟:“若猛子同时娶了你与琉璃,你可愿意?”

    锦瑟像被明火烫到,拿着团扇的手一抖,接着便陷入沉默,心不在焉的摇着团扇,眼睛盯着团扇上那幅并蒂芙蓉,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当时取意是“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起初想绣对鸳鸯来着,闺中女儿,这样明目张胆的表达感情害臊,而凤凰在本朝除了皇后其他人不可乱用,甚至皇贵妃、贵妃、淑妃、贤妃等等亦是不能。

    她看着看着苦涩一笑,自己无意中竟然预支了将来的婚姻,善宝是她姐姐不假,善宝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开了口,锦瑟不敢说不愿意,这只是其一,其二,自己若不答应下来,只怕这辈子同猛子的婚期会无限期的搁置。

    继而想起猛子说,他几度危难,琉璃不顾生死的相助,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锦瑟叹口气,如今,唯有娶了琉璃,她给猛子的恩情也报了,自己也方能如愿嫁给猛子。

    只是同时娶两个妾侍的有,同时娶两个正妻,这简直荒谬滑稽。

    锦瑟抿着嘴,有些难为情,迟疑半晌才道:“我愿意,可是猛子许我正妻之位,琉璃该当如何呢?”

    善宝夺了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拍在她脑袋上,笑道:“你是堂堂的善家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琉璃识大体明事理,不会与你攀的。”

    锦瑟挑眉莞尔:“真的?”

    事情总算解决,虽不至于完美,也不差太多,锦瑟同意琉璃更无意见,想猛子能够享齐人之福,必不会拒绝。

    善宝卸下了一个包袱,却想起秋煜今日之行能否顺利来,于是,心思飘的好远,她是真的很想看看文婉仪溃败之时的表情。

    而此时的文婉仪,正在赶往月光湖途中,坐在车里同车下的长福商量:“今个秋大人无端要我去月光湖泛舟,还特特说要带上你,绝不会是好心情去游玩,必然与案子有关,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长福虽为重要嫌疑人,苦无凭据,秋煜没将他拘捕,倒是沈庭芳,被拘捕在牢不说,他的牢房门口还多加了几个狱卒把守,只有司徒云英了解,秋煜如此做不是看守沈庭芳,而是在保护沈庭芳,怕文婉仪一方杀人灭口。

    长福在公堂上被秋煜突然一问之后,心里亦是七上八下,听文婉仪问,挠着脑袋道:“秋大人倒不十分紧要,好歹大当家的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去,若有事,皇上开口秋大人安敢不听命,小的担心的是那个善宝,人人都说她是女诸葛,小的瞧她倒像是那个妖后妲己,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而秋大人似乎很听她的话呢。”

    他这一番分析,本就惶恐的文婉仪更惶惑不安了,回想起秋煜在公堂上问长福可会凫水,她稍加斟酌,大抵明白了些,立即命令长福:“今个秋大人差不多是要试试你到底可会凫水,你要咬定不会凫水,一旦露馅,你不能活,我也好不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长福懂,一条藤上的蚂蚱长福也懂,这样最好,这样文婉仪就不会置他于不顾,当下奸笑一声:“大当家的放心,小的可在水里睡觉,不怕他们试,纵使用石头绑缚在小的身上沉入湖底,小的也能憋气甚至在水中换气,您瞧好罢。”

    如此,还怕什么呢,文婉仪自然欢喜,高兴下对长福许诺:“今个回来,你便是文家的大管家,兼我木帮的管事,协理文家和木帮。”

    长福慌忙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视文婉仪为再生父母般。

355章 此仇,下官为娘娘报

    渡口泊着几只小船,最近药材等山珍下山的少,对岸的粟米等物又未成熟,遂生意清冷,很多船夫弃船在此,改做别个营生去了。

    有那么一个船夫年老体弱,干不了别的,唯有守着船,成日的守株待兔似的等候客人。

    秋煜带着一干衙役到时,老船夫正歪在船头昏昏欲睡,湖水随风荡着细微的光波,岸边的菖蒲、红蓼、菰草中游出几只野鸭,一只鸟儿飞倦了,落在船桨上稍事休息。

    若无闲事,同仨俩好友,撑船游湖,赏景吃酒,高谈阔论,当真是赏心乐事。

    秋煜暗自感慨后,指使捕头胡不成:“你去把老人家唤醒。”

