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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3章 可怜见的,来,我演示给你看

    苏玉锵,昔日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原兵部尚书苏岚的独子,秉承家学,诗书画无所不精,更兼功夫超群,名门闺秀欲嫁他者数不胜数,后来苏岚因调兵错误被革职查办,身死牢中,皇帝又下令查抄了他的家,一夕之间家败人亡,其独子苏玉锵也不知所踪。

    若胡海蛟真的是苏玉锵,他从京城名少变成一介悍匪,个中因由,必然关系到其父苏岚的案子,善宝猜测,苏岚有可能是个冤案,否则苏玉锵也不会变得面目全非成了胡海蛟,一个人,非得经历震天撼地的变故,才会或死、或置于死地而后生,而昔日的苏玉锵今日的胡海蛟,其内心受到的震荡更大,方能高高竖起“老子反了”的大旗,多年来专门抢劫官府的辎重,甚至抢劫过雷公镇的衙署,他是挑明了和朝廷作对。

    善宝点了胡海蛟的哑门穴本意是,不想与他纠缠,想偷着离开下山,听闻胡海蛟就是苏玉锵,善宝立即打开他的哑门穴。

    “哎呀我的妹子,你可憋死哥了。”

    胡海蛟甫开口说话,立即恢复了匪气,方才那一脸的沉重也荡然无存,善宝甚至恍惚他适才所言他是苏玉锵不知真假了。

    又见胡海蛟将写有苏玉锵三个字的纸揉搓成团,丢入火盆里,瞬间燃着,须臾成为灰烬,他望着那灰烬,嘴角抽动,自嘲的笑了笑。

    “烧了苏玉锵这个名字,你骨子里还是苏玉锵,你身上流着名士苏岚大人的血。”

    善宝搬了把椅子坐到胡海蛟对面,郑重道:“你晓得我不是多事的人,但我实在好奇,堂堂的苏玉锵,为何就变成如此,倘或苏岚大人当年是场冤案,或许祖公略,就是安王千岁他可以帮你……”

    “都是一丘之貉!”

    胡海决眦欲裂,心底的仇恨如毒药,瞬间遍布全身,这毒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

    显而易见,胡海蛟已经知道了祖公略的身份。

    偏巧此时外头有个喽啰在喊:“寨主,关雨跑了!”

    胡海蛟怔住,随即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狗皇帝害了我爹,现在,他就会害我。”

    丢下这一句,拎着狼牙棒出去追逃跑的关雨。

    善宝闷头坐了会子,见胡海蛟一直不回,猛然想起自己也是想逃的,遂出了木楼,见外面有喽啰守着,且那喽啰已经过来相问:“大小姐这是作何去呢?”

    善宝顿了顿:“寨主他的穴道刚给我解开,我怕他周身之血溯回不畅,赶着去看看,那个,他在哪呢?”

    喽啰当然信了,用手一直西南方向:“寨主追二当家的去了。”

    善宝说了声多谢,急匆匆往西南而去,走到暗处便掉转方向,琢磨寨门在何处,等好不容易踅摸到寨门处,哪里能出去呢,那么多喽啰把守,远远的即喊着:“大小姐怎么来了?”

    他们竟然认识自己,善宝假意道:“听说寨主追二当家出了寨子,我惦记他,想出去看看。”

    其中一个喽啰道:“寨主没出寨,大小姐回去罢。”

    善宝不能回去,但喽啰紧守寨门她又无法出去,站在原地斟酌下,招手喊方才说话的那个喽啰:“你过来,我问你件事。”

    那喽啰便乖乖的跑向她,到了她近前躬身问:“大小姐问何事?”

    善宝道:“你见过有人被做为人质劫持吗?”

    喽啰摇头:“小的天天守着大门,不得往别处去,那样的热闹没看过。”

    善宝啧啧道:“可怜见的,来,我演示给你看。”

    她瞬间爆发,趁其不备夺了喽啰手中的刀,随后架在喽啰脖子上喝令:“把寨门打开。”

    喽啰先是愣住,随即喊同伴:“不能开门!”

    善宝简直惊呆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忠心耿耿,这么视死如归的小卒,气得把刀往他脖子处按了按,咬牙道:“你不怕死么。”

    喽啰极力垂下眼皮看着脖子处雪亮的刀,说话都有些哆嗦:“怕,当然怕,我也是爹娘生养的,哪能不怕死呢,可是我放了你,回头一样给寨主杀了,还落个渎职的罪名,不如你杀了我,我或许就成了英雄。”

    善宝不知天底下有多少男人都怀着英雄情结,一个山匪也想成为英雄,但自己偏不给他成为英雄的机会,继续喝令:“把寨门打开。”

    那喽啰傲然的哼了声:“枉寨主那么喜欢大小姐,大小姐居然想逃跑,要么大小姐赶紧回去,要么请大小姐杀了我。”

    善宝觉着,自己黔驴技穷了,无限懊恼,带着哭腔道:“我求你把门打开吧,我给你们寨主带了回来,家里人不知多着急,我爹娘才从济南来了雷公镇,突然不见了我,我爹娘就得急火攻心而死,你杀了我爹娘,你还算什么英雄。”

    那喽啰一根筋,简单琢磨下善宝的话,不行,自己怎么能杀了大小姐的爹娘呢,于是喊同伴:“把寨门打开放大小姐出去,回头寨主问起,罪名我一个人来承当。”

    善宝对他肃然起敬了,觉得他果然像个英雄。

    而他的同伴却不知所措了,打开寨门,怕胡海蛟问罪,不打开,又怕善宝杀了这个喽啰,正踟蹰,听马蹄哒哒,扭头去看,却是胡海蛟策马追了过来。

    善宝叹口气,自己走不脱了。

    没想到的是,她一松懈,她胁迫的这个喽啰突然把脖子朝前一伸,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脖子,幸好善宝手中的刀抓的不稳,两下冲击,没多大力气,她也相当惊骇。

    胡海蛟到了近前,勒住缰绳喊了声“吁”,于马上侧头看了看脖子处溢出血来的喽啰点点头:“二当家的谋反,已经被我打死,他的位子你来接替。”

    喽啰愣愣的,仿佛没听明白,关键是他连个头目都不是,甚至连个名气都没有,落草为寇那天起就干着守大门的,直接升任一人之下的二当家,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

    见他没什么反应,胡海蛟过去踹了一脚:“你他娘的傻了不成。”

    喽啰终于清醒过来,忙伏地谢恩。

    有时机遇,就这样神奇,看得其他守大门的喽啰羡慕嫉妒恨死这个喽啰了。

284章 二桃是谁,三士又是谁?

    善宝给胡海蛟抓了回来。

    善宝吵闹,胡海蛟认认真真的拱手道:“妹子,同哥吃一壶酒,稍后哥亲自送你下山。”

    善宝机警的看着他,一壶酒,可以叙说一段往事,一壶酒,亦可以完成一个阴谋,曾经自己十四岁,豆蔻年华,身在济南,爹是名医娘是贵胄,还有个不离左右的胖表姐,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满日子,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春日踏青,遇到济南知府家的公子,知府公子对她一见钟情,指天指地为媒要立即娶她,善宝不点头,知府公子便说:“请姑娘陪在下吃一壶酒,之后我便不再纠缠你。”

    十四岁,聪明,但涉世不深,看知府公子情深款款言语极尽诚恳,善宝恻隐心起,答应了他的请求,随他到了附近的庄上,寻了个农家乐,切了一盘肉,温了一壶酒,连同李青昭在内,三人便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知府公子凶相毕露,问善宝到底答应不答应嫁给他,不答应……他手一挥,进来四五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一高如旗杆,一矮如豆包,一胖如肥猪,一瘦如骷髅,四男之面貌更是鬼斧神工,丑到无法形容,知府公子道:“姑娘若是不答应嫁给我,今个我便把你赏给这四人。”

    威逼,善宝不是没见过,她有个不省心的邻居孔老三儿子,什么手段都用过,所以善宝并没多大害怕,指着四人道:“可是这里有四个,我娘说了,女人嫁人,就嫁当世英雄,四位谁是英雄我就嫁谁。”

    四个男子面对如花美眷,急于表现自己,个个说自己是当世英雄,一个说我高,摘枣子不用梯子,另个说我矮,穿衣服省布,三个说我胖,力气大,四个说我瘦,吃的少。

    善宝为难了:“你们四人各有长处,平局,谁能说出自己第二个长处,我就嫁给他。”

    四男搜肠刮肚的想啊想,没有长处。

    善宝道:“这样罢,你们四人谁能打倒其他三人,我就嫁给他。”

    于是,四人开始混战。

    知府公子感觉这是善宝在用奸计,想制止,李青昭嘴里大嚼牛肉,抡起榔头般的铁拳把他打倒,然后与善宝逃之夭夭了。

    后来李青昭问善宝:“你当时用的是不是离间计?”

    善宝摇头:“我用的是二桃杀三士。”

    李青昭装模作样的点着头:“原来是这个计策,听说过,可是二桃是谁,三士又是谁?”

    善宝:“……”

    话说回来,胡海蛟要善宝陪他吃酒,善宝想起了这一桩,肯定胡海蛟不会找来四个喽啰说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把你给这四个喽啰,胡海蛟这贼厮,谁多看善宝一眼他都想杀了谁,但善宝需要防备的是胡海蛟本人,酒可以乱性,还是不要吃的好。

    遂摇头:“我戒酒了。”

    胡海蛟诧异:“为何?”

    善宝眨巴下眼睛:“我,我要为张、刘二位夫人诵经祈祷,是以不能吃酒。”

    胡海蛟竟然信了,虽然有些失望,也还是没勉强善宝,只道:“你且坐着吃菜相陪,我独个吃酒。”

    善宝琢磨下不对,他吃酒,吃醉更能乱性,于是道:“你也别吃酒了,我们两个吃茶。”

    胡海蛟把脑袋摇动:“吃茶寡味,我怕说不出话来。”

    善宝听出了话音,难不成他想说说当年他父亲苏岚的案子,兴致大起,于是陪着胡海蛟坐在桌前,她以茶代酒,胡海蛟自斟自饮。

    果然,胡海蛟吃了微醺,一声长叹如钩,钩起来昔年旧事,那时他也不过十七八,正是人生好年华,那时他有个闻之有声的好名字——苏玉锵,他还有个博学多识的父亲苏岚,有个秀外慧中的母亲胡氏,有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家世,那时他从来不知什么叫愁闷什么叫生气,他每天读书作画习武会友,过得优哉游哉,他中秀才中举子只等金榜题名中状元了。

    是日,因会试即将来到,他应另外一个赴试的好友邀请,同去京郊的寺庙进香祝祷,在寺庙勾留三日,等他从寺庙回府,半路却给老管家堵住:“少爷,老爷犯事了,皇上下令查抄了咱家,你快逃吧!”

    他难以置信,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会犯事?细问原由,老管家所知甚少,只听说苏岚在前些日子与西凉国的一场战役中,该发兵时不发兵,该发粮草不发粮草,以至于我朝惨败,还有人说苏岚如此做是拿了西凉人的好处,所以皇上大怒,下令抓了苏岚,打入死牢,又查抄了苏家,虽然没有说他的家人连坐,但把苏家抄查一空,苏家人何以为生,苏夫人得知丈夫死在牢中,也撞壁而亡,苏家,不解自散了。

    当年的苏玉锵要找皇上问个究竟,被老管家以死相逼方逃出京城,主仆两个辗转流浪,漂泊如浮萍,这其间苏玉锵打听到,父亲的事有三个版本,坊间流传的,便是老管家告诉他的那样,而在官场流传的,却是苏岚嫉贤妒能,打压后起之秀,被人告到皇上跟前,他不服,买凶杀了告他之人,事情败露,身陷囹圄。

    第三个版本,苏玉锵得来着实不易,却也是他最相信的,便是那日皇上宴请群臣同游怡园,当时素来喜好风雅之物的皇上要随行臣子各赋诗一首,皇上自己也写了首,混在一起,仿效白居易,读给看守怡园的老院公听,谁的诗作能被目不识丁的老院公称赞,便是真正的好诗。

    老院公不识字不懂诗,听得云山雾绕。

    群臣中有个叫虞起的,便是现任宰相是也,当时虞起负责读诗,他偷偷挑出皇上写的那首给老院公递眼色,意思是要他说皇上写的当为魁首,不料老院公只看见虞起递眼色没看见虞起手中拿着的诗作,突然一阵风起,另外一首诗作飘然而落在老院公眼下,他误以为虞起要他说这一首为好呢,当下便咬定:“这一首天下无双。”

    这一首,是苏岚所写。

    苏岚是天下无双,岂不成了寡人,而寡人,是皇上的自称,皇上妒恨心起,便给苏岚安了个罪名,杀了。

285章 你怕皇上想杀你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吗

    已是晌午时光。

    胡海蛟身前身后倒着几个空酒坛。

    占山为王的,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说粗话用粗陶碗过的是粗俗的日子,手头紧了下山寻个大户抢几百几千两,不高兴了打几个喽啰出气,这里的男人女人都被山石磨砺过似的,身子糙嘴巴硬心里空,这里没有诗书画,这里不兴抚琴弄曲,这里更没谁与谁对酒当歌高谈人生几何,多少年了,胡海蛟第一次对别人提及自家往事,若非遇到善宝,这往事他会压在心底一辈子。

    “酒呢!”

