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章 到底是得道的老狐狸
彼时善宝年幼,父亲善喜教她要学会节俭,善宝点头表示明白。
某天善宝见父亲汗流浃背的在熬药,于是拿了把蒲扇过去对父亲道:“你晃晃脑袋。”
善喜不解:“为何?”
善宝道:“你晃动脑袋就省得我摇动蒲扇,这样,蒲扇就可以多用些年。”
善喜:“……”
善宝又道:“就像我师父经常说我师母人老珠黄,我觉着这都怪他,是他把我师娘使用过度,我师娘才人老珠黄了。”
善喜:“……”
随后脸火烧火燎,这孩子都是乌七八糟的书看多了。
其实善宝的意思是,师父经常指使师母做这样做那样,师母是操劳过度。
此时善宝学着父亲的样子,告诉李青昭和锦瑟要学会节俭,虽然祖家富有,但也必须撙节用度,她说着瞄了眼李青昭,李青昭正趴在桌子上大口吃着用凉水湃过的瓜果,而锦瑟,一块接一块的拾掇她吃剩下的瓜果皮,每个果子只吃一两口便丢掉,实在浪费。
李青昭答应着:“我正在节俭。”
善宝莫名其妙:“你把我的锦瑟的阿珂的阿玖的含笑的含羞的阿钿的阿萝的果子都吃了,这也算节俭?”
李青昭道:“对啊,我吃了,就省得你们磨牙齿了,这样你们的牙齿就可以少残损几年。”
善宝咳咳咳,掉头去美人榻上静静的躺着。
连着几天的酷热,这一天终于来了场大雨,短短一会子,便将闷热的气息涤荡而空,隔着蛟绡纱能嗅到泥土清新的味道。
李青昭打着饱嗝过来推她:“表妹,你说含羞新来,今晚要摆个席面给她接风的。”
含羞即是蔷薇,因针线上好,善宝便把她从上房要了来,然后按例改了名字,如今祖百寿没了,上房有名无实,明珠产子被抬为盛姨娘后住进了别处,上房徒留一干丫头,善宝便将这些丫头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处,她只要了含羞,个中有另外一个因由,她想查明祖百寿到底是怎么死的,不仅仅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还有让害死祖百寿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是生存规则,对于豺狼,她不出手,只能挨打。
听说要给自己摆席面,含羞屈膝谢过善宝。
李青昭接着对善宝道:“你快起来告诉厨子多买几只烧鸡。”
善宝摇头:“我不能动,我静静躺着这身衣裳至少可以多穿三年,节俭你懂么。”
一干丫头们笑弯了腰。
李青昭忙致歉:“你快起来张罗,明儿我的果子都给你们吃,总可以了罢。”
善宝由她拖着坐起:“好了,不闹了,说点正事,今晚给含羞摆酒,是不是需要请些什么人来,比如含羞以前的那些姊妹。”
众人望去含羞,她道:“同奴婢交好的,也就属芙蓉了,她被拨给了乔姨娘,不知乔姨娘今晚肯不肯放她出来,另外还有小菊,她被大奶奶拨给管家老郝了,也不知能不能出来。”
善宝替她筹谋道:“乔姨娘那是个好性子,芙蓉不难出来,小菊我让人去直接找老郝,他不会不给我面子。”
如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含羞屈膝谢过,一张脸笑的明媚。
善宝环顾面前的婢女们,个个如花似玉,说来这些个俊俏的丫头,姨娘们不肯要,少爷们不敢要,唯有一股脑的塞给她,她也乐得每天面对这些美人,美人如同美景,可以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呢。
接下来就要安排席面的菜式,含羞一直说不在乎那些,但善宝想哄她开心,就不想含糊,带着李青昭往厨房而去,她要亲自吩咐厨子该准备什么吃食。
雨后,从廊上一直到庭内,被冲刷得纤尘不染,这个节气绿树多于红花,善宝一路走一路见绿色迤逦而去,心内的焦躁便慢慢被这绿色安抚,希望祖公略安然无恙的尽快回来。
李青昭身子重,走路声音就大,啪啪的踩着青砖缝隙里残存的积水,想起一事,问善宝:“老郝已经残了不中用了,换了别家,早赶出门去,你非但留着,还派人伺候,是不是有点抬举他了。”
善宝狡黠一笑,看穿着杏红衣裙的李青昭在满眼绿色中过于醒目,抬手勾起她腰间的宫绦,上面的络子打的粗陋,且是大红色,配上官绿的宫绦非常扎眼,这个表姐就喜欢花枝招展,她说自己姿色平平,若不是这样打扮很难引起别人的注目,善宝其实很想告诉她,她一个人占三个人的地方,存在感明显,怎会不引人注目呢。
放下宫绦,善宝随手折了枚叶子插在李青昭发髻,李青昭刚想打掉,善宝道:“绿叶配红花,相得益彰。”
李青昭就喜滋滋的接受了。
针对她方才的问题,善宝道:“祖百寿没了,老郝偏偏这个时候抱病,分明是耍心机,他是觉着身后少了祖百寿这个靠山,怕日后不好行事,而祖家现在名义上是我当家,他更觉着我靠不住,也不想掺和我与那些人的争斗中,到底是得道的老狐狸。”
李青昭听她这一分析,登时恼怒:“那你还拨个丫头给他使?”