    胡不成哪里是唤,突然喊了嗓子:“知县大人想租用你的船,还不快快解开缆绳。”

    老船夫猛然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望过来,春夏秋三季,他天天在这里摆渡,哪里识得知县大人,等看见穿着官袍的秋煜,虽不明白这是多大的品阶,也还是明白是官,忙就地叩头。

    秋煜指使司徒云英过去将老船夫扶起,指着船问:“你这船一个时辰几两银子?”

    老船夫战战兢兢:“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

    秋煜忽然明白,这老者一定以为官家要征用他的船呢,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本官今日有游湖,租用你的船,平素你收客人多少银子本官就付多少银子。”

    老船夫继续推迟,言说自己的船能给官府征用是莫大的荣幸。

    是否真荣幸,秋煜拿捏不准,看他忐忑不安之态,定是给官吓坏了,此时胡不成搡了老船夫一下:“你这老头耳朵聋了么,知县大人说了要租用你的船,你只管解开缆绳拔了锚撑船便是,啰里啰嗦好不聒噪。”

    秋煜皱皱眉,眼下破案要紧,没与胡不成计较。

    老船夫将船推离岸边,然后搭了个跳板往岸上,请秋煜等人上了船,因船身窄小,船上不能容太多衙役,秋煜便点了其中两个衙役上了船,另外的也就他和师爷司徒云英捕头胡不成还有另外一个老媪,那老媪穿戴八成新,头上也有三两个首饰,看上去不富贵也不穷苦,像是温饱之家。

    船离开岸边往湖心而去,走了没多远却听长福那里喊来:“秋大人,我家小姐来了!”

    秋煜站在船头回望,艳阳高照,远山缥缈近水粼粼,青草铺满岸边,穿桃色衣裙的文婉仪于她的车旁俏生生而立,宛若一朵怒放的小桃红,而那宽阔的衣裙被风鼓荡,臂弯处的披帛更是飘了起来,整个人作势欲飞的样子,难得她好样貌,却坏了心性,可惜可惜。

    秋煜再感慨一番,随后与司徒云英对视,司徒云英理会,轻声问旁边的老媪:“准备好了么?”

    老媪点了下头,并不发声。

    岸边的长福皱眉已经盯着这老媪看,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娘,主要是那身衣裳眼熟,是自己才给买的。

    司徒云英又问那两个衙役:“准备好了么?”

    衙役也道:“师爷放心。”

    司徒云英朝秋煜小声回复:“大人,可以了。”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秋煜实在不愿用,怎奈是善宝给他下的懿旨,他只好半推半就,定定心,突然抓住那老媪高声道:“长福,你恶事做尽,都因为有个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老娘,今个本官就先杀了你的娘再杀你!”

    他说完手下用力,那老媪便被推入湖中,噗通!溅起的水花落在船上,打湿了秋煜的官袍。

    事发突然,长福来不及细想,大骇,喊了声“娘”,拔腿就想跑,却一把给文婉仪抓住,把声音压到最低喝令他:“不可!”

    长福一把推开她,急的眼珠子都红了:“那是我亲娘!”

