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章 他根本不叫阮琅,他说他叫吕士第
善宝迁入的新家在雷公镇边缘地带,典型的四合之院,同着父母还有李青昭锦瑟等人,虽然不甚宽裕,倒也住得下。
善宝初到,挽着母亲的手臂站在庭院中那口放火用的大水瓮旁,看锦瑟、满叔还有另外两个丫头三个小子将随身的衣物简单的用具往房内搬扛,想来这户人家大概是个小财主,宅子精巧,布局精心,从上房到耳房到厢房,用条曲折的游廊连着,极端天气下,丫头们往来各处也不必遭受雨雪肆虐了。
早春的风吹在人脸上刀刮一般,更因这户人家久不住人,有股肃杀之气,李青昭皱着眉将手抄在袖子里,转圈的看,总归不比祖家大院富丽,她叨咕着:“即使表妹你不是祖家人,你好歹是皇后娘娘,祖家人竟敢将你撵出来,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回头你下道懿旨,把他们都咔嚓咔嚓砍了。”
听她煞有介事,善宝抿着嘴笑。
赫氏轻轻拍了下女儿的手以示安慰,复对李青昭道:“青丫头你不懂的,你表妹如今有了身孕,搬出来倒妥帖些,留在祖家大院,我还真怕吃的饭里喝的茶里给谁下了毒呢,世人大抵如此,恨人有笑人无,你表妹越是高高在上,我越是担心,你说赶明个去了京城进了皇宫,宫女太监多如牛毛,后宫佳丽数以千计,你表妹必定是成日的处于危墙之下,可怎么是好呢。”
说起皇宫大内,李青昭顿时起了兴致,靠近赫氏神秘兮兮道:“舅母不要担心,后果佳丽三千人,祖公略他还会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爱我表妹一个的,那时表妹可要帮帮我,好歹给萧乙弄个军机大臣当当。”
善宝正陷入后宫佳丽三千的怅惘中,突然提及萧乙,她忽然有些担心,萧乙追随陵王而去,不知能不能迷途知返,最后与表姐终成眷属,看李青昭兴冲冲的,她不忍这个时候打击她,遂闭口不说萧乙,只捡些无干的话聊着。
差不多安顿好,房内也清扫干净,一家人便进房歇息。
善喜赫氏从济南毕竟是做客来此,又不能将厨酿护院门房等仆役一应带来,于是善喜决定往街上雇用或是买些个仆人来使。
善宝猛然想起阮琅来,于母亲身边歪着,同桌子旁吃茶的父亲道:“阮琅前些日子也来了雷公镇,还做了祖家的管家,后来官府贴出缉捕他的告示,无奈我让他上天云寨找胡海蛟先躲避下。”
赫氏从炕几的碟子里拿了块蜜饯喂女儿,蹙额道:“那孩子,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或是他太机灵的缘故。”
善宝张口含住蜜饯,边吃边道:“您不放心就对了,他根本不叫阮琅,他说他叫吕士第。”
端着茶杯的善喜口中咝了声。
善宝欠起身子:“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赫氏顺势把她搀扶起来,也问:“老爷,有什么不妥吗?”
善喜凝眉思量一会子,满面狐疑的道:“多年前倒是认识个姓吕的。”
善宝一直怀疑阮琅背后藏着莫大的机密,也觉着阮琅来善家卖身为奴或许是蓄意报复,不然他为何冲动下刺杀了前宰相的儿子,使得善家一夕之间破败,举家逃命来到雷公镇,所以善宝忙道:“爹你赶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事如烟,已经淡化在善喜的记忆中,彼时他的名气渐盛,慕名而来寻医问药者数不胜数,这之间有个叫吕贵的,商人,因与同行不睦,又晓得那同行久病,正在善家医馆诊治,于是吕贵找到善喜,许白银千两,要善喜把他的同行治死,善喜当然不能答应,吕贵抱憾而去。
剩下的事,善喜便不知道了。
就是因为父亲没答应吕贵的无理要求,善宝觉着不至于让阮琅潜入善家伺机报复,必定还有其他的事,若非自己有了身孕,很想去天云寨寻阮琅问个清楚。
念及腹中孩儿,想起祖公略来,若他真是登基做了皇帝,自己该当如何呢?
此一事甚是让善宝焦灼,没个定夺索性努力绕开,喊了声“锦瑟”,是想让她给自己倒杯茶来。
撒花帘子打起,不仅仅走进来锦瑟,后头还随着猛子。
猛子不去京城找他的主子祖公略,决定留在雷公镇是为了照顾善宝,善宝一家搬出祖家大院时他正在外面寻个人,那人是祖公略的外祖父白老爷子,这是善宝交代他去办的,找白老爷子的目的是为了打听祖公略母亲的下落,善宝于冥冥中感知到她还健在,如今自己与祖公略已经成亲,她便是自己的婆婆,祖公略忙着大事无暇顾及这些,善宝觉着自己有责任把婆婆找到,然后侍奉她孝敬她。
猛子见到了白老爷子,老人家仍旧窝在山上做他的老冬狗子,但问起白素心,他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公略他娘死于产后痹症。”
猛子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回来后找善宝禀报,却说善宝已经搬出了祖家,于是,猛子寻了来。
“禀娘娘,末将回来了。”
听躬身施礼的猛子唤自己为娘娘,善宝有些尴尬,更尴尬的笑笑:“你还是叫我善姑娘罢。”
猛子坚持:“末将不敢,如今您与皇上业已完婚,当然是皇后娘娘无疑。”
善宝晃晃头:“公略那里音信皆无,怎知他就做了皇帝呢。”
猛子非常笃定:“这个错不了的,太上皇早有传位给皇上之意,不然又何苦千里迢迢来雷公镇,名义是上微服私行,还不是为了寻求真实凭据,太上皇御笔亲书立太子诏书,就说明已经承认皇上是亲骨肉,皇上平定陈王之乱,太上皇趁机把皇位传给皇上然后颐养天年,顺理成章,没什么可怀疑的。”
这家伙,平素讷于言敏于行,今个说的头头是道,善宝即使信了他的话,也还担心另外一桩,太上皇会把后宫之主的皇后位子恩施给她,她还不肯入宫同那些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呢。
思绪又绕到这上面,她眉头一皱,忙开导自己一番,然后问猛子可有打听到白素心的下落。
猛子摇头,随后若有所思的凝神。
善宝忖度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问:“难不成你有其他发现?”
猛子斟酌道:“拿不准,末将觉着白老爷子留在山上多年做老冬狗子,末将觉着恐不单单是为了隐居,会不会与太后她老人家有关呢?”
314章 老爷吩咐过,没经过他任何吃食你不能入口
猛子口中的太后,当然是指白素心,祖公略做了皇帝,他的母亲是为太后。
善宝晓得这或许是猛子在此尴尬之际对白素心的尊称,就像猛子称呼善宝为皇后娘娘一样。
其实皇后也好太后也罢,是有很多讲究的,皇后需要册封,而太后,讲究更多。
本朝律例,皇帝以嫡子身份继位的,则以嫡母为皇太后;无生母,则以先帝皇后,继任皇后为皇太后;生母、先帝皇后皆无,则以抚育皇帝的先帝嫔妃为皇太妃,有时也加封为皇太后。
拿祖公略来说,纵然登基成了皇帝,那他也是以庶子身份继位,毕竟白素心不是太上皇的结发之妻,更没有皇后位分,她只是祖公略的生母,按规制,皇帝以庶子继位的,则以生母为皇太后,如果嫡母也在,则并为皇太后,且嫡母皇太后通常位在生母皇太后之上,但是生母身份过于低微的,不能称太后,最多只能被尊为皇太妃。
白素心只是雷公镇普通一女子,算不得低微也不能说是高贵,按本朝观念,需四品以上官职,方算朱门。
所以,白素心能不能成为太后,还是未卜之事。
这些个概念模糊的称谓善宝没有计较,倒是更关心猛子说的那一宗,白老爷子多年隐居长青山,本地人称为老冬狗子,或是他避世之举或是他另有目的,然看白老爷子杀了白素心的婢女雁书一事,善宝觉着避世之说很难成立,真正避世的隐者,不问红尘俗世,类如化外之僧道,白老爷子何止过问红尘俗世,还大开杀戒,杀的更是他曾经的家人。
该怎样找到白素心,白老爷子是关键。
这样一思量,善宝唤猛子过来道:“你盯着点白老爷子。”
猛子点头,忽而又摇头:“末将想留下保护娘娘你。”
善宝感激的一笑:“我如今远离祖家人,更兼我父母都在呢,不怕,你尽快找到婆婆她,纵使公略没有成为皇帝,也是太子身份,他的母亲怎好继续流落民间,一是我想让婆婆享福,二来,朝中怎知都是拥戴公略的呢,若有人以婆婆之事诋毁公略,可就不好。”
猛子心里暗自佩服善宝深谋远虑,于是领命而去。
善宝于此安心的养胎,静候猛子能够带来好的消息。
这样慢慢就到了三月,北国春迟,也还是暖和了,河边的杨柳远远看着萌发了绿意,中午时辰,夹衣也可以上身了,土地开始解冻,往外冒着泥浆,而清澜江蓄势待发,只等某一夜咆哮而下,那才是真正的春天了。
三月里的风是轻柔的,善宝由锦瑟陪着在庭院里散步,新买的小丫头茯苓从游廊上走了下来,几步远朝善宝屈膝一礼:“小姐,老爷说你该服药了。”
善宝嗯了声,来了上房,看父亲正提着小药铫子往白瓷碗里筛药,这是给善宝安胎用的,善喜亲力亲为,从煎熬到看着女儿吃完,不敢假手于人,怕中间出岔子,这不单单是女儿的性命问题,还关系到他急吼吼想见面的孙子。
虽然经过父亲研究改良,终究是药,苦涩的味道冲鼻子,善宝皱皱眉,撒娇道:“爹,可不可以不吃。”
善喜端着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拎着把老蒲扇呼哧呼哧的扇风给药水降温,边道:“不成,必须得吃,那次你给祖家五小姐推倒,差点小产,必须好好调理。”
善宝就乖乖的坐在炕上等着服药。
另个叫茱萸的小丫头走入房内,朝善喜道:“老爷,祖家来人了。”
这些个丫头的名字全部得于父亲,个个以药材命名,只有一个小子是善宝取的,名叫当归,锦瑟偷着问她,小姐是想皇上了吧。
善宝怕父母看穿自己的心思,遂把那小子的名字改做苍耳。
而今,善宝在家里只能算是小姐,但凡有事,丫头小子们首先禀报的还是善喜。
善喜对祖家人甚无好感,毫不含糊道:“不见。”
茱萸转身想出去回复来者,善宝伸手喊道:“有无说是哪位?”
茱萸回身道:“那位自称祖家五少爷。”、
听说是祖公卿,善宝对父亲道:“他接了参帮总把头之位,总归年轻阅历浅,怕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我。”
善喜指着药碗:“快吃吧,回头凉了药效就轻了。”
说完老爷子去了旁边的书斋研究新方子去了。
善宝得了父亲的默许,让茱萸把祖公卿请了进来。
刚迈进门槛,一身轻便春装的祖公卿便遥遥喊着:“小娘!”
出口觉着不妥,复讪讪的改口:“现下我该叫你二嫂子了。”
说着眉头一低,情绪黯然。
善宝笑着招手让他近前坐在炕沿上,又让丫头们捧了茶水果子来,对于这个少年,善宝有着亲切感,说话也非常自然:“你最好叫我善宝,这样听着更舒服。”
祖公卿眼角含着欢喜:“可以么?”
善宝嗯了声,此时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一个陶罐,问他:“你来找我吃酒?”