    胡海蛟将最后一口空酒坛摔碎在身侧的青石地上,喊外面侍立的喽啰。

    未几,快朽掉的木门吱嘎给拽开,跑进来个十五六岁的小喽啰,朝胡海蛟大弯腰施礼:“禀寨主,厨下已经没酒了。”

    胡海蛟一拍桌子而起,镇得善宝脑袋嗡嗡,他大手一挥:“集合兄弟,下山抢酒去!”

    小喽啰应声“是”,掉头想走,被善宝喊住,随后朝外面努努嘴:“你先出去。”

    小喽啰离开,善宝看着一头困兽般的胡海蛟,脑袋上明黄的包头已经扯下,乱发如草散落,而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剑,岂止迫人,仿若随时可以杀人似的。

    “你为何那么相信,是皇上嫉妒苏大人的才华杀了苏大人呢?”

    善宝觉着,胡海蛟也只是听闻这些事情,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因为嫉妒臣下的才华而杀人呢,若是换成自己,该有曹操的风度,高喊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

    孙仲谋,孙权是也,曹操的敌人。

    酒吃多了,燥热,胡海蛟扯开交领,露出里面的细皮嫩肉,与他粗狂的举止相比,似乎他顶着别个人的脑袋。

    他有些焦躁,难免的,提及往事,就像把他的旧伤扯开一样,撕心裂肺的痛,听善宝有为皇上说项的嫌疑,他抬眼觑了下善宝,含着一丝无奈的笑,无奈善宝的天真,他反问:“你可知陵王当年是怎么被撵来雷公镇的?”

    善宝想了想,大抵是这么回事:“皇上派陵王来看守祖陵,当然坊间传言是陵王有谋反之心,皇上不忍杀手足兄弟,就把他赶来雷公镇,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胡海蛟听罢哈哈狂笑,内功深厚,震得顶棚的灰尘突突落下,他手指善宝:“说,是不是祖公略告诉你的。”

    这家伙,何时都不忘把祖公略拉扯进来蹚浑水,他的心胸当真小的像针眼,善宝摇头:“当然不是。”

    胡海蛟似信非信,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突然发现竟是空的,气得将酒碗摔碎在地上。

    门口侍立的小喽啰噔噔跑进来,慌里慌张道:“寨主吩咐。”

    胡海蛟随手抓过善宝面前的茶杯丢了过去:“老子让你进来了么,滚!”

    小喽啰一缩脑袋躲开,随后噔噔跑了出去。

    善宝笑道:“你做苏玉锵时,也这样动辄打骂下人吗?”

    绕回往事,胡海蛟立即安静下来,并不回答善宝的问,而是讲起陵王的事,他之言,陵王意图谋反只是其一,其二是,皇上妒恨陵王文韬武略,更气太后宠爱这个最小的儿子,多番想杀陵王,都被太后阻止,并不是善宝说的皇上不忍手足相残。

    善宝这一刻突然想起了白素心,若皇上这么不堪,可惜了白素心那样纯净如明月的女子。

    转念一想,感情这回事,不是这么规定的,感情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似乎与好人歹人无关,皇上纵使嫉贤妒能残暴不仁,也不代表他对白素心不是真心。

    而眼下自己要做的,是劝劝胡海蛟,于是道:“佛说放下即快乐,你对苏大人的事耿耿于怀,使得自己不快乐,其实你想想,这就像豆腐落在灰堆里,吹不得弹不得,索性把豆腐丢掉吧,你解散天云寨诸兄弟,然后重新做回苏玉锵。”

    重新做回苏玉锵?

    胡海蛟怒视善宝:“我爹没了,娘没了,家没了,苏玉锵便没了,我是胡海蛟,我现在只是让皇帝老儿不安宁,早晚我要杀进皇宫,给我爹娘报仇。”

    这种杀父之仇善宝晓得轻易不能释怀,总得有个什么契机,而这开启契机之人,非祖公略莫属,等等罢。

    该听的都听了,该劝的都劝了,善宝执意下山,祖家人虽然不待见她,不是还有李青昭和锦瑟么,她两个一定担心坏了,而爹娘最近也要来看自己。

    胡海蛟重新试着挽留:“妹子,我喜欢你,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也没藏着掖着,但我想留下你真的不是为了这一宗,而是我听说狗皇帝想杀你,你留在山上才安全。”

    善宝信他说的,不是已经有大内高手来了雷公镇么,可是自己躲着也不是回事,遂道:“不怕,我有祖公略。”

    胡海蛟气的扭过脑袋:“张口闭口祖公略。”

    他这吃味的模样像个小娇娘,善宝嘿嘿一笑,不再赘言。

    胡海蛟也没了奈何,唯有送她下山,送至山下,不妥,又送到雷公镇,不妥,直接送到祖家,随后逮个祖家小子把祖家男女全部集合在前面的大厅,他拎着狼牙棒喝令:“此后谁敢伤我妹子一根头发丝,我要谁的狗命。”

    唬的祖家男女噤若寒蝉。

    也幸好祖公卿不在家,否则两个非得拼将起来不可。

    善宝推着胡海蛟:“快回去吧。”

    胡海蛟叹口气,离开大厅,由善宝送他到西侧门,碰巧阮琅从外面回来,见了走在前面的善宝立即道:“大当家的,咱们现在招了不少人马了。”

    听闻人马这一句,胡海蛟忙问善宝:“你在作何?”

    善宝直言:“我想组建个乡军,用来保护雷公镇一方百姓。”

    这是明面上的话,实际她想同陵王争人,陵王招兵买马存着恶念,他若是招不到人,看他怎么谋反。

    谁知胡海蛟一声怒吼:“胡闹,你怕皇上想杀你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吗!”

    善宝心头一震,还是存着怀疑:“为何?”

    胡海蛟直跺脚:“皇上一直想杀你,你如今组建什么乡军,皇上大可以一句你意图谋反来杀你,那时祖公略想救你,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286章 大年夜,尔必死!

    胡海蛟的话善宝非是不信,是不十分信罢了,觉着自己仅仅是个小女子,谋反,那是男人的事,权力争夺,那也是男人的事。

    望着胡海蛟一骑绝尘,阮琅忧虑重重:“小姐,你同这个匪首来往,我觉着这将来或许成为皇上要杀你的真正因由。”

    这个时候善宝倒无所谓了,当年岳飞何许人物,赵构还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岳飞杀了,横竖皇上想杀自己,怎么样都能寻个由头,若想皇上不杀自己,除非远离祖公略,那样索性让皇上杀了也罢了。

    心烦意乱,瞬间也没个主意可拿,希望祖公略早日从边关回来,有人商量方好行事。

    所谓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本着趋吉避凶,之后的日子里,有街上被两方面人刺杀的惊险,善宝深居简出,眼瞅着过大年了,也不想出什么岔子。

    因祖百寿故去未满三年,所以纵使大年三十,祖家也只能是吃顿饺子了事,连爆竹都不能放,之前写好的对联扎好的大红灯笼,二十三小年那天,善宝差人悉数送给了参帮的帮伙们,这样细枝末节的关怀倒比送几两银子更让帮伙们感动。

    到了二十四,祖家可以平淡,外头可是热闹非凡,年货摆满了街,冰天雪地的,行人如织,大包小包,手拎肩扛,往家里采办,更有些急不可耐的小娃,开始噼里啪啦的放爆竹,呼喊声甚至能从街上传到祖家大院——过年了!

    善宝坐在炕上一笔一笔的理着账目,地上站着祖家各个商号上的掌柜,还有新近制墨制炭作坊的两个掌柜,商号上今年盈余比往年差,幸好用制墨制炭两个作坊贴补,方不至于亏下,今年商号上的盈余少,主要是祖公略从得了文武双状元到镇北候到安王,忙着为朝廷效力,极少管理商号上的事,善宝对经商还是历练不够,又不能像祖公略以往那样远去西域、骠国等等地方买卖。

    所以送走那些掌柜,阮琅替善宝捏把汗:“小姐,祖家人会不会因此而对你有怨言呢。”

    善宝刚接过锦瑟递上的茶,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淡淡一笑:“由着他们,纵使我为祖家鞠躬尽瘁,他们也还是瞧我不顺眼,奈何我是大当家,他们也只能憋气在肚子里。”

    阮琅长吁短叹:“话虽这样说,也得防着他们暗地里伤人。”

    锦瑟睇了眼阮琅,含着一丝嘲讽的口吻:“管家也忒谨小慎微,我家小姐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他们暗箭伤人。”

    阮琅轻声一嗤:“是你家小姐不是我家小姐怎么,姑娘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锦瑟将头一扬,分明是不屑他的话:“我倒是觉着管家才高深莫测呢,咱们是一个屋檐下过来的,管家之前不过济南府善家的杂使小子,突然就会了功夫,突然就懂得怎样当管家,这种变幻真真比那齐天大圣还厉害。”

    阮琅面色一凝,不自然的笑了笑,方想解释什么,门帘子打起,走进来阿玖,手上捧着个泥金画漆的匣子,朝善宝屈膝道:“大当家的,陵王差人给您送礼来了。”

    善宝以为自己听错,凝眉问:“谁?”

    阿玖道:“回大当家的,是陵王千岁。”

    善宝就盯着那匣子怔住,对于里面的礼物,她从未有过的好奇,终究是陵王这个人太过复杂,且自己与他没有多大交情,甚至算不上朋友,若严格的说,也差不多是敌对双方,他给自己送礼,只能是黄皮子给鸡拜年,绝对没存好心。

    无论怎样,按着规矩还是要打赏来者,喊锦瑟:“拿二十两银子给陵王府的人。”

    阿玖道:“大当家的不必了,萧将军已经走了。”

    萧将军?莫不是萧乙!

    善宝忙问:“走了许久?”

    阿玖想了想:“这个时候应是才出府门,大当家的若有事,应该追得上。”

    善宝微微沉吟,喊锦瑟:“让表小姐把萧将军追回来。”

    锦瑟摇摇头:“还是奴婢去追吧,表小姐那体格子,等她出了府门,萧将军大致回到陵王府了。”也明白善宝的用意,回头对阿玖道:“放下礼物,去把萧将军来的事告诉表小姐。”

    锦瑟同阿玖离开后,善宝围着那匣子转圈,猜度里面是什么,金子银子,显然这匣子装不了太多,珍珠翡翠,是头面还是摆件呢?

    阮琅见了,自告奋勇道:“小姐若是怕,我来给小姐打开看看。”

    善宝将手抚上匣子,冰凉刺骨,上面绘制的是八仙过海,人物栩栩如生,黑漆均匀滑腻,可见这匣子不是一般百姓家能有之物,她想打开,却罢手,只道:“不是怕,是好奇。”

    转念想想,也说不定像江湖小说里写的,里面有机关装置,匣子甫一打开,突然射出袖箭一类的利器,还是不要冒险,于是对阮琅道:“那就有劳管家了。”

    阮琅走上前,按着匣子,啪嗒开了盖子。

    善宝伸长了脖子看,见里面没有机关装置也没有耀眼的珠宝,而是一张纸,猜想难不成是情书?