善宝嘘了声,示意她说话声音过大,继而道:“我还用得到他,所以不能冷了感情,一个丫头,祖家多着。”
姊妹两个边说边走,去厨房安排好晚上的席面,善宝就回了抱厦,甫一进门,却听含羞在对锦瑟说:“乔姨娘不肯放芙蓉出来。”言语中是满满的失望。
“我去看看。”
善宝突然开腔,唬了含羞一跳,回头屈膝一福道:“奴婢这档子的小事,不敢牢大奶奶您费心。”
善宝说着也不歇息,协李青昭往乔姨娘房里而来,锦瑟招手又喊了阿珂阿玖,三人随之在后,到乔姨娘住处时,于二门处命丫头小鸢进去通禀,不多时小鸢回道:“咱们夫人请大奶奶旁边的琴房说话。”
善宝这才仔细看了看乔姨娘的院子,到底是祖百寿宠爱的妾侍,建制与其他几个姨娘不同,因乔姨娘喜欢抚琴,所以祖百寿特特给她盖了间琴房,就在院子东南角,琴房外花木葱茏,真是个好所在。
善宝带着一干人去了琴房,没等到门口,耳听琴声如淙淙流水漫溢出来,伴着琴声的,是乔姨娘的歌声:“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善宝兀然住了脚步,暗想祖百寿没了,乔姨娘这番心思,唱给谁听的呢?
208章 她的孩子,我不觉得是我的
琴房的门帘子极其别致,是一块块小竹片子串成,与门两厢的花草相映成趣,没等进门,即感受到屋主人清雅的风韵。
小鸢为善宝打起帘子,细碎的声音悦耳,而乔姨娘并没有停下抚琴,只淡淡道:“大奶奶请坐。”
小鸢为善宝搬了张鼓凳,善宝却没坐,听乔姨娘自顾自的弹着,彼此不算知音,善宝亦能听出琴声里的含义,那是“寂寞空庭春欲晚、雨打梨花不开门”的春闺愁怨,且善宝肯定,乔姨娘这番心思不是付诸祖百寿的,至于是谁,天知地知乔姨娘知善宝知。
一阙歌罢,乔姨娘终于按下琴弦,莲步轻移到善宝面前,也不见礼,把一腔子的清高做到死不改悔的执拗,还附上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妾身没有过人的姿色,只能求过人的琴艺,而大多倾城绝色仗着容颜娇美,也就在琴棋书画上面疏忽,却不知色衰容易爱驰。”
善宝本对她没什么成见,却受不了她现下的乔张做致,拔腿走到琴旁,手指勾住一根琴弦用力,嘣!琴弦断了。
乔姨娘微微一惊:“大奶奶这是?”
善宝并无回答,而是往琴凳上坐了,问:“此琴还能弹否?”
乔姨娘不知其用意,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不能。”
善宝哦了声,将纤纤玉指按住完好的琴弦,一壁弹一壁道:“倾城绝色,上天赋予,琴棋书画,自我修习,有些人是擅于卖弄,有些人是刻意内敛,姨娘怎知倾城绝色就无才无德呢。”
一曲耳熟能详的《花好月圆》从善宝指间缓缓流出,因少了根弦,便多了些修改,这又是善宝的随机应变,只是懂音律的乔姨娘和锦瑟知道,其他婢女只觉善宝的琴声比乔姨娘的琴声多了些欢快,情绪受到感染,个个面含微笑。
而乔姨娘已经惊愕到呆呆伫立,善小娘怎么懂抚琴的?没听说她懂。
继而后悔,自己这是自取其辱了。
琴声戛然而止,善宝本就不是来卖弄的,离了琴凳对乔姨娘道:“弄坏了你的琴,回头去账上支取相应的银两,算是我给你的赔偿,芙蓉呢,我瞧你房里丫头多的紧,人浮于事,芙蓉我另拨到别处。”
说完看看没有缓过神来的乔姨娘,用凉凉目光告诉她,这个家,她只是个姨娘,而自己,才是大奶奶,是掌门,只为着个人恩怨便不肯放芙蓉参加含羞的酒席,这实在不是一个主子该有的风度。
最后善宝带走了芙蓉,也没有拨给别人,而是按例改为含烟留在了抱厦。
一场较量她四两拨千斤轻松取胜,李青昭和锦瑟击掌叫好。
歇过午觉,善宝便准备去面见白金禄了,想着那妖男不容易对付,便带上了李青昭,打架她不行,但关键时刻李青昭可以做个挡箭牌啥的。
拾掇齐整,又叫上锦瑟和含羞含烟,这两个婢女初来乍到,总得给点小恩小惠让她们开心,日后使用起来才顺手,而这些深居高门大户的丫头能够上街去顽,一定是开心的不得了。
果然,来到街上时,含羞含烟看什么都新奇,何止开心,简直想欢呼雀跃了。
汇仙楼到了,善宝让锦瑟带着含羞含烟继续于街上逛,顺道买些日用之物,她单单带着李青昭进了酒楼,按着定好的位子,轻松找到白金禄。
仍旧是一身白,按现在的话说,善宝对白金禄有点审美疲劳,谈正事之前戏谑道:“这世上有姹紫嫣红,却被白大当家忽略了。”