祖公卿摇头:“你有了身子哪里能吃酒,这是羹汤,我娘特意为你做的,说是对孕妇有好处。”
善宝让锦瑟过来接了下,孟姨娘一心儿子出人头地,如今祖公卿做了总把头,她感激自己也是应当,所以善宝丝毫不怀疑其他,又让茯苓去厨房拿来汤匙,偎在炕几上打开那陶罐,香气四溢,盛情难却是其一,她也想让祖公卿开心,是以舀了汤匙汤水就要吃。
锦瑟那厢按住她的手:“小姐且慢,老爷吩咐过,没经过他任何吃食你不能入口。”
善宝看着汤匙就犹豫了,此一桩父亲甚至对她三令五申的。
祖公卿微有几分不悦的笑着:“姑娘这话是说我娘和我能害善宝是么。”
锦瑟头一扬,不卑不亢道:“非也,只是我家老爷有所交代,我不敢不从。”
善宝见两个人颇有些剑拔弩张,忙从旁调和:“这又不是旁人送来的,无碍。”
说着把汤匙放入嘴边,刚想抿一口,听飕的一声,她手腕一麻,汤匙落在炕上,她愕然望出去,见门口站着父亲,还有久未见面的白金禄。
315章 文婉仪要嫁给秋煜!
白金禄一改往日的白衣翩翩,瘦还是那么瘦,穿了身大红的横领锦衫,多了些世俗之气少了些妖魅之气,反倒让善宝感觉触目舒坦。
前些日子祖静婠为白金禄生下一子,虽然白金禄娶祖静婠是迫于无奈,面对自己的孩子,还是非常欢喜,因此善待祖静婠,正儿八经的公告渔帮上下,她是名副其实的渔帮总把头奶奶,无论参帮还是渔帮还是木帮,总把头奶奶相当于皇后,不过是皇后母仪天下,而这些帮派的总把头奶奶母仪本帮罢了,不仅仅受到帮伙的尊重,有时可代总把头行使权力,所以,祖静婠真真是母凭子贵了。
不曾想白金禄能找到这里,更不用问方才自己手中的汤匙是他用什么劳什子打掉的,善宝揉着微痛的手腕问父亲:“爹,怎么了?”
她晓得若非父亲授意,毫不知情的白金禄不会无缘无故打掉她的汤匙。
善喜与白金禄前后脚大步奔了过来,善喜提起祖公卿带来的这罐子羹汤看了看闻了闻,不确定什么,又喊锦瑟去将他的银针拿了来,当银针取出来时发现竟是乌黑。
同是医者的善宝大惊失色,望着懵懵懂懂的祖公卿问:“我晓得你不会害我,甚至你娘都不会害我,这之间是不是经过别人之手?”
纵使祖公卿不懂医术,但看众人的表情已然明白是怎么档子事,他的震惊不亚于善宝,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支吾,努力想了又想,还是没想起什么,唯有道:“待我回去问问我娘。”
锦瑟厉声喊了茯苓过来:“把这罐子毒物丢了,从今后谁拿什么来你也不用回禀老爷夫人小姐,径直丢了即可。”
祖公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甚至不敢看善宝,垂头半晌,起身道:“就此告辞,明日我会来给你个交代。”
善宝忙喊锦瑟出去送客,又吩咐:“将那罐子羹汤找个地方掩埋,一旦猫啊狗啊吃了也不好。”
虽是虚惊一场,善喜还是不放心女儿,给女儿把脉之后发现无异样,方舒了口气。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金禄不请自坐于善宝对面,手指哒哒的敲着炕几,虽然他方才亦是急出一身冷汗,此时却幸灾乐祸的样子:“祖家人是好招惹的么,你却一意留在祖家。”
善宝晓得他一贯是言不由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同他计较,喊了茱萸奉茶。
晓得白金禄是来探望女儿的,善喜识趣的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善宝先问候祖静婠,心里还是有几分惦念的,毕竟祖静婠为人不是很机灵,又容易钻牛角尖,而白金禄听说纳了又纳,妾侍围坐一起打骨牌不会三缺一了,特别这其中有个曾经做过流娼的花蝴蝶,想花蝴蝶迎来送往的人多着,必然是历练得八面玲珑,善宝担心祖静婠会在她身上惹气。
白金禄淡淡道:“你放心,祖静婠是我儿子的娘亲,我会照顾好她。”
善宝长出口气:“你知道这个就好。”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纳闷,白金禄与祖静婠连儿子都有了,却口口声声称呼她的大名,有些生疏的感觉,总归他肯善待祖静婠,善宝高兴道:“你如今有了儿子,再不可像往常那样我行我素,凡事都要为孩子考虑,待他大了,或是说我有个英雄的爹,或是说我有个无赖的爹,这,全在你自己。”
白金禄将半个身子压在炕几上,于此就与善宝只差毫厘,他的眸色是那种桃花逐流水的既魅又亮,荡着柔柔春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如你嫁给我,反正你已经离开祖家了。”
他对自己的心思,善宝是清楚的,见两个的距离已经超越了男女授受不亲,遂用手中的茶杯将他推了开去,亦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这样同本宫说话,不怕被砍头么。”
白金禄脸上的笑容迅速僵住,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以掩饰内心的烦乱,须臾抬头瞄了眼善宝,促狭一笑:“娘娘几时动身去京城,草民当为娘娘践行。”
看似非常客气,其实含着些嘲讽,祖公略离开雷公镇有些日子了,传说他当了皇帝也有些日子了,却不见他衣锦还乡的回来接走心爱的女人,更何况这女人还身怀六甲有了他的骨肉,白金禄笑的是,善宝在自作多情,祖公略早把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聪慧如善宝,怎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而他这句话更是如刀子割在善宝心头,瞬间血流成灾了,然善宝不轻易动怒,当下也只是淡淡道:“好啊。”
眼底的哀伤怅惘却遮盖不住,白金禄瞬间后悔不及,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竟害善宝伤心,忙转了话题道:“等月数大些,去白家庄走走,老是闷在家里不好的。”
这些个体贴的话,他是对祖静婠都没有说过的。
善宝随口敷衍着:“好啊。”
剩下的时间,彼此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于是他一口她一口的顾着吃茶,忽而抬头,相视一笑,这样的安静祥和在善宝与白金禄之间是不多见的,善宝感觉白金禄是真的变化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荡然无存,性情内敛,人也稳重了许多,这或许就是为人父母的震荡罢。
忽然想起忘记问他来找自己作何,于是道:“你今个来,有事?”
白金禄也是恍然大悟的:“哦,是这样的,我听说文婉仪与祖公望最近往来密切,祖公望这个人我了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文婉仪不知想利用他作何,恐是对参帮不利,如今参帮由祖公卿管着,而祖公卿我也是了解的,徒有一腔子热情,谋略不够,管个参帮,大致捉襟见肘了。”
善宝暗暗担忧,却佯装满不在乎的:“我已经不是祖家人,管不来那么多,你好歹是祖家的姑爷,多帮衬五少爷些。”
白金禄含着一口茶缓缓摇头,这茶里加了几种干花瓣,自然不同于素常之茶,何止是唇齿间留香,仿佛那香气已经从鼻孔耳朵眼甚至眼眸拂拂而出,白金禄是第一次吃这种茶,难免带着些许的新奇,所以半晌方咽下,轻笑道:“我可不是文婉仪的对手,那个女人快疯癫了,这厢同祖公望明铺暗盖,那厢却要嫁给秋大人做续弦,我实在揣摩不透她在搞什么鬼。”
文婉仪要嫁给秋煜!
善宝一惊。
316章 四哥这样做岂不是乱了人伦,真是个混账
次日,下了场小雪,稀稀疏疏的,天暖和着,雪于半空中便融化了,是以唯见地上湿漉漉,却看不到一片雪花。
善宝伏窗而望,庭院里有几棵银杏,这时节枝叶光秃秃的,是以树上落了只大鸟便清晰可见,她瞅着那鸟像极了赶山王。
赶山王亦叫棒槌鸟,相传棒槌鸟出现之地便有人参,更是大货,善宝很是讶异,庭院中怎么可能有棒槌,想来这不应该是赶山王,而是相似而已。
心里惦记文婉仪与祖公望来往的事,更费解秋煜怎么就肯要了文婉仪那样的人,所以没有追出去将那鸟看个仔细,此时茱萸进来禀报:“小姐,祖家五少爷来了。”
他定是为了那罐子羹汤的事,善宝忙喊着快请。
茱萸出去将祖公卿引了进来,复命后又端上茶看了座,问善宝没有其他事,便躬身退了出去。
新来的这些个丫头个个聪明伶俐又懂事,善宝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光独到。
她招呼祖公卿吃茶,见祖公卿坐都不肯坐,站着,更没有吃茶,身子木然,脸色如同早秋的落叶突然被北风扫过,颓败得紧,一种病弱的语气道:“我娘说,那羹汤经过四哥的手。”
祖公望因何加害自己?善宝猛然想起白金禄说的文婉仪同祖公望关系密切的事来,若是没猜错,祖公望应该是给文婉仪利用来害她。
看祖公卿心思沉重,她故意漫不经心的:“我不还是好好的。”
祖公卿突然变得愤怒,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一旦呢,一旦你出了岔子,你让我,让我……有何颜面见二哥。”
他本想说“你让我情何以堪”的,考量善宝纵然不是祖家人了,祖公略也算是自己父亲的养子,善宝还应该是自己的嫂嫂,朋友妻都不可欺,更何况是手足呢,对善宝的感情已经被祖公略开解,他也就释怀,却终究还是不能彻底放下。
善宝轻松的笑着:“我一直都是福大命大的。”
突然见祖公卿从帽子里掉落的一丝头湿乎乎的贴在他鬓边,善宝很是诧异,若他是坐车来的,浑身上下不会被雪水打湿,即便他是骑马来的,雷公镇拢共也没有多大地盘,片刻即到,也不会湿了头发,猜测他大概是一路走来的,延展下去的想,他大概是内疚过重,懊悔过头,才一个人于风雪中踽踽独行,善宝仿佛看到了他黯然神伤的一张脸被风雪扑打的场景。
有些心疼,就像一个大姐姐心疼一个弟弟,其实祖公卿比她还大着一岁呢,但女人天生是母性,怀孕之后更是母爱泛滥,亲自下了炕,过去木架子上拿了条手巾来,将祖公卿那缕湿发擦了擦,一行擦一行道:“黏着脸多难受。”
祖公卿嗅到了来自善宝身上的香气,像是草药,又像是脂粉,或者是洗衣服用的皂角,也差不多是熏衣服用的炉香,总之他闻之欲醉,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接了善宝的手巾过来自己擦着,闷声道:“大男人,没那么娇气,反倒是你,好好养着,等剩下小侄儿,我教他练功夫。”
说完自嘲笑笑:“二哥功夫盖世,可轮不到我来教。”
他能发乎情止乎礼,善莫大焉,善宝莞尔道:“你二哥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来教导孩儿,我做主了,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跟着你学功夫,男孩有了功夫保家卫国,女孩用来防身也不错。”
说着说着,气氛轻松起来,祖公卿恢复了以往的朝气,善宝于是转移到羹汤上,不知那里面下了什么药,问过,祖公卿摇头表示不知,只听孟姨娘说,她在厨房熬羹汤的时候,祖公望房里的大丫鬟玫瑰去了,随口问孟姨娘几句,孟姨娘透露羹汤是给善宝的,玫瑰回去后不多时,祖公望也去了厨房,陪着孟姨娘聊天,因为羹汤熬了很久,孟姨娘也实在是闷,于是同祖公望聊得很开心,期间她回了趟自己房里,因为忘记拿盛放羹汤用的陶罐,听人说陶罐放置吃食不容易变味,之所以自己来回的跑,就是因为不放心那些丫头们,毕竟善宝有了身孕,她也怕有个差错害了善宝,回来一会子,羹汤好了,祖公望也离开,孟姨娘就装好羹汤去找祖公卿要他来送给善宝。
叙述完这个过程,是祖公望搞的鬼无疑了。
祖公卿愤怒道:“我想找四哥问个究竟的,谁知他一直没回家。”
没回家,当然是在文婉仪处,善宝同祖公卿说了,他更气:“横竖文小姐同二哥名义上是夫妻过,四哥这样做岂不是乱了人伦,真是个混账!”
