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章 贱人安敢杀父夺权
木帮大典,善宝如约参加。
长青山脚下广袤的草场上,木帮各派均已到齐,在此善宝看到了很多熟面孔,比如青萍,她是随着俞有年来的。
大典没正式开始前,木把们三五成群的聊着,大多是关于新任总把头的问题,似乎都知道非文婉仪莫属了。
青萍绕过众人来到善宝身边,翩翩拜下,口尊大奶奶。
善宝瞧她眉目间多了几分成熟,更多了一些风韵,行止虽然依旧是以往的沉静内敛,但不似昔时的柔弱无助,人总是会变的,有些人变得越来越好,有些人变得越来越坏,善宝揣摩不透青萍是变好还是变坏,至少她变得有力量了。
亲热的挽起青萍的手,善宝指着旁边道:“陪我走走。”
青萍微微一笑,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就在这等着我。”
两个人踩着软软的草款款而行,善宝着男装,是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显得有气势,青萍穿着曳地长裙,摩擦着地上的青草,窸窸窣窣,很是动听。
曾经伺候人的丫头,现在被丫头伺候着,善宝感慨道:“瞧瞧,俞有年把你宠上天了,这样大的事都带在身边。”
青萍笑的有些苦:“才不是呢,是我自己要跟他来的。”
善宝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到底年轻爱凑热闹。”
青萍噗嗤笑了:“大奶奶可还没有我大呢,怎么变得老态龙钟了。”
善宝也笑:“假如你家里有那么多二三十岁的儿子女儿,你能不老么。”
青萍莞尔:“但我不是为了凑热闹才来的,我是为了文婉仪。”
善宝骤然停下脚步,侧头定定的看着她,见她目光清冽,无悲无喜,这样的镇定与冷厉说到底是被世事磋磨而成,文婉仪,有逃脱不了的责任,但若讲到恨,善宝觉着自己何尝不是恨文婉仪的,可是不想青萍活在怨恨中,那样她就毫无快乐可言,为了一个可恨之人而荒芜了自己的生活,并无裨益,还不如学会保护自己,然后活个快乐。
善宝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青萍的时候,她指着自己心口,一瞬间脸色变得如秋风扫过,萧瑟,冰凉,狠狠道:“疼的不仅仅是身子,是心,俞有年越折磨我,我就越恨文婉仪。”
头顶有成群的山鸟飞过,扇动翅膀的声音赫然入耳,青萍仰头看上去,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而那神情像是无尽的向往。
善宝并不晓得她与俞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她衣着光鲜,一副受宠的样子,但见她牙咬欲碎,晓得这恨是深入骨髓的,想帮她,奈何自己能力有限,又恐她不肯说出,斟酌下劝慰了几句,耳听有人高呼:“陵王千岁驾到!”
善宝与青萍纷纷回头去看,人群分拨开来,高头大马上坐着威风凛凛的陵王,她身后木辇上坐着的,正是打扮富奢的文婉仪。
这派头,当真十足。
善宝不经意看去青萍,她眼中喷火似的。
善宝轻轻拍拍她的肩:“今个,咱们是客。”
青萍掏出绢丝帕子挥赶着成群结队围着她们的小飞虫,泠然一笑:“今个,她是东主,咱们就看好戏罢。”
有人在众木把的前面摆放了椅子,陵王稳稳的坐了,家将萧乙立在他身边,还有一干护卫。
文婉仪下了木辇之后,左右手搭着两个婢女的手臂,芬芳如影随形的跟着,来到陵王面前见礼,然后就在一旁站立,宽阔的衣裳,繁复的头饰,丝毫不见当初那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弃妇,她眼睛四下里寻觅,善宝晓得她是在找祖公略。
正此时,有人高呼:“安王千岁驾到!”
有些人是不知道祖公略身份转变的,见他着九章衮服,这是亲王凡大事才穿的礼服,而平头百姓也是少有人懂这些个的,只觉着衣裳威武奢华,那神情更是不怒而威,让人肃然。
见祖公略到,文婉仪只觑了眼身边负责此次大典的司仪,示意她去迎候。
司仪颠小跑来到祖公略面前,躬身施礼。
着将军服色的猛子道:“刁民,见了王爷还不跪拜。”
司仪忙跪了下去。
祖公略淡然一笑,对猛子道:“将军不可吓唬人。”
猛子便躬身道:“王爷,您是皇子,我朝律法规定,凡黎庶见皇亲国戚需行跪拜之礼。”
虽然祖公略是皇上所收的义子,但也算皇子,两厢的木把们听了,纷纷跪下。
文婉仪心里是什么滋味善宝不晓得,却见陵王似笑非笑的看着祖公略,这笑,未知是讥笑还是冷笑,总之很不友好。
萧乙俯身将嘴巴贴近陵王的耳朵,悄声道:“他很得意呢。”
陵王不屑的嗤笑:“就让他得意一时。”
祖公略已经走到了最前面,文婉仪心里一阵悸动,没想到他肯来,还穿戴如此隆重,甚至自作多情的想,他难不成是放不下自己,至少他是放不下二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心思如惊涛骇浪,表情却刻意淡淡,上前问候,又让人给祖公略置了张椅子,与陵王并行坐着。
有这么两个大人物坐镇,文婉仪的心里更加有底,给司仪使个眼色,司仪便高呼:“木帮新任大当家就职大典现在开始,众帮伙向大当家行礼致贺。”
文婉仪高昂着头,颇为得意,文重没了后,木帮顺理成章传给文武,却早早被文婉仪夺了去,只是没有正儿八经的被外人承认,所以文婉仪才有了今天这一举,她正等着众木把的恭贺,却见人群一阵骚动,接着有人高喊:“贱人安敢杀父夺权!”
听声音像是文武的老婆扈氏,众木把纷纷回头去看。
文婉仪却面不改色,还清浅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
随着喊,果然来了扈氏和文武,随在他们身后的,是文重的侍妾,即亲眼目睹了文重吃下文婉仪给他的甜汤而身亡的那个侍妾。
遥遥望见的文婉仪心里陡然一惊,缩在阔袖里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今个,兄嫂是来者不善了。
而善宝发现身边的青萍得意一笑,抬手按了按鬓边被山风吹乱的头发,神态悠悠,似乎文武和扈氏并文重侍妾的到来,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
青萍重新挽住善宝,柔柔道:“走吧大奶奶,咱们去看热闹。”
223章 毕竟你是爹当初抢来的
文武,名字叫的响亮,实则是个绣花枕头,被老婆扈氏强拉硬拽而来,却扭扭捏捏不敢上前,倒是扈氏厉害,指着文婉仪说她杀了父亲文重,以此夺得了木帮大当家位子。
于是,众人哗然。
若没有文重的那个侍妾,文婉仪是不惧哥嫂的,千算万算没算到父亲的侍妾会来,晓得她不是来看热闹的,定是来指证自己杀了亲爹的。
响晴的天突然多了些云彩,这是雨前之兆,长青山就是如此,气候诡异,说变即变,文婉仪被扈氏詈骂,佯装去看天,微微蹙眉,叹道:“这鬼天气,比人还难以捉摸。”
片刻的拖延,想出了策略,以大当家之礼拱手朝向陵王和祖公略,不卑不亢道:“打我十五岁起就帮着爹他打理木帮,在场的众位木把都是见证。”
众木把纷纷响应,也不是故意偏袒文婉仪,而是她所言非虚。
扈氏啐了口:“贱人,谁与你追忆过去来了,我是问你,公公他老人家是不是你杀的?其实也不用问的,就是你杀的。”
一口一个贱人,文婉仪只觉心口被一刀刀的剜着,但不能怒不能耍泼,自己可是木帮大当家,一转头就对上善宝的目光,于此更不能失态,今个这场大典本就是有一多半原因是为了给善宝看。
想到此,她缓步往扈氏面前近了几步,还带着微微的笑,道:“嫂嫂何出此言,我怎能杀爹他呢。”
扈氏冷冷的哼了声:“公公曾经写过遗嘱,把木帮传给我相公的,你定然是知道了此事,才下了毒手,我也不跟你废话,周姨娘可是亲眼看见爹吃了你给他的汤之后,突然肚子痛,不一会子便没了。”
周姨娘,即文重的侍妾。
扈氏拉过那侍妾推到文婉仪面前,欲让她对质。
文婉仪狠狠的瞪着那侍妾,当初放她与长柱私奔,还给了她不少财宝,现在她居然来对付自己,看来还是自己不够心狠手辣,当初就该灭口以绝后患。
那侍妾办被扈氏威胁半是因为扈氏以钱财引诱,才肯来面对文婉仪,只是照面后见文婉仪气势凌人,她顿时矮了下去。
扈氏见状使劲一推,言语中带着呵斥:“你说,是不是你亲眼看见公公被这个贱人害死的。”
半推半就,侍妾慌乱中点了头。
文婉仪抬手就是一耳刮子,打的那侍妾眼冒金星,转了一圈差点跌坐在地,扶着扈氏勉强站住,却被扈氏厌恶的推搡开。
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那侍妾心里一酸,再不肯开口。
总之方才她已经点头,扈氏以为自己有了足够的凭据,所以过河拆桥也好,卸磨杀驴也罢,也就不再搭理那侍妾。
善宝那厢长长一叹,这个扈氏,有勇无谋,今日必败。
果然,文婉仪狡黠一笑,她是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扳回局面,毕竟这侍妾态度不够坚决,于是道:“我也可以说爹是嫂嫂你杀的,我也可以找出几个人来作证。”
扈氏叉腰瞪眼,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指着文婉仪道:“贱人,方才周姨娘已经说了,她亲眼看见你给老爷吃了有毒的汤。”
文婉仪哈哈哈的仰头大笑,这样的得意这样的恣意,实在与她纤弱的外形不符,笑够,怒视那侍妾:“你与长柱私通被我撞见,当时可是跪下求我放过你们,爹没了,树倒猢狲散,你就与长柱私奔而去,现在反过来毁谤我,是不是怕我将你的丑事公之于众,你错了,莫说爹没了,即使爹在,我答应不说就不会说,毕竟你是爹当初抢来的。”
那侍妾惊愕的看过来。
扈氏也愣住。
因为那侍妾并非是文重抢来的,而是花钱买来的,有字有据,文婉仪如此说,不过是想为自己的言语添加更大的佐证。
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爹都能诬蔑,剩下的没什么她做不出来。
善宝从那侍妾和扈氏的表情中看出,文婉仪的话不可信,骤然间感觉文婉仪比之过去变得更加恐怖,至少,她已经六亲不认了。
就在扈氏和你侍妾无言以对的时候,文婉仪矛头一转,直指哥哥文武:“众所周知,木帮一直是我帮爹打理,而你除了声色犬马,木帮的生意一窍不通,于是爹留下遗言把木帮传给我,可你不甘心,你觉着你是儿子木帮理当传给你,所以是你害了爹偷了遗嘱肆意篡改,然后又拉来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做凭据,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在场所有的木帮兄弟都是我的证人,我文婉仪和他文武,你们说,谁更胜任木帮大当家?”