    用手指着里面吩咐阮琅:“拿来看看是什么。”

    阮琅把纸拿出,不敢擅自展开,而是交到善宝手里。

    善宝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没有涂毒的迹象,遂放心,展开那纸,上面赫然写着:“大年夜,尔必死!”

    虽然只是几个字,善宝还是心里一哆嗦,手也哆嗦,那纸飘然落在地上,她那张粉嫩嫩的脸也慢慢变得惨白。

    阮琅不知是何状况,忙弯腰拾起那纸,看了之后破口大骂:“皇亲贵胄,端的也会咒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说完将那纸撕得粉碎,随手一扬,纸屑纷纷而落,又来看善宝,安慰道:“小姐莫怕,打今个起,小人不离你左右,看谁能将你怎样。”

    善宝眼睛呆呆的,眼珠子半晌不转动一下,双手紧紧攥着,轻轻道:“你觉着陵王那么个大男人,会像街头泼妇,写张纸来骂我?”

    阮琅皱眉思忖,不是很明白善宝的意思。

    善宝自问自答道:“我倒是觉着,陵王是在提醒我什么。”

287章 外头冷,姑娘进来说话

    萧乙给锦瑟追了回来,因是外客,不方便在抱厦善宝的住处相见,遂往花厅去了。

    彼时虽然照过面,善宝还真没留意过萧乙,每每见到陵王,一意在陵王身上便忽略了萧乙,今个仔细端量番,模样还算周正,仅仅这清奇的风致和魁伟的身材,男人堆里也算个出类拔萃的,不委屈表姐喜欢他。

    善宝让丫头给萧乙看了座,又上了茶。

    萧乙连声谢谢,端端正正的坐了,大大方方的吃茶,善宝用心观其行止,应是混过江湖的人物,不知如何就给陵王做了家将。

    正此时听外面咚咚咚有人跑了来,不用看善宝都知道是李青昭。

    果然,李青昭气喘吁吁的跑到花厅门口,一脸欣喜的看着萧乙,她手中,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置着一个大碗,纵使盖着盖子,浓郁的烧鸡味还是扑面而来。

    李青昭只顾傻乎乎的看人家笑,倒是萧乙场面上混过,懂得应酬,起身朝李青昭拱手道:“李姑娘一向可好。”

    李青昭摇头:“最近不是很好,老琢磨何时再与将军相逢,饭也吃得少了,称了称分量,掉了一两呢。”

    不知为何,看见李青昭萧乙就想笑,听她说这番话,萧乙已经忍俊不禁,道:“外头冷,姑娘进来说话。”

    李青昭听他关心自己,心里乐开了花,答应着,迈腿进来,心在萧乙身上,不慎被门槛绊到,硕大的身躯朝前扑倒,手中的托盘也飞了出去,烧鸡从大海碗里掉了出来,咕噜在善宝脚下,善宝惊呼:“表姐小心!”

    而此时的李青昭已经给纵身跃过去的萧乙稳稳托住:“李姑娘当心脚下。”

    说完松开,重回椅子上坐下。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李青昭眼珠一转,突然哎呀一声再次扑倒,可怜的是,萧乙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更因萧乙是背对着她,所以没能及时过来托住,她就摔了个结结实实。

    善宝心里透亮,这个表姐也真是的,忙喊丫头将李青昭搀扶起来,按在椅子上坐了,又让锦瑟去拿几副跌倒膏药来。

    忙活完李青昭,善宝对萧乙歉疚一笑:“出了这么个岔子,让萧将军久候了。”

    萧乙不在意的拱手道:“我只是来替王爷给大当家送礼的,无其他事。”

    想着那份礼物,善宝仍旧心有余悸,回头看了锦瑟一眼,锦瑟会意,将萧乙带来的泥金画漆匣子拿了来,善宝接了在手,递给萧乙道:“麻烦将军回去代我谢谢王爷的好意,只是我不信那个,想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平素也与人为善,大年夜,死不了。”

    萧乙欠身将匣子接在自己手里,不知善宝将匣子归还是何意,听善宝的意思,已经明白了陵王的用意。

    善宝指着那匣子:“将军打开看看,王爷能否喜欢我回送他的礼物。”

    萧乙不肯:“末将只是代王爷给大当家送礼,至于大当家回送给王爷什么,末将不方便看。”

    善宝晓得他这样做也是本分,他不看,善宝就为他打开,萧乙本能的垂头,发现匣子里也是一张薛涛笺,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什么,等萧乙认真看了,猛然把头抬起,满眼都是惊恐,似乎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大当家何必非得与王爷为敌。”

    原来,笺上列着陵王最近的动向,包括他四处招兵买马,同文婉仪在酒楼茶肆会面,甚至派人去见莫离可汗等等。

    这说明善宝在查探陵王,又说明她决意与陵王为敌,是以萧乙惊骇,陵王是怎样的狠辣他再了解不过,善宝这是在赴汤在蹈火在把自己往阎王殿送。

    善宝却毫无惧意,拿着薛涛笺在萧乙面前扬了扬:“王爷逼我,我岂能坐以待毙。”

    一瞬间萧乙黯然不语,那眉头却是紧拧着,变相认可了善宝的话,陵王,对善宝存有不轨之心。

    旁边的李青昭撑着摔痛的身子过来推他:“你帮帮我表妹。”

    萧乙叙述扫了眼善宝,复又垂头,低低道:“我,我怎么帮。”

    若是换了以往,他大可以甩出一句“大当家的多疑了”,而今他突然变得底气不足,是因为李青昭,虽然他也没确定自己喜欢李青昭,潜意识里他与李青昭已经扯不清了,至少他杀了俞有年,而目睹现场的李青昭非但没有出卖他,反而替他着急为他遮掩,知恩图报,这是一个常人的最正常不过的念头。

    外面开始呜咽,是起了大风,掠过来,那槅扇上的油纸呼呼的仿佛谁在哭,这声音加剧了花厅内的肃杀之气。

    善宝将薛涛笺重新放回匣子内,盖好盖子,喊锦瑟:“送萧将军出去。”

    锦瑟领了命,过来垂手对萧乙道:“将军请罢。”

    萧乙方想站起,被李青昭狠命的按下,

    他再站起,李青昭又把他按下。

    最后萧乙不得不吐露实话:“陵王没有害大当家之意,反倒是好心提醒大当家,有人要在大年夜杀你。”

    善宝逼近他:“谁想杀我?”

    萧乙咽下一口吐沫,什么都没说。

    李青昭急得直搓手:“你倒是说啊。”

    萧乙兀然坐着,嘴唇翕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善宝泠然一笑:“是皇上对么?”

    萧乙再次猛然抬头看向善宝,暗道这个小女子有七窍玲珑心不成,这都能猜到。

    善宝续道:“皇上想趁大家过年热闹得忘乎所以时,派人来杀我,而陵王之所以故意透露给我,不是真的想我好,不过是要我好好活着,只有我活着,祖公略才能不离雷公镇,他也才能方便对皇上下手。”

    这个她还能猜到,这样聪慧异常的女子,看来皇上杀不了,陵王也对付不了,萧乙如是想。

    萧乙一沉默,善宝就明白自己的揣测准确无误,她猜想陵王对皇上要有大动作,然而祖公略现下人在边关不在京师,陵王还有何忌惮的呢?陵王送那么个纸条给她,是想她一个弱女子会害怕,然后通知祖公略回来保护,陵王差不多想取京师又恐祖公略援手。

    若祖公略与皇上无关,善宝很是想陵王把皇上杀了,宿命安排祖公略是皇上的亲骨肉,自己纵使不帮皇上,也决计不能帮陵王,不过她眼下还有自己的事,对萧乙道:“但我送给陵王这个礼物,却是为了另外一桩,我希望陵王不要帮着文婉仪对付我,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

288章 小姐,我有话私下对你说

    萧乙顶着老北风走了,但他没有带走那张薛涛笺,是给善宝留了回旋的余地。

    善宝也不是真心要把自己查到的一切告诉陵王,那张薛涛笺上的一切,其实是给萧乙看的,考量假如萧乙性本善,不会无动于衷,果不其然,她答应李青昭把萧乙拉入正道,觉着此事可行。

    腊月二十五这天,风加紧了吹,吹得人站立不稳,吹得祖家大院各处的灯笼摇晃掉了些许,吹得善宝躲在抱厦偎着火盆想心事,大年夜皇上想派人来杀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支吾。

    阮琅站在地上,锦瑟立在善宝身侧,李青昭抄着袖子茫然的看着善宝,能说几句心里话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所以齐齐找了来,向三人问计。

    阮琅率先开了口:“要不,我们回济南罢。”

    锦瑟抿着嘴,心里惦记随在祖公略身边的猛子。

    李青昭嗷的一嗓子:“我不回去!”当然是为了萧乙。

    阮琅无奈道:“来个什么大内高手倒也不怕,若皇上发来千军万马呢?”

    善宝突然笑了,指着自己:“皇上发来千军万马杀我个小女子?说破天我都不信。”

    阮琅也笑,笑得耐人寻味:“小姐不死,便是毁了祖公略,皇上为了祖公略,为了他的江山社稷,莫说发个千军万马,即便是发来十万大军,也不是不能。”

    善宝心头一凛:“这些,你都知道了?”

    阮琅与她对视,眼中含着灼人的光芒,“小姐非得与祖公略相好吗,天底下喜欢小姐的男人多着,何必去招惹他呢。”

    善宝懒得与他讨论感情之事,追着问:“你怎么知道祖公略那些事的,我好像没对谁说过。”

    阮琅道:“小姐忘了勾戈公主来过祖家大家,她为何来,还不是因为皇上把她与祖公略指婚,这不是什么秘密。”

    善宝不是很信他的话,总感觉他在背后做着什么,总归他瞒了自己太多,如今真话也三分怀疑,但关于阮琅的建议回济南,善宝当然亦是不肯。

    阮琅没了更好的法子帮她,锦瑟虽然伶俐,也只是日常小事上,而李青昭,还没到间歇性聪明发作的时候,三个人垂头沉默,善宝拿着铜箸拨弄火盆里的炭,微微有些呛,忙躲至一边。

    门突然被撞开,善宝以为是风吹得,方想喊锦瑟关门,却听有谁冲过月形门跑了进来,是祖静好,小姑娘手中举着一张类如告示的物事,嚷嚷道:“小娘,官府海捕杀人凶犯,我看着像阮管家。”

    果然是告示,上面写着阮琅的名字,写着他杀死前任宰相之子的案子,还画了像,竟然还悬赏五百两。

    善宝一把抢过那告示,迅速扫了一遍,确定无疑,又看去阮琅,见他镇定自若的站着,仿佛告示上的阮琅与他同名同姓罢了。

    祖静好那里摇晃着阮琅的手臂:“管家师父,到底是不是你?”

    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激动的笑,试想若真是阮琅,他可真是个英雄人物,而女孩子,哪个不崇拜英雄呢。

    到底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小姐,不懂人世沧桑,只以为能打能杀的便当得个英雄,而她情急下脱口喊出师父,让善宝侧目来问:“你怎么管他叫师父?”