善宝见他气得青筋暴跳,劝解了一番,更提醒他看好参帮,当心别有用心之人。
之前文婉仪用俞有年把参帮的帮伙拉拢走了那么多,祖公卿是知道的,而眼见着天气转暖,参帮又要开始放山,他郑重点头:“我会小心,只是制墨制炭作坊上的事,还请你多帮衬着,那些个事情我是外行。”
善宝嗯了声:“你放心,制墨制炭作坊是我起的头,我当然不会不管,幸好现在伙计们都不是生荒子了,改天我就去作坊看看,若有什么疑难,你也可以随时来问我,我们分家不分心。”
分家不分心!
祖公卿听得眉开眼笑,忽而神情落寞:“自你走后,那个家,死气沉沉,若非你把总把头的位子交给了我,我或许就去边关杀敌了。”
善宝想起了容高云,之前感觉祖公卿对她还是有好感的,现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那么珊瑚呢,容高云诬蔑珊瑚给她投毒的那件事,祖公卿保持沉默时候多,当时善宝很是为珊瑚可怜,眼见屋内没有旁人,善宝想教教祖公卿,喜欢一个女人,是要为她担当些事的。
于是装着闲谈的样子,话就绕到容高云和珊瑚身上,对于容高云,是时候该娶了,对于珊瑚,也总得有个交代。
祖公卿垂首沉思状,是纠结自己的感情经过一段时日的爬梳剔抉,发现并不在容高云和珊瑚身上,对于容高云,有那么一丝丝喜欢,大概是喜欢她柔情万种的女人味,对于珊瑚,细细想来只是长久的耳鬓厮磨后产生了好感,这话不能对善宝说,唯有道:“珊瑚我之所以不再袒护她,是怕我越是袒护别人越是恨她,至于容高云,父母之命,我会选个合适的时候把她娶了。”
善宝忽然发现,这少年已经慢慢成熟了,心下非常宽慰。
317章 你怎么想娶她呢,你不怕从此家宅不宁么?
善宝留了祖公卿在家里用饭,交代了他些参帮上的事,至晚时分才放他离去。
掌灯时分,天气突变,北风狂吹,地上融化的雪水冻成冰,走在上面非常滑,这时节是这样的,暖三日冷三日,反反复复,南风带来的湿暖气息北上,北方的酷寒气息盘恒不想去,两下里多番对阵之后,春天便真正来了。
善宝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赫氏特别交代善宝不准她往庭院里来,怕女儿顽皮还让锦瑟看着。
善宝伏在炕几上写着一封信,是邀约秋煜的,她觉着作为朋友,有必要过问下秋煜与文婉仪之间的事,听锦瑟在旁边唠叨着赫氏说的话,善宝笑道:“娘她比我还要紧张这个孩子。”
锦瑟从箱底翻出了斗篷给善宝披上,边道:“老话说隔辈亲,夫人心疼孙子也是正常。”
善宝写好了信,没有浆糊,便让茱萸拿来粥来黏住封口,这般小心还不是让那陶罐羹汤闹的,见锦瑟神情落寞,问她:“你怎么了?”
锦瑟推说身子上不利落,然那脸色不像是病了,倒像是有心事,问了几遍锦瑟不肯说,她于是使出小姐脾气来,锦瑟方羞涩道:“猛子说,要向老爷提亲。”
提亲,当然是想娶锦瑟。
善宝欢喜道:“这是好事,看你还发愁的样子,爹他一准答应。”
锦瑟搓着手垂着头:“不行啊,猛子现在是猛将军了,我怕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今非昔比,两个人的身份悬殊,娶锦瑟是娶做正妻,不是纳妾,娶个丫头观念上说不过去。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善宝本来早有打算,只是一直忙着就忽略,正想同锦瑟说呢,茯苓引着善喜进来,善宝忙下了炕迎了上去道:“爹,我们初来雷公镇的时候,娘感念锦瑟的不离不弃,曾经说过收锦瑟为义女,因只是口头上的,我想择日摆个席面,把这件事正儿八经的办了。”
女儿的意思善喜几乎没有拒绝过,更何况夫人也有此意,遂道:“行啊。”
锦瑟心内欢喜,忙跪在善喜面前:“谢老爷恩典。”
善宝拉了她起来道:“从济南到雷公镇,家里的丫头几乎清一水的以药材命名,独独你不是,你看看,我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晓得你将来会成为我的姊妹。”
如此宠溺,让锦瑟含泪叩拜:“谢小姐!”
这件事定了下来,善喜有事找女儿,屏退了丫头,与女儿同在炕上坐了,他道:“已经得知,祖家五少爷带来的那罐子羹汤里面有夹竹桃的毒物,应该是掺杂了夹竹桃粉末。”
善宝悚然一惊。
按理这个节气没有夹竹桃,但夹竹桃整株有毒,就是枯枝燃烧的烟气都有毒,所以枯枝碾成粉末掺杂在羹汤里亦能害人,似乎祖家大院并无栽植,祖公望用夹竹桃粉末害她,差不多是从外面得到,更进一步推断,十有八九得来此物是从文婉仪的手中。
思忖过后,善宝心有余悸,自己当时差点吃了那羹汤,若真吃了,后果不堪设想,腹中孩儿……
心里陡然生恨,当下也不便对父亲讲出,送走父亲便与锦瑟商量,那个文婉仪,活的也太久了。
翌日,北风停歇,地上的冰却未融化,负责给秋煜送信的小子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秋煜,善宝本是邀约他去竹风茶楼的,不想他竟然来了家里,忙整整衣裳迎到门口,多日不见,秋煜憔悴了些许,只是那一身的风骨仍在。
自己都不是祖家人了,也就不再是那个什么一品诰命夫人,所以善宝郑重的朝秋煜拜了拜,这是一介草民见官该有的礼节。
秋煜心领神会,伸手虚扶了一下,授受不亲,不好真挽着她的手扶起,随后拱手还礼道:“我当你是朋友,朋友间何故如此。”
善宝调皮一笑:“朋友也分三六九等的,一般的朋友,我是不屑与此的,刎颈之交才配我大礼参拜。”
刎颈之交一点都不为过,秋煜为了她甚至差点舍弃性命。
秋煜欣喜她这样看待自己,却不想她因为自己对她的好而产生负累,更何况她有了身孕,所以道:“刎颈之交可以对酒当歌就是不需大礼参拜。”
善宝还他一个顽劣的笑,快做娘的人了,还是改不了小女儿情态,她侧身往里面请客人,两个人前后走着,花团锦簇的门帘子打起,善宝那厢问:“我们约好去竹风茶楼的,你怎么来了我家里?”
待进到里面,丫头看座看茶,善宝陪秋煜在对面坐了,彼此对视,秋煜淡淡一笑:“你这样的身子还是少走动好,特别是少去街上,所以我觉得还是我来看你方便些。”
善宝方注意到他穿着便装,一袭青色,更戴着逍遥巾,浑身上下一股儒生之气,只是那浓眉朗目,肃然之态,时不时透漏着他的官威。
一个大男人能够如此细心体贴,善宝想,假如没有祖公略,或许自己会喜欢上秋煜,人生一世不能草拟,所以,不能考虑除了朋友之外的其他感情。
善宝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秋煜吃茶,邀约他的真正意思是提醒他文婉仪并非善类,不是他的真命天女,他们两个哪一方面都不般配,所以善宝直言:“听说你要续娶文婉仪,本来你夫人病殁撇下两个幼儿实在可怜,你赶紧娶个女人回去实在应该,然而文婉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清楚你也不糊涂,你怎么就想娶她呢,你不怕从此家宅不宁么?”
一缕茶香游荡在唇齿间,秋煜贪恋这美味,复又吃了口,想问问善宝这茶有什么说道,完全不是自己平素吃过的龙井、蒙顶、铁观音、瓜片等等,很是新奇,听善宝问他与文婉仪自己的事,他将茶杯放在黑漆小几上,缓了缓,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道:“在我身边,料她不敢。”
在阎王老爷身边文婉仪都敢,善宝想,文婉仪那样的女人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而秋煜也不傻,他娶文婉仪实在是在冒险,他不怕文婉仪会伤害到他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么,所以,善宝觉着秋煜想娶文婉仪另有目的,遂正色道:“告诉我你的真实用意,否则你没当我是朋友。”
318章 我是鳏夫,她是弃妇,般配
因着天气突变,房中重新燃起了火盆,距离善宝近了,被烟火一呛,她咳嗽起来。
最近白炭稀缺买不到,而祖家制炭作坊的炭善宝是不用的,既然离开祖家,索性泾渭分明,怕自己一旦用了祖家制炭作坊的炭,给那些一直针对她的人说些闲言碎语,所以只能用市面上廉价的黑炭,这种炭易燃但烟气大。
秋煜见状,起身将那火盆挪开,又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给善宝,复道:“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银骨炭来。”
银骨炭,极其名贵的炭,乃为上用之物,燃烧后宛若白霜,是名,耐燃,置一火盆可暖一夜。
善宝吃了口茶止住咳嗽,也不推迟,只简单道:“好啊。”
话一岔开,秋煜又说了些其他,只字不提他与文婉仪的婚事,聊了阵子,善宝自己想了起来,仍旧追问他为何要娶文婉仪。
秋煜知道推脱不过,便道:“我是鳏夫,她是弃妇,般配。”
善宝霍然而起,起的急了,头有些晕眩,自怀了身孕,身子当真是金贵的很,听母亲说等月数大了这种症状会消失或减轻,她忙扶着椅子扶手稳住自己,满脸愠色,却也不是和秋煜真心生气,大抵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开口声音也是凌厉的:“别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你觉着我会信吗。”
是了,她这样的聪慧,怎么能够骗得了她,万般无奈,秋煜唯有倒出实情,说的有些犹豫和小心:“我觉着,文婉仪若是嫁给了我,她会安心同我过日子,便不会再分神去害你。”
不自觉的,善宝拿祖公略同秋煜作比较,不知祖公略会不会为了她而牺牲这么大,或许祖公略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些个事,所以人与人是不同的,没必要比较,但对于秋煜的这番苦心,善宝差点感动落泪,却还是气得拔高了声调:“你以为你还了不起么,能想出这样的计谋,其实这计谋一文不值,文婉仪她从小便喜欢祖公略,嫁给你怕是另有所图,她不会真心与你好好过日子,另外,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你真的能够与她同床共枕么。”
话出口方觉得不妥,未免有些露骨,于是将头别过一边,还是忍不住续道:“当何况我听说文婉仪最近与祖公望明铺暗盖,早已不洁,她配不上你。”
秋煜见她似乎真的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很是感激,为了宽慰她,自嘲的一笑道:“人家未必就肯嫁我,虽然是她请媒人提的亲事,怎知不是虚晃一枪。”
善宝转回头来,不十分明白秋煜的话。
秋煜过来将她轻轻按在椅子上坐了,先劝了句:“你如今比以前大不相同了,别动辄生气。”
这些话母亲也说过的,可是谁能控制得好呢,善宝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秋煜,等着他解释方才的话。
黑炭易燃,不耐燃,渐渐的弱了下来,房内也微微有些凉意,秋煜看那炭火烟气小了,又搬到善宝近处,然后才道:“文小姐心机太重,所以同她打交道我不得不防备,猜她大概是怕被陵王殃及,雷公镇毕竟是我的辖地,她赶着讨好我也是正常,我猜她大概是觉着我会拒婚,所以敢让媒人去提亲,我是故意答应了婚事,且看她如何。”
善宝哑然失笑,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秋煜若无才干,怎会年纪轻轻即成为管辖一方的父母官,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智囊司徒云英。
心事卸下,人也轻松,眼瞅着快到晌午,善宝留秋煜家里用饭,秋煜婉拒:“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自他们母亲没了,我不敢将他们忽略。”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做了母亲的善宝可怜那两个孩子,灵机一动道:“不如让两个孩子跟我。”
秋煜眉头一挑,很是意外:“跟你?”