    文婉仪给推个趔趄差点跌倒,被身边的葡萄挽住手臂,她心里连说“完了完了”。

    只是,已经跳入湖中的长福竟停了下来,他发现载着秋煜等人的那条船的老船夫先他落入水里,转瞬把那老媪从水里捞了上来。

    长福简直想哈哈大笑了,随后佯装不会凫水的样子,胡乱扑腾,不停喊着“娘”。

    船上的秋煜仰头一叹,计划失败。

    其实这老媪根本不是长福的母亲,而是一个水性烂熟的年轻男子假扮,倒是这身衣裳是昨晚寻了个由头从长福老娘那里借来的,秋煜使用的仍旧是大堂上那套攻其不备,不明情况下,长福果然中计,却给更加不明情况的老船夫彻底搞砸。

    把人救上了船,老船夫跪倒在秋煜面前:“大人,老话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纵然这老姐姐的儿子有错,那也不关她的事,请大人饶恕她罢。”

    那厢的胡不成气愤难当过来想踹老船夫,给司徒云英拦住,胡不成指着老船夫骂:“你懂个屁!”

    老船夫豁出一死的样子:“小老儿什么都不懂,但懂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之不关这老姐姐的事。”

    司徒云英劝着秋煜:“大人辖下若都是这等良善之民,是大人的福气。”

    望着水淋淋的老船夫,秋煜淡淡一笑:“麻烦你把船撑回去。”

    回到岸上,秋煜留下司徒云英:“你给文小姐解释下。”

    论才智他或许不输司徒云英,论口才那就是无法企及了。

    司徒云英奉命留下,秋煜带人回了衙署。

    善宝听说,不顾身怀六甲,小跑着过来,见秋煜一脸懊丧,她知道自己精心计划之事没能成功,问起,听说是给个老船夫坏了全盘计划,善宝笑了:“这或许是天意,文婉仪命不该绝,老天把她留下,是觉着最后她应该死在我手里。”

    秋煜很是自责:“娘娘是在宽慰下官罢,都是下官想的不周全,怎么就忘记身边还有个未明真实情况的老船夫呢。”

    善宝瞅着他官袍上的水渍,过去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拭,一边道:“真不是我宽慰你,文婉仪害了我太多次,伤疤还在,仇恨未减,她不死在我手里,我又何以泄恨呢。”

    不知是她衣裳的熏香还是发香,秋煜心神摇曳,无形中退后半步,与善宝保持着君臣该有的距离,郑重道:“此仇,下官为娘娘报,虽然没能探出长福的究竟,到底祖公望是死在文家,文婉仪逃不了干系,用不了几日下官向娘娘保证破案。”

    善宝摇头:“现在想来,你破了案杀了文婉仪,皇上那里必然不高兴,而我也不能更彻底的泄恨,这个案子你索性慢慢查着,暂时不要告破,我还有一计,定将文婉仪一击即中,让她再无生还之力。”

356章 娶了她们不是糟践她们么

    些许日子后,祖公略剿袭陵王返回,虽然陵王的兵马给他打的七七八八,怎奈陵王再次逃脱,跑进茫茫长青山隐匿,搜他犹如大海捞针,祖公略遂班师。

    与此同时,太上皇也从京城赶了来,听闻白素心仍旧活着,他决定亲自上山相迎。

    善宝已随祖公略入住由王府改建的行在,虽然祖公略一味的强调不要劳民伤财,行在仍旧富丽恢弘,于雷公镇这样的小地方,行在显而易见超拔于一切,甚为突兀。

    太上皇莅临,也入住行在。

    上山迎接白素心前一晚,祖公略陪太上皇于庭内漫步,父子两个,为着明天的事,同时难以安寝,夜过二更,毫无困意,索性并行于月下,后头跟着一干太监宫女,连纱灯也不点,就着月色,一老一少,天下权威至极的两个人,同样的玉树临风,同样的卓尔不群,同样的傲岸不羁。

    听闻白素心是为了拒绝祖百寿近身才给关入祖家后花园,继而被白老爷子救走,太上皇非常高兴,白素心对他忠贞不二,更是守身如玉,当下决定:“昭告天下,追封白氏素心为贞烈皇后。”

    如此,白素心有了皇后的封号,而今她儿子做了皇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嫡母皇太后,位居生母皇太后之上。

    祖公略有疑虑:“父皇忘记,现下的嫡母皇太后是曾经的马贵妃。”