    祖静好一时语塞,只叽里咕噜转着大眼珠子,其实什么好的应对法子都没想出。

    当初阮琅教她功夫,可是三令五申要她保密的,如今事情败露,唯有阮琅来收拾残局:“是这样的,五小姐说家里的小子们常偷窥她,想学几招防身,我就教她擒拿手,只是五小姐细皮嫩肉不适合练功夫,胡乱摆了几天架势也就罢了。”

    擒拿手,阮琅也曾教过善宝,所以今次说出来,善宝也就见怪不怪,心里着急官府缉捕阮琅的事,让锦瑟把祖静好哄走,她才得了方便问阮琅:“如今可怎么办呢,当初你实不该说出真名实姓来,随便说个什么不好呢,官府贴了告诉捉你,眼下又是逢着过年,街上人来人往,不出一日整个雷公镇都知道祖家的管家阮琅是个杀人凶犯。”

    李青昭那厢接过话去:“是了,当初我们住在朱英豪家里,衙门去查,问表妹叫什么名字,我急中生智给她取了个张发财,你说你为何不说自己叫张发财呢。”

    善宝只当她是在自言自语,却盯着阮琅,等他回话。

    火盆里的炭哔剥一声响,把沉思中的阮琅惊醒,她觑了眼李青昭,转头对善宝道:“小姐,我有话私下对你说。”

    善宝也瞄了眼李青昭,道:“表姐不是外人。”

    阮琅坚持:“有些话,只能小姐一人听。”

    那厢的李青昭方才没十分明白阮琅的意思,现在明白了,气得噘嘴道:“又不是什么你侬我侬的情话,还怕人听。”

    阮琅并不接她的话,神情凝重的盯着墙角那一处,看石钵里的蒜苗齐整整的已经有手掌长短,那是昨个素来擅长此道的郝姨娘送来给善宝的,她女儿祖静婠成了渔帮大奶奶,她心里感念善宝的恩德,时不时的送些自己鼓捣的蒜苗啊嫩葱啊菘菜啊,十冬腊月的,即便善宝不吃,放在那里看着也赏心悦目。

    恍惚中,阮琅回到了多年前,自己的母亲也喜欢在冬日里莳弄这些,于是除了干菜,父亲经常的能吃到新鲜菜肴下酒,父亲就经常夸赞母亲,说这辈子娶到母亲是他的福气,而母亲又说,这辈子嫁了父亲才是她的福气,看着父母恩爱和睦,阮琅心无旁骛,只专心读书练功,按着父亲的意思,希望他将来踏入仕途,不是像父亲一样只懂做买卖,虽然富裕,却无贵气,富贵富贵,父亲觉着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朝服的大官才是真正富贵,而他,只能算个富贾,遇到官司,连个门路都没有,只大把大把的抛费银子。

    想起往事,阮琅止不住叹息,思绪纷乱的当儿,善宝把李青昭支使去厨房拿烧鸡,房里仅剩下他们两个,阮琅重重的吐口气,晓得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了,于是朝善宝近前一步,慢慢抱起拳头,缓缓道:“我,其实不叫阮琅,我叫吕士第,双口吕,进士的士,及第的第,阮琅,其实是我顺口胡诌的名字。”

289章 太夫人,有人密报说祖家私藏杀人凶犯阮琅

    这些,善宝等了许久了。

    外头的风扑打在窗户纸上,一下一下,呼哒呼哒,像善宝的心起伏不定,等阮琅说出他暗藏的秘密甚至比等祖公略说我们成亲罢,还让善宝心绪难平,祖公略娶她仿佛是天经地义,而阮琅的故事,她是费了多大的气力才给挖了出来,是以,更让她激动,因为这关系到前宰相之子的案子,或许还关系到其他。

    然而阮琅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让善宝感到震惊,他说他生在一个富裕人家,父亲是开染坊的,那个时候的他每天悠游在悬挂的一匹又一匹五颜六色的布帛中,读书练功,无忧无虑,后来家里起了场大火,烧了所有的布匹,一日内由富裕变穷困,父亲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服毒自杀,母亲承受不住失去父亲的打击,疯癫之后落水而亡,自己无处可去,碰巧当时善家在招工,他就卖身为奴,因羞于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公子哥而现在做了奴仆,所以隐藏了一切。

    这一番话恰到好处的把他因何会功夫,因何识字,解释得明明白白,善宝觉着,自己再问什么也是多余,比如他为何没事揣把刀,他一定说习武之人,喜欢携带利器而已,可善宝就是觉着哪里不对,一时间又无法理清,更着急眼下官府缉捕阮琅的事,是以问:“你做何打算呢?”

    阮琅凛然一挺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官府投案。”

    善宝气得一拍炕几:“你当得了么,你现在是祖家的管家,祖家必然会摊个窝藏凶犯的罪名。”

    阮琅怔忪间,善宝下了炕,拿来笔墨纸砚,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点水,开始磨墨,一壁道:“我给胡海蛟写封信,你拿着去他那里躲一躲,好歹躲过一劫,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阮琅一把按住善宝磨墨的手:“我不落草为寇。”

    女孩子,这样的节气难免手脚冰冷,突然盖住阮琅温热的手,善宝心头一颤,使劲抽了出来,带着怒气看他:“你卖身为奴有不得已的苦衷,怎知人家落草为寇不是呢,普天之下,只有草寇之地才安全。”

    善宝的怒气一小部分是为着阮琅的这番话,一大部分是为着阮琅冒犯她,胡乱写了几句话,大致说清阮琅遇到的麻烦,希望胡海蛟收留他,写好,待墨汁微干,便折叠上,头也不回的递给阮琅。

    阮琅盯着那信,沉吟半晌,不得不接了在手,转身想走,却又道:“莫若小姐随我一起去,陵王的话不可轻信,然也不可不信,今儿都二十五了,眼瞅着大年夜将至,还不一同去躲躲。”

    善宝仍旧不肯看他一眼,只将那铜箸继续拨弄着炭火,风大得似乎要鼓破窗户纸灌进来,一阵阵呜咽哀嚎,听得人心烦意乱,手下用力过猛,铜箸搅得炭火弹了起来,火星飞溅在善宝身上,瞬间把袄袖子烧了个细小的窟窿,善宝更加烦乱,催着阮琅:“你自去便是,这么大个家,我走了,岂不是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阮琅奔来,急切道:“到底是祖家重要还是小姐你的性命重要!”

    善宝将铜箸丢在火盆边缘,猛地看向他:“假如我真是某个大人物想杀的,我躲到天云寨亦不安全,或许还给胡海蛟带来负累,眼下他虽然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廷奈何不得,也还是睁只眼闭只眼,一旦晓得我去了,朝廷连胡人的数十万大军都能击溃,还怕他胡海蛟的几千人马吗,拉来几门大炮,对着山头轰炸一天,看谁厉害,如今朝廷之所以没那么做,是觉着胡海蛟还不成气候,因此胡海蛟才能过几天消停日子,不要因为我而害了那么多人,若我非得在大年夜死,只能算是命中有此一劫,命中注定的,谁能逃脱,而我偏又不信,我倒要看看大年夜我能不能死。”

    这番深思熟虑,一方面带着年轻气盛。

    阮琅百般劝说她不听,只好独自动身去了天云寨。

    即使他走了,官府仍旧来了祖家要人,是因为有人密报说祖家的管家就叫阮琅。

    按理,搜查凶犯只需捕头带着捕役便罢了,孰料是秋煜亲自带队,这种心思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善宝也清楚,就在前面的大厅接待了秋煜,彼此见礼,当着众人,秋煜难免打着官腔:“太夫人,有人密报说祖家私藏杀人凶犯阮琅,下官要搜。”

    善宝环顾大厅内的祖家人,不晓得是谁往衙门告发了此事,也差不多是文婉仪,又怎知不是陵王或是其他别个什么人,祖家树大招风,得罪的人就多,表面上大家都是满面春风,暗地里使坏在所难免,总归阮琅不在府里,自己不怕搜,但也要有个交代,阮琅,毕竟是祖家人。

    就在捕役四处搜查的时候,善宝邀请秋煜同去坐了,吃茶,闲聊几句,心思却快速翻转,要为阮琅是祖家人找借口。

    捕役接二连三的回来,纷纷说没搜到。

    秋煜朝善宝拱手道:“阮琅没搜到,下官完全可以怀疑他是潜逃,但太夫人需要给下官个交代,祖家为何收留杀人凶犯?”

    善宝慢条斯理的吃着茶,抿了口,咽下,微微一笑:“秋大人这话说的稀罕,我若知道他是杀人凶犯,我老早就报到衙门了,杀人凶犯谁不怕呢,我也犯不上窝藏他。”

    秋煜对这番解释很满意,可是密报之人又说,阮琅是善宝在济南家里的奴仆,当时司徒云英在场听见了,还有捕头胡不成也听见了,自己不能胡乱就了结此事,于是再问:“密报之人言说那阮琅是太夫人在济南家里的奴仆,而他当初亦是为了太夫人才杀了前宰相之子,太夫人对此,有何解释?”

    善宝无法解释,又不能不解释,这番解释不仅仅是给秋煜听的,更是给这些大眼瞪小眼的祖家人听的,苦无良策,索性来个秀才遇到兵,耍泼使横,当即拍案而起,怒指秋煜:“你个小小七品,竟也敢来质问我这皇上敕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前宰相之子的死,宰相虞大人早已定案,案子与善家无关,难不成你要悖逆宰相大人的意思,非得同我纠缠么。”

290章 天下竟有比咱们王爷还俊的男人

    秋煜佯装惧怕,躬身打礼自退去了。

    衙门的人一离开,善宝手抚心口直念阿弥陀佛。

    祖家男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除了猜测是谁密报给衙门,还有埋怨善宝竟然用了个杀人凶犯做管家,更惊诧善宝与阮琅似乎是旧识的样子,对秋煜没有把善宝拘捕到案大失所望,性子耿直的祖公道大声嚷嚷着,完全不怕善宝会听到。

    上首端坐的善宝环视众人,晓得这些个男女无一个是雪中送炭的,甚至锦上添花的都没有,而是惯常的落井下石,对他们,不能委曲求全,必然凌厉,于是厉声道:“我们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祖家人,秋大人真个把我抓进大牢,你等会消停得了么。”

    本朝素来时兴连坐,祖家男女也不是不晓得,彼时祖百富为了害她,宁可让樊少爷把樊老爷之死的罪名归结在祖家头上,此时当然也不会怕这些,倒是那几个姨娘听了善宝的威吓立即噤声。

    腊月二十六这天,虽然祖家不能大肆庆祝,年毕竟是百姓最大的节日,所以各房的主子集齐了来找善宝,想请出小戏,也不唱那些热热闹闹的,唱几折子孝妻贤的段子还是可以。

    “大年夜、尔必死”像个魔咒,搅得善宝心神不宁,与其这样等死般的等着,不如散散心,遂同意。

    戏班远来燕地,在雷公镇搭了台子建了场子,唱了足有一个月,今个张家明个李家的轮番请,听闻唱作俱佳,几个粉头扮相也好,甚至有张员外李财主的重金下聘想纳了粉头做妾,一时间雷公镇当真热闹的紧。

    祖家由祖百富出面,定下了戏班明日来祖家大院唱堂会,此消息一出,整个祖家大院沸腾了,听的是戏看的是热闹,对于女人们,似乎比戏班的角儿们更忙,忙着张罗明天的穿戴,仿佛众人不是看戏而是看她的,就连一向喜欢清静的乔姨娘都不例外,喊了琐儿问:“明儿我可穿什么好呢?”

    琐儿阿谀道:“夫人穿什么都好。”

    乔姨娘哕了口道:“让你拿个主意,你就这样糊弄我。”

    不想这一哕就想呕吐了,只憋的眼睛通红面庞涨红,也没吐出,琐儿扶着往炕上倒了会子,头脑昏沉,五脏六腑无一处舒服。

    琐儿给她抚着后心道:“若是老爷还在人世,我必然以为夫人是有喜了。”

    乔夫人懒懒的不想说话,听琐儿这番言辞,还是气道:“姑娘家,成日的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臊不臊。”

    琐儿一壁让丫头小鸢给乔姨娘倒茶,一壁道:“奴婢不臊,奴婢倒希望夫人是真的有喜了,想夫人快三十了,再不生养到老时指望谁养老送终呢。”

    乔姨娘按着脑袋,回手推了琐儿一下:“去去,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老爷都不在了,我同哪个生养。”

    琐儿抿嘴不语,眼睛叽里咕噜,看上去一肚子心机,为乔姨娘抚了半天后心,觉着她舒坦些了,小心道:“浆洗房的杜家娘子说,她娘家嫂子在哥哥死了三日就改嫁了,把她娘老子气得快吐血。”

    乔姨娘闭着眼养神,淡淡道:“她娘老子也是少见多怪,逝者已矣,活着的还得活着不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改嫁难不成一辈子独守空房,她即便守得住,那些街头浪荡子们还不是欺负她寡妇人家,半夜敲门砸窗的事屡见不鲜,还不如改嫁。”

    她竟有这样的想法,琐儿趁机道:“是了,是这么个道理,夫人为何守到现在呢。”

    乔姨娘微微一愣:“我?”