善宝欢喜道:“对啊,跟我,反正我现在无事可做,他们在我身边也热闹些,虽然你是他们的父亲,毕竟你是个大男人,怎么懂带孩子呢,刚好我娘也来了,我娘可是喜欢小孩子呢。”
秋煜有心答应,只是难为情:“这不好罢。”
善宝见他没有严词拒绝便当他是答应了,于是道:“就这么办了,回头我让锦瑟去把孩子们接过来,你就专心致志的当你的青天大老爷。”
秋煜郑重谢过,想着此后自己的孩子偎依在善宝身边,那是怎样的一幅美好情景,仿若一家人般,心头的阴霾慢慢挥散,每每见到善宝,总像是雨后初霁似的,这女子,有惊人的回天之力。
他开开心心的离开善家回到衙门,将善宝的意思同司徒云英说了,司徒云英也赞同,觉得善宝为人善良,又聪慧,孩子们在她身边万无一失。
因为夫人病殁压抑太久的心难得轻松起来,秋煜先让人收拾了几笼子银骨炭给善宝送去,又喊了丫头们置办酒菜,同司徒云英两个相对而饮,说着陵王的事,司徒云英觉着陵王虽然被赶出了雷公镇,终究是个祸患,说不定改天秣马厉兵之后卷土重来,提醒秋煜早做准备。
秋煜方想谈谈自己的想法,门口侍立的小丫头禀报:“老爷,文小姐打发人来了。”
秋煜与司徒云英相视一笑,他玩性起,举着酒杯一饮而尽道:“我赌她来悔婚。”
司徒云英陪着吃了杯,轻轻一笑:“我没有可赌的了。”
两个人都猜到了同一种事,是同样的大智慧,更是心有灵犀。
果然,进来的是芬芳,文婉仪根本没想嫁给秋煜,她对祖公略仍旧不死心,还妄想成为皇后娘娘呢,所以哪里能嫁秋煜,本是为了在秋煜面前加深印象,孰料秋煜却答应下来,她慌了,便派了口齿伶俐的芬芳前来,芬芳朝秋煜道了个万福:“秋大人容禀,我家小姐说突然犯了老毛病,生死都无法预料,是以不能高攀秋大人了。”
文婉仪是个病痨鬼,可着雷公镇没有不知道的,这个理由非常好,既悔了婚事又不附带任何责任,还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秋煜心知肚明,当下只淡淡一笑:“告诉文小姐,那我等她病愈罢。”
319章 这辈子你走哪里我跟到哪里,跟定你了
择了黄道吉日,锦瑟正式拜认善喜赫氏为义父义母,从此不再是善家的使唤丫头,她与善宝同龄,生日不祥,更兼善宝是嫡女,她便自甘成为善家二小姐,也以此表示对善宝的尊重。
善喜捉刀为其取了名字,因赫氏礼佛,遂从《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璎珞一词请出一字,唤善璎,大家叫惯了锦瑟,于是仍叫她锦瑟,是为乳名般。
而此时秋煜的两个孩子已经给善宝接了过来,起初善宝还以为孩子太小,担心他们不肯留在善家更不喜欢接近她,谁知,那两个孩子对她一见如故,不知谁教的,竟称她为姨娘。
这里的姨娘是姨母之意思,也就是母亲的姊妹。
善宝忽然想起秋夫人来,虽然逝者已矣,不该计较过去的那些事了,但秋夫人对她的伤害历历在目,她不喜欢姨娘这个称呼,灵机一动道:“不如你们叫我姑姑。”
姑姑,是父亲的姊妹,善宝心中,视秋煜为兄长般尊重。
两个小娃相当机灵,当即改口称她为姑姑,哄的善宝恨不能他们两个是自己所生,问他们的名字,男孩为哥哥,学着父亲的样子昂首挺胸道:“小生秋燃,舍妹叫秋蕴宝。”
一番话逗得善宝笑个不停,捧着妹妹的脸惊喜道:“你叫蕴宝?”
小女娃奶声奶气道:“爹爹取的,姑姑觉着好听么?”
善宝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下:“何止好听,姑姑也叫宝呢,咱们娘俩太有缘了。”
蕴宝欢天喜地的样子:“爹爹说我生在秋天,是老天蕴藏给他的宝贝。”
到底是进士出身,取名字都别具一格,善宝暗自佩服秋煜才高,想着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不知祖公略会取个怎样的名字,忽然一惊,祖公略已经不姓祖了,这孩子当然也不能姓祖,这是皇室血脉,别人听着会觉着这孩子何其幸运,善宝倒觉着这孩子实在可怜,生在帝王之家,便不能像民间的孩子一样,会有诸多的规矩诸多的麻烦。
心意阑珊,因母亲叮嘱过她不能忧郁,否则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她忙牵着秋燃与蕴宝往庭院中顽去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过去了很多,善宝的身子明显起来,而祖公略仍旧毫无消息,转眼又过了谷雨,天气开始暖和,突然的一夜喜雨,庭院里有几株小桃红仿佛被春风吻过羞红了脸庞,开得热热闹闹,惹得丫头们纷纷去观赏,而锦瑟虽然成为二小姐,也有了自己的婢女,但她仍旧保持原状,照顾着善宝的起居,见善宝成日的闷闷不乐,她就折了几枝小桃红插在一只湖蓝色的宝瓶中,放在善宝的案头。
艳红的花配上湖蓝的瓶,当真是让善宝眼前一亮,心中挂牵祖公略,虽然喜欢,也还是无力的笑了笑:“这些事让茯苓或是茱萸或是山药来做便成。”
锦瑟将肩头的辫子往脖子后面一丢:“我与姐姐朝夕相处多年了,怕她们伺候不好,特别是现在你有了身子。”
善宝伸出纤细莹白的手来拨弄那花,大多数还是含苞待放呢,想着明儿早晨起来,这花差不多就开齐整了,定是分外好看,对于锦瑟执意照顾自己她也不反对,还建议锦瑟找几个石钵,种些其他的菜蔬放在室内,一可吃二来看着绿茸茸的生机盎然。
锦瑟正有此意,笑道:“咱们姊妹俩算是想到一处了,你看这宅子内到处都是青石铺就,根本没有可种植菜蔬的地方,明天我就让猛子弄几个石钵。”
善宝挑眉看她:“猛子来了?”
猛子按照她的嘱咐去盯着白凤山,大有斩获,发现白凤山经常往离他住处不远的一个山坳里去,跟了几次,都因为白凤山太警觉无法靠近,他回来想寻求善宝的注意。
锦瑟点头:“方才来了,见你睡着就走了,先回了祖家大院,说是琉璃出了事。”
琉璃自从祖公略离家去了京城,她也就清闲下来,上头没了主子伺候并不见得是好事,有个主子撑腰,犯了什么事也还是能大事化小,祖公略不在,以大少爷祖公远为首,认为祖公略房里的丫头应该分拨出去,于是琉璃就拨给了李姨娘,因李姨娘房里的大丫鬟琴儿成了姨娘,大丫鬟的位子一直空着,刚好让琉璃补缺,虽然伺候李姨娘无法同伺候祖公略相比,琉璃很是失落也还是默然接受,好歹还是大丫鬟。
倒霉的是李姨娘有个浪荡儿子祖公望,他见琉璃有些姿色,便动了邪念,某一日去了李姨娘房里,见老娘歇着午觉,他便对做针线的琉璃动手动脚还在言语上轻薄,琉璃出声反抗,把李姨娘吵醒,什么都没问,见祖公望同琉璃拉拉扯扯,抄起扫炕的笤帚劈头就把琉璃打了一顿,琉璃在祖公略身边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想不开,拿了根绳子在后花园上吊了,幸好这时节园工们开始拾掇后花园残败的花草准备种植,发现了她,及时救了下来。
这样一闹不得了,李姨娘更恼怒,废除琉璃的大丫鬟之位,把她打发到茅厕倒夜香去了。
刚好猛子从山上回来,听说此事,急着来看善宝,见善宝歇着他就回了祖家大院,找李姨娘理论,李姨娘嘴一撇:“你是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听说你要向善老爷提亲娶锦瑟了,现在还与琉璃这个贱人不清不楚,有本事你为她赎身。”
猛子血气方刚年龄,当即道:“赎身就赎身。”
所幸琉璃的卖身契是活契不是死契,死契是不能赎身的,于是猛子拿出自己的积蓄把琉璃从祖家赎了出来,自己如今还住在祖家,所以不知往哪里安排琉璃好,无奈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先让琉璃住了进去。
安顿琉璃,他便准备再去看善宝,琉璃横在门口,鼓足了勇气豁出去了脸道:“这辈子你走哪里我跟到哪里,跟定你了,不求别的,为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而自己即将娶锦瑟,琉璃同他的关系模模糊糊让锦瑟很是在意,所以猛子道:“我不用你伺候,慢慢想个法子,总之我不会不管你。”
琉璃横下一条心:“你不要我,我就、就再上吊。”
于此,猛子惹出了麻烦。
320章 这下好了,放在眼皮底下,你可以成天价看见她了
晚饭时分,猛子来了,同时带来了琉璃。
善宝一愣,不自觉的瞟去锦瑟,她倒是如常的神态,谁知那心里是不是翻江倒海呢。
所谓进门就是客,更何况善宝还是很喜欢琉璃的,问他们两个说是并无吃饭,遂让丫头添了两副碗筷,请他们过来坐下。
琉璃固执的站着不肯坐,虽然离开祖家,她仍旧当自己是丫头。
善宝亲自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将筷子塞到她手里,语重心长的道:“你是公略亲近的人,也便是我亲近的人。”
琉璃听了,眨巴下眼睛,突然跪在善宝面前的青砖地上,善宝一惊,琉璃仰头看着她道:“我自从进了祖家便服侍皇上的,如今皇上人在京城,身边的太监宫女多着呢就用不到我了,那奴婢从今天开始服侍娘娘您。”
猛子将她带来时可没说这个,带她来的目的是想让善宝给出谋划策,琉璃是个姑娘家,客栈来来往往的行旅者多为男人,且鱼龙混杂,实在不便,琉璃灵机一动想做善宝的婢女,猛子觉着倒也不失为一个安身的好法子。
善宝方才听猛子简单叙说了琉璃在祖家的遭遇,如今她走投无路,自己焉能坐视不理,于是欣然应允。
善喜与赫氏,向来对女儿是百依百顺的,反正家里买了这么些丫头不差琉璃一个。
唯有锦瑟,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闷头吃着饭。
猛子晓得她不开心,吃过晚饭,瞅锦瑟帮着丫头们往外拾掇碗盘的时候,猛子追了出去,于廊上截住锦瑟,赔笑道:“我来帮你。”
锦瑟一甩手,躲开他。
猛子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抓住她的手臂道:“琉璃实在太可怜了,我本来是想把她安顿在客栈的,可是客栈那么乱,我免不了常常过去看看,那时你又说我老是往她身边跑。”
锦瑟嘟着嘴,阴阳怪气道:“这下好了,放在眼皮底下,你可以成天价看见她了。”
猛子嘿嘿一笑:“我又不住在这里。”
锦瑟斜眼看了他一下:“皇上都离开祖家了,你还留在祖家作何呢,横竖你又想保护姐姐她,你不来善家你怎么保护。”
猛子一拍脑袋:“是这么回事,说起来还是你聪明。”
锦瑟也不看他,仍旧赌气:“少哄我。”
猛子凑近了些讨好的笑着,笑得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憨态可掬的样子也没能把锦瑟逗乐,锦瑟倒不是埋怨猛子关心琉璃,而是怕猛子最后甩不掉琉璃这个麻烦,她与善宝是一样的心思,不想二女侍一夫。
猛子拙嘴笨舌,锦瑟一顿唇枪舌剑几次让他哑口无言,既然哄也哄不好,又想着要对善宝禀报白凤山的事,是以匆匆回了房内,房里只有善宝一个,他便愁眉不展的向善宝说起锦瑟对琉璃的到来很是不高兴,希望善宝帮着劝劝。
善宝点头:“放心罢,我会说她的,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为难琉璃。”
猛子长揖谢过,对于锦瑟和琉璃,仿佛左手和右手,哪个他都不能舍弃,当然对锦瑟是倾心对琉璃是亲情,善宝答应帮着劝说锦瑟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书归正传,向善宝说起这番上山跟踪白凤山的发现:“白老爷子经常往一处山坳里跑,我跟了几次,那老爷子比狐狸还警觉,我无法靠近。”
善宝沉思状,忽而问:“你见他去时手中可有拿着什么?或是他返回时手中拿着什么?我是这么想的,这时节放山还早,他不会是去挖参,也不会是去采药,他无端来来回回的往一处跑,除非是去看个人。”
猛子惊呼:“是太后!”