最后这一句,她拔高了声调,空谷回应,嗡嗡作响。
众木把实打实的说了,妹妹较之哥哥,更胜任。
善宝轻笑,这个文婉仪,当真得刮目相看了,她比以前更懂得运筹帷幄。
众木把中有些是文重身边的老人,了解文重的心思,断然不会把木帮传给女儿这个将来的外姓,于是相继上前指摘文婉仪巧言令色蒙骗木帮兄弟。
这几位在木帮算是长老级的人物,众木把不禁纷纷动摇。
文婉仪理屈词穷,看去陵王,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陵王心下明了,指着那几个木帮老人对萧乙道:“上次皇上驾临雷公镇,有人行刺,经过本王这数日的查探,就是此几个,还不与我抓了。”
莫须有的罪名。
萧乙只管听命,喊了十几个护卫便过来抓人,那些老人想逃,护卫围追堵截,一时间乱了套。
祖公略有心帮那几个老人,若自己替他们说项,首先没有真凭实据来说服陵王,其次恐陵王将他与那些个人画等号,皇上不在,当事人不在,陵王的话比他祖公略的话更有威慑力,毕竟他这个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而陵王,谁不知道是皇亲国戚。
舍车保卒也好,明哲保身也罢,总之他觉着要扳倒陵王,必须顾全大局不能轻举妄动。
那几个老人怎敌王府护卫,不一会便悉数抓了。
文婉仪得意的笑,故意看去善宝,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挑衅。
善宝却迎着她走过去,边走边道:“文婉仪,我有你杀父夺权的凭据。”
224章 若她杀了你,我会杀了她给你报仇
浓云四合,大雨将至,空气一如往常雨前状,憋闷的很,鸟儿低低掠过,一对华彩炫目的翅膀甚至触到善宝头上的逍遥帽。
她方才的话首先吓到文婉仪,其次惊呆陵王,也让祖公略颇感意外。
正此时有司仪通禀给文婉仪:“渔帮白大当家来了。”
善宝与文婉仪齐齐看过去,白金禄一袭白羽纱的褙子飘飘,欲振翅高飞状,又是白,不同的是,这件白羽纱褙子上稀稀疏疏的刺着小朵幽兰,配上他白皙的肤色,不妖也魅。
文婉仪觑了眼善宝,先迎去白金禄,彼此见礼,吩咐手下看座。
这待遇,之前善宝身为参帮大当家却没有,所以显而易见,文婉仪是怎么个心思。
木帮的几个老人被陵王的护卫带走,杀一儆百的效果奏效,再无人敢对文婉仪就任木帮大当家存有异议,阔大的草场上,风动云动,众木把静立不动。
白金禄守规矩的拜见了陵王和祖公略,然后来到善宝面前,见她穿着孔雀罗的襕衫,身姿如新荷破水而立,人美,女装妖娆男装俊逸,无可挑剔。
白金禄拱手施了常礼道:“大当家也来了。”
善宝拱手还礼:“稍后有事找你。”
白金禄眉头一挑,像是有些惊喜。
祖公略那厢沉吟着,然后交代猛子几句话,便来到善宝身边,借口问些家里事,将善宝请至一旁,距众人一段距离后他道:“你方才的话可是真?”
善宝猜他大致问的是自己掌握了文婉仪弑父的证据,却故意不懂:“我方才说的话多了,王爷指的是哪一句?”
祖公略将负在后面的手拿过来,从阔袖中摸出一张纸,却并无给善宝看,而是道:“你说你有婉儿杀父夺权的凭据。”
善宝突然有些不舒服,心口堵了什么物似的,冷冷的笑笑:“你的婉儿没着急,你倒怕成这个样子。”
祖公略见她阴阳怪气,晓得是跟自己赌气,将手中的纸张塞到她手里道:“我没有什么婉儿,我只有宝儿。”
善宝面上起了红云,垂头抿嘴,打开手里的纸张看着,是银票,抬头问:“你想替文婉仪收买我?”
本着贼不走空,还把银票揣入袖子里据为己有,然后怒气冲冲的看着祖公略。
祖公略无奈的笑了:“浑说一气,这是我在雷子表姐家里拿到的,又查到这张银票的银号,最后查出这张银票的主人是婉儿,也就是说,她曾经收买过雷子,但不能确定雷子这次在紫竹苑袭击你也是她指使。”
善宝攥紧了拳头,眼中有冷光射出,愤然道:“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她也并非一次两次,有了这张银票,我更有把握让她身陷囹圄。”
祖公略脸色有些复杂,百般纠结之状,考量半晌道:“放过她罢。”
声音不大,却足以震痛善宝的耳鼓,猛然逼视他:“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她,当然我指的不是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而是你与她从小到大的那种胜过友情类如亲情的感情。”
祖公略悠然一叹:“我不否认有这一点,但更多的是,她若是出事,木帮必然旁落,我可是答应过文伯伯要替他看管好木帮。”
善宝一甩头,分明是不依:“难不成因为这个就纵容文婉仪为所欲为,甚至几番杀我。”
祖公略绕到她对面,语重心长:“现在的情势,婉儿出事,木帮不一定就会落在她哥哥文武手里,你不知道,各个场子上的几个大柜,正密谋夺木帮,文武没有能力保住木帮,婉儿有,且我准备找她谈谈,若她执意为所欲为,我不会再顾念与她的交情,更何况,我想通过她得知陵王的一些事情,所以说,先放过她,哪怕暂时。”
他故意把感情说成交情,是为了取悦善宝。
善宝还是心有不甘,自己为了查证文婉仪杀父的证据可是费尽了心思,如今眼看要扳倒她,不想功亏一篑,于是道:“若我不肯放过她呢?”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
祖公略习惯了思索问题不垂头而是仰头,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起了凉风,吹得他黑衣红裳的衮服鼓鼓荡荡,雨至,他四处看,想找给避雨之地,发现不远处一山石凸出如遮雨棚,垂眸看善宝道:“我是想,她即便该死,却不愿她死在你手上,若你执意不肯放过她,她死了,我当遁入空门,再不入红尘。”
善宝一个踉跄,耳朵嗡嗡的,仿佛自己听错,紧拧眉头看着祖公略,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且原来你对她情深至此,我杀了她不可,那么她杀了我呢?”
也就是顺口一句诘问。
祖公略郑重的望着善宝:“若她杀了你,我会杀了她给你报仇。”
大雨如注。
善宝呆呆的,继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满脸都是,揉着眼睛咬着嘴唇一副娇羞状,最后抑制不住的笑了。
祖公略突然拉起她的手奔跑起来,径直跑到那避雨处。
眼前也只是这么一处可以避雨,于是众人纷纷跑来,一瞬间挤得密密匝匝,文婉仪见善宝紧挨着祖公略,心里气,过来问:“大当家方才说有我杀父夺权的凭据,那就抖落出来给我看看罢。”
这个时候还叫板,祖公略觉着文婉仪远不如善宝聪明。
善宝伸出手去接着石檐下滴落的雨水顽着,根本不搭理文婉仪,待她重复问第二遍,才恍然大悟的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文婉仪气歪了嘴:“你!”
善宝神态怡然的接着雨水继续顽着:“我,谁不知道呢,经常的爱说笑,此时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听说讲故事,白金禄那厢先笑得不行。
善宝却一本正经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
她曾以此戏耍过文婉仪,所以文婉仪记忆犹新,讥笑道:“什么参帮大当家,成日的疯疯癫癫,这么个破故事讲了几百遍,庙里有个和尚与老道,说了多少次,烦不烦。”
善宝嘿嘿一笑:“你错了,这个故事不是之前那个,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尼姑和道姑。”
225章 一,不接受赐婚。二,还你自由身
因着大雨,木帮大典没能如期举行,但文婉仪,是不可争论的木帮大当家了。
雨停,天过午,祖公略决定找文婉仪谈谈,善宝决定找白金禄谈谈,于是兵分两路,一个去了泰德楼,一个去了汇仙楼。
善宝小时候看江湖故事,上面说假如你没有苏秦的捭阖之术,那你一定要有武松的酒量,说不服他就喝服他,喝到他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稀里糊涂卖身契都能签,一切麻烦都迎刃而解。
鉴于自己酒量有限,善宝事先偷藏了一粒神丹,解酒用的,这也是她研制的独家秘方,曾经在李青昭身上临床过,当时那肥妞喝光了善家厨房里所有的酒,最后把料理用的酒都喝了,若不是善宝拦着,她能把那坛子酱油也喝了。
所以善宝觉着万无一失,偷着服下神丹,然后在与白金禄开口之前先吃了一杯酒,想抛砖引玉,以为白金禄见她如此豪爽必然会连干三杯以示自己很爷们,孰料,白金禄没吃酒只是笑眯眯道:“酒壮英雄胆也,难不成酒也能壮巾帼英雄之胆,你究竟要与我谈什么呢?需要酒来壮胆。”
善宝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吃酒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骂你时好意思开口。”
白金禄:“……”
一杯下肚,善宝微醺,按着额角心里奇怪,这神丹为何不好用呢,摇头晃脑道:“今个就不讲故事了,今个我给你念首诗。”
白金禄笑:“是不是那一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调戏我,善宝摆摆手:“不是那一首,是这一首,你这个混蛋新婚才几日就在外面拈花惹草。”
白金禄:“……”
善宝感觉有些倦怠,眼皮挑不上去,神丹确实失效了,不知是放置久了的缘故,还是个人身体不同之因由,匆匆说了几句,便打道回府。
只是这酒后劲特大,回家后躺了足有一个时辰还是头昏脑涨,实在搞不清神丹为何失效,让锦瑟找来李青昭询问,毕竟她曾经服用过。
“那个,这神丹是假的。”李青昭谄媚的笑着。
“假的?怎么可能!”神丹可是自己亲自研制,善宝无法相信。
李青昭一壁笑一壁往炕边蹭,最后哧溜下了炕,做好逃跑的准备之后方道:“你的那些神丹被我偷服了,我怕你生气,就用面粉活黑泥搓了两个球放在你的药罐子里。”
善宝抓起靠枕打过去,胃里一阵翻腾,恶心,气道:“那些神丹你没事服用干什么?”
李青昭抱着靠枕,讪讪笑着:“这几天阮琅不停的找我拼酒,我输了两次,后来才想到神丹的。”
阮琅找表姐拼酒?善宝暗自嘀咕,在济南时,阮琅虽为家奴,因样貌好嘴巴甜,很受李青昭喜欢,有事没事在阮琅面前晃晃,但阮琅都漠然待之,为何他性情大变,肯主动接近李青昭?
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善宝清醒了些许,招手让李青昭上了炕,拉在身边问:“你是不是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李青昭奸笑连声,抓起扇子呼呼摇着:“恰恰相反。”
善宝用心听着。
李青昭得意道:“我是将计就计,他套我的话,我就胡说八道,然后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这,正是善宝迫切希望的,撑着昏沉沉头看着表姐。
李青昭附耳过去:“原来阮琅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后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卖身到咱们家里做了下人,好像他恨极了那个使得他的家衰败之人。”
没来由的,善宝突然想到了父亲。
李青昭接着道:“他说他要报仇,可是……”
她做了停顿。
善宝急急的问:“可是什么?”
李青昭摇头:“他说到可是即不肯再说下去,大概是发现我有意套他的话。”
善宝揉着胀痛的脑袋想这个可是之后究竟是什么,当然猜度不出,但敢肯定的是,阮琅当初来自己家卖身为奴,绝对另有其他目的,会不会是为了报仇呢,假如这个大胆的猜测成立,那么他想报复的人应该是父亲。
所以,此事还要问问父亲。
于是善宝喊锦瑟准备笔墨纸砚,她要修书给父亲。
锦瑟拧了条湿乎乎的手巾过来给她擦脸,劝着:“不急于一时,明个罢,明个再给老爷写信,小姐你现在应该歇着。”
善宝懒懒的:“很困,又睡不着,祖公略那混蛋不知与文婉仪谈的怎么样,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正说着,那混蛋便在门口让阿钿进来禀报。
没等善宝说话呢,李青昭道:“快请啊。”
不多时,珠帘哗啦打起,有杜若的气息拂拂而来,善宝晓得是祖公略,支撑着坐起,也还是斜斜的倚靠在玉枕上。
祖公略虎步生风,浅紫的罗衫荡起,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如常的问善宝:“可好。”
善宝含糊道:“当然。”
李青昭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出溜下了炕凑近祖公略道:“皇上要给你赐婚,是什么胡族的公主,叫什么勾戈,你瞧瞧这名字多难听,一定长的人模狗样,你别同意。”
祖公略一甩罗衫下摆,漂亮的坐在椅子上,道:“请问,人模狗样是什么样?”