    琐儿郑重点头:“嗯。”

    乔姨娘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炕前那一幅花好月圆的幔帐,被钩子钩住半幅,另半幅垂落下来,牡丹开得正旺,月色下仍然雍容,她轻轻叹口气,花是花,人是人,花可以白天晚上无所顾忌的盛放,而人,需要懂得人前人后不一样,人前,敛尽颜色,人后,还原本真,人前她是祖百寿的姨太太,人后,她心有所属却一厢情愿。

    她没有回答琐儿的话,紧紧闭上眼睛要睡的样子,希望一梦到了边关,到了祖公略身边。

    腊月二十七这天,戏班早早到了祖家大院,善宝让人打扫干净了本来就有的戏院子,各处也生起了火盆,虽然不能像各个主子房里那么暖如春日,也不至于太冷。

    戏班大小十几个伶人,男多女少,同在戏院子那一溜五间通房里描眉打鬓,上好妆,穿齐整戏服,锣鼓声开了场。

    祖家男女按着分位也在戏台前就坐,各人身边都立着房里的丫头婆子,角儿没出来之前,大家还在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锣鼓声戛然而止,戏台侧软缎的帘子打起,先露出一角绯色的裙角,接着一声悠扬如清笛穿林的长叹,袅袅娜娜的款步出来个女子,因是背对着众人,更勾得大家屏息静气,心里数着一二三转过来,待那角儿转过身来,浓妆下,闭月羞花。

    祖公远率先击掌叫好,惹得他夫人庞氏刷拉撂下脸来,倒是他的小妾柳叶依旧中规中矩的坐着,泥雕木塑般,毫无生气,更无女人味。

    那角儿开口唱起,扮的是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唱词哀怜,身段柔软,看得众人痴痴呆呆,一折罢了,方晓得长长的喘口气。

    祖公远那里又率先道:“赏!”

    十两雪花银子赏给了这个角儿,为此,这角儿便简单卸妆之后,重新来到戏台上谢赏。

    众人一愣,不曾想这角儿,竟然是个男子。

    祖公远顿时大失所望,又不好将赏出去的银子要回来,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琐儿立在乔姨娘身边,小声嘀咕:“天下竟有比咱们王爷还俊的男人。”

    乔姨娘盯着那角儿看了半晌,偏头觑琐儿道:“难得他个大男人扮得如此惟妙惟肖,背后不知苦练了多少年才有这样的功底,赏。”

    她的语气一贯的清淡,只等追加一句:“百两。”

    琐儿惊道:“百两?银子?”

    乔姨娘打趣道:“我可没有金子。”

    琐儿的意思她明白,赏赐百两,委实太多。

    即便是那角儿听了也半晌不知开口谢恩,被班主偷偷捅了下后腰,他才朝乔姨娘长揖下去,抬头时对上乔姨娘的目光,又慌忙挪开。

    善宝嘴角衔着意味深长的笑,招手向那班主:“继续唱罢。”

291章 这么扭扭捏捏,我来喂你

    本定好唱一场的,结果由乔姨娘牵头,众人又来找善宝,留住戏班想次日再多唱一场。

    善宝正于抱厦炕上捧着茶暖手,方才去廊上站了会子,冷风飕飕,手脚冰冷,回来赶紧上了烧得滚热的火炕,见大家兴致高涨,她特特看了看精心打扮的乔姨娘,反正自己也想看,何妨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应了下来。

    于此,戏班当晚留宿在祖家。

    负责安排戏班食宿的是祖百富,老胳膊老腿,前面后面的走了一趟,累得不成样子,于是来找善宝,希望善宝能重新聘个管家来,或者干脆在祖家这些男仆里面选个省事。

    善宝早有了打算,垂头看茶汽氤氲,慢悠悠道:“说来还是老郝用的顺手,虽然他腿脚跛了,横竖做管家只是动动嘴皮子,我有心让老郝再把管家这差事接了。”

    祖百富有些意外,原以为自己提这一嘴,善宝同意,他就在祖家选个自己可以视为心腹的男仆做管家,孰料善宝想让老郝出山,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来反对,也就假意说好,随后便匆匆走了,自那日善宝去了西府找他提及樊少爷泄露的秘密,他在善宝面前总还是抬不起头来。

    老郝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身子骨倒还硬朗,就是腿脚不利落,手上多了根拐棍,走路拐棍嗒嗒的点在地上,一副老态龙钟之相。

    傍晚时,老郝重新走马上任,因客院住着容高云,实在腾挪不出另外的地方,他就把戏班的男角儿安排在小子们的倒座房,仅有的两个女角儿安排在丫头们的后罩房,让这些名动四方的角儿住在下人们处,实在是这世道对伶人的歧视,把他们等同于女妓男妓。

    乔姨娘赏了百两银子的那个男角儿名叫柳燕臣,他用了晚饭后,正拿着老郝让人送来的铺盖想睡觉,来了丫头小鸢,还提着个篮子,说乔姨娘赏他些吃食,从篮子里拿出,见是一碗炖肉和一碟炸糕,还有一壶女儿红。

    做伶人的,不吃酒怕倒了嗓子,也感念乔姨娘赏了又赏,所以柳燕臣让小鸢代他谢谢乔姨娘。

    小鸢提着空篮子想回呢,听了笑道:“相公若有心,何不自己去当面说声谢谢。”

    柳燕臣想了想,也好,人家赏了自己百两银子,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该当面磕个头的,遂同小鸢到了乔姨娘的住处。

    一路迎着冷风,本就唇红齿白的,冻得面颊更是白里透红,没有半分狼狈相,却是分外的好看,郑重的给乔姨娘磕头谢赏,暗里琢磨,有了这一百两银子,班主搜刮一些自己也还剩大部分,加上以往攒下的,是时候抽身离开戏班子了,寻个小买卖做,然后回家把青梅竹马的表妹娶了,过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眼看着就寝的时辰了,乔姨娘还穿得非常隆重,脸上还略施脂粉,手里拿着本《花间辞》,捡了些绯红艳丽的看了看,情情爱爱,撩人心思,见柳燕臣来了,暗自高兴,让琐儿将柳燕臣搀扶起来,请去炕沿上坐了,早就准备好的果子糕点摆在炕几上,殷勤劝着:“柳公子尽管用。”

    柳燕臣推迟道:“已经吃过晚饭,再吃不下了。”

    乔姨娘又请他吃茶,他又推迟:“吃得太多晚上起来不方便。”

    乔姨娘又让他往炕里去坐,他又推迟:“大男人,不习惯炕上面坐得太久。”

    乔姨娘再找不到谈话的由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开始沉默,偷偷觑眼柳燕臣,眼睛鼻子似乎更胜祖公略,就是缺少祖公略身上的大男人气度,秀秀丽丽的,多了三分女人相。

    她不说话,柳燕臣也默然。

    好不尴尬。

    琐儿忙过来圆场:“柳公子入戏班多久了,练就这么一身俊功夫。”

    柳燕臣规规矩矩答:“十年了,八岁时家穷,养不活,被爹娘卖到戏班。”

    乔姨娘听闻他才十八岁,止不住叹息:“可怜见的,那么小就离开爹娘,想我八岁时还赖着爹娘撒娇呢,如今过去……”

    刚想说过去十九年了,这样岂不是透漏出自己已经人老珠黄,赶紧闭住嘴巴,改了话道:“过去这么多年,爹娘都不在了。”

    一句话本是随机应变,突然触动心事,眉头一低,再抬头,含着一汪泪水。

    柳燕臣走南闯北的唱戏,什么人什么场面没经过,惯于逢迎,忙哄乔姨娘道:“夫人节哀,人总会有一死。”

    乔姨娘破涕为笑,使帕子擦干了眼睛,喊小鸢:“给柳公子盛碗养神汤来,同那些个小子住一起,这个打嗝那个打呼噜,晚上恐睡不安稳,吃碗汤安安神。”

    养神汤即是夺魂草。

    小鸢愣愣的,这物事吃了什么样的后果她清楚,因她经常服侍乔姨娘吃,且祖公略早就有交代,祖家大院任何人不得再碰。

    丫头杵着不动,乔姨娘怫然不悦。

    琐儿机灵,过来推开小鸢:“发癔症了么,夫人指使你也听不见,算了,我去罢。”

    她说完,出了房直奔耳房,把偷藏在自己柜子里晒干的夺魂草拿出来掖在袖笼中,急匆匆去了厨房,这时辰厨子都下工了,也没有其他人在,她就连忙点了火开始煮汤,怕给人撞见,煮得六七分火候便盛了两大碗出来,剩下的都倒掉,而同时倒掉的夺魂草残余的梗子,用脚划拉些积雪掩埋好,遂提着装有养神汤的篮子回来。

    柳燕臣正告辞想走,琐儿放下篮子狠命把他拉住,又按在炕沿上坐了,端出养神汤来推给他道:“公子怎么也得吃几口,大冷天难为我跑去厨房做的,公子可别拂了我的心意。”

    当真是盛情难却,柳燕臣道:“多谢姑娘。”捧着碗吃了口。

    这根本不顶用,琐儿忙催促他继续吃。

    柳燕臣又吃了几口。

    琐儿还怕力道不够,索性端着碗道:“公子虽然扮女子,好歹也是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我来喂你。”

    强迫柳燕臣吃了大半碗,吃得急,柳燕臣呛到方住手。

    琐儿又一会子给柳燕臣擦脸,一会子问东问西,拖住他半天,见他眼神迷离方道:“公子可以走了。”

    而柳燕臣哪里走得了呢,只觉身子燥热,恍惚中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看他笑呢。

292章 将今晚所做的事,与那善小娘另做一番

    夜来幽梦忽还乡,大红盖头掀起,露出表妹娇羞的脸庞……

    等柳燕臣欣喜的唤了声“表妹”,表妹突然抬手给了他一耳刮子,打得他整个人顿时清醒,揉揉睡眼,却见哪里是表妹,而是乔姨娘怒目而视。

    柳燕臣懵然不知发生何事,怯怯的东看看西看看抬头看垂头看,粉红罗帐低垂,佳人娇体半露,而他自己,竟是通身赤体。

    他大骇,胡乱抓过被子遮羞,惊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乔姨娘什么都没说呢,罗帐给人扯开,琐儿叉腰站在炕前,开口便骂:“戏子无常,我家夫人赏你百两银子又赏你酒食,你不知恩图报还辱了我家夫人身子,你给我起来,同去衙门说理,但县爷可不会赏你百两银钱,而是赏你一百大板子,打得你皮开肉绽,再拉到衙门口去砍头。”

    柳燕臣,见过世面混过江湖,左不过是个伶人,又是旦角,唱惯了你情我爱,演遍了多愁善感,更因天生性子柔弱,是以被琐儿的这番话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侵犯了乔姨娘的,只一味的磕头作揖:“夫人饶命!姐姐饶命!”

    琐儿趁机道:“饶你不难,但你需依我一件事。”

    柳燕臣眼下只求不死,便道:“十件百件都依得。”

    琐儿得意的与乔姨娘对视,再看向柳燕臣:“不需要十件百件,你只要在明晚潜入抱厦,将今晚所做的事,与那善小娘另做一番。”

    今晚所做之事?