太后,白素心是也。
善宝摩挲着手中的帕子,蹙眉凝思:“我也不能确定,你说这时节不能挖参不能采药,他作何老往一个地方跑呢?”
猛子像发现了极大秘密似的激动:“我想办法过去看看,老爷子晚上总是要睡觉的。”
善宝摇头:“那老爷子非等闲之辈,需要把他引开,然后你才能进去山坳。”
猛子面有难色:“该怎么把他引开呢?”
白凤山实乃老江湖,与他较量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只能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善宝特别怕打草惊蛇之后,他有所防范,那样自己就更被动了。
想了想,举凡是人,总有软肋的,白凤山的软肋在哪呢?
祖公略!
善宝茅塞顿开,白凤山最在乎的无非是祖公略,若白素心已经不在人世,这可是他唯一的亲人,更何况祖公略是他的亲外孙子,就像父母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儿一般,以祖公略把白凤山引开便容易了,善宝思谋后,对猛子道:“这样,你大大方方找到他,就说我请他下山一趟,是有关公略的事,或者你直接说我有了公略的骨肉,而公略如今杳无消息,请他帮拿个主意。”
猛子应了声是:“我明天就上山去,解决完这一桩,之后我亲自去趟京城,您家老爷子派去的人这都多久了还没回来,我怕是凶多吉少。”
猛子一言,善宝突然心惊肉跳,父亲派去京城的人纵使办事不利拖延时间,也该回来了,恐他在路上遇到了麻烦,赞成猛子的想法,由他亲自去京城方能万无一失。
事情就这样定下,次日猛子上山果然把白老爷子请了下来,趁善宝陪着白凤山说话的时候,猛子重新返回山上,迅速赶到那个山坳,此时节草木开始萌发,到处都是清新的春日气息,松柏虽然是常绿之木,但春日与冬日亦是不同的,苦寒时节的松柏绿的不透彻不浓郁,而此时却青翠欲滴。
猛子无心观赏春日盛景,谨慎的穿过了一片白桦林又穿过了一片红松林,最后眼前是一处开阔地,单等望见那一间低矮的茅舍,他激动得心快要蹦出胸膛,果然给善宝猜中,白老爷子来来往往是探望某个人。
他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距离茅舍几丈开外处忽然发现茅舍的门悠然而开,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见对方披散着头发,那头发雪白雪白的,在日光的映射下泛着亮光。
321章 这世上也没有白氏素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山民
茅舍以粗木做篱笆,院子里几只鸡正在啄米,白发人蹲下身子逗弄那些鸡,口中喃喃自语:“你们乖,娘会疼你们的。”
距离远时猛子听不清,无奈斗胆靠近些,不单单听见也看见,这是个女人。
猛子内心狂喜,没探查清楚就臆断这是祖公略的母亲,即白素心。
本来他是个习武之人,踩着厚厚的茅草脚步轻的近乎听不见,然那些鸡见了陌生之人突然咕咕乱叫,那妇人猛然抬头,随即噔噔后退,怀里抱着的一只鸡也失手掉落在地。
春日的阳光下猛子发现这是个中年美妇,只是那如飞瀑倾泻的白发与她并不衰老的面庞格格不入。
“谁?你是谁?”
中年美妇骇然而问,纵使如此惊慌失措,行止间还不失那林下风致,而简单的一句话经她口中说出宛若柳间春燕呢哝。
猛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伏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郑重道:“末将拜见太后。”
太后?
中年美妇更加惊诧,忽而笑了,嘴角上勾,似五月蓓蕾,好看到极致,她转过身去,迎着风粗布衣裙翩然若花间素蝶,而披散的白发如银河从九天飘落,她自言自语似的:“原来是个疯子。”
猛子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不明情况下突然喊她为太后,她当然会认为自己是疯子,眼看她进了茅舍,急中生智道:“是祖公略让我来找您的。”
中年美妇似乎被谁推了下般,晃了晃,手扶门框方稳住身子,僵住半晌道:“果然是个疯子,祖公略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说完拔腿迈进了门槛,复双手在后面将门掩上,咔哒一声,似乎还上了闩。
猛子噔噔跑过去,隔着门呼唤:“老太君请开门,我真是祖公略的随从,我叫猛子,祖公略如今已经登基成了皇上,是皇后娘娘让我来找您的。”
屋内阒然无声,猛子又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还是不见对方回应,猛子急道:“要我怎样您才会相信呢?”
里面的人叹口气:“你走吧,这世上早已没有祖公略,还疯言疯语什么皇上皇后的,这是长青山,我只是个山民,更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太后。”
猛子不走,又跑到窗户下道:“想必您多年未出山不知发生的变故,祖公略没有死,他也果真登基做了皇上,而皇后娘娘已经怀了皇子,娘娘她不放心您,所以遣末将到处找您,老天庇佑,末将不负皇后所托,请太后跟末将下山。”
屋里归于寂然,猛子正静心等候对方的反应,忽听屋门哐当一声给推开,他忙看去,见中年美妇面带愠色的立在门槛内,而她怀里竟抱着一只白兔,若非那门是粗糙的木板钉成,若非那人也有些迟暮,猛子便真以为是在嫦娥的月宫呢,中年美妇轻抚怀中的白兔,虽则是发怒,声音还是轻柔得像在规劝你什么:“你这后生好不聒噪,祖公略在五岁的时候已经溺毙,我爹是不会骗我的,而你所谓的皇上我不晓得是谁,我只知道这世上的男人,皇上是最无情无义之辈,你走吧,你若再不走,我要放小龙来赶你了。”
猛子左右的看,没见哪里有狗,这小龙又是什么?
正费心猜疑,却见中年美妇身后游出一物,却是条碗口粗的蟒蛇,猛子天不怕地不怕,但怕蛇,吓得纵身一跃,几步窜出篱笆墙处的柴扉外,捂着咚咚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的看着中年美妇,结结巴巴道:“您、您老人家只需告诉我,您到底是不是祖公略之母,白氏素心?”
中年美妇眸色突然亮了起来,望着远处那一座青山隐隐,似乎陷入无边的回忆中,她半晌没有吱声,而身子亦是一动不动,往事如梦,大白天的重现眼前,那个俊朗的男人跳下马来道:“敢问姑娘芳名?”她抱着古琴回答:“白氏,素心。”
心突然揪起了痛,她俯身拍了下蟒蛇的头,那蟒蛇就乖乖的游了回去,她淡淡道:“这世上也没有白氏素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山民。”
说完,扭头回了房内。
猛子有心同她纠缠,又恐那蟒蛇再出来,总之今个不虚此行,知道了祖公略的母亲健在,赶紧回去禀报善宝,请她拿个主意。
匆匆下山,待把山上的情形告诉了善宝,她扼腕而叹:“我猜测,当年是白老爷子用谎言蒙蔽了婆婆,说祖公略溺毙,说太上皇薄情,使得她万念俱灭隐居深山。”
一旁的李青昭熊掌般的大手啪的拍在炕上,怒道:“白老爷子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
这,也正是善宝想知道的,他为何骗女儿?
好歹知道白素心健在,善宝喜不自胜,多想把这个极好的消息马上告诉祖公略,眉头一低,暗自沉吟。
猛子却在担心另外一桩:“娘娘您说,太后她会不会把今日我去的事告诉白老爷子?若是,可不妙,末将怕白老爷子耍什么手段,以后再想见太后可就难了。”
善宝细细回想白素心的表现,虽不十分确定,也还是十有八九,道:“婆婆应该不会告诉老爷子,我倒觉得你今次去找她说了那番话,她会对老爷子起疑心。”
猛子直念阿弥陀佛:“这就好,否则等末将见到皇上时都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善宝眉一挑,手中正同锦瑟理着丝线,各种颜色不知怎么绞在了一处,两个人已经拆解半天,听猛子的意思是要进京去寻祖公略,善宝权衡了下,是留下猛子继续盯着白老爷子和白素心好,还是让他进京好,想来想去,若祖公略不出现,谁都无法将白素心请下山来,亦或是谁都无法斗过白凤山。
心里有了主意,便让锦瑟去拿了足够的盘缠给猛子,又让锦瑟赶紧为猛子做些路上用的干粮,还让锦瑟给猛子准备水囊酒囊衣物马匹等等。
锦瑟心中分明是乐得做这些事,嘴巴还是不饶人:“姐姐忘了我现下可是善家二小姐,不是他猛将军的丫头。”
善宝用手指戳了下她光滑的脑门:“你这个人都是人家的,还嘴硬。”
一句话说的锦瑟臊红了脸,忙出溜下了炕,跑出房去。
322章 你与公略,就是这么丁点的缘分
山上白昼与夜晚的温差极大,更兼这冷月低垂似乎触手可及,周遭的一切都被覆了层冰霜似的,愈发显得清冷。
白凤山行色匆匆,突然的一声夜鸟啼鸣都不能让他侧目,久居山里,见惯了毒蛇猛兽,胆子自然就大,等进了山坳遥遥看见茅舍那孤独的灯光,他心头隐隐一痛,女儿独居在此数十年,每日与鸟兽为伴,委实可怜,他于是仰头长叹,见月亮卡在树的枝丫,似乎在偷窥着他的心事,他自言自语道:“苍天在上,我白凤山或许真的错了。”
苍天无语,月轮悄然,风不吹,鸟不叫,山中之夜难得如此静谧。
白凤山双手负在后面,低头走进了篱笆院,没来由的嗅到一股陌生的味道,也说不清是什么,左右搜寻,没发现可疑处,正此时忽听琴声淙淙如溪流,从破旧的板门缝隙泄了出来,很快溶于月色。
他眉头一蹙,女儿有些年头不抚琴了,今个这是怎么了?
习惯了来来往往,他径直推门而入,抚琴人的背影投射在墙壁上,更觉伶仃。
“素心!”