李青昭愣住。
善宝忍俊不禁,这混蛋居然也会说笑。
李青昭找不出合适的解释,索性强硬道:“总之你别同意就是。”
善宝手里扯着一条帕子,心烦意乱的样子,偷偷觑了眼祖公略,忽而垂下眼皮,情思阑珊道:“听说那勾戈可是个美人,人家是胡族人,名字当然稀罕些,像我,叫什么善宝,乍然一听,连大家闺秀都不像,倒像个跑江湖卖艺的。”
祖公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将身子仰靠在镶着翠玉的椅背上,故意凝神思量,稍后道:“你不是很喜欢江湖故事么,恰好。”
善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混蛋难道听不出自己妄自菲薄是因为吃醋。
刚好这时,祖公略道:“我已经上奏疏给皇上,一,不接受赐婚。二,还你自由身。”
第一不接受赐婚善宝听明白了,第二还她自由身,很是有些云里雾里,随着拨开云雾,她突然狂喜,难不成是与祖百寿的这桩婚事,不算数?
226章 溺毙,井水还能吃吗
狂喜之后,善宝陷入无边的失落,对于祖公略的话她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假如皇上真肯顾念她与祖公略的关系,至少同为祖家人,皇上当初就不会要砍她的脑袋。
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一段时日过后,祖公略得到皇上的回应,赐婚必须接受,善宝仍旧是祖家大奶奶。
善宝听说祖公略为此第一次砸碎了房里的家什,然后拉出他的宝马追风,连夜往京城去了。
善宝听了,很是替他担心,毕竟你功夫再厉害,你斗不过皇上,君要臣死臣必须死,何况只是赐婚而已,这事要是换做别人指不定多高兴呢。
廊外的梧桐树掉了片叶子,善宝俯身拾起,一叶知秋,天说凉就凉了,她摩挲着落叶上的脉络,却难以抚平自己的心事。
锦瑟走了来,拿着件披风给她裹紧,西风一起,天干物燥,唯有善宝一双眼睛仍如春水。
“小姐,回房吧,老风口立了许久,回头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锦瑟对善宝的担心日复一日加剧,不为别个,当然是善宝与祖公略的感情,倘或祖公略不得不接受皇上的赐婚而娶了勾戈公主,善宝,不死也活不好,为此,锦瑟偷偷修书给善喜与赫氏,希望老爷夫人能赶来,至少在最艰难的时候父母陪着,善宝会安慰些。
主仆两个并行往房里走,听背后有人唤善宝:“小娘等等。”
一回头,见是容高云,还有容高云的大丫鬟冷秋。
善宝定定站了,此时阳光正好洒了她周身,哑金色的披风半掩着里面金线混着孔雀羽的妆花缎襦裙,由阳光映射,整个人颇有些金碧辉煌的感觉。
容高云不自觉的垂眸看看她的穿戴,湖蓝的上襦,白色的下裙,虽然靓丽,但放在这个节气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不大气,她心里短时矮了一截,见善宝屈膝一福。
“容小姐找我有事?”
善宝伸手虚扶了下,无意瞥见冷秋手中拿着个黑漆描金的妆奁,心里纳闷。
容高云直起了身子,莞尔道:“小娘何不直接叫我高云呢,我可是听见小娘你直接唤五少爷为公卿的,同是祖家人,小娘这样叫我显得好不生分。”
善宝心道,我纵使叫你云,难不成就说明我喜欢你了,总归是个称呼,何妨卖她个高兴,走近容高云作势要拍她面颊的样子:“瞧瞧这一张利嘴,我倒是里外不是人了,非是我偏心,毕竟你与公卿没有成亲呢,我若是直接唤你的名字,恐你觉着我轻慢。”
容高云似乎很享受善宝与她玩笑,拿过冷秋手中的妆奁打开,里面是红的绿的耀眼的珠宝,递在善宝眼下道:“小娘看看可否喜欢,这些都是家父往暹罗和骠国往来贩货时购得,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我朝还是不多见的,物以稀为贵,请小娘收着,没事赏玩也好。”
贿赂我?究竟是图个什么呢?
善宝一贯的大大方方接了,交给锦瑟拿着,看在这些宝贝的份上,亲热的拉着容高云的手进了抱厦,彼此在炕几两端坐了,吃着上用新茶,这当然是祖公略给她的,水汽氤氲,茶香满室。
说了会子无关痛痒的闲话,书归正传,善宝问起容高云可有什么事找自己,容高云垂头羞涩,扯着帕子迟疑半晌方道:“我是觉着既然四姑娘都不必守制出了阁,还请小娘为我和公卿张罗下婚事,我来祖家日子也不短了,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住着,怕外头人说闲话。”
善宝觑她人比花娇,一害羞更是风情万种,这样的女子倒也很配豪情万丈的祖公卿,只是祖公卿一心在大丫鬟珊瑚身上,想劝他成亲,也是件难事,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可不敢明里说出来,瞧这容高云性情柔顺,但却是那种外柔内刚的角色,弄不好与珊瑚斗起来,自己可有的饥荒闹。
略微斟酌下,善宝道:“静婠毕竟是女儿,外姓,是以不必守制,但公卿是儿子,为父丁忧至少三年,这个道理你懂,即便是在朝为官之人,也得辞官不做,三年后朝廷才能起复,朝野均如此,咱们家不能僭越,何况有安王在呢,若是不守制,王爷在朝中必受非议,另外,公卿勤于练功,意在报效,绝非池中物,他日高就,别让人揪出这一宗来打压他。”
这一大段,说得容高云虽不是心服口服,却也无言以对,本也没报多大的希望,于是退一步道:“这个高云都懂,只是大院里的那些媳妇子们背后说公卿同房里的丫头珊瑚相好,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堵住别人嘴,珊瑚只是个婢女,若因她坏了公卿的名声,何谈他日飞黄腾踏。”
这才是真正目的。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她终于还是知道了,善宝微微有些担心,若为此两个女人斗起来,大院必然又是乌烟瘴气,自己也累,想着该怎么劝劝容高云,冷秋那里厉声道:“一个贱婢,魅惑主子,放到谁家都是沉井溺毙,大当家可不要心慈手软,回头那些贱婢都觉着大当家好欺负,还不得个个痴心妄想攀上枝头变凤凰,那时候大当家想管也疲于应付了。”
冷秋历来说话都不像个婢女,倒像个主子,善宝不知容高云是否习惯,自己是觉着恁般刺耳,锦瑟虽然在自己面前得宠,可是从来不敢随便指手画脚,这样的丫头若不及早管制,那才是后患呢。
善宝先退了一步:“溺毙,井水还能吃吗?”
她竟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冷秋一愣,都说这个善小娘铁齿铜牙又聪慧狡诈又古灵精怪,果然。
容高云佯装呵斥冷秋:“大当家的心里自然有数。”
冷秋找了台阶下,又变得凌厉起来,怒道:“大当家的心里若有数,那个珊瑚纵使不沉井溺毙,也该打几杖子让她记住这个教训,或是赶紧配个小子嫁了,一了百了。”
究竟你是大当家还是我呢,善宝淡淡一笑,眼皮挑上去看冷秋:“姑娘这样的花容月貌,我瞅着早晚也是个祸害,所以赶紧配个小子嫁了罢。”
冷秋错愕的看着她,觉着失礼,忙又垂下头去。
227章 二哥与舜华舜英姊妹俩相好
纵使没有答应下容高云,善宝还是决定找祖公卿谈谈。
这一晚用过饭之后,遣阿钿去找祖公卿,不多时阿钿回,禀报善宝:“五少爷说练功之后就过来。”
练功练了十几年,上,不能征战沙场,下,不能保护家人,善宝觉着祖公卿这功夫练得忒没意思,口口声声不屑功名,那你就好好的学做生意,又以金钱如粪土为藉口很少过问商号的事,管着一干护院,据说商号该丢货品还是照样丢,无论容高云心机如何多,若是娶为妻子,定是个不错的贤内助,他却同个珊瑚打的火热,若你能够带着珊瑚远走高飞也罢,偏偏要留在这么个大院,将珊瑚置于风口浪尖。
这个男人真是可恶。
善宝正在查账,想起这些个事,将账簿扣在桌子上,决定等下要好好教训教训祖公卿。
半个时辰后,祖公卿兴致勃勃的来了,看那神态,仿佛善宝找他有什么好事,这样一张正义中带着天真的脸,善宝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五少爷坐吧。”
善宝看看锦瑟,锦瑟回头让含笑拿了张瓷墩过来给祖公卿。
祖公卿身子一旋,潇洒的坐在瓷墩上。
善宝斜睇眼锦瑟:“糊涂了不是,这什么节气,瓷墩冰凉,该收入库中了。”
锦瑟方醒悟过来似的,一拍脑袋:“糊涂糊涂。”随之喊丫头为祖公略搬了把交椅,上面还铺了张石青色金钱蟒的椅搭。
祖公卿换了椅子坐,拍得胸脯砰砰的响,脸上张扬着无尽的青春活力,朗声道:“我是习武之人,莫说瓷墩,冰凳也坐得。”
他说着笑容荡荡的看着善宝,眼底,春光无限。
善宝执笔写着,边写边叨咕出声:“铜火盆一个,手炉两个,珍珠二十颗,棉纸三十张……”
一行是说着,一行溜了眼祖公卿。
祖公卿刚接了锦瑟捧来的茶在手,边用盖子拂着滚烫的茶水边问:“小娘记的这些个物事,作何用呢?”
善宝将笔横在眉头处,一副愁闷的样子,叹口气:“是你娘啊,这才立秋,她就先购置了这些。”
祖公卿没听明白善宝的用意,还振振有词:“这叫有备无患。”
善宝无奈的笑笑:“可是她上个月才买了个手炉,也说是有备无患,这个月还买,即便现在是数九寒天,她长了几双手需要买这么多手炉。”
祖公卿微微一怔,忽而觉着不对,放下茶杯在身侧的六棱小几上,起身来到善宝面前,伸长脖子看账簿。
善宝索性将账簿递给他,一看不打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孟姨娘最近购买的物事,祖公卿眉头拱起,他虽然吃粮不管事,也晓得这样的支出大大超过祖家的规定,不自觉的嘀咕:“娘她,为何买这么多物事?”
善宝不得不告诉他,管家阮琅因最近孟姨娘支出太大,已经禀报到自己这里,善宝如此做不是故意出卖阮琅,而是让孟姨娘觉得自己并非存心针对她,毕竟阮琅身为管家,这样做也是恪尽职守。
祖公卿转身就走,被善宝喊住:“你作何?”