    柳燕臣方想问,忽然明白过来,听着善小娘像是祖家大当家,要自己与祖家大当家在明晚共赴云雨,他更加害怕:“在下辱没了夫人已经罪该万死,断不敢再辱没大当家的。”

    琐儿爬到炕上一把拽开他遮羞的被子,厉声道:“你不敢还是不肯,索性现在就让善小娘来看看,你是怎么欺负我家夫人的,然后再把你拉去游街,最后送到衙门砍头。”

    柳燕臣袒露身子在琐儿面前,臊得恨不得寻个老鼠洞钻进去,跪在炕上继续告饶:“明儿白天唱一场,晚上就要离开,实在没法答应姐姐的事。”

    琐儿眼睛贪婪的在他白花花的身上看来看去,道:“明晚你不会离开,我们夫人自有办法将戏班留住,你乖乖的听了我的话去做,事成之后,我们夫人另给你二百两银子,有了这笔外财,你都可以自己做班主了,何必受人家呼来喝去。”

    柳燕臣仍旧不肯,琐儿继续逼迫,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柳燕臣不敌,琐儿轻松取胜,为了方便柳燕臣反悔,拿了他的中裤,他若不肯履约,便以这条裤子为凭据将他告到衙门。

    柳燕臣甫一离开,琐儿即神采飞扬的对乔姨娘道:“夫人是不是该赏我一百两呢。”

    乔姨娘啐了她一口:“当我不知你为何要对付那善小娘,你才不是为了我,不过是气锦瑟抢走了猛子。”

    心机被人识破,琐儿还在狡辩:“夫人真是没良心,猛子本就不属于我,锦瑟抢不去,他也是琉璃的,我只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乔姨娘敛好衣裳,脸上是那种心满意足的快慰:“话也不能这么说,等善小娘死了或是生不如死,锦瑟那个贱婢不值一提,琉璃又岂是你的对手。”

    对于这些个事,琐儿心中是没有太多期望的,总归那善小娘非等闲之辈,凭着优柔的柳燕臣,恐难成事,然这是乔姨娘吩咐的,琐儿作为婢女又不好违逆主子的意思,梆子敲了二更,琐儿打个哈欠,忙着为乔姨娘重新扫炕铺被,见揉皱了的被褥,她嬉皮笑脸的问:“那个戏子可好温柔?”

    最初一刻乔姨娘似乎不大明白,等回味过来,丢过枕头打在琐儿身上:“小浪蹄子,方才就应该用你来做饵,省得你馋嘴猴似的。”

    琐儿接了枕头在手,又规规整整的放在褥子上,猜不到乔姨娘是否同柳燕臣做下了那等事,但以自己为饵,她晓得自己不够分量,若是能够,她倒是情愿同那柳燕臣同床共枕,哪怕只有一夜,那戏子实在长个好样貌。

    胡思乱想一番,安排好上值的丫鬟婆子,她就回了自己房里睡觉。

    然而这一夜,柳燕臣却辗转反侧,将之前发生的事反反复复的琢磨,终于想了明白,师父曾经教他,轻易不要受人恩惠,因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今晚完完全全验证了师父的话,看着端庄娴静的乔姨娘却原来心如蛇蝎,打赏自己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个诱饵,引着自己中了她的圈套,而今该如何是好呢,不听人家有凭据,听了她们去害祖家的大当家,自己这不是作孽么。

    悠然一叹,颇有些戏台上的那种韵味,暗想罢了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善小娘有倾城之色,我有千古之冤,依了乔姨娘,若能与善小娘同卧于鸳鸯锦帐,也不失为一段佳遇。

    想了这么多,等昏昏沉沉欲睡,班主已经过来喊他练功,为今日这一场戏做准备。

    大冬日的,男女主子喜欢赖在炕上不起,奴仆们就没有那么好命,有四更天即起来烧热汤的,有天微亮就扫院子的,厨子们也是忙着为主子们准备早饭。

    柳燕臣用冷水简单净了面,找不到暖茶便用隔夜的冷茶漱了口,又使一根锦带束好头发,穿了短衣,来到院子里准备练功,有话说,一日不练手生脚慢,三日不练成了门外汉,身段上的,嗓子上的,不能含糊。

    他刚站定,突然见善宝由锦瑟陪着往他这里走来。

    梦不成,他揉揉眼睛,确确实实是善宝,不知善宝为何起这么早,又为何到前面来,亏心事还没做呢,却慌了手脚,等善宝到了近前,他垂头道:“大当家的好早。”

    善宝裹着墨绿色的织锦斗篷,帽子一圈出着雪白的风毛,衬着一张素面,早晨冷的煞,她长如蝶翼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冰珠,多添了一道风韵,听柳燕臣同她打招呼,她莞尔一笑道:“柳公子比我还早,昨夜根本没睡。”

    一句话惊得柳燕臣毛孔倒竖。

293章 若将军想娶妻生子,我府里的婢女多着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柳燕臣惶惑得手中无措,善宝不过观其眼中布满红丝,猜度他一夜未睡,他竟然联系到乔姨娘交代之事,吓得七魂飞出六魄,嗫嚅半晌,方说出一句:“换了个生地方,睡不着。”

    他若不解释,或许善宝不会认真的想,他这一解释,善宝不免想,跑江湖卖艺的,餐风露宿实乃常事,纵使柳燕臣为名角,也还是个颠沛流离的命,今日宿在张庄明日宿在李镇,怎么会因为换了地方而睡不着呢,他,有问题。

    但善宝所想的也是柳燕臣或许在戏班过的不如意,完全不知道昨晚他与乔姨娘之间的事,因有人来报说制墨作坊昨夜起了火,虽然没将作坊烧个干净,也还是损失不少,善宝才大早起来想赶去作坊看看,过来前面是要喊几个小子同去,怕是有善后之事需要人,不想巧遇柳燕臣,惦记作坊,就随口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回去睡一会子,戏不是午后才开始么。”

    说完喊了几个小子,就在前面上了早备下的马车,出了大院往作坊去了。

    善宝只是宽慰他的话,柳燕臣以为善宝知道了什么,心神不宁的练了会子腿脚,又开口喊了几嗓子,糊弄了事,便回了房里,闷头坐着连早饭都没吃,直到晌午。

    晌午时善宝从作坊回来,关于作坊起火的事,问了作坊的更夫还有留宿在那里的帮伙,说是半夜起的火,奇怪的是,用来看家的两条狗竟然毫无声息,善宝于此推想,放火者,为内部人,她以一个医者的望闻问切术,逐个谈话逐个观察,感觉是个叫黄全的人干的,所以便威逼利诱全用上了,黄全终于承认,是文婉仪给了他十两银子,他便放了这把火,本想装装样子,糊弄下文婉仪,自己也得到十两银子给老娘治病,谁知冬日天干物燥,火一点燃就控制不住,他才没命的大声喊失火了。

    文婉仪真是无孔不入了,两人对阵,她输了几个回合还不罢休,善宝觉着这个女人实在是留不得了,给了黄全二十两银子给他老娘抓药,也把他给辞退,这样的人留在作坊,其他帮伙不依,因是年下,作坊停工,修葺作坊的事便定在了年后。

    回到大院,善宝叫来李青昭,要她往陵王府走一趟,去看看萧乙。

    李青昭害羞的垂着脑袋:“我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提亲。”

    善宝按了按脑袋:“我只是让你看看萧乙,而已。”

    不是提亲,李青昭大失所望:“为何要我去看萧乙?”

    感觉善宝有诡计,这个表妹平素惯于使用计谋,八岁时就能用一根草从孔老三儿子手中换来一锭银子,孔老三的儿子还乐颠颠的告诉他爹:“善宝说这是神草,包治百病。”

    孔老三怎么看那草都像是从马槽子里的拌过糠料后拿出来的,问儿子:“她说是神草你就信了?”

    他儿子答:“善宝演示给我看了,你知道她那个表姐傻乎乎的,给她表姐吃了这种草后,她表姐竟然会诵读通篇的《洛神赋》,此篇佶屈聱牙,我学了一年都不能背诵出来呢。”

    要知道,为了骗孔老三儿子这一锭银子,李青昭苦熬了半个月,被善宝拿着烧鸡利诱,才能背诵出《洛神赋》。

    想起这一桩,李青昭觉着表妹利用惯了自己,突然好心让自己去看萧乙,也差不多是利用她。

    善宝是有打算,却也不想告诉李青昭,只道:“厨房买了几只烧鸡,我觉着上次萧乙没吃到,想给他补上。”

    这个理由不错,李青昭当即欢喜道:“好啊,我去。”

    于是她真去了,听说半路把烧鸡的两条腿吃了,然后又把鸡胸脯吃了,最后连鸡翅鸡头都吃了,不好意思给萧乙留个鸡屁股,所以只好以索要前次送给萧乙的那个褙子为由,进了陵王府。

    而善宝,在李青昭走后,即派人通知姜大牙,这是她安插在文婉仪身边的,要姜大牙把李青昭同萧乙相好的事捅给文婉仪。

    果然,文婉仪不放心,以拜访陵王为由来到了陵王府,正遇到萧乙送李青昭出府门,一照面,李青昭看文婉仪道:“啧啧,你这身子骨还没死,真是没天理了。”

    芬芳想怒,文婉仪挥手制止,还笑了笑:“别与个疯子较劲。”

    她说着看了看李青昭手中拿着的褙子,问:“李小姐怎么不陪你表妹四处快活,来陵王府作何?”

    李青昭见她盯着自己手中,眼珠一转道:“过年了,萧将军送了我这个,我过来取一下。”

    她说着将褙子穿上了身:“你看,尺寸刚刚好,你瞅瞅这针脚。”

    她还凑过去给文婉仪看,壮硕的身材同文婉仪的纤弱两下对比,甚为恐怖。

    文婉仪厌恶的抽身进了府门,然后就等在院子里,等萧乙送李青昭回来,她迎上去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同那个善小娘非友是敌,将军怎么能同她的表姐相好,还巴巴的送什么衣裳,这是不是快谈婚论嫁了。”

    身为大男人,萧乙懒得解释这件褙子的故事,只道:“文小姐不是不知道,我行事向来有分寸。”

    这种说法未免有点轻描淡写,文婉仪嗤之以鼻:“那个肥婆娘有什么好的,同她相好,可惜了将军的人才,若将军想娶妻生子,我府里的婢女多着。”

    文婉仪虽然为木帮大当家,但管上萧乙的事,这让萧乙很不舒坦,且她要萧乙娶个婢女,萧乙感觉她根本就是把自己当做下人看待,即便是陵王也还是对他礼待有加,文婉仪未免有点狗拿耗子,他冷冷道:“文小姐府里的婢女再多那也是奴仆,而李小姐是大户人家的闺秀,我萧乙要娶就娶这样的。”

    说完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住处。

    文婉仪讨了没趣,气白了脸,过来找陵王,不免添枝加叶添油加醋。

    听闻萧乙同善宝的表姐交往,陵王很是意外:“会有这等事?”

    文婉仪指着门:“方才我来时就在门口堵住了,王爷竟被蒙在鼓里,看来这个萧乙,对您有异心了。”

    陵王手扣在椅子扶手上,随即咯嘣嘣攥成拳头。

294章 这么腌臜不堪的物事你竟带在身上

    至晚,戏方开唱,原定在白天的,却因乔姨娘一句“身体不适”延后。

    因善宝心里被作坊起火的事堵的满满,遂对这些个也就没太多在意,晚上也没有去看戏,而是筹谋着该如何瓦解文婉仪的木帮,或者,可以直接夺过来,倘或成真,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是时候寿终正寝了。

    非是善宝心狠手辣,是文婉仪欺她太甚,她已经查明,前次在街上刺杀她的两拨人,一拨,乃为大内高手,即皇上,一拨,便是文婉仪花重金雇用的江湖杀手,这是姜大牙密报给善宝的。

    夺取木帮,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忙,那就是青萍。

    善宝歪在炕上合计,过了年去山场子走一趟,一是为了木帮的事,二来也看看青萍这个大柜做得可顺当。

    锦瑟坐在旁边剪着鞋样,听善宝絮絮的说着,都是有关商号有关文婉仪的,她叹气道:“明儿可是二十九了。”

    善宝点头:“我知道啊。”

    锦瑟放下剪刀,埋怨的口气:“后天就是三十,大年夜了。”

    善宝仍旧点头:“我也知道啊。”

    锦瑟跪爬到善宝身边,压低了声音:“陵王说的那番话,小姐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忘记了。”

    哪里能忘记呢,善宝也曾想让人去边关通知祖公略回来救她,然又恐着了陵王的圈套,猜度陵王是调虎离山然后另有图谋,她并非圣贤,无心朝政大事,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一夕间朝野震荡,这关系到祖公略,也关系到天下苍生。