白凤山唤了句,然后走了过去,故作轻松的笑着:“今天你可是好兴致。”
猛子之前看到的白发中年美妇,即是眼前这位,即是祖公略的母亲白素心,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春葱般的十指慢捻轻拨,感觉琴技有些生疏了,还好能够弹得出没有彻底忘却,听父亲唤自己,她边抚琴边道:“爹你来了。”
白凤山在她身后立着,看她雪白的长发纷披,连他也只是须发花白而已,而女儿竟是白得没有一根黑发,想起当年他拿着一个幼儿的尸体给女儿看,告诉她:“公略,溺毙了。”
女儿当即昏倒,等女儿醒来时他又告诉女儿:“我已经把公略的尸首丢入山崖,由天地厚葬他罢。”
那一晚女儿彻夜枯坐,次日一早他就发现,女儿头发全白了,那一刻他被震得五脏六腑粉碎般的剧痛,有些后悔,不该诓女儿的,事到如今他仍旧有些后悔,都是为人父母的,他能体会女儿彼时的心情。
此时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白发,惘然道:“今儿是不是有人来?”
白素心眼睛斜着瞟了过去,看不到父亲的神态,点头:“嗯,来了个打猎的,管我讨口水喝,我懒得理他,放小龙赶跑了。”
白凤山舒口气,放心下来:“你做得对,世人多邪恶,就像历朝历代的那些君王,不过是拿个拯救天下苍生的由头,其实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
他提及君王,白素心想起白天猛子说的那些话,手指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头也不回道:“爹你再下山给我买些纸钱回来,最近我老是梦见公略,他说他在那里很穷很穷,吃不饱穿不暖,我想给他烧些去。”
白凤山眉头一皱,数十年女儿都没有这么个举动,今个当真奇怪,顺口道:“他何止吃的饱穿的暖,他简直是太富贵了。”
白素心猛然回头,素洁的一张脸如外头那轮明月,一双明眸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仍旧荡荡着秋水般的明净,她错愕道:“爹你怎么晓得公略富贵?”
白凤山愣住……方才是自己失言了,忙道:“我是觉得公略从小就聪明绝顶,到了哪里都不会穷苦。”
白素心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爹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公略他活着呢,以为他活的富贵。”
白凤山目光闪烁,不自然的笑笑:“公略他死了,死在五岁,掉入水中溺毙。”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如同刀刻般,似乎务必要女儿记住这一个事实,祖公略早已不在人世。
白素心站了起来,款款走到墙角那破旧的柜子旁,打开柜子门,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个婴儿的小被子,锦缎的料子,花开富贵的刺绣,她轻轻摩挲着,仿佛摩挲着年幼的儿子那凝脂般嫩滑的肌肤,心中酸楚,眼睛刺痛,想哭,竟滴不出一滴泪来,等白凤山走过去想安慰她一番,惊心的发现女儿眼角快要溢出血来,这一刻他又被震的五脏六腑粉碎般的剧痛,悔不当初。
白凤山抢过女儿手里的被子塞入柜子里,又将柜门掩好,劝道:“你与公略,就是这么丁点的缘分,其实人死了未尝不是件好事,死了就不知道世上所有的痛楚和苦难。”
白素心喃喃着重复父亲的话:“是啊,死了未尝不是件好事,死了就不知道世上所有的痛楚和苦难。”
说完,她踱回古琴前坐下,重新弹了起来。
白凤山若有所思,突然害怕起来,自己方才劝女儿的话会不会是给女儿提了醒,给她指了一条不好的路,想宽慰女儿几句,却听白素心道:“夜深,爹请回吧,我也该歇着了。”
白凤山只能道:“好,爹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白素心手不离琴,温柔的若无其事的应着:“好。”
白凤山转身出了茅舍,虽然头上好大个月亮,终究不是白昼,看不清地上凌乱的脚印,但他仍旧感觉到有陌生人来过,这感觉强烈到让他心神不宁,女儿所言是个猎户,他似信非信,却又想不出去其他,出了篱笆院,回头望一眼那孤独的灯光,回了自己的住处。
茅舍的门重新开启,白素心翩然而出,白发随着微微起来的山风丝丝缕缕的抚着她莹白的素面,粗布衣裙摩擦着地上的枯草枯叶,她于篱笆院里孓然而立,这样的长青山之夜让她想起那样的长青山之夜,她唤他郎君,他唤她娘子,他说要陪她一辈子,她笃定不移,他们在草场上策马飞奔,在野蔷薇旁相拥而眠,在山顶湖泊中沐浴嬉戏,在夜里燃着篝火烤肉吃。
她觉着他有着雷公镇人没有的风雅与高贵,她对他是那种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她问他:“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含着坏坏的笑道:“我家是管天下的。”
她小嘴一噘:“才不信呢,我猜你家是开绸缎庄的,否则你为何穿戴这么好。”
他给她逗得哈哈大笑,随后紧紧拥着她发誓:“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如只受伤的小鸟偎在他怀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323章 想要李青昭,你自裁于我面前
善宝每天掰着指头的算猛子走了多久,算到五月节的时候,猛子还没有回来,她又开始慌了起来,夜不安枕食不甘味,那京城犹如饕餮怪兽,吞了一个又一个自己派去的人,定是祖公略出了状况。
苦于身子越来越重,她无法亲自去京城寻找祖公略,除了担心,其余的时间便是被秋燃和蕴宝两个小娃填满了,孩子们成日的围着她转,姑姑长姑姑短,跟姑姑学诗词书画也学医术,而善喜赫氏夫妇提前预支了孙子们膝下承欢的融融之乐,更是高兴。
因孩子们在此,秋煜常常过来坐坐,见孩子们围着善宝与赫氏跑啊闹啊非常快活,他恍惚中像是自己成了这家的人,眼前的一切便是天伦之乐。
心中的感情积压成灾,但他却面对善宝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偶尔聊聊陵王,偶尔聊聊祖家,偶尔也聊聊文婉仪,说起这些当然是因为关系到善宝,例如陵王,善宝托他打听下萧乙的消息,也和盘托出表姐李青昭与萧乙的感情故事,一不留神,连萧乙杀了俞有年的事都说了,之后,善宝望着秋煜的脸惶然道:“俞有年不是什么好东西。”
秋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同谋反比较,萧乙杀了俞有年微不足道。”
是了,是这样的,萧乙随着陵王谋反,抓到即是死罪,善宝更加担心。
秋煜给她个建议:“若能找到萧乙,劝他弃暗投明,将功折罪,或许可以免除一死。”
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件大好的事,善宝明知这很难,还是道:“就这么办。”
具体怎么办她心里其实一片茫然,首先找到萧乙就很难,而自己又不能随便走动,这件事唯有让李青昭自己去奔波了。
等秋煜走后,善宝找来了李青昭,同她说起秋煜的建议,李青昭鼓掌叫好:“我这就去找他。”
善宝欠起身子拉住她的手臂:“你又知道萧乙在哪里?”
李青昭想了想,突然眸色一暗,垂手道:“是啊,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番大喜大悲,善宝见表姐满面失落,道:“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方才还绝望的李青昭突然又开心起来:“一定行的。”
善宝歪在软枕上,拿着个菱纱的团扇轻轻摇着:“你这么信任我?”
她其实觉着自己的计策不十分周全,怕一个散失坑了表姐。
李青昭笃定道:“表妹最善于用计了,我当然信你。”
善宝觉着话可不能这样说,俗语讲淹死会水的,精于某个行当的人或许就栽在某个行当上,比如她从书上看到这么一则故事——
某个盗贼某天偷盗在某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个写书的,且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很畅销,他就很有钱,那盗贼踩好点之后便去了,只是他太倒霉,以为黑黢黢的屋子里没人,他翻窗而入进了屋子时,碰巧那写书的在房内于黑暗中构思故事呢,写书的听见动静忙点燃灯,盗贼当时吓了一跳,穷凶极恶下拿出刀子威逼那写书的给他五百两银子,否则即要写书的性命。
写书的自认聪明绝顶,否则怎么能写出那么精彩的书呢,于是镇定的问盗贼:“你要银子作何?”
盗贼老实答:“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因为我穷她都不用正眼瞧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写书的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给你钱不如教你怎么博得美人的好感,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她不仅仅用正眼瞧你,还会对你投怀送抱。”
他写的书中太多这样的桥段,这对他来将这可谓驾轻就熟。
孰料那盗贼呸了口,讥笑道:“要么说你们写书的都死脑筋,我有了五百两银子直接可以把她买下来,还费那么大的气力又是暗送秋波又是吟诗作对又是花前月下的,多麻烦。”
于此说明,所谓智者,有时真的千虑一失,本来很简单的事情让这种智者越想越复杂,善宝很是怕自己的计策有纰漏,但看表姐对她无限崇拜的样子,善宝便把计策说出:“我想用你为饵,引出萧乙。”
李青昭左右上下的打量自己,问:“你说的是以色引诱?关键你看我这色相有多少可以出卖的。”
善宝愣了愣,晃晃头:“不是,我想找人把你绑了,然后放出话去,就说你危在旦夕,若是萧乙对你有感情,他必然出来救你,那时你就轻松找到她了。”
李青昭先欢喜了一下,接着底气不足道:“若他不肯出面救我,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善宝凛然一声冷笑:“若真是那样,你还找他作何呢。”
李青昭反应迟钝,最后也明白了善宝的话,于是点头同意善宝的计策。
找人绑李青昭,善宝可犯难了,找胡海蛟,他倒是惯于做这个的,但自己与胡海蛟的关系萧乙不会一点点不知道,可信度不够,找祖公卿,祖家似乎不缺钱,找其他人善宝又怕节外生枝。
最后李青昭间歇性聪明发作,神秘兮兮道:“找文婉仪。”
善宝唬了一跳:“她会听你的摆布?你让她绑你她就绑你?”
李青昭得意洋洋:“我自投罗网可以么。”
善宝立即正色道:“不行,一旦她假戏真做呢,你岂不是很危险。”
李青昭带着哭腔:“为了萧乙,我不怕涉险。”
善宝没料到的是,表姐对萧乙的感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还是摇头不赞同,两个人好一番交涉,最后善宝道:“我累了,歇一会子,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李青昭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唯有离开善宝房里。
善宝躺在炕上绞尽脑汁的想啊想啊,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最后竟慢慢睡着。
她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擦黑,赫氏那里已经叫茯苓过来请她去吃晚饭。
善宝由着锦瑟服侍简单洗漱下,过来堂屋方坐下,突然发现一家老小都在,独独不见了李青昭,她正想问茯苓,却见山药拿着一物进来:“小姐,木帮大当家文小姐让人给你送了封信来。”
文婉仪突然送信给自己,特别是李青昭不在的情况下,善宝脑袋嗡的一声,忙接过信来看,简单几个字:“想要李青昭,你自裁于我面前。
324章 我没死,文婉仪不会失去表姐这个筹码
好的不来坏的来,善宝万万想不到李青昭真的去找了文婉仪,这世上多了个痴情女,她暗自感慨,但不信文婉仪会配合李青昭佯装绑架,多半已经假戏真做,这可真是麻烦大了。
身边也无可商量的人,遂把信给父亲看了,寥寥数语,意思明白,言辞嚣张,善喜将带着浓艳脂粉味的洒金笺随意丢在饭桌上,很是奇怪:“青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给文小姐绑了?”
善宝不得不说明这是自己的主意,也说明这是为了寻找萧乙。
赫氏拿着筷子的手指着她:“馊主意。”随即气得将筷子啪嗒撂在桌子上,饭也不吃了。
善喜袒护女儿,劝着妻子:“我觉着是好主意。”
赫氏盯着婆子喂蕴宝吃饭,想是天热的缘故,小女娃最近吃饭很是费尽,这让赫氏颇为担心,终究是人家的孩子,怕一个不周到让蕴宝病了瘦了,秋煜面前不好交代,头也不回对丈夫道:“你倒说说看。”
善喜怡然的抿了口酒,慢悠悠将酒盅放下,又夹了口菜吃了,还拿过身边丫头托盘中的手巾擦了擦嘴角,方慢条斯理的分析给妻子听:“文婉仪想抓青丫头不难,雷公镇总共巴掌大的地方,互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更何况文婉仪掌控着偌大的木帮,随便叫两个帮伙趁青丫头上街就可以将她抓了,所以她不会轻易加害青丫头。”
赫氏垂头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但不明白的是:“既如此那个文小姐还抓青丫头作何?”