祖公卿回过头来:“我找娘问问。”
善宝下了炕,紧几步来到祖公卿跟前,见他脸色冰凉,像是动了气,这年轻人,到底不似祖公略,泰山崩顶不皱眉,一个是缺乏历练,另个是性情释然,蓦然想起祖公略,善宝心头就旧伤遇到阴雨天,不知是痒是疼,直皱眉,此去京城凶险万分,纵使皇上是祖公略的亲爹,但凡涉及到天子的威仪皇家的利益,皇上定然不会顾念父子之情的,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多呢,多少皇帝连亲儿子都杀,何况祖公略与皇上并无真正相认。
思绪开了岔,善宝忙将神思归位,拉着祖公卿重新回来坐了,温言劝道:“你娘最近的支出是特别大,大到让我不得不查她,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兴师问罪的样子过去,改天罢,找个适当的机会,你们母子聊聊,你是她儿子,她会告诉你实情的。”
这,也是善宝故意将孟姨娘的事透漏给祖公卿的用意,倘或自己去问,孟姨娘定会找出合理的借口,倒是祖公卿去旁敲侧击,她才能说实话,这不是钱的问题,孟姨娘缘何这样做,实在让人好奇。
祖公卿攥紧的拳头扣在六棱小几上,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经变成一脸的哀愁,自己的娘,他多少了解些,大概又是同龙母庙的住持慧静有来往了,弄这些物事借慧静之手变卖出去,之前就曾经做过,爹活着时也警告过下不为例,想是因为爹没了,她觉着善宝一个黄毛丫头不足为虑,才又肆意妄为。
为了缓解祖公卿的情绪,朱英豪提及护院的事,善宝压了下去,就与祖公卿随便聊着,一会子就聊到了容高云身上,善宝真心实意的道:“容小姐样貌好性情好,你可别用错了心思。”
祖公卿沉默了,半晌方断断续续道:“我也没觉得她不好,我就是心里喜欢……我就是气爹不问我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善宝噗嗤笑了:“浑说一气,你见谁是自己定下的亲事。”
祖公卿简直是脱口而出:“二哥啊。”
善宝拿着颗果子正剥壳,听他这样说不禁手一抖,以为他说祖公略自己定下的亲事是她。
孰料,祖公卿接着道:“二哥与舜华舜英姊妹俩相好,还一道出游,我无意中发现他的秘密,怪不得他不肯娶文小姐。”
祖公略有了其他女人,还姊妹俩,祖公略这是想造反吗!
善宝手下用力,指甲抠入白嫩的果肉,黏腻的汁水溢出,沾了满手,随意丢在果盘里,然后又抓过帕子擦着手,装着闲聊的样子问:“你是在哪里看见的呢?”
祖公卿嘿嘿一笑:“在二哥的那本《六韬》里夹着一张纸,是二哥亲笔所写,我记着这样的两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
善宝豁然,也释然,随即按耐不住的笑出声来,指着祖公卿:“你到底懂不懂这两句的意思?”
祖公卿点头:“懂啊,一个叫颜舜华,一个叫颜舜英,后来我打听过了,京城颜家老爷与爹是朋友,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叫舜华,一个叫舜英。”
善宝觉着,自己不能呼吸了。
228章 王母娘娘来了
善宝惊的,不是祖公卿毫无根据的说祖公略与颜舜华颜舜英相好,而是坊间有关颜家的那些传说。
颜家,几代经营药材生意,京畿一代屈指可数的大户,到这一代更是富可敌国,颜老爷膝下无子,仅有一对孪生女儿,一个颜舜华,另个颜舜英,这也只是坊间传说,孪生姊妹生下之时,颜老爷对外却说是对儿子,且当时接生的稳婆无故而亡,有人说是颜老爷杀人灭口,直到喂养姊妹俩的奶娘也接连亡故,人们更确定颜家是小姐不是少爷,颜老爷再次杀人灭口。
无论怎样,姊妹俩渐渐长大,颜老爷居然还为舜华舜英娶了妻,更荒谬的是,姊妹俩那所谓的妻还相继生了儿子,有人说那其实是颜老爷自己的种,更多人说那其实是姊妹俩与某个男人偷着相好之后的私生子,但这个男人神秘莫测,没人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
所以,祖公卿说祖公略与颜舜华颜舜英相好,才让善宝快喷血的感觉。
祖公卿走后,善宝久久无法入睡,一方是惦念祖公略,一方是考虑自己此后该当如何,假如卸不掉祖家大奶奶这个身份,也就意味与祖公略情深缘浅,是不是就要守这一辈子活寡。
这样辗转反侧直至天蒙蒙亮,困意方袭来,丫头进来禀报:“翟把头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翟把头,翟老松是也。
善宝揉了揉眼睛,让锦瑟服侍她穿衣洗漱,因翟老松在门口候着,且说是有要事,善宝也就简单的浣了面穿了衣,头发用簪子松松绾住,就让丫头把翟老松请了进来。
甫一见她,翟老松哭丧着脸道:“大当家的不好了。”
善宝淡淡一笑:“大当家好好的在这里呢。”
翟老松愣了愣,自察措辞不当,忙改口:“大当家的恕罪,我说的是,参帮的几个帮伙受伤了……”
他细细说明了,原来是参帮的帮伙放山挖参,遇到木帮砍伐树木,本该是顺山倒却变成排山倒,参帮的几个帮伙碰巧路过,所以惨剧发生,参帮的帮众与木帮的帮众打了起来,参帮要木帮赔偿,木帮说那是天意,翟老松当时作为参把头在场,争执不下就回来找善宝,本是宗意外,只因翟老松说当时文婉仪去山场子巡查木把们干活,她在场,这让善宝不得不多想。
善宝垂眸寻思良久,方抬头问翟老松:“顺山倒突然变成排山倒,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
翟老松怔住,这个他还真没想过,经善宝提醒,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听说赶过去时,咱们的兄弟就说明明喊的是顺山倒,可是那树却做了横山倒,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喊错,或者是,树倒的时候有人丢过去一件衣裳,轻微的风都能改变树木倒下的方向,这些个,我听木帮的朋友说过。”
说完,他顿了顿:“可是,木帮的人为何这么做呢,没道理。”
或许是那个女人坏事做多了,所以她在,善宝就觉着有道理。
无论怎样,先安置好受伤的帮伙,问翟老松:“咱们的兄弟在哪里?”
翟老松道:“拉回来了,也请了郎中,但是伤的太重,怕是废了,一个叫张五岁,一个叫姜大牙。”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奇葩名字。
善宝也知道,这些帮伙大多家穷,取名字就非常随意。
她决定先去看看帮伙们,自己好歹懂点疡医之术,于是让含笑带翟老松去厨房吃早饭,她也简单糊弄口,重新穿戴齐整,喊了阮琅和锦瑟陪同,还特意请祖百富随行,毕竟他也是参帮之人,在祖家,祖百寿活着时,祖百富只分管着关外这一代人参和药材的买卖,当然他只负责卖出买进,当时遇事还是要请教祖百寿定夺的,祖公略逐渐代替祖百寿打理参帮和商号上的事之后,无论人参和药材的卖出买入,他就得向祖公略汇报,如今,汇报却是向善宝。
听说善宝要他陪着去看受伤的帮伙,祖百富一拂袖子:“不去!”
窦氏忙劝他:“一定要去,善小娘这是在讨好帮伙们,你为何不能呢,这些年你又认识几个参帮的兄弟呢,要知道将来你真当了总把头,可是给这些个人当的,不熟悉没感情可不好。”
老婆一劝,祖百富才想通了,随善宝而来,一行人在游廊上巧遇李青昭,她在大院憋闷得难受,非得跟着,善宝也不拦阻,于是由翟老松带路,分别去了张五岁和姜大牙的家里。
张五岁的家在雷公镇边缘地带,周围都是田地,最近的邻居也隔着一道几丈宽的河,善宝到时,遥遥看见那低矮的土房欲倾倒之状,院子是用杨柳枝条围成,进了院子,最显眼的便是那台石碾子,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正在推磨,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
善宝一行人进了院子后,那正埋头苦干的妇人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才侧头看过来,一张风干般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不尽的悲戚愁苦。
善宝心突然揪紧,她是参帮的家眷,她的苦,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五岁家的,这是咱们大当家。”
翟老松指着善宝给那妇人,也就是张五岁家的介绍,言语中颇有些埋怨和呵责之意,都因为张五岁家的呆愣愣看着善宝。
“你男人呢?”善宝走近了问。
张五岁家的牢牢的把目光锁在善宝身上,她见惯了穷困潦倒之辈,突然见穿戴华美的善宝,仿佛九天仙女从天降,更兼善宝美貌,她觉着自己的小院因善宝一个人而阳光万丈似的,到处都熠熠生辉,听翟老松说这位仙女是参帮大当家,她忙扯下头上的包头布蹭了蹭脸上的灰土,小碎步赶来善宝面前,屈膝一福,怯怯道:“见过大当家的。”
善宝伸手扶她,手抓住手,张五岁家的只感觉挨着猪油般腻滑,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小声道:“大当家的屋里坐吧。”
话音刚撂,那小娃竟然跑过来抱住善宝的大腿,喊着:“王母娘娘来了!”
229章 李青昭一拍大腿:“我给你加只烧鸡。”
张五岁家的忙将儿子扯开,并连声给善宝道歉,低眉下气,让善宝心生怜悯。
谁知那小娃挣脱开娘亲的手臂,再次冲向善宝,复又抱住善宝的大腿仰头笑着:“王母娘娘。”
张五岁家的劈手拉过儿子,一巴掌打在小娃屁股蛋上,哇!小娃大哭起来。
翟老松骂骂咧咧:“你这女人,想管孩子等大当家走了再管,都是些不经事的蠢东西。”
善宝看不下去了,过去推开张五岁家的,将小娃抱了起来,好重,她就抱着小娃在碾子上坐了,然后温言软语的问:“你为何管我叫王母娘娘?”
小娃脸上都是泪水,却笑了:“我娘说,救苦救难是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穿着好看的衣裳,有好白的脸,还有香气。”
她说着把脑袋扣在善宝肩头使劲嗅着,连说好香。
张五岁家的被儿子的举动臊红了脸,过来又想抢,善宝横目看她:“我抱会子。”
张五岁家的便垂首退到一边。
善宝明白这小娃对王母娘娘的憧憬,就是对好日子的憧憬,亦或许是他娘亲对好日子的憧憬,无法改变现状,唯有寄托在神灵身上,而王母娘娘,是坊间流传最广的传说,见这小娃对王母娘娘怀着无比的尊崇和喜欢,善宝就没敢告诉他,王母娘娘把相亲相爱的牛郎和织女用银河分隔两处,她其实,很不厚道。
憧憬总是美好的,何必打碎这美好。
善宝捏了捏小娃肉嘟嘟的脸蛋,纵使家徒四壁,这孩子倒被他娘亲照顾得很好。
“对,我就是王母娘娘,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善宝将小娃放在碾子上,自己与他对面坐着,很是认真的跟他说这番话。
小娃笑得眯起了眼睛,奶声奶气的问:“真的吗?”
善宝没等回答,李青昭过来瓮声瓮气道:“我是王母娘娘的表姐,你想要什么,我也能给你。”
小娃定定的看了看李青昭,感觉这个胖胖的女人比对面这个瘦瘦的王母娘娘有钱,没钱怎么能吃这么胖,于是朝李青昭就磕头,道:“我要馒头。”
李青昭一拍大腿:“我给你加只烧鸡。”
一干人哄堂大笑。
虽是笑话,也是承诺,后来李青昭果然派人给张五岁家送来了一笸箩馒头还有十只烧鸡,当然这是后话。
逗弄够了孩子,善宝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外面这样说说笑笑,里面炕上的张五岁已经听见,怎奈双腿砸断动弹不得,听善宝进来,他微弱的喊他女人:“快,快扶我起来见过大当家的。”
他女人就想过来搀他,被善宝制止:“别动,当心骨头移位我治不好你。”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张五岁突然瞪起了眼睛,满面惊喜:“早听说大当家是神医,真的能治好我吗?这腿,可是断了。”
善宝让锦瑟掀开张五岁的被子。
张五岁却用手按住,惨白的脸上含着些许的惊惧:“太可怕了,大当家的还是不要看了。”
善宝淡淡一笑:“我是医者,连死人我都摸过,还怕什么呢。”
说是不怕,等被子掀开,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眉头紧锁,深呼吸,稳稳心神才敢去看那血肉模糊之处。
张五岁的女人似乎比张五岁还着急,赶着问善宝:“大当家的,有救吗?”