    太上皇当然不会忘记,大手一挥:“她不过是你的养母,更无皇后封号,做嫡母皇太后与祖制不符,降为皇太妃罢。”

    这样翻云覆雨,祖公略实在不赞成,又晓得说服不了父皇,唯有由着他了。

    突然间,祖公略猛地想起一事,眉头突突,心内升起一股不祥来,对太上皇道:“历来皇后的封号只在故去之后。”

    太上皇高兴之余竟然疏忽了这样大的事,当即变了脸色,只感觉周身的肉都在跳动不止,方才脱口说追封白素心为贞烈皇后,是感念白素心对他的忠贞,不曾想犯了这样大的错误,忙替自己圆场:“健在的皇帝还不是生前就需要修建陵墓,既然你觉着不妥,那就算了,不过你娘仍旧是嫡母皇太后,这可是谁都不能更改的。”

    祖公略并无异议。

    太上皇忙将话题转了,聊起善宝来,如今她有了祖公略的骨肉,这也是皇家血脉,所以太上皇再怎么不喜欢,也还是顾念善宝腹中的孩儿,对祖公略道:“善氏封了皇后,皇后之外还需其他妃嫔,眼下各品官之女陆陆续续进京了,只等你回去便开始选秀。”

    为着此事,善宝已经问过祖公略,这是祖制,祖公略两下为难,听父皇说,斟酌道:“不如,过几年再说罢,如今陵王未除,而我亦是初登皇位,连大臣认识的也没几个,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却大搞选秀,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让臣民寒心。”

    太上皇颇不以为意,更觉着差不多是善宝在横加阻挠,撂下脸道:“你虽然是皇上,爹娘都在呢,民间百姓之家,婚事也是父母之命,所以,此事你别管了。”

    没谈出个结果,只能不了了之。

    次日清晨,迎接白素心下山的事宜一切就绪,太上皇更是四更天便起来,大早晨的沐浴一番,特意加了几片玫瑰花瓣在木桶里,又让宫女把衣裳用龙诞香熏了半天,斑白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穿戴整齐,还不停的问随扈而来的大太监曹公公:“指甲可干净?这身衣裳是不是有点窄了?朕,老了罢?”

    曹公公眯着笑眼:“各处都干净得就像才出水似的,衣裳虽然是太上皇年轻时初遇皇太后的那一身,也还不算窄,刚好合体,太上皇也不老,正直壮年,再生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太上皇就哈哈一笑,骂曹公公:“老猢狲,尽捡中听的说,朕的余生,只想同素心朝夕相处,或谈诗词,或抚琴或弈棋或信马由缰到处游玩,朕把余生补偿给素心。”

    曹公公奉承道:“老奴是没见过皇太后,老奴觉着让太上皇如此钟情,定是倾国倾城。”

    太上皇微闭双目,沉浸在同白素心初识的那一场,杏花如雨,纷纷而落,花雨下,佳人怀抱古琴,仿佛从天而降的九天仙女,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像个毛头小子,迫不及待的跳下马去,唐突的道:“敢问姑娘芳名?”

    怀抱古琴的佳人怔忪间怯怯答:“白氏,素心。”

    那样玲珑如玉、素雅似竹、干净若荷的女子,就应该姓这样的姓氏叫这样的名字,从此后,他心里再放不下别的女人,后宫佳丽三千,他只夜夜怀念此一人。

    也因此,虽然朝中不乏对祖公略登临皇位的非议者,他也并未七老八十,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传位给祖公略,他是想用天下来弥补对白素心的亏欠,因为祖公略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而今她活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好的事了。

    太上皇仰头长叹,不是悲伤不是哀戚而是感慨,想自己从做皇子太子到皇上,杀伐决断从不含糊,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无数,国师亦曾给他建议,希望他从此吃斋念佛,超度那些死在他手上的魂灵,以绵延自己的福寿,他觉得国师的话纯属无稽之谈,但白素心活着,他决定迎回白素心后,吃斋念佛之外,从此再不杀一人,以此换他与白素心的余生安宁快乐。