善喜临危不乱的继续吃酒:“好歹算个筹码,就像赌徒,手里有一文钱也是按耐不住的想往赌坊跑。”
赫氏如释重负的手抚心口:“这下我放心了。”抓起筷子继续吃饭。
善喜话锋却一转:“也不能不防文婉仪铤而走险。”
赫氏刚夹起一棵菜叶,听他一说又放了回去,叹气道:“你一会子这样一会子那样,我这心一会子高高悬起一会子噗通落下,你存心让我着急。”
善喜好脾气的呵呵一笑,继续吃酒吃菜,然后摆摆手:“你啊只管哄好燃儿和宝儿,青丫头的事你甭管了,有我和宝儿呢。”
前一个宝儿是蕴宝,后一个宝儿是善宝,这个谁都能听明白,但蕴宝人小好奇多,瞅着善喜眨着乌溜溜的大眼问:“祖父你要宝儿作何呀?”
奶声奶气的,善喜闻之笑弯了眼睛,斟酌下道:“祖父要宝儿好好吃饭,可以不可以呢?”
蕴宝很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祖父,认真的点头道:“好。”
善喜忍不住欠起身子去捏了捏蕴宝的胖脸,憧憬着善宝生下亲孙子后,自己不知该多高兴呢,侧头看看女儿,见女儿愁眉不展,他道:“吃饭,之后我们再商量救青丫头的事。”
赫氏犯愁道:“这饭还吃得下么,青丫头一旦有个差池,我们怎么对得起她爹娘呢。”
当初李青昭的父母相继过世,他爹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善喜,虽然李青昭不机灵又好吃还贪睡,但善喜赫氏夫妇仍旧非常疼爱她,这不仅仅是远房亲戚间那可怜兮兮的一点点血缘,这是故人的托付,但凡信守承诺之人都会尊重这托付,赫氏虽然平素厉害些,却丝毫不耽误她对李青昭的疼爱,怕只怕文婉仪对李青昭下毒手,自己百年后无颜见李青昭地下的父母,是以她担惊受怕。
善宝安慰母亲道:“您且放心吧,我没死,文婉仪不会失去表姐这个筹码的。”
一句话说得赫氏心惊肉跳,突然朝着地面呸呸几口,以示赶走不好的东西,气道:“浑说一气。”
赫氏贵为镇西王后代,并以此自勉,无论顺境逆境,从未改的是她大家闺秀的风范,这样朝地上佯装吐痰的举动她可真是少之又少的,善宝晓得母亲是担心自己,唯有嘻嘻笑着来讨好母亲。
赫氏眼睛不自觉的瞄向女儿腹部,转头叹口气:“若是公略那孩子在,我倒还不担心什么,有他在我感觉天塌了他能撑住。”
何止是她有这个想法,善宝亦然,祖公略在,她不怕天塌地陷,而今……忙胡乱往嘴里扒拉着饭用以掩盖自己的不良情绪。
哪壶不开提哪壶,善喜狠狠的瞪了妻子一眼:“公略是皇上,管着天下,操心着天下苍生,咱们这点小事用不着他费神。”
善宝晓得父亲担心她,装着不以为意的笑道:“公略快回来了。”
赫氏满面惊喜:“真的?你怎么知道?”
善宝:“我做梦。”
赫氏顿时陷入新一轮的惆怅中。
一顿饭善宝吃的若然无味,既然文婉仪真的抓了李青昭,她就将计就计,派出人去,把文婉仪抓了李青昭的事迅速散播,不出三日,雷公镇大街小巷妇孺皆知了。
这三天文婉仪等的有些不耐烦,三天前李青昭大大方方的来找她,说给她十两银子麻烦她将自己绑了,然后威胁萧乙,当时文婉仪以为李青昭吃错药了,稍加迟疑最后还是同意了,迟疑是怕善宝这其中使了什么计策,后来考量李青昭在自己手中,善宝想用计策都难,她将李青昭关在风荷清月的水阁中不曾来看过一眼,因三天过去善宝那方面没任何动静,她坐不住了,让芬芳准备了马车,从文家一路晃悠来到风荷清月,没等进宅子,却在门口遇到了祖公望。
文婉仪心里骂了句阴魂不散,也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不同他说话。
祖公略认识她这辆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马车,迎上来,天热,车帘子挑起用银钩挂着,他朝文婉仪唱了个大喏,文婉仪却连马车都没喊停,凉薄的嘴唇动了动,吩咐芬芳:“给他几十两打发了。”
祖公望从文婉仪这里捞了不少好处,在祖家,他没权没钱,又喜欢往妓院和书馆跑,抛费可不小,实在囊中羞涩就去找李姨娘软磨硬泡,李姨娘那里不给他就来找文婉仪。
不过今天他不是来要银子的,他轻佻的一笑:“咱们两个相好一场,你几十两就把我打发了,可真是薄情,枉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
325章 告诉长福,一个不剩都杀了
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慷慨解囊!
※※※※※※※※
文婉仪从祖公略身上没少得到有关祖家和善宝的消息,因着各有目的,是以狼狈为奸,但祖公望投毒害善宝失败,文婉仪迁怒于他,遂懒得搭理他,听闻他有好消息,当下哂笑一声,颇不以为然。
马车不停,驶入风荷清月的大门,祖公望随着马车在地上小跑,仍旧是那句话:“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文婉仪高昂着脑袋,眼睛望着斜里那一片云天,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善宝吃了几碗饭,还是善宝吃了几杯茶。”
无非是嘲讽祖公望给的消息都毫无价值。
祖公望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善宝的表姐给人绑了,要陵王府那个家将萧乙出来赎人,否则就灭口。”
文婉仪突然哈哈大笑,觉着不雅,还不忘用袖子障着嘴巴,这件事是她做的,祖公望还想以此从她这里捞到什么好处,真是可笑至极,自己本是以此要挟善宝的,但不知谁胡乱传,竟然说是要挟萧乙,所以说坊间的那些传言真真不可轻信,都是以讹传讹。
思绪游走到这里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厉声喊车夫:“停下!”
车夫忙勒住马缰绳:“吁……”
车没停稳当,她又喊车辕上坐着的芬芳:“扶我下去。”
芬芳先跳下车辕,然后由车上拿下一长条木凳,扶着文婉仪踩着木凳下了马车,脚刚着地,文婉仪急忙回身问祖公望:“你方才说什么,说有人绑了李青昭那个肥婆,然后要萧乙出面赎人?”
祖公望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眉开眼笑道:“可不是呢。”
文婉仪的心骤然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即将发生或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于她不利的事,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粉嫩嫩的软鞋不染纤尘,留仙裙随着她身子的颤抖拂来拂去。
最后,她认定这是善宝又要用什么诡计了,于是转身嫣然一笑,哄祖公望道:“你去打听下,善宝最近有什么举动,回来我们吃酒。”
她态度一好,祖公望就有点恃宠而骄,摇头:“我不去,上次给善宝下毒的事还没了呢,我五弟和我四娘可都找我问话了,我矢口否认他们也不信啊,再说咱们当时说好的只毒死善宝腹中的孩儿,没说要杀善宝,可我听五弟说那毒药善宝真吃了会一尸两命的。”
他出言袒护善宝,这使得文婉仪勃然大怒,方才的好脾气瞬间消失无踪,抬手想给祖公望一个耳刮子,忍了忍,终究还是用得着他,但仍旧咬着银牙道:“你若喜欢善宝,大可以去投靠她,没必要赖在我这里不走。”
说完搭着芬芳的手径直往风荷清月里面走。
祖公望在后头喊着:“你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你有那么大个木帮,一年赚下的银子堆成山,给我使些不行么。”
这种无赖嘴脸把文婉仪气得七窍生烟,更何况芬芳在一旁唠叨:“早不让您搭理他的,现在可好,他这样吵吵嚷嚷,谁都听到了,幸好这院子里没多少丫头小子。”
文婉仪东张西望,发现院子里有几个清扫的粗使婆子还有几个晾晒被褥的小丫头,也不知她们可有听见祖公望的话,为了以防万一,她淡淡道:“这院子里的人,告诉长福,一个不剩都杀了,否则我不会重新起用他。”
纵然芬芳跟随她多少年月,听她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就杀人,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长福一直是文婉仪的左膀右臂,只因那次被善宝抓了,多疑的文婉仪觉得以长福这样的心性绝对不会忠于她,一定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善宝,所以从此对他弃之不用,而今自己的事务越来越多,心腹越来越少,不得已,她才准备重新用长福为她效力。
杀人,长福不是没做过,收买屠夫郑大杀善宝那次是他的开端,后来为了生计他也曾经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离开文家后一直朝不保夕,所以文婉仪铁定他会答应的。
芬芳一行随着文婉仪往里面走一行心里算计着,这院子有多少丫鬟婆子小子老仆,端茶倒水的,扫院子修剪花草的,洗洗涮涮的,跑腿传话的,看门守院的,归拢起来少说也二十几个,都杀了,芬芳心里发抖,觉着文婉仪到了癫狂的地步,这风荷清月若真死了那么多人,还有什么景致可赏呢,只怕夜夜冤屈的鬼魂到处游荡哀嚎。
芬芳这样想着双腿发软,青天白日的感觉到处阴森可怖,仿佛那些人的冤魂已经飘来飘去,擦着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的耳朵呼啸而过,她脸色冰凉身子亦是发冷,心里陡然起了个念头:自己,要离开文婉仪另择大树栖息。
祖公望在后头叫喊了半天,见文婉仪实在不搭理他,也就无趣的走了。
芬芳回头瞧了瞧,为了让文婉仪不至于怀疑到她起了异心,故意骂祖公望:“那个歪剌货以后再来可怎么是好。”
两人已经走到游廊上,顺着这道游廊走下去,便是几间正房,而游廊的另外一头是那条湖,湖上是暖阁,冬天称暖阁,现在就称为水阁了,闲着的时候文婉仪喜欢歪在水阁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四下里的槅扇上厚厚的棉纸换上了软烟罗,穿堂风过,非常舒爽,更有湖里的睡莲那清凌凌的味道时不时袭入,这是个养生的好所在。
听芬芳似乎担心祖公望会来纠缠不清,文婉仪如莺雀宛转的一笑,声音分外动听,但说出的话来却让芬芳毛骨悚然:“我料定祖公望那厮是不会凫水的,水阁外头那么深的水,淹不死他才怪。”
她竟安了此心!
芬芳只觉后脊梁冰冷,廊外风吹来,她都感觉那是来自阴曹地府,想自己跟随文婉仪多年,鞍前马后的为她做了很多事,大多是坏事,将来她还不得来个杀人灭口,于是芬芳更笃定了要离开文婉仪的心,然离开文婉仪又怕她恨自己叛离,那样自己死的就更快更惨,若想保命,唯有一个办法,投靠一个可以制衡文婉仪的人,纵观这世上谁能制衡文婉仪呢?
善宝二字跳出心底,她唬了一跳。
326章 把她给我赶走,我偏不让那个贱人得逞
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再次慷慨打赏!