善宝吃不准,毕竟父亲不在身边,而自己对于外伤甚少动手,且张五岁是从山上用马驮下来的,这样一折腾,伤势加剧,也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但她还想试试,道:“帮我准备清水、止血药、木板、绷带……”
张五岁家的慢慢凑过来,害羞中带着怯弱道:“没有药啊。”
锦瑟拍拍腋下的包袱:“大当家带来了。”
这样的疡医之术,善宝不是没做过,当年与孔老三的儿子话不投机青砖上,打破人家的脑袋,开了好长的口子,她怕孔老三的儿子去告诉善喜与赫氏,于是同李青昭一起,将其用绳子绑了,偷偷运到善家马厩,善宝学着父亲救治重伤者的样子,给孔老三的儿子清洗包扎伤口,最后的结果是,孔老三的儿子胳膊脱臼腿骨错位人事不省,这是因为善宝的手法不对,他一疼就挣扎,李青昭又拉胳膊又按腿,用力过猛,孔老三的儿子伤上加伤,差点没命,还是善喜出手救了人。
所以,面对表妹要再作冯妇,李青昭颇为担心:“表妹,你能行吗?”
善宝没有信心:“不知道啊。”
李青昭道:“我怕他像孔老三的儿子怕疼,一乱动就坏了。”
于是,没等善宝同意,李青昭一拳打在张五岁头上,趁他昏迷不醒,善宝开始动手。
忙活了一个时辰,善宝大汗淋漓,心里祈祷,即便不能治好,至少别把他治坏,是恐惧当年治疗孔老三儿子的事。
张五岁这里告一段落,善宝给他留下一些银两和草药,又赶去姜大牙家里。
姜家在雷公镇中心地带,粉墙绿树,铁门大院,三间上房,东西厢房,虽不奢华却也能见是温饱之家,比之张五岁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同是参帮帮伙,为何如此差距,在姜大牙家的客厅里,善宝偷着问翟老松。
翟老松一语道破天机:“张五岁实诚,除了放山啥都不会,姜大牙灵活,除了放山啥都能干。”
善宝醍醐灌顶般,若是想过上好日子,必须要像姜大牙,所以张五岁的穷,一半是运气一半是懒惰。
但姜大牙和张五岁的伤势差不多,厄运来时,老天才不管你谁富裕谁贫穷。
善宝着手给姜大牙治伤,孰料姜大牙却道:“我已经请了郎中,就不麻烦大当家了。”
他目光闪烁,分明是暗藏心事,且,不像是好事。
善宝点头,突然袭击道:“你告诉文婉仪,我找她有事。”
姜大牙本能似的答应:“好。”
说完,他惊骇的看着善宝,本就因为伤痛而冒着冷汗,现在却是因为泄了底,而脖颈冒冷风了。
善宝冷冷的笑着,冷从她的眼底逼向姜大牙,高声喊阮琅:“回去叫几个兄弟来,把姜大牙的另外一条腿也打折了。”
祖百富冷眼旁观了这么久,此时说话了:“大当家,这却是为何?”
230章 表妹,你学会撩人了
善宝一把掀开姜大牙身上的狼皮铺盖,接着又一拳打在那条断腿上,姜大牙只是大惊失色,旁人却惊呼出口,皆不晓得善宝这突然之举究竟是为何。
半晌,房门嘎吱一声,像是被风吹开。
各位缓过神来似的,茫然望着善宝,而姜大牙,垂着脑袋一副俯首认罪的架势。
善宝讥讽的一笑,于姜大牙面前的炕沿上坐了,声音不大,足以威慑:“你当我是生荒子么,这种小伎俩甭想诓我,你根本没受伤,说,是不是你故意把参帮的帮伙引到木帮的伐木之地。”
祖百富越听越糊涂,口中咝了声,颇有些怀疑的问善宝:“大嫂这话是何意?”
善宝扭头觑他一眼:“我在处理参帮事务,这里只有大当家。”
祖百富碰了一鼻子灰,羞惭道:“我是不明白大当家为何这样说大牙兄弟。”
听了老婆的话要讨好参帮帮伙,竟然纡尊降贵的与帮伙称兄道弟。
善宝回头问阮琅:“把刀借我一用,让我剖开这厮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
阮琅下意识的摸摸怀里:“小人,没有刀。”
善宝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不是习惯怀里揣把刀么。”
阮琅面色一僵,心就突突乱跳,往昔之事重现脑海,他怕的是,善宝已经知道些什么。
善宝将手指放在姜大牙伤腿上,轻轻的轻轻的来回的划,划得姜大牙痒痒的慌慌的,而善宝像猎手戏耍猎物般,仍旧用指尖轻轻的轻轻的摩挲,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姜大牙,明眸如水,却是水滴石穿的迫进姜大牙心里,他的心一抖一抖,乱了方寸。
别人谁不知道她的用意,却也不敢吱声,李青昭哈哈大笑:“表妹,你学会撩人了,你这丫头,好的不学,学这种妓馆里的勾当,我听说妓馆里的姑娘们都会十八/摸,是不是就像这样?”
善宝使劲瞪她一眼,李青昭立即捂住嘴巴。
姜大牙最后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折磨,心理对阵,他快崩溃了,一拳打在自己腿上,哭咧咧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住参帮兄弟。”
各位一愣。
善宝一笑:“你是财迷心窍。”
姜大牙抹了把鼻涕泪水的混合物,叹口气道:“大当家说的对,我是财迷心窍,那天木帮的文大当家找到我,说让我……”他说到这里怯怯的望去翟老松,复小声道:“让我想办法弄死翟把头。”
善宝心一沉。
各位一惊。
翟老松挥拳要打姜大牙,被阮琅及时拉住:“翟把头息怒,听他说完。”
翟老松大骂出口:“你个杂种,我哪里对不住你了,竟然想害我。”
姜大牙被骂得羞恼:“我若不是手下留情,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骂人,我也就是想弄伤你,让你无法放山,也没想弄死你,谁知偏偏你不上套,而那个实诚的张五岁倒了霉。”
细情善宝也不多问,想都能想明白,姜大牙用谎话诓翟老松去木帮伐木之地,然后树倒时本该是排山倒木把却故意喊做顺山倒,孰料翟老松没上当,憨厚的张五岁却遭殃,哎,怪不得他叫五岁,头脑不够命来凑。
只是,这姜大牙家如此富裕,恐不仅仅是为文婉仪做了这么一点点事,善宝趁机道:“之前呢,文婉仪又让你做过什么?”
姜大牙迟疑着。
善宝冷冷的一笑,随手抓过炕几上的白瓷盘子丢在地上,咔嚓!盘子碎了,这可是价格不菲的上品,她厉声道:“弄死你,对本大当家来说就像捻死一只臭虫。”
祖家乃为首富,更何况还有个安王祖公略,所以姜大牙信。
李青昭哈哈一笑,抄家,谁不会呢,她各处去寻摸值钱的家什,稀里哗啦的开砸。
姜大牙心疼得连连摆手:“我说我说。”
善宝给阮琅递个颜色,他过去拦住意犹未尽的李青昭。
姜大牙开口道:“去年木帮水场子的活儿掐套,文小姐就找到了我,让我帮她做事,还给了我不少银子,当时她让我拉拢几个参把头和参帮得力的帮伙过去木帮,我就找了几个。”
去年的事,善宝想想,那时自己大概才来到雷公镇,不曾想文婉仪早就想弄垮参帮,怪不得参帮放山经常不开眼,原来很多有能力者都被文婉仪给挖走,大概她见像翟老松这样的忠心耿耿之辈挖不走,便下了杀手,这女人,实在可怕。
祖百富一把揪住姜大牙的衣领子,怒道:“你这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混蛋,参帮哪里亏待过你,竟然出卖参帮。”
堂堂的祖家二老爷,被气得开始骂街。
姜大牙也来了脾气:“参帮的帮伙就是穷,你看看人家木帮的兄弟,家里有个女人操持家务,上了山下了江,每一季都有不同的相好,吃香喝辣,过得那叫大爷般的日子。”
不仅仅是祖百富,翟老松也欲打的样子。
善宝摆手制止住祖百富和翟老松,然后站起,在地上一边踱步一边道:“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却不知木帮的木把们真正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山场子伐木,数九寒天的,老北风唿哨,五更半夜就起来了,林子里一片漆黑,干两个时辰的活天才放亮,什么都看不见,全凭听力,一旦手脚不利落,很有可能就被倒下的树砸成肉饼。”
她说到这里站在姜大牙面前,继续:“水场子放排,清澜江总共九九八十一处鬼哨口,我听说黑风哨那里经常出事,多少身怀绝技的老把头都丧命于此,弄不好木排起了垛,或是排撞岸,大雨大风天气,人根本看不清水线,眨眼间浪头就能吞了人,更多更多悲惨的事,我一张嘴说不了太多,更何况那些个大柜克扣木把们工钱的事时有发生,还经常给不听话的木把、棹头们过堂,打的皮开肉绽。”
这些个事,连祖百富这个雷公镇老人都知之甚少,所以,他暗暗吃惊,这个善小娘,并不是表面的那么回事,她已经偷偷在下功夫。
善宝瞅了眼面色惶惑的姜大牙道:“文婉仪想收买你,当然得捡好听的说,咱们参帮虽然有些清苦,但至少没有木帮的那些风险,且我向大家保证,以后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姜大牙抬头看看,忽而垂下脑袋。
善宝晓得他差不多被自己说动,道:“如果你还想留在参帮,就帮我做点事情。”
231章 你为她卖命,早晚送命。
有一会子,屋里阒然无声,都盯着姜大牙,等着他做决定。
秋一来,西风烈,扑在窗户纸上,呼哒呼哒一鼓一鼓,像谁在那鼓着腮帮子吹气,而阳光由木头格子筛进来,支离破碎。
祖百富欲开口逼迫姜大牙,善宝伸手制止,屋子里继续鸦雀无声,李青昭突然的一个饱嗝,惊醒了姜大牙,他郑重道:“我留在参帮。”
善宝如释重负,惟恐姜大牙身在曹营心在汉,苦口婆心道:“我听说长青山有一种畜生叫豺狼狗子,虽然不甚大,但因为这种畜生喜欢群居,遇到威胁自己的庞然大物便齐心合力对敌,连老虎都奈何不得这些豺狼狗子,畜生都如此,何况人呢,我们参帮帮伙众多,只要大家齐心合力,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姜大牙抬眼看看她,欲言又止。
善宝心领神会,他是对自己或是对参帮失去了信心和耐心,试着道:“你是想说过去参帮帮伙齐心合力也没过上好日子对么,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我做大当家,我今个在这里许下诺言,不出三年,我让帮伙们个个居有所食有米穿有衣。”
祖百富表情复杂,负在后面的双手于袖子里一会子握住一会子松开,心烦意乱或是六神无主,当是这个状态。
善宝夸下海口,即使她做不到,至少暂时收买了帮伙的心,祖百富怕的是这个。
姜大牙没吱声,只微微点下头,不知是信了善宝的许诺,还是有着其他别个意思。
翟老松是个老参把头,对参帮也是忠心耿耿,无论老早的白凤山还是曾经的祖百寿还是现在的善宝,他绝无二心,之前有些帮伙对善宝统领参帮很有异议,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做做针线还可以,管着庞大的参帮,恐她没有三头六臂,其实翟老松也曾动摇过,不是对于参帮,而是对于善宝。
今个亲眼看见善宝处理姜大牙的事,真可谓有勇有谋,行事个果决毫不拖泥带水,所以翟老松服了,心服口服,帮着善宝劝姜大牙:“我对你既往不咎,你也还在我这伙里,张五岁那,我也替你瞒着,他可是真给你害惨了,腿齐刷刷断了,还有几岁的小娃要养呢,所以现在是你将功折罪的时候,大当家的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文家小姐整个雷公镇谁不知道呢,那可真是个泼辣户,你为她卖命,早晚送命。”
姜大牙爬了起来,跪在善宝面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大当家的说罢,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眨下眼。”
善宝将他拉起,笑了:“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不是你的大当家,而是你的仇人,我也没什么其他事,只要你继续佯装做文婉仪的走卒,她要你做什么你尽管答应下来,但是需要马上禀报给我,我是要瞧瞧她到底还想怎么祸害咱参帮。”
让姜大牙在木帮做参帮的细作,得以了解文婉仪更多,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姜大牙当然应了。
门吱嘎推开,走进来姜大牙的女人,她原本在外面廊上做着针线,里面的动静她多少听到了些,此时一手拎着富贵满堂的老茶壶,一手托着年年有余的茶盘,进来朝众人屈膝一福,眉眼都是微笑,心满意足的样子,逐个给大家倒茶,男人变得本分,她心里踏实了。
从姜大牙家出来,已经过了晌午,善宝手一挥:“走,老黄家菜馆吃饭去。”
李青昭鼓掌叫好,翟老松有些犹豫。
善宝发现他神情不对,问:“你不饿?”