    善宝所料不假,祖公略人在边关不在京城,陵王之所以顾忌,是知道祖公略有个日行八百的汗血宝马,他若有所举措,祖公略定会迅速跑到京城保护皇上,而假如能把祖公略诓回雷公镇,以善宝束缚住,京城那边才能下手。

    善宝虽然识破陵王的诡计,却又无可奈何,拉着锦瑟细细道:“你放心,后天我便消失无踪,你不知道呢,公略临走之前告诉过我,若有为难,可去书肆躲避,那里有个密道直通长青山,他耗费了几年的工夫,今年秋上才修好的,当初是为了方便去长青山寻他母亲,因祖百寿活着时一直派人跟踪他。”

    她有这样的计划,锦瑟顿时转忧为喜,也才明白祖公略为何喜欢勾留在书肆,原来不单单是为了安静的看书。

    锦瑟忽而道:“小姐不如现在就走。”

    善宝合上手中的《春秋》,摇头:“一切都还不确定,若陵王透露那个消息是诓我呢,我一走,他可是有的笑话了,再说过年了,我这个当家人突然不见,大家还能过好年么。”

    理是这么个理,锦瑟仍旧忧心忡忡,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对善宝是没奈何的,唯有听之任之。

    不一会李青昭来了,用个包袱皮裹着一堆核桃,上了炕将核桃逐个埋入不甚旺的炭火里,然后淌着口水苦等核桃烧熟。

    善宝飘来淡淡的目光:“表姐,萧将军还好罢,你回来就不见了人影。”

    李青昭眼睛盯着火盆,刚埋入的核桃,她就及切切的用铜箸夹了个出来嗅嗅,没有香气,重新放回去,偏头看善宝:“是你一直忙着,我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说我不见人影,萧乙他当然好的不得了,不过另有桩大事我要告诉你。”

    善宝纤纤玉指翻过一页,这一段讲的是鲁庄公晚年病重,各方面争夺储君的故事,感叹各朝各代不过尔尔,朝堂上后宫中,刀光剑影,拼的热烈,忽而又联系到祖公略,他是皇子,一旦皇上公开了他的身份,必然亦是会陷入鲁庄公晚年的那种血雨腥风中,而自己……不敢往下想了,收回神思,她目光不离书页,打趣李青昭:“你所谓的大事就是吃,说罢,又发现哪家铺子好了,快说给我听,回头我把那铺子买下来送给你。”

    李青昭不服气的哼了声:“合着你眼里的表姐就知道吃,我告诉你,不是有关吃的,而是在陵王府门口我遇到了文婉仪,她还被我气个半死。”

    意料之内的,善宝毫无惊诧,于是淡淡的嗯了声。

    李青昭后知后觉,等明白过来,一把按住善宝,虎视眈眈的:“说,要我去看萧乙是不是你计划好的,为了气文婉仪。”

    善宝也不狡辩,直言:“不是气,是离间。”

    忽然想起一桩事,侧耳听听,没有鼓乐声,问李青昭:“你怎么没去看戏?”

    李青昭捧着个烫手的核桃正使劲的掰那硬硬的壳,腻腻的香气已经泄露出来,馋得她直咽口水,头也不抬的回道:“早散场了,今晚那个扮小姐的男角儿叫柳燕臣的,很是不对劲,唱了几声便咳嗽不止,扭一下腰肢竟摔倒,班主气得不成样子,另叫个女角儿补场,大家都是奔着柳燕臣去的,所以那女角儿唱了一折子,除了大少爷之外,其他人都相继离座,我就回来喽。”

    她一说,善宝忽然想起清早碰到柳燕臣的事,当时就见他眼中布满血丝,分明是心里有事没睡踏实,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他连戏都不能唱,按理作为伶人,是不能把心事带到戏台上的,台下着了火伶人在台上依旧是唱念做打丝毫不乱,柳燕臣算是个有名的角儿,如何就这样不镇定呢。

    善宝突然起了好奇心,偏巧此时丫头进来禀报:“大当家的,柳公子来了。”

    善宝嘴巴张开,方想问是哪个柳公子,李青昭那里已经嚷嚷:“是不是柳燕臣?”

    丫头躬身道:“是了。”

    李青昭嘻嘻一笑招手喊着:“快让他进来,我刚烧熟了核桃。”

    善宝也笑,在表姐心里,除了吃,天下无大事,只是不晓得柳燕臣来自己房里作何,即便辞行,也该是班主来,更何况戏班子的人员今晚定下仍旧宿在祖家大院的。

    丫头出去不多时,引着柳燕臣进来,见了善宝口尊大当家,李青昭便过去拉着他来到炕边:“算你命好,核桃刚刚熟。”

    李青昭体格壮硕力气大,娇小的柳燕臣被她拉得一个趔趄,不曾想从袖子里掉出一物,啪嗒落在李青昭脚下,她好奇的俯身拾起,是本小册子,翻看后突然脸像被火烧似的,随即红到脖子根,忙将那小册子丢在地上,气道:“这么腌臜不堪的物事你竟带在身上。”

295章 让他走,别脏了我这地方

    那本小册子,竟是满纸男女欢情的图解。

    柳燕臣慌乱的把小册子拾起揣入袖子里,道了句“告辞”便要离去。

    “等等!”

    善宝将《春秋》扣在炕几上,瞄了眼柳燕臣,“柳公子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句告辞?”

    端的没这个道理,匆匆来匆匆走,他心中的鬼早附体在他脸上了,善宝岂能看不见,说来都因为他不擅作恶,又生性怯懦,不甚掉了小册子,被李青昭一咋呼就六神无主了,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被善宝诘问,他支吾不出,一急竟掉了眼泪。

    善宝察言观色,又联想起早上的事,忙让锦瑟屏退了外间所有的丫头,将房门紧闭,这才过来问柳燕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燕臣不敢说昨晚在乔姨娘房里自己的做下的丑事,只能含糊道:“也没什么大事,今个唱的不好,丢了班主的脸,给他骂了几句。”

    善宝问的可不单单是他为何掉泪,而是他无端身上揣着春宫图,这物事善宝不是没见识过,管着这么大个院子,几百号人,男的大多年轻力壮,女的大多青春年少,胆小的偷偷相好,胆大的明铺暗盖,更有慧静那样的妖妇经常往来大院,携带夺魂草还是春宫图,以此赚钱,对这样的小册子善宝曾经几番在丫头们的房里搜出过,想柳燕臣虽为戏子,也还是有些身份的名角儿,纵使好上这一口,也不至于形影不离的带着,所以善宝冷脸道:“唱的好不好,即便是武林高手也还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问的是你为何带着这物事?”

    为何带着?当然是为了陷害她。

    乔姨娘同琐儿合谋,逼迫柳燕臣服下养神汤,致使柳燕臣昏昏沉沉,清醒时却见自己在乔姨娘炕上被窝里,以此为柄,乔姨娘让他****善宝,然后就在他与善宝颠鸾倒凤时,乔姨娘带人来捉奸。

    然柳燕臣左思右想,他虽然扮惯了各种人物,私下里却是个本分人,当初在京城时,齐王可是许了他大宅子还有金银珍宝,想收他在身边做个娈童,他断然拒绝,后果是不得不离开京城而沦落为三流戏班的角儿,更有多少贵妇闺秀想与他做个露水鸳鸯,他心中唯有青梅竹马的表妹,八岁定下的娃娃亲,至死不渝的想娶表妹为妻,这样心性的人做不成恶事,又不敢违逆乔姨娘,所以就想了个法子,下午出了门,往街上找了家专门卖乱七八糟书画的铺子,买了这本小册子回来,想偷偷放在善宝房里,然后通知乔姨娘来搜赃,坏了善宝的名声,他就完成了任务。

    天老爷都不帮他,偏偏让李青昭给坏了他的计谋,听善宝厉声问,柳燕臣憋到脸红脖子粗,最后不得不吐露实情。

    惊闻乔姨娘的计划,善宝雷霆震怒:“乔姨娘害你,你就反过来害我!”

    柳燕臣噗通跪在炕前,伏地叩头:“大当家饶命,我实在怕姨太太将我告到官府,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进过衙门,戏里扮多了,知道进了衙门有理没理,先吃几十杀威棒,我这身子骨承受不住的,无奈才答应了姨太太。”

    他诉着自己的委屈与无奈,善宝又气又臊,扭过头不看他。

    锦瑟护主心切,愤愤的朝他脸上啐了口:“你这样的人活该给那贱人欺负,你有难处,受了委屈,可以来找我家小姐帮忙,谁不知我家小姐出了名的女诸葛,偏偏你听了那贱人的话来害我家小姐,凭你有七窍玲珑心,我家小姐也是你能害成的。”

    李青昭更是挥起手来欲打,被善宝喊住,善宝也不是为了息事宁人,只不愿大晚上的闹得沸沸扬扬,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指着柳燕臣道:“让他走,别脏了我这地方。”

    李青昭过去踹了一脚:“还不滚!”

    柳燕臣被踹得龇牙咧嘴,忙不迭的谢过,爬了起来,转头走几步,却又折回,对着善宝痛哭流涕:“我不能走,我回去没法向姨太太交代,我那裤子还在她手里,一旦她将我告到官府呢。”

    平生,善宝遇到了祖公略这样的经天纬地的大丈夫,也遇到了秋煜那样儒雅正直的大男人,更遇到了胡海蛟那样满身匪气满嘴浑话的悍匪,还遇到了白金禄那样奸诈油滑的妖男,就是没见过柳燕臣这样柔柔弱弱的,哭得善宝心烦气躁。

    锦瑟已经气得叉腰骂道:“死戏子,赖上了,怪不得乔姨娘能坑害你,这是你的现世报。”

    柳燕臣也不同她吵,只嘤嘤嗡嗡的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像个小怨妇,活脱脱戏台上一般。

    李青昭撇着嘴道:“可惜了你的好样貌,远不如萧将军有男子气概。”

    一瞬间,对他所有的好感土崩瓦解,也终于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更加欣赏萧乙的风度,笃定了非萧乙不嫁的心。

    一个大男人在善宝面前哭,她实在又厌烦又可怜,何况大晚上的声音传的远,给人听见不知怎么胡乱猜测,自己与柳燕臣没事也能给那些长舌妇们编成故事,无奈,善宝道:“你放心,知县秋大人我能说上几句话,他不会为难你。”

    柳燕臣止了哭声,拱手感谢,有了这层保障他就想掉头离去。

    “等等!”

    善宝手指摩挲着《春秋》若有所思,同一个屋檐下,虽然晓得乔姨娘不喜欢自己,也没曾想她会主动的加害自己,心知肚明是为了祖公略,乔姨娘暗慕祖公略有了不伦之情,其实善宝都能理解,并怜悯她,就是没想到她会妒恨自己到如此癫狂的地步,人家已经出招了,自己还傻呆呆的站着给人打脸么,所以善宝有了主意,唤柳燕臣近前说话,告诉他:“你想全身而退却也不难,我来教你个法子,这样乔姨娘就对你没辙了。”

    柳燕臣磕头作揖的感谢,他也是真心不想害善宝的。

    善宝与他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娓娓说与他听自己的谋划。

    柳燕臣听罢感慨:“小生,受教了。”

    善宝淡然一笑,坐等乔姨娘上钩,她想自己丢人现眼,这回,自己要让她丢尽颜面。

296章 难不成谁对柳公子暗恋,偷了裤子一解相思

    冬夜漫漫,看罢了戏回来吃了碗羹汤,乔姨娘便洗漱睡下,一觉醒来也才二更,耐不住夜长日短,耐不住内心的寂寥,怎奈看戏伤情看书伤心枯坐又伤神,喊了琐儿过来问:“那个柳燕臣,会不会出岔子?”

    琐儿正于罗汉床上缝衣裳,今晚不是她值夜,一直没睡是等着去善宝房里捉奸,听乔姨娘有些担心,她抓起身边那条柳燕臣的中裤扬了扬:“夫人且安心罢,和善小娘私通,顶多丢人现眼,侵犯夫人你,可是要吃官司的,两害相权,他不傻。”

    是了,等午夜时分突然袭击去捉奸,抓住柳燕臣与善宝的丑行,毕竟善宝是祖家大当家,没谁能把她治罪,也只是丢丢她的人而已,柳燕臣,落了个骂名,也好过去衙门。

    这样一番思谋,乔姨娘安心了,从来没觉这夜长的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午夜时分似乎也遥遥无期,心里急躁,索性下了炕,一会子写字一会子作画,好歹捱过多余的时光,耳听铜漏滴答,子夜来临,她将手中的笔啪嗒丢在桌子上,溅得上好的一张熟宣墨汁点点,她手一挥,仿佛才吃了养神汤般,精神百倍道:“走,捉奸去!”