※※※※※※※※
李青昭,正是被关在水阁上,这样美轮美奂之地用来囚禁,文婉仪考量的是此处四面环水,仅有一座小桥可以通往岸边,她派了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在桥上把守,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来到,遥遥的那把守的小厮见了赶紧迎了上,躬身道:“禀大当家的,人很老实,成日的睡,像头猪。”
本还一脸骄矜的文婉仪噗嗤笑出声来,侧头对芬芳道:“赏十两银子,再使个小子来换值。”
她高兴是因为这小厮嘲笑李青昭,一句话换来十两银子,还可以提前下值,那小厮自然喜出望外,却不知哪里让大当家的开心,云山雾罩的,也还是磕头作揖。
芬芳暗自嘀咕,文婉仪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待水阁那透雕的花梨木门打开,文婉仪见李青昭果然在睡觉,且不是在榻上而是在地上,且那姿势四仰八叉极其不雅,文婉仪嗤笑道:“真不明白那个萧乙怎么就喜欢上这一位了。”
她的声音本来不大,却把李青昭吵醒,乜斜着眼睛看了看她,翻身继续睡。
文婉仪莲步生香,走到鼓凳上缓缓坐了,晓得李青昭是在假睡,便道:“这都三天了,你那个好妹妹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她会不会觉着这下子可把你这个累赘甩掉了。”
李青昭分明起了鼾声,听她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睁眼,含糊道:“你离间我们姊妹是没用的,我跟你赌一万两,我表妹一定会救我的。”
文婉仪站了起来,慢悠悠踱到李青昭面前,见李青昭侧脸躺着时下巴上的肉几乎快要掉下来似的,一阵作呕,忙后退几步,且不云她因为自己的瘦厌恶极了别人的胖,单单是李青昭三日来不洗漱,夏日里汗水味混合着旁边饭菜快馊的味拂拂而来,退了几步犹自恶心,重回鼓凳上坐了,转头对芬芳道:“将李小姐放了罢。”
芬芳一愣,不知她用意。
李青昭更是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我不走。”
文婉仪狡诈一笑:“当初你无端要我绑了你,我做了,如今已经三天,我不能养你一辈子,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何要我绑你呢?”
原来她放自己是假,探听真相是真,李青昭揣着明白装糊涂,垂头丧气的憨憨道:“我跟我表妹闹别扭,故意来你这里是为了气她。”
窃以为文婉仪会信,孰料人家哼哼一声冷笑:“收起你的招数罢,我不是三岁小童,焉能轻信于你,你若不告诉我真相,我便赶你走,你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丢到外面喂鱼。”
喂鱼,只是个隐晦的说法,其实就是淹死。
李青昭还是有些怕了,毕竟她面对的这个女人凶残歹毒,权衡着是走了好还是留下好,走了可就找不到萧乙,留下不说真话又有性命之忧,最后决定说真话:“其实我是为了找萧乙。”
文婉仪挑了挑精心画过的罥烟眉:“找萧乙?”
李青昭点头:“嗯,你绑了我,萧乙得知定会来救我,这样我就找到他了。”
文婉仪阴笑着,满是讥诮的口气:“这计策定是你那聪明绝顶的表妹想出来的。”
李青昭没有否认。
文婉仪豁然而起,咬牙告诉芬芳:“把她给我赶走,我偏不让那个贱人得逞。”
李青昭想说不走,又恐文婉仪真把她丢入水里淹死,正踟蹰,听芬芳道:“小姐,这个人不能放。”
文婉仪蹙眉看着芬芳,表示不懂。
芬芳解释道:“咱们何不将计就计。”
文婉仪没有吱声,默然是示意芬芳继续说下去。
芬芳瞥了眼李青昭,附耳文婉仪道:“您可是给善宝写了封信呢,放她的表姐回去,那个善宝还不得笑死,笑你那封信是虚张声势。”
方才一动怒,竟然忘记这一宗,文婉仪深吸口气:“依你呢?”
芬芳得意一笑,睇了眼李青昭,然后指着外面:“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文婉仪提起绯色的留仙裙迈出门槛,迎着水面掠来的丝丝凉风,看着岸边杨柳依依,手扶着绕水阁一圈的匝栏,芬芳在她身侧,因距离水阁内也不十分远,所以芬芳附耳道:“小姐你一直担心之前同陵王交往的事给秋大人拿住做文章,眼巴前就来了机会,善宝不是到处传扬说你绑了李青昭,然后想让萧乙来救么,咱们就帮她宣扬,等萧乙真的来救,就把他抓住,然后交给秋大人,这可是将功折罪的大好机会。”
文婉仪只是听着,芬芳言罢,半晌她都没有做声,只凝望着水面的睡莲,那些睡莲仿佛是她的化身,个个那么高洁清丽,而她无奈委身祖公望之后非常后悔,时时都在筹谋如何将这件事抹平,等祖公略回心转意那一天,她干干净净的嫁过去,可恨祖公望还在大肆声张,这或许是祖公望的宿命,鬼催的,华年早亡,所以这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
芬芳的计策非常可行,她之所以游移不定,是了解萧乙的功夫太厉害,否则也不会受到陵王的重用,除非祖公略,可着雷公镇她还真不知道谁能打的过萧乙,所以怎么能把萧乙生擒活捉呢?
把心里顾虑对芬芳说了,芬芳似乎早做了打算,不以为然道:“好虎架不住群狼,咱多埋伏些人手,另者,不能力敌可以智取,于这水阁四周多埋伏些弓箭手,远远的一齐发射,不信萧乙是神仙会腾云驾雾逃离。”
这实在是天衣无缝,文婉仪转身把鸡爪般的手扣在芬芳肩头:“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是有这番韬略,以后我会重用你。”
芬芳佯装高兴的谢过,心里却悠然一叹:迟了。
芬芳确定要离开文婉仪,方才这个计策其实是给自己的退路做的铺垫,文婉仪想赶走李青昭,那么善宝用李青昭钓萧乙的计策便不能实现,所以芬芳才出此一计,其实不是在帮文婉仪而是在帮善宝。
其次,芬芳还有另外一个想法,若萧乙不出现,她就把李青昭放了,然后在善宝面前居功,如此,便是投靠善宝时的见面礼。
327章 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夫君死了你还有别的心思
有文婉仪推波助澜,李青昭涉险的消息不胫而走至方圆百里外。
李青昭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所以此事只能成为坊间百姓茶余饭后一点点微末的谈资,若非她有个前参帮大当家的表妹,若非绑她的是现任木帮大当家,或许这点谈资都没有。
除非你绑是个官,那就另当别论了,比如胡海蛟,名头之所以响亮,是他刚出道时绑了个知府,索要的赎金是一万两,关键是那知府的家人竟然给了,这不知是一个知府多少年的俸禄,于是,这知府口口声声说的两袖清风也就不攻自破,百姓对胡海蛟这个悍匪交口称赞。
李青昭这个籍籍无名的胖子,还不如花月楼的头牌妓女陈轻烟给人绑了更让大家津津乐道,据说当时诸多名流雅士肯为陈轻烟付赎金,而李青昭,除了善宝没谁会惦记她。
苦撑了几天,一贯从容的善宝也坐不住了,纵然文婉仪至今没对李青昭如何,但把表姐放在自己头号敌人的身边,她安能放心呢,找来父亲:“我要去救表姐。”
望着日渐丰腴的女儿愁眉紧锁,善喜劝道:“萧乙,还没出现,会不会是他压根就不打算救青丫头?”
善宝吃不准,毕竟接触萧乙多的是表姐,对萧乙的了解完全是靠表姐的叙述,谁知这里含着多少水分呢,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总是带着些许的自我,或许人家不喜欢她,她自作多情也未可知,特别萧乙是为陵王卖命的,陵王已经成了丧家犬,如今那一伙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李青昭遇险的消息或许都传不到萧乙耳朵中。
因此,善宝毫无底气的道:“如若那样,表姐的一腔子痴情可是错付人了。”
善喜也感慨,这个表侄女已经老大不小,再不出嫁真成了老姑娘,最后不是给人续弦,就是嫁个不如意的,但对于女儿去救表侄女他是铁定不同意的,沉吟良久,道:“还是我去吧。”
善宝几乎是惊呼出口的:“爹!”
善喜瞅着宝贝女儿笑眯眯的,若非纤瘦,当真如弥勒佛一般的慈蔼,说话惯常的慢条斯理:“怎么,你不信爹?”
善宝是不信他,但不能说出口,那样太伤人,于是道:“可是文婉仪要自裁的是我啊。”
善喜悠悠站了起来,过去轻抚女儿的头发无限爱怜道:“所谓父债子偿,那么女儿的债父亲就不可以偿还吗,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有办法救出你表姐的,你只需安心养胎,给公略生个肥头大耳的儿子,那才是重要的。”
父亲这里又重复往日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多,走过的路比她走过的桥多,提及这个,善宝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她看多了江湖小说要闯荡江湖,像皇帝登基似的,还郑重的掐指一算,确定某天是个黄道吉日,她拿着家里的菜刀就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家门,却给外出诊病回来的父亲堵住。
“哪里去?”
“行走江湖去。”
“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
“知道,江湖就是吃饭有人请、住店不给钱、打架有人帮、主要人物永远死不了。”
“啊!”
“江湖还是,有路不走走房顶、酒当水喝、手一指仇人便死了、喊一嗓子对方经脉震碎。”
“啊啊!”
“江湖又是,有个最好的男人会对我一见钟情、有个次好的男人会与我两肋插刀、有数不清的男人为我拼个你死我活。”
“啊啊啊!”
最后,善宝给父亲拎小鸡子似的拎回了家,但父亲没有责罚她,而是告诉她:“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江湖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那都是小说骗你的,真正的江湖很血腥。”
善宝歪着小脑袋不服气的样子:“关键爹你吃过的盐都是掺了沙子的劣盐,走过的桥都是断桥,不足以为人师表。”
说过这番话后,她就被父亲关进了小黑屋……
父女两个逗趣的往事多着,善宝每每想起无论争吵还是欢笑,都是那么美好和珍贵,所以,她怎能让老父亲去冒险,文婉仪疯子般,说不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但善宝此时也没同父亲争执,而是暗地里有了打算。
一直没有收到文婉仪催她去解决李青昭这件事的信函,善宝反倒不安了,这一天趁着父母哄着秋燃和蕴宝睡午觉的时候,她与锦瑟偷偷溜出家来,本想去文家,却在门口碰到父亲派去京城打听祖公略消息的那个小厮,辗转数月他竟还能活着回来,善宝很是讶异。
那小厮见了她唤了句小姐,便哭倒在她面前:“不、不好了,皇上已经死了!”
善宝觉着自己耳朵中像被谁放了颗爆竹,瞬间炸开,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锦瑟亦如是,赶着问那小子:“谁,谁死了?”
那小厮哭啼啼道:“还有谁,皇上,就是祖家的那个二少爷。”
祖公略无疑。
锦瑟凝住,半晌方想起看善宝,见她只是蹙着眉,接着耐人寻味的一笑,吩咐那小厮:“一路辛苦,回家去洗漱换衣罢。”
她的镇定实在匪夷所思,锦瑟试着想提醒她祖公略死了,觉着这话太残忍,无法出口。
而那小厮也是满面狐疑。
善宝如常的表情,先头走着来到街上,一壁指使锦瑟去赁辆马车,她这样的身子走去文家是很困难的。
锦瑟实在忍不住了,拉住善宝道:“皇上,就是祖公略,他死了。”
善宝淡然道:“我听见了。”
锦瑟瞪大了眼睛:“你既然听见了,怎么还去文家?”
善宝用目光搜寻着街头,看是否附近就有马车租赁,头也不回的回答:“说好的去救表姐,岂能半途而废。”
锦瑟已经是震惊的表情了:“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夫君死了你还有别的心思,你若是真的成了皇后,后宫那些个嫔妃可就要倒霉了。”
善宝终于望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懒懒的靠在车辕上举着一个皮囊,不只是酒是水,看样子在等客,善宝指着那里道:“你去把马车叫来。”
锦瑟方才已经是出口不逊,还不都是给善宝逼的,此时更是一扭头:“我不去。”
善宝叹口气:“你呀还是历练少,你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是给人收买了么。”
锦瑟错愕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