翟老松难为情的笑着:“我不配与大当家一起吃饭。”
善宝眉头一皱,不悦道:“这是哪任总把头给你定下的规矩。”
翟老松偷着觑眼祖百富,心说祖百寿活着时,他们这些把头还不如祖家养的狗,放山无论拿到大货还是颗粒无收,必然得孝敬祖百寿一部分,否则你的把头就是当得够长了,更别说同总把头一起吃饭,这是他做梦都不敢的。
善宝眼如霹雳,看得翟老松不敢抬头,听她沉声道:“我是参帮大当家,你是参帮把头,连同那些帮伙,我们合在一处,这叫参帮,单单是我这个大当家,纵使长了三头六臂,那只能算是怪物,成不了气候,得我们一起才能让参帮兴旺。”
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翟老松热泪盈眶。
一句长了三头六臂那只算是怪物让大家笑作一团。
天响晴,心爽朗,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步行的步行,往老黄家菜馆而来。
吃饱喝足,回到祖家大院。
祖百富心事重重,家里不见老婆窦氏,让小丫头到处找,最后在孟姨娘处找到,禀报说老爷回来了,窦氏方起身告辞,临走还悄悄对孟姨娘道:“回头大嫂问起,你就说最近昏头涨脑像是病了,所以才稀里糊涂的要了那么多物事。”
孟姨娘感激的连连点头。
窦氏的这番话,还不是因为善宝找祖公卿提及孟姨娘最近用度超支的事,祖公卿找老娘谈了,态度强硬,语气冰冷,言辞犀利,勒令孟姨娘把超支的银子补到账上,且告诉她若是再敢把家里的物事交给慧静变卖,他就不认这个娘。
孟姨娘怕了,一怕儿子生气,二怕善宝找她询问,所以请来足智多谋的窦氏寻求良策,窦氏正想拉拢人,这不,就教了她这么一套说辞。
孟姨娘还是忧心忡忡,完全没想到善宝会如此细心,当初李姨娘代掌后宅事务时,她可是经常这样谎称房里少了这个没了那个,然后从公中拿来偷着出去变卖,赚到的银子就偷着存下私房,也不是她自己想挥霍,而是留给儿子的家底,想祖公卿到底是庶出,这个家将来谁做主也不会是儿子,想过好日子就难,特别最近容高云来了大院,人家容小姐是嫡出身份,她很怕未来的儿媳嫌弃儿子,所以想多弄些银子,给儿子将来的生活以保障。
不曾想,此事被善宝知道,她琢磨,善宝会不会信了窦氏教自己的那番说辞呢?
正此时,小丫头进来禀报瑾儿:“容小姐来了。”
232章 来来,本大当家亲自给你脱衣服
孟姨娘纵是祖公卿的生母,也无决定祖公卿大事乃至小事的权力,这权力在善宝手中,所以容高云进府以来并无郑重来拜访过孟姨娘,上回想来着,却被祖公望一闹扫了兴致,未成行。
今个拿着些女人家喜欢的小玩意来拜访孟姨娘,身边永远离不开冷秋。
彼此不是没照过面,是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孟姨娘热情得有点过火,一会子命人看座一会子命人看茶,一会子又嫌丫头们忘记拿茶点,慌里慌张,就像黎庶见了皇上,弄得容高云颇不自在,几番说着“您老坐”,孟姨娘还是左右指使着丫头们忙东忙西。
冷秋耐不住性子,带着三分讥诮道:“姨娘快消停些罢。”
孟姨娘仿佛完全听不出对方心里的厌恶,仍旧喊瑾儿去拿瓜果,又让瑾儿去把自己藏了很久的六安瓜片拿出来。
瑾儿双手一垂,很是无奈道:“夫人到底要奴婢先拿果子还是先沏茶?”
孟姨娘稍微顿了顿,方挥挥手:“沏茶沏茶。”
茶端了上来,孟姨娘殷勤的劝着容高云:“吃点茶,这节气天干物燥,吃点润润喉咙。”
容高云依言端起茶杯,一股轻微的霉味扑进她的鼻子,她稍作迟疑,忍者呷了小口。
冷秋倒是没闻到茶发霉之味,但捕捉到容高云方才的犹豫,于是定睛看了看那茶盅,忽而笑道:“祖家不是雷公镇首富么,姨娘也忒抠门了,给我家小姐吃这种茶。”
孟姨娘似乎不知所云,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盅,茫然问:“这茶,怎么了?”
冷秋端起容高云方才吃过的那茶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咚的置于孟姨娘面前的小几上,脸色凉冰冰的道:“这到底珍藏多少年了,冲鼻子的霉味你闻不到么?”
容高云还尊孟姨娘为您老,冷秋却直呼你,也非是冷秋拿大,而是她们主仆之间的默契,容高云唱白脸,她唱黑脸,横竖她只是个婢女,而容高云是不能得罪任何人的,但又想维护自身,也就由冷秋来出头。
孟姨娘果真把茶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还狠狠的吃了口,吧嗒吧嗒嘴道:“味道是有些不对,可惜了,这还是二少爷送给我的呢,上用之物,舍不得用,是想等贵客上门才拿出来,却被我给糟蹋了,罪过罪过。”
冷秋小声嘀咕着:“井底之蛙。”
近旁的容高云听见了,却不晓得对面的孟姨娘可有听见,剜了冷秋一眼,然后对孟姨娘道:“我来看看您老,瞧您身子骨硬朗朗的,我这也就放心了,天不早,我回去了。”
前后没有多大会工夫就要走,孟姨娘很是不舍的样子,送容高云到庭中,殷殷道:“难得你不嫌弃五少爷为庶出,我这个做娘的,替他谢谢了。”
容高云忙微蹲身子还礼,起身道:“当年我爹与祖伯伯给我们定亲时,祖伯伯说,五个儿子,不分嫡庶,都有继承他家财的份儿。”
孟姨娘叹口气:“话是那么说……”停顿半晌却是送客:“改日闲着,再来顽。”
容高云谢过离开。
瞅着她的背影,瑾儿道:“夫人何必自我作践。”
孟姨娘突然直起了腰板,冷冷一笑:“你懂什么,她拿着那些个小玩意来看我,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又何必真心待她,发霉的茶给她吃都可惜了,另外,我故意给她吃霉茶,故意对她低眉顺气,故意透露公卿是庶出,就是要她记住,她在祖家大院,将来只怕会像我一样,不受人待见,若想过好日子,她应该自己去争取。”
瑾儿如梦方醒:“夫人高明。”
孟姨娘嗤声一笑:“我是斗不过那个善小娘了,但这位容小姐能,所以,我不仅仅可以坐收渔人之利,还可以借这位容小姐的手,让公卿能在祖家成为人上人。”
瑾儿满腹狐疑:“夫人确定容小姐能那么做?”
孟姨娘折身往房里走,边洋洋得意道:“千不该万不该,活该她喜欢我儿子。”
瑾儿附和着:“这叫授人以柄。”
孟姨娘想起自己费尽心机攒下的私房钱,道:“这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话是二少爷曾经对我说的,要我好好管教公卿,如今,用不着我费心了,这位容小姐很能干。”
瑾儿似信非信:“容小姐弱不禁风的,恐斗不过善小娘。”
孟姨娘冷冷的哼了声:“你以为是上阵打仗么,需要孔武有力,宅门里的仗,懂得运筹帷幄便罢了。”
瑾儿这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夫人高见。”
孟姨娘忽然眼帘一落,满脸失意:“没办法,谁让我只是个妾不是大奶奶,我一直感觉对不住公卿,不得不为他筹谋一二,而宅门里,作为妾,生死都在大奶奶手中,我得自保啊。”
说到这里,她对瑾儿道:“走吧,我得去给大奶奶负荆请罪了。”
瑾儿一愣:“二奶奶不是教您怎么说了么。”
孟姨娘摇头:“二奶奶的话,纵使大奶奶信了,我也必然要将变卖物事的银子归还到公中,可那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不舍。”
她说去就去,等善宝从园子里回抱厦时,就见孟姨娘跪在自己门口。
善宝很是惊诧,喊瑾儿:“还不快把你家姨娘扶起来。”
瑾儿过去搀扶,却遭孟姨娘推开,听她道:“妾身做错了事,请大当家责罚。”
善宝略微一琢磨,猜测大概是祖公卿同她谈了那些用度超支的事,道:“再怎么也得去房里说话,瞧瞧这丫头婆子来来往往的,你不嫌丢人,公卿的颜面可是给你丢尽了。”
孟姨娘仍旧不起,道:“除非大当家原谅我犯的错误。”
她是故意如此,觉着这里人来人往,善宝必然不好意思,无奈下便会原谅她,然后那些变卖物事的银子她就可以不必充公了。
孰料,善宝却过来道:“我觉着你诚心不够,这样,负荆请罪得脱光衣服,你干脆把衣服多了。”又喊道“锦瑟,喊人去柴房背一捆干柴来给姨娘。”
孟姨娘愣住。
善宝已经动手解她的裙带:“来来,本大当家亲自给你脱衣服。”
裙带解开,唬的孟姨娘抓着裙腰掉头就跑。
善宝冷冷一笑:“跟我耍心机。”又道:“祖公略啊祖公略,这得多亏你,上次你打了我个措手不及,眼下我照搬过来,不曾想,居然好用。”
233章 这是我与你娘相识时,她的样子
京城。
皇宫。
乾正殿。
皇上,祖公略。
皇上看了看脸色暗沉的祖公略,叹息似的道:“若是换了旁人,这样与朕说话,必身首异处,且株连九族,就是朕的那几个皇儿也不敢。”
为何单单纵容祖公略,皇上没直言,而是率先拔腿往外走,丢下一句:“你跟我来。”
祖公略微一犹豫,跟了去,随去的还有曹公公带着众多内侍,另有天子卫队二十多人,至暖阁,皇上让曹公公等人在门口候着,独独同祖公略进了去。
这个所在是除了上朝的乾正殿和御书房之外,皇上逗留最多的地方,说是暖阁,夏天四下的槅扇通风,非常凉爽,而交了秋季,槅扇上的蛟绡纱换上高丽纸,其外更封堵上厚重的帘幕,所以又极其暖和,因里面种植了很多菊花,白天太阳好的时候,撤下帘幕,里面像个大蒸笼,此时零星有菊花开放,再过一段时日,那才是各种菊花盛放的时节。
皇上在前,祖公略在后,进到里面,在摆放奇巧的菊花中布置着一张白玉案,皇上走过去,从白玉案上拿起一幅画,双手高高举起给祖公略看:“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即使距离不甚近,祖公略还是觉着画中人恁般眼熟,不自觉的走近几步,突然跪倒在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尺汉子,眼中竟然起了雾水。
皇上紧紧拧起浓眉,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开口说话,竟有些哽咽:“这是我与你娘相识时,她的样子。”
故意不说朕,而是自称我,俨然就是一个父亲在对儿子回忆自己美好的年轻时光。
祖公略记忆中早没了母亲的影像,对母亲的认识不过是从祖百寿书房里的那张画像上,当然祖百寿请的画师技艺泛泛,远不如皇上亲手绘制的这一幅更传神,且两幅皇上人不同的是,祖百寿书房的那幅画上,白素心愁云惨淡,而皇上手中这一幅却是浅笑嫣然,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心爱之人才会露出的娇美容颜,更奇怪的,这幅画上的白素心,与祖公略幼时在后花园看到的那个女子,分明就是一人。
皇上慢慢的轻轻的将画重新放到白玉案上,那手法简直就像是怕惊醒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放下之后,手指柔柔摩挲着画中人的面庞,指间的感觉依稀回到往日,心爱的女子肤如凝脂,他怅然而叹,随后来到祖公略面前,伸手抓住祖公略的胳膊,蔼然道:“起来吧,地上凉。”
对祖公略怀有的不仅仅是舐犊之情,还有,对心爱的女子的歉疚,这是她的骨肉,而自己竟让她的骨肉流落民间二十多年。
祖公略站了起来,缓缓对上皇上的目光,冒着大不敬,直直的看着皇上,彼此沉默良久,他才嘶哑着嗓子道:“雷公镇有个传说,说臣是当今皇上遗留在民间的骨肉,请皇上告诉臣,这到底可信不可信?”