    外头进来了祖公略,见太上皇穿的衣裳式样有些老旧,还有点狭窄,他微微琢磨,也叫了然,这衣裳带着岁月的痕迹,必然是岁月那头的物事,而岁月那头是太上皇与母亲相识相恋的日子。

    祖公略莫名的想起善宝来,太上皇对母亲钟情一生,自己缘何要让善宝独自哀伤呢,遂打定主意,纵然满朝文武反对,他也不准备选秀,有了善宝,他觉着自己再不会喜欢上别个女子,娶了她们不是糟践她们么,这还不如去妓院,好歹妓女赚来的是银子,而后宫那些女子,赚来的是荒废的大好青春,太残忍。

357章 娘子,你的郎君来接你回家了

    皇帝同太上皇同时出巡,雷公镇万人空巷。

    仪仗下祖公略与太上皇并马同行,近前是一干太监宫女和文臣武将,往外是天子亲随,再往外是羽林军。

    是以,百姓们挤疯了似的也很难看见皇上与太上皇。

    马蹄哒哒,密集如雨,百姓们翘首而望,都想一睹龙颜,街两边是秋煜的人,横着刀枪防止百姓乱入。

    偏此时一人撞开衙役兵丁,又撞入羽林军队伍内,最后给羽林军用枪抵住压着趴在街上。

    这里吵吵嚷嚷,祖公略那厢业已听见,喊了人问怎么回事,掌事太监便道:“皇上稍等,奴才这就过去看看。”

    须臾掌事太监转回,打了礼回禀:“启奏皇上,是个疯婆子闯了进来,可怜见的,才死了儿子。”

    祖公略心头一颤,想起祖公望来,祖公望的死他已经知道,也亲自去祖家看过,祖家把祖公望的尸首认领回去安葬,李姨娘成日的絮絮叨叨,一会子说儿子出远门了,一会子要沈庭芳偿命,一会子哭一会子笑,差不多疯了,对于秋煜悬着未查此案,善宝给祖公略的解释是:“疑点太多,怕冤枉好人。”

    祖公略就没有为难秋煜,但他时刻关注此事,听说是死了儿子的疯婆子,觉着一定是李姨娘,便吩咐掌事太监:“使两个人将这老夫人好好送回家去。”

    掌事太监领了谕令,过去把此事知会给了街边的衙役,衙役就出了两个送李姨娘回了祖家。

    祖公略心事重重,他也听说祖公望是死在风荷清月,他甚至也怀疑文婉仪,猜测秋煜压着这个案子不破,会不会是有他的因素在里面,怕杀了文婉仪他责怪。

    于此祖公略想,等迎回母亲之后,便告诉秋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文婉仪,自己一味的包庇,必遭天谴,而他是天子,恐老天降罪给他,苦的怕是他的黎民百姓。

    队伍继续前行,浩浩荡荡,却在山脚下驻扎,按着太上皇的意思,又有祖公略两次不得见的教训,太上皇决定他只与祖公略两个去见白素心,用真心真情打动她,迎回来再做别的计议。

    但也有天子亲随和几个太监宫女随行,毕竟是皇上和太上皇,长青山多匪患,不能没人保护。

    简单的几十个人,由猛子带路,就来到那个山坳。

    入口处祖公略为太上皇介绍:“父皇你看,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住的茅舍。”

    一生钟爱的女人竟然住在这种蓬门荜户,太上皇的恨就迁怒在祖家人身上,也就是刚刚许诺不再杀人,否则他想把祖家株连九族,深深的叹口气,喝令道:“除了皇上,都在这等着。”

    父子俩拔腿朝茅舍走去。

    山中风光无限,这茅舍隐在浓绿中,就像一位遁迹于世的村姑,朴素得过分,晌午的阳光直直的照着茅舍前的篱笆院,那些鸡咕咕的低头捉虫吃,篱笆上爬满了朝颜,紫色的花朵镶嵌着白色的边缘,柴门微掩,像是什么来过又离开。