    兴冲冲来到抱厦,窗户处乌漆墨黑,里面的人安睡的样子,乔姨娘侧头看看琐儿,朝抱厦门口努努嘴。

    琐儿会意,提着纱灯跑到抱厦门口,咚咚咚!用力的敲门,并高呼:“大当家的开门啊,我家夫人突然病重,请大当家的给看看。”

    喊了半晌,里面方亮起了灯火,窗户上人影憧憧,非常慌乱的样子,准备装病的乔姨娘得意的一笑。

    琐儿继续大呼小叫,耳房的门先开了,出来了锦瑟,揉着眼睛问琐儿:“三更半夜的,姐姐这是作何呢?”

    琐儿回头指着乔姨娘:“我家夫人突然病重,正因为三更半夜找郎中不便,想请大当家的给看看。”

    乔姨娘那厢就捧着心蹙着眉,伴着哎呀哎呀的痛苦呻吟。

    锦瑟为难道:“这时辰……”

    她神态一出,乔姨娘窃以为自己精心筹谋的计划得逞,本是装病呢,此时也顾不了太多,推开琐儿自己咚咚的敲门,往日沉静安宁的模样荡然无存。

    敲到手痛,门,终于从里面拉开,善宝一袭秋香色的寝衣立于门槛内,发丝不乱,眼睛铮亮,不像是刚从被窝里被催起来的样子,冷眼看了看乔姨娘,轻笑:“你这病倒也稀罕,整个人生龙活虎似的。”

    乔姨娘方醒悟自己失态,赶紧按住心口,身子也瘫软下来,声音更是变得嘶哑:“方才着急,拼劲了全力了。”

    善宝抓过她的手腕扣住脉搏,须臾道:“你脉象是有些乱,但不是病,而是心急火燎所致,你到底急什么呢?”

    乔姨娘试图看到里面,门口被善宝挡着,她看不到太多也进不去,于是道:“妾身是有病,这里又痛得不行了,麻烦大当家让我进去稍微躺一会子。”

    善宝仍旧不躲开:“我这里距你的住处不甚远,让锦瑟送你回去罢。”

    她越不让进,乔姨娘越怀疑,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这是跟柳燕臣定好的,她一咳嗽,柳燕臣就从房里走出来,于是捉奸成功,只是她咳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再瞧善宝,含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兀然站着动也不动,她正狐疑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个善小娘诡计多端,却听身后有人喊:“大当家的,柳公子丢了物事,我要逐个地方搜。”

    乔姨娘回头看,见是护院教头朱英豪,再看旁边,她就惊出一身冷汗,朱英豪旁边立着的正是柳燕臣。

    此时善宝推开她走了出来,问柳燕臣:“三更半夜的,公子丢了什么呢?”

    柳燕臣迅速扫了眼乔姨娘,仍旧免不了的一丝惶恐,垂头道:“我的,中裤。”

    乔姨娘心就一颤,感觉不妙,却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善宝肃然道:“柳公子说笑,我祖家富甲一方,即便是个丫头,也穿绫罗绸缎,谁会偷你条裤子。”

    锦瑟道:“小姐,奴婢倒觉着柳公子的话可信,你忘了咱们济南家里的邻居孔老三的儿子,不是曾经偷过表小姐的帕子么,还说是暗恋表小姐,偷了帕子一解相思之苦。”

    如此一说,乔姨娘骤然明白柳燕臣差不多倾覆在狡诈的善宝手中,李青昭那样的女子也有人暗恋,分明是谎言。

    善宝却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了,可这是祖家,不是济南,难不成谁对柳公子暗恋,偷了裤子一解相思。”

    乔姨娘此时是真的快瘫软了,没病也仿若病重,即便身侧的琐儿提着的绯色纱灯粉嫩嫩的光覆盖在她脸上,她的脸仍旧惨白如同被风霜扫过,一瞬间身子也冰凉如临冰窟。

    锦瑟仍在推波助澜:“小姐您是不知道,柳公子一来,整个雷公镇仰慕他的女子多着呢,祖家大院怎知就没有此道中人呢。”

    此话却也不假,但乔姨娘从一开始赏柳燕臣百两银子,就并非是因为倾慕他,而是筹谋要害善宝而已。

    善宝假意叱责锦瑟:“胡说,祖家绝对没有此人。”

    朱英豪自从做了祖家的护院教头,英雄用了用武之地,勤勤恳恳,晚上他大本不必来上值的,却十天有八九天同护院一起各处巡视,怎奈一直没发生什么事让他得以一展身手,今个听闻柳燕臣丢了裤子,他便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番,不枉自己拿祖家那么多的月钱,于是着急道:“有没有这样的人,一搜便知,这是在下作为护院教头的职责,请大当家的准许。”

    善宝故作沉吟,半晌道:“也好,如果不搜搜看,怎么能证明我祖家人清白呢,我作为大当家,当以身作则,那就从我这里搜起。”

    朱英豪带着一干护院就进了抱厦。

    乔姨娘得空忙给琐儿递个眼色。

    琐儿想溜,被锦瑟堵住:“姐姐同我一起做个见证,看大当家的屋里有没有柳公子的中裤。”

    琐儿讪讪而笑:“不必了,大当家怎么会做出那等事呢。”

    锦瑟使劲抓住她:“会不会一看便知,请罢。”

297章 关进柴房,谁许她一粒米一滴水,同罪

    诚如所料,乔姨娘见琐儿被锦瑟缠住,便借口身子已经大好,想回自己住处。

    善宝扣住她手腕,鬼魅一笑:“方才你不是说想去抱厦内歇着么,来来,我带你进去。”

    乔姨娘神色如惊鸿,心却如撞鹿,几乎是被善宝拖着进了抱厦。

    朱英豪可真是尽职尽责,认认真真的把抱厦搜了遍,当然不会有柳燕臣的中裤,倒是搜出几本江湖小说,他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然后拉过善宝悄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看这个,不妥罢。”

    善宝心里有大事,无暇与他计较,草草道:“回头我烧了。”

    朱英豪立马揣入自己怀里:“既然你不要了,我拿回去看看。”

    原来如此,这厮也不是很笨。

    善宝正色道:“我这里没有,请朱教头往别处去搜吧。”

    今晚有意外收获,朱英豪喜滋滋的带着护院离开抱厦去了别处,于是李姨娘处、郝姨娘处、孟姨娘处、琴儿处、明珠处,甚至祖静好的房里、李青昭的房里、客院容高云房里,还有大少爷祖公远房里,三少爷祖公道房里,四少爷祖公望房里,五少爷祖公卿房里,就是祖公略不在家,他的房里也被搜了,更少不了丫头们住的倒座房,甚至祖家那些老奴仆单独的院落,就差西府祖百富家里了。

    善宝拉着乔姨娘一路跟随,还故意把乔姨娘的住处放在最后搜,于此,祖家大院都惊动了,大家跟随的跟随,议论的议论,这是个不眠之夜。

    乔姨娘此时倒很是安静了,觉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房里的丫头也还有两个知道昨晚她扣下了柳燕臣裤子的事,应该把裤子藏了或者丢掉,等朱英豪带人去了,也就什么都搜不到。

    一路往乔姨娘的住处走,脚下是没有清扫干净的雪,咯吱咯吱,头上的寒星点点,一闪一闪,善宝突然起了恻隐心,忖度这番去了乔姨娘的住处搜出柳燕臣的裤子,会是怎样的结局,乔姨娘心气高,怕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有些犹豫,喊前面大步流星的朱英豪:“乔姨娘处不必搜了。”

    朱英豪折回到她身边,问:“为何?”

    总得有个理由的,善宝想想道:“我是觉着,不会有的。”

    她本着好心,乔姨娘却以为她露怯,揣摩这会子自己的丫头早将柳燕臣的裤子藏了或是丢掉,更觉着所有人的住处都搜了,独独不搜自己的住处,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大家一准知道裤子就在自己房里,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善小娘这是装好人呢,当即道:“搜,必须得搜。”

    她态度强硬,善宝反倒有些怀疑了,难不成柳燕臣的话不属实?

    稀稀拉拉的人先后来到乔姨娘的住处,二门外不见一个丫头把守,众人径直来到里面,房门口却守着含笑含羞含烟。

    乔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含笑含羞含烟均为善宝房里的丫头,不用问,善宝事先已安排妥帖了一切,自己的婢女差不多是被控制了,柳燕臣的裤子……她身子晃了晃,感觉头晕眼花。

    朱英豪不等善宝吩咐推门而入,裤子就在罗汉床上放着,因是男人之物,很容易被发现,于是朱英豪拎着裤子过来见善宝:“大当家的,搜到了。”

    善宝瞅着那中裤,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跟随的众人,一片哗然,而那几个姨娘甚至大少奶奶庞氏三少奶奶方氏,更是尖叫着,祖百寿已经宾天而仙,他的妾侍偷了男人的中裤,这不用问,定是守不住了红杏出墙。

    在众人的喧哗中乔姨娘瞬间天旋地转,幸好琐儿扶的及时,方使她不至于跌倒,主仆多年相处,感情不深倒也还是有感情,琐儿护主心切,抢过中裤道:“这分明是老爷的。”

    朱英豪重新夺了回来:“祖老爷有这么细小的腰肢?”

    琐儿忽而又道:“其实是我的。”

    朱英豪更是哈哈大笑:“你作何穿个男人裤子?”

    琐儿理屈,再无言以对。

    朱英豪拿着裤子问柳燕臣:“你来认认,可是你丢失的裤子?”

    柳燕臣点头:“正是。”

    朱英豪转头对善宝:“赃物搜到,大当家的定夺罢。”

    善宝舔了下嘴唇……

    女人们嘁嘁喳喳……

    男人们冷言冷语……

    乔姨娘狠狠的瞪了眼柳燕臣,心里骂着戏子无常,然后头一扬道:“是我偷的又怎样。”

    她是豁出去一死的心了。

    琐儿忙抢过去:“是奴婢偷的,是奴婢倾慕柳公子。”

    乔姨娘早被激怒,由此而想了很多,自己被祖百寿相中,为了得到她,祖百寿不惜使用手段,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这些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几番想杀了祖百寿报仇,却斗不过祖百寿的阴险狡诈,更舍不得祖公略,才没同祖百寿拼个鱼死网破,而祖公略一心在善宝身上,自己是一厢情愿是自作多情是不要脸,所以,活着和死,于她已经没什么分别,如今没有让善宝身败名裂,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人丢大了,也就不怕了,一种万念俱灭的凛然,看善宝冷笑道:“是我偷了柳公子的裤子,是我暗慕他的好样貌,是我红杏出墙,是我想找个野男人,你又能把我怎样。”

    如此嚣张的叫板,善宝觉着自己也无需忍了,喊朱英豪:“乔氏不守妇道,关入柴房!”

    朱英豪带着护院过来就想押走乔姨娘,却被乔姨娘挥手扇了个耳光,并骂道:“你算什么阿物。”

    朱英豪捂着脸气的看向善宝,在祖家,他虽为教头,然乔姨娘可是女主子,他真就不敢轻举妄动。

    善宝走近乔姨娘,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又算什么阿物,不过是个不守妇道的贱人,给我带走,关进柴房,谁许她一粒米一滴水,同罪。”

    朱英豪有了善宝撑腰,壮了胆子,同护院一起扭住乔姨娘,又踹倒过来想救乔姨娘的琐儿,拖着乔姨娘往柴房去了。

    善宝心犹有不忍。

    锦瑟看穿她的心思,悄声道:“乔姨娘害您,可不是这一遭。”

    善宝怅然一叹,自己可以饶恕天下人,天下人未必能放过自己,于此,释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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