皇上抬手想摸摸他的脸,于半空中停下,反问:“你觉着,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会是怎么一回事?”
祖公略垂头:“臣不敢妄加猜测。”
皇上笑了,带着些许的苦涩:“那朕来告诉你,你,就是朕的亲儿子,是朕与白氏素心生的亲儿子。”
祖公略身子晃了晃。
皇上续道:“今日一早,朕故意说太后身子微恙,需阳气十足之人的血做药引子,然后让太医采了你的血,其实是给朕和你做滴血认亲。”
祖公略已经知道了结果。
皇上长长的一个停顿复道:“你就是朕的亲骨肉。”
祖公略全身的血脉往一处聚合,绷得脑门上的血管要迸裂似的,他无意攀龙附凤,但皇上就是皇上,天下仅此一人,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手一伸,天下都是他的,而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于此也就释然了这些年来祖百寿为何屡次暗杀他,祖百寿是怕自己能力超群最后夺了亲生儿子的权力和家财。
然,就是这样的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为何将母亲丢在雷公镇置之不顾,祖百寿书房里的那幅画足以表明,母亲纵使不因产后痹症而去,那也得因郁郁寡欢而终,她心爱的男人在这里,在皇宫大内,每日笙歌曼舞,坐享三宫六院。
思绪游弋到此,祖公略陡然而恨。
皇上不知他心里所想,笑眯眯的,慈父之状道:“九皇儿,还不跪下认父皇。”
祖公略木然的直直的跪了下去。
皇上窃以为这是父子正式相认了,激动得嘴唇哆嗦着,以一个老父的情怀来挽祖公略的手,却见祖公略抽了回去,然后淡淡道:“臣跪的是皇上。”
皇上愣住:“你此言何意?”
祖公略也不抬头,凉薄的嘴唇微动,轻声道:“臣的父亲是祖百寿。”
皇上挥手就是一巴掌,打的祖公略头一歪,脸色仍旧如常。
皇上气得浑身颤抖:“朕是天子,朕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竟然认那个什么参帮的总把头做父亲,你这是大逆不道!”
祖公略终于看了看皇上,微微一笑,这一笑带着三分讥讽,还有彻骨的冷:“皇上能让臣的母亲活过来吗?”
皇上一怔,晓得祖公略的心思了,他是在恨,恨自己当年始乱终弃,假如当年自己将白素心接进宫来,她或许不会在花样年华瘗玉埋香,可是自己有苦衷,于是,他把这苦衷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祖公略。
往事如扇,缓缓打开,画面上,正是京城的暮春时节,而地处北国的长青山才融化干净冬日里的积雪,杏花绽放,古老的雷公镇因此而被春意缱绻。
年轻的皇上意气风发,骑马奔跑在雷公镇的街上,突然斜里的那家琴房走出一位少女,素白的衣裙临风而舞,纷披的秀发丝丝缭乱,她怀里抱着一张古琴,身边陪着一个扎着双髻的丫鬟,刚好是行至一树杏花下,风劲吹,杏花如雨落下,将少女裹挟其中,那是何等的一幅画面,人间不该有,天上也少见,年轻的皇上看呆了,随后翻身下马,大步奔去,唐突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少女被突然而来的皇上唬了一跳,后退几步,瞪着一双寒潭般的大眼谨慎的看着他半晌,方怯生生道:“白氏,素心。”
234章 我已经下旨,追封你娘为皇贵妃
开到荼蘼花事了,爱到素心情事了。
皇上对白素心相见恨晚,勾留在雷公镇迟迟不肯回京,怕白素心对他的身份有所忌惮,遂给自己化名并杜撰了家世,横竖雷公镇来往商贾多,白素心并未怀疑,少年钟情,少女怀春,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成就一番永恒,来来去去见了几面,皇上便接到密报,京中几位亲王意图联合谋反,他便匆匆赶了回去,这一走,就是半年。
等皇上处理好朝中之事再来雷公镇,却听说白素心已经嫁给了祖百寿,晴天霹雳,他愤然找到白素心,那是个的阴沉沉的午后,老槐树横出祖家后花园的墙头,墙内佳人幽幽而叹,墙外的这个九五之尊竟然学小毛贼翻墙而入,堵住正往水中小亭去的白素心,还有白素心的丫鬟雁书。
“为何不等我?”皇上厉声问。
“你又没说娶我。”白素心冷冷作答,手不自觉抚上隆起的小腹。
皇上垂眸见了,撕心裂肺的疼,随后便跳出了后花园,回到京城,竟一病不起,于病中画了那幅画,建了这个暖阁,将画放在暖阁中珍藏,且附以花草相伴,一得空闲,他就捧着白素心的画像,回忆两个人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那时,她十七,他二十五,她容貌绝丽,他风流蕴藉,她琴棋书画,他文韬武略,她叫他郎君,他叫她娘子,他玩笑的问她你敢不敢与我私奔,她就羞答答的把手交到他手上,他们手牵手游走在长青山的万花谷,搭了个地戗子居住,缠绵数日方离开。
不曾想,白素心竟然怀了他的骨肉。
而皇上对白素心痴情不改,常常流连在这个暖阁,更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曾经有个自以为得宠的妃子不信邪,偏要进来看个究竟,最后被皇上下令斩断了双足,又打入冷宫。
自那时起,这里便成了禁地,连太后都刻意规避,祖公略是第一个涉足的外人。
皇上做梦都没想到,白素心腹中孩儿竟是他的龙种,而此时他大致明白,当年自己突然离开,白素心发现怀孕,定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了祖百寿,为此,他更加懊恼,当给祖公略讲到这里时,龙颜不悦,龙目透着森森寒意,沉沉道:“祖百寿胆敢乘人之危,朕要将他鞭尸泄恨。”
鞭尸,就是将已死之人从坟墓里掘出来施以鞭挞,这是对死者最大的羞辱,若非有深仇大恨不能做。
祖公略心头一凛,纵使祖百寿再可恨,他毕竟是自己的养父,有心替祖百寿开脱,忽然想起善宝来,灵机一动道:“善姑娘与娘,同是苦命人,皇上金口玉言,还她清白之身。”
他以为,时机对,情况同,皇上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谁料,皇上稍作思忖道:“善姑娘怎么能与你娘等同,她是草民,你娘是皇贵妃,我已经下旨,追封你娘为皇贵妃,这些年……她其实是隐居在长青山,守着皇陵,为朕祈福,她是大功者。”
所谓隐居在长青山,是给朝野上下听的,意思是白素心没有坊间传说的那样嫁给了祖百寿,而是隐居,这也是皇上为了自己的颜面,更是为祖公略回宫做打算,祖公略一旦回宫,皇上便下令追封白素心为皇后,这样,祖公略就可以封为太子了,将来便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而眼下他要让祖公略认马贵妃做母亲,是想祖公略在宫里不会势单力孤。
可怜天下父母心。
皇上的意思祖公略已经明白,善宝想摘掉祖家大奶奶的名声,看来没那么容易,心底冰凉,满眼失望,对于皇上给母亲做的补偿,祖公略很是不屑:“追封娘她为皇贵妃又能怎样,她还是长眠在地下,一无所知。”
皇上脑海中浮现了白素心当年的样子,站则亭亭似修竹,坐则猗猗如幽兰,行一步恰惊鸿照影,回眸时百花羞惭,这世上无人可比及,若是说有,皇上蓦然想起了善宝,那个小姑娘,颇有白素心的几分神态,不同的是,白素心沉静婉柔,善宝古灵精怪。
每每念及白素心,皇上心口的痛就像被封存在冰天雪地似的,日久弥新,最美的人在最美的时光里乍然凋谢,把最美的记忆留给了他,这其实对白素心来讲未尝不是桩美事,倘或她当年入了宫,活到现在,即便皇上的爱未驰远,也不一定像现在这样深刻,更何况还有三宫六院,那么多女子娇艳如饱满的花朵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她未必过得舒心,甚至以她的性情,不善于勾心斗角,未必就能活到现在。
所以,一切的一切是宿命,不要责怪老天,老天恩泽天下苍生,对谁都厚爱。
面对祖公略的微词,皇上突然大怒:“这都怪你外祖父白凤山,朕曾经登门求娶,可是他不答应,无奈朕透露出真实身份,他还是不答应,若非朝中发生巨变朕匆匆回来,朕管他答应不答应,定会带着素心回到宫里。”
外祖父为何不答应这门亲事,祖公略猜度不出,还有母亲当年究竟是否知道皇上的身份,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才嫁给的祖百寿,她又是否真的死于产后痹症,这都有待查明,祖公略见皇上不肯开口摘掉善宝祖家大奶奶的名分,晓得自己再坚持亦是无用,等琢磨出个好的法子,回头再来找皇上。
同样,面对皇上要与他相认,他亦是曲折拒绝。
皇上亦不逼迫他,晓得他心中对自己怨怼,这恨,需要慢慢化解。
而另外一桩事,就是祖公略与勾戈公主的亲事,皇上见祖公略执意不肯,也就遂了他的心意,毕竟自己还没有下旨,一切都在草拟中。
之后祖公略又去看了太后,滴血认亲的事太后听说了,欢喜得老泪纵横,她为着皇上膝下皇儿太少是夜不安枕食不甘味,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出类拔萃的皇孙,她安能不高兴。
接着祖公略又去拜会了宰相虞起,不料却在虞起府中见到了个人,那就是胡族公主——勾戈。
“是你拒婚?”勾戈曼妙的一个回身,用马鞭指着祖公略问。
“本未定亲。”祖公略昂然而立,大方的作答。
235章 他房里一堆丫头,哪里显得着你了
浓眉大眼,肤色红润,身量不胖不瘦。
紧袖宽带,足下蹬靴,一身胡服利落。
目光含着三分热辣三分惊喜,态度带着三分骄气三分怨气,逐马草原惯了,性子有点野,喝酒吃肉常了,呼吸都恁般有力。
祖公略往来南北经商,不是没见过胡人,倒是没见过勾戈公主这样的,目光如钉子,语气如刀子,身边不带侍从,手中不离马鞭。
勾戈公主本是来拜访宰相虞起的,因虞起曾在两国交战时作为使臣出使过胡族,费尽心思终于让两国休兵罢战,勾戈公主的父亲莫离可汗感念虞起的恩德,便在勾戈公主来我朝游玩之际,让她代为拜访,既为女眷,按着我朝规矩,便由虞起夫人接待,谈话中,虞夫人无意中透露皇上有意给勾戈和祖公略赐婚,本也是觉着是宗喜上加喜的事,孰料等勾戈见了虞起大方的问了出来,虞起却说祖公略自觉不配勾戈,已经拒婚。
所谓自觉不配,是虞起随机应变罢了。
勾戈性情豪爽功夫不赖,却也聪明,觉着这其中有蹊跷,刚好在虞家碰到了祖公略,遂问起。
祖公略含糊敷衍,勾戈也并不追问,两个人本也不熟识,且祖公略在我朝目前还不如陵王更让胡人闻名遐迩。
后来,祖公略回了雷公镇,勾戈回了草原,本以为从此便形同陌路,却因为另外一个人,而让他们竟宿命的重逢,这个人便是善宝。
秋意加深,地处北国的雷公镇更是早早的下了场薄霜,不耐寒的杨柳率先凋了叶子,抱厦前的庭里,铺了一层,夹杂着梧桐,大大小小宽宽窄窄各种形状,粗使的婆子拿着扫帚过来清扫,却被善宝喊住:“留着吧,怪好看的。”
婆子盯着地面,一堆破烂树叶有什么好看的呢?总之她是大当家,她说鸡子是方形的,那就是方形的。
婆子垂头应了声“是”,乐颠颠走了,不用扫院子,可得半日空闲,邀上仨俩投缘的姊妹,摸几把牌,没银子做赌注,用石子,或者干脆用树叶子,图的是个消遣。
锦瑟随在善宝身边,戏谑道:“这么些树叶子有什么好看,人都说小姐古怪,可真是呢。”
善宝佯装去拍她面颊:“你是想说我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罢。”
锦瑟讨好的一笑。
善宝也随着她笑,提着裙子,软鞋踩着树叶毫无声响,头上寒鸦扑棱棱飞起,踩折了一根枯枝,啪嗒落在她眼前,她指给锦瑟看:人若如枯枝,易折不易弯,便很难存活,从小爹他就教我这个道理,适时的退一步,适当的玩世不恭,活着才没那么累,像文婉仪,她不聪慧么,非也,而是她行事太较真,自己累,别人跟着她累。”
锦瑟点头赞许,忽而道:“小姐什么事都不较真么?”