    太上皇眼睛紧盯着那破旧的柴门,怕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像这门一样,垂垂老矣不堪一阵风过。

    突然,琴声如天籁传来,太上皇脚步一凝,也抬手阻止祖公略前进,于柴门处静静的听着,琴声如重载之车,碾碎了他方才的一丝丝焦虑,琴声新鲜,佳人亦不会老。

    琴声停歇之时,父子二人到了房门口,太上皇方想亲自动手叩门,却听里面传来比琴声更动听的声音:“你一个人进来。”

    久违了,太上皇激动得老泪盈眶,看了看祖公略,原来白素心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祖公略晓得母亲所谓的“你”不是自己而是父皇,于是往后退了两步。

    太上皇不自觉的整整衣裳,又正了正头上的玉冠,还紧了紧玉带,拉了拉袖子,感觉哪里都可以了,方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道粗木屏风,屏风上是近乎透明的雪纱,雪纱上绣着人物像,细看下竟然都是他与白素心年轻时畅游长青山的场景,太上皇眼角的泪抑制不住的滴落,绕过屏风,就看见一架古琴前端坐着个粗布衣裳白素心,那雪白的长发特意绾成发髻,发髻上还戴着朵野菊花,仅仅一个背影,美的无法比拟,太上皇朝着那仍旧曼妙的背影唤了声:“娘子!”

    白素心的手从琴上缓缓滑了下来,随后又缓缓站起,缓缓转过身来,四目交投,几十年的光阴,带走了她的快乐却没带走她的美丽,只是那一头白发让太上皇惊心,几步赶上去搂住白素心的双肩:“娘子,你的郎君来接你回家了。”

    白素心想笑来着,大滴大滴的泪像无罪释放的尽情落下,她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声音,素手抚上太上皇已经苍老的面颊,轻声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太上皇抓住她的手贴紧自己面颊:“朕忘记人世间的一切,也不能忘记你。”

    突然,他感觉白素心身子一抖,继而,发现她嘴角溢出一滴乌黑的血来,太上皇大惊,连声喊着:“素心!”

    外头的祖公略听出这声音里有异样,撞门而入,见仍旧含笑的母亲如一朵开得颓唐的花,慢慢的枯萎,快要凋零,他高呼:“娘!”

    白素心幽幽道:“我不惯用毒药,没掌握好时辰,本来我是想同你父皇多相处一点点时间再走的。”

    祖公略把母亲从父皇怀里夺了过来,抱起就想跑,白素心急忙道:“我的儿,没用的,我服下的是鬼见愁。”

    这种长青山特有的毒药何其厉害祖公略心里有数,母亲,必死无救。

    祖公略慢慢的跪了下去,怀中仍旧抱着母亲,经天纬地的汉子,泣不成声。

    太上皇亦是泪水涟涟:“素心,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素心无力的一笑,有黑色的血继续从她口鼻流出,她费力道:“记得汉武帝时候的李夫人吗,她病重便不肯见汉武帝,怕自己容颜已逝给汉武帝看见,而我,其实想在你来之前就死的,那样你心里记着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太上皇忙道:“朕并不在乎你是否老。”

    白素心想摇头否定,却耗尽了生命,最冷然一笑:“后宫佳丽三千,你敢说认识我之后就没同其他妃嫔同床共枕么?”

    太上皇语塞。

    白素心的神识越来越模糊,苦撑着道:“我贪心想见你,是因为太想你。”

    说到这里,从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是血,她想念心上人几十年,不见便不能瞑目,假如太上皇不来,她的执念仍在,便不会死,如今执念没了,心也空了,这凄苦的生命该结束了,侧目看看祖公略,暖暖一笑:“能够给我儿抱着死,真好。”

    随后头一低,倒在祖公略怀里。

    一代佳人,香消玉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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