善宝回头实实拍了她一下:“臭丫头,你想说什么当我不知道吗,感情的事,当然得较真。”话头一转:”听说王爷回来了。”
锦瑟嗯了声:“奇怪呢,王爷回来为何不过来看小姐你?”
善宝何尝不奇怪呢,心里急,嘴巴上还是强硬的:“他不来,我也落得清静,反正我有很多事忙,静婠又来找我哭了,白金禄竟然把那个什么花蝴蝶纳了妾,贱男人,可恶。”
脚下一踢,踢起几片叶子,也蹭脏了软鞋。
锦瑟忙掏出帕子,蹲下身子给她擦,埋怨道:“四小姐也好,五小姐也罢,还有这整个祖家,小姐果然当成自己家里么,奴婢瞧着小姐是想在这里扎根了。”
善宝轻轻抚着锦瑟的头,忽然发现她发髻旁插着枚朱钗,莲花并蒂,坠以指甲大小的一粒翡翠,整个看上去绿莹莹的,煞是好看,这钗,善宝觉着眼生,想问,忽然猜度会不会是猛子送给锦瑟的礼物,遂把话咽下,而是顺着锦瑟方才的话道:“一方面,我答应祖公略把祖家管好,另一方面,那些个人越是想从我手里夺走参帮夺走祖家,我越是起了斗志,参帮和祖家,除非有一天祖公略来要,否则我谁也不给。”
锦瑟仰头看她:“若是有朝一日小姐不再是祖家大奶奶,奴婢的意思,王爷是说过还你自由之身,那时你不再是祖家人,你可就不能管着参帮管着祖家了。”
善宝面前是一棵老榆树,树干上疙疙瘩瘩,枝条更是弯弯曲曲,整个院子除了梧桐就是花木,甚少杨柳,更别说这种毫无美感的榆树,听说这棵老榆树之所以保留着,是因为之前祖公略的母亲白素心喜欢用榆钱做一种饭团子吃,祖百寿便下令,这棵榆树不能砍掉。
善宝想,这样看来祖百寿还是非常喜欢白素心的,且他自从白素心过世后这许多年都未续娶,更说明他对白素心的感情是真非假,怕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厢情愿的事,苦了自己累了别人。
猛然又想起一事,先前祖公远的母亲董氏是祖家大奶奶,早亡。
后来祖公略的母亲白素心是祖家大奶奶,早亡。
所以有人说祖百寿克妻。
现在自己是名义上的祖家大奶奶,会不会重蹈那两个祖家大奶奶的覆辙?
这个说法或许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吓唬她的,或许是真,但善宝考虑的并非这个,她之所以迫切的想摘掉这个祖家大奶奶的身份,还不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与祖公略相爱,而如今祖公略从京城回来了已有三天,却无涉足抱厦,甚至连让猛子或是琉璃过来问候一下都没有,善宝不得不猜测,祖公略与勾戈公主的亲事,大概退不了,那毕竟是皇上赐婚。
起了风,树叶沙啦啦从善宝面前刮过,风在她耳畔停留,一丝丝的凉,更凉的是心。
锦瑟见她心事重重又不开口说话,猜度大概是为了祖公略,于是小心翼翼的道:“不如,奴婢过去看看罢,王爷或许是舟车劳顿太累了,奴婢炖盅汤水送去给王爷补补。”
善宝脸色阴沉,看上去比西风还凉,斩钉截铁道:“不必,他房里一堆丫头,哪里显得着你了,我倒觉着稀罕的是,那勾戈分明是江湖传说的女魔头,若何就成了胡族公主?”
236章 你是不是男扮女装嫁给了祖百寿
江湖传说总是不可靠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湖大了什么鸟人都有,捕风捉影的事时有发生。
但为何勾戈进了传说,善宝甚觉稀罕,认识几个往来南北的老客,闲谈时碰巧聊到这一宗,几个老客都晓得勾戈之所以被传说,是因为她喜欢到处游走,貌美,被人调戏,于是调戏她的人有给她卸下膀子的有给她打断腿的,这么狠辣,可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堂堂一国之公主,混迹于江湖,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善宝随口道:“我倒真想看看那勾戈公主,我对她可是如雷贯耳呢。”
善宝的意思,勾戈在手抄本的故事里经常出现。
老客们领会错误,以为她对勾戈如何神往,一来二去,话就传到了勾戈耳朵里,所以,她真的来了雷公镇,因为她也对善宝如雷贯耳。
时节到了初冬,参帮各派均辍棍,又要闲一个漫长的冬季,善宝这几天琢磨着或许可以让帮伙们做些其他的事,然而祖家商号上空位有限,更因为打渔渔帮不准伐木木帮不准打猎猎户有意见,除了这些,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突然想到了制墨,继而又想到了制炭。
制墨她曾经试过,效果不错,制炭不过是因为想到守着这么大的林子。
说干就干,找来参帮的几个参把头,本帮的翟老松和鲁邦的朱老六拍手赞成,另外几个参把头存怀疑态度,如淮南帮的江道远,冀州帮的张怀有,沧州帮的洪五爷,他们是觉着这些帮伙只会放山挖参,制墨制炭,与挖参完全是两回事。
善宝笑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个女人。”
几个参把头:“……”
善宝不理他们惊骇的目光,继续道:“我真的是个女人。”
几个参把头立即把眼睛对准了她,左看右看,你就是个女人,没谁把你当个男人啊。
旁边坐着的李青昭也歪着脑袋看过来,忽然想起善宝曾经给她讲过的一宗事,那就是京城颜家有两个女儿,却当做儿子来养,后来还娶了妻生了子。又想起善宝还给她讲过的另外一宗事,江南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心想找个俊朗的郎君,后来果然找到了,却是个江湖女贼女扮男装,新婚夜盗走了那小姐近一半的家当。
李青昭间歇性聪明发作,一拍脑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神秘兮兮的过来附耳善宝道:“你是不是男扮女装嫁给了祖百寿,然后毒死了他,于此你霸占了整个祖家和参帮。”
善宝随手抓过一条刚擦过鼻涕的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然后话锋一转,对那几个参把头道:“既然我是个女人我都能管着参帮,为何参帮的帮伙不能制墨制炭?”
原来如此,她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几位参把头觉着有理,可是仍旧担心,沧州人人习武,洪五爷也是个练家子,性情也直,他道:“咱们从沧州来的时候可都是冲着长青山上的棒槌,制墨制炭,恐那些个帮伙不肯做。”
他的意思,制墨制炭,帮伙岂不是成了作坊工,大家当初来闯长青山,都是抱着挖参发大财的梦想,谁肯去做工,月月领那微薄的工钱。
这个善宝不是没想到,即便是朱老六,听父亲说来雷公镇也是想挖参发财的,长青山因为出产人参而被笼罩了一股神秘的色彩,各种民间传说层出不穷,当年自己在济南时,父亲说有个好友叫朱老六在长青山挖参呢,善宝就无限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能来长青山看看,挖参那时没想过,想着遇个仙炼个丹啥的,外间人,来闯长青山,都是冲着这能一夜暴富的棒槌,所以让他们放下暴富的梦想来一天天劳作制炭制墨,当然不容易说服,但自己这制墨制炭是放在冬日不能放山的时候,她把这个告诉了几位参把头。
张怀有素有小诸葛之称,他沉吟半晌道:“其实能在闲着的时候补贴家用,帮伙们应该能干,但是一旦春暖花开,帮伙们都去放山,难不成这作坊就停工?”
有了作坊就有订货单子,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老客何时来买货人家不一定事先告诉你,你突然停工,怎么买卖。
停工也不是不可以,善宝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帮伙们家里的女人来做接替,这也只是个想法,让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工,怕大家有意见,除非是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还能忌讳太多。
所以,善宝道:“放山时节,当然停工,制炭制墨,都需要烧窑,天热也难捱,反倒放在冬季做舒服些,另外咱们可以囤货,不怕没货卖。”
所有的一切也只是个初步打算,具体的细节还有待商榷。
事情暂时定下,参把头们纷纷离开。
善宝拿过笔墨,一步步的勾画,制墨制炭到底都需要什么。
李青昭还在纠结方才那件事,歪着脑袋看表妹:“你确定你不是假冒女子来骗祖家的万贯家财?”
善宝的思绪被打断,气急败坏的用狼毫指着她:“我们从小在一起,你觉着我像个男人吗?”
李青昭想了想:“这也不好说,我可是听邻居孔老三的儿子这样说过你,善宝,你要是女人就嫁给我,除非你是个男人。”
善宝愣愣的:“这话有什么奇怪的?”
李青昭道:“事实上你没有嫁给孔老三的儿子。”
这不过是孔老三儿子耍的嘴上功夫,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她都不懂,善宝觉着有必要为这个表姐指点迷津,于是指着她道:“表姐,你要是个女人你就赶紧离开,除非你是个男人。”
李青昭认真琢磨下表妹的意思,麻溜的下了炕,飕飕的出了抱厦,以此证明她是个女人。
抱厦内,善宝一边继续勾画一边得意道:“清静了。”
正此时,李青昭咚咚的跑了回来。
善宝按着额角,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李青昭手指门口却不说话。
善宝伸长脖子望过去。
门开了,小丫头阿钿倒退着,横着双臂拦着逼进来的一个女人:“没经过通禀大当家的,你怎么能进来呢。”
那女人高声一笑:“本公主没有哪里是去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