白金禄正望着店小二给他倒茶水,按说店小二也是个老跑堂,倒茶水的技术堪称一流,只是突然多了善宝,雄性见到雌性,店小二心里有些亢奋,平素娴熟的手法此时有些紊乱,倒出的茶水飞溅,也只是一些细微的水珠,但已经溅到白金禄身上。
他立即站起,想发作,碍于善宝面前不好失态,掏出帕子仔细的擦着,其实善宝什么都没看见。
快把衣裳擦破,白金禄方罢手,将帕子丢掉,茶也不吃了,一双攒满了桃花的眼睛直直看着善宝道:“这世上有姹紫嫣红,我独爱白色,这世上有多少风雅之士,大奶奶还不是一概忽略。”
这家伙,嘴巴倒厉害,善宝捏起茶盅细细品着茶,也不是多么渴,品茶的当儿,想着该怎么对付这妖男,茶盅放下,便有了主意,回敬过去:“这世上又有多少俊俏女子,白大当家还不是只喜欢咱们四小姐,可喜可贺的是,四小姐快要给白家添丁了。”
这一刻白金禄僵得如同冬日里檐下的冰溜子,目光呆滞,肢体生硬,脸色冰冷,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将手摸去茶盅,不想吃还是吃了一口,热茶烫了嗓子,人一激灵,猛然清醒似的,心里惶惶然不知所措,祖静婠怀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没想到的,风流快活之时哪里顾及这些,可他是不喜欢祖静婠的,之所以接近祖静婠,还不是为了善宝。
用这样的方法,也是他存了一点点报复之念,一开始他就知道善宝喜欢的是祖公略,也还是准备拼命去博得善宝的心,然善宝那趟白家庄之行,揭了他的短,让他难堪至极,更伤心至极,想着要放弃这份感情,一天天一夜夜,心却不得安宁,扪心自问善宝除了美貌有什么好呢,刁钻古怪,心机又多,实在不宜娶做妻子,可他就是忘不了,又爱又恨,想她见不到,琢磨出这样的法子,求娶五小姐祖静好,晓得善宝是大奶奶必然会出头露面,于此,就能得见。
当善宝拒绝他求娶祖静好之后,他又把目标放在祖静婠身上,前车之鉴,也不求娶,而是私下来往,每每还刻意暴露给善宝,无论善宝斥责还是规劝,他总算能够见到善宝,还能与之交谈,他,心满意足。
世上的感情千万种,白金禄的这种,不知算不算畸恋。
而现在,祖静婠怀了自己的孩子,他略微慌张之后,便不屑的一笑:“她既能与我相好,谁知能不能与另外的男人苟且,她的孩子,我不觉得是我的。”
209章 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
男人始乱终弃听说多了,善宝对白金禄否认祖静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也就见怪不怪,更早有防备,瞥了白金禄一眼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李青昭一壁凑过来一壁附和:“我表妹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白金禄坐直了身子表示对此很有兴趣。
善宝爬梳剔抉,从自己所知的故事里找了这么一个:“如此如此如此之后……”前面的一概省略,续道:“那女人将始乱终弃的男人大卸八块,丢人阴沟里喂狗,可是狗都嫌那男人坏不肯吃他的肉,其中男狗对女狗说,相好的,你吃吧,好歹他是个人,不料那女狗气呼呼的说,他若是个人,就不会始乱终弃。”
好了,故事讲完了,善宝坐等白金禄的反应。
李青昭听了个稀里糊涂,嚷嚷着:“表妹你云山雾罩的讲了什么啊,这破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善宝没工夫搭理表姐,专注白金禄,见那厮先是压抑的笑,继而高声笑,笑弯了那双桃花眼,笑够,定定的看着她,感慨良多:“如果你骂的不解气,我给你打便是。”
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就好,善宝愤愤然道:“我怕脏了我的手。”其实是因为打不过人家,还输人不输阵的道:“但你必须娶静婠,别耍花腔,什么不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我可是个郎中,滴血认亲你知道么,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静婠生下的孩子与你滴血认亲吻合,你信不信我会把你告到皇上面前。”
白金禄觉着善宝这样说不过是暗示家里有个做了王爷的祖公略,他感觉仿佛有人拎着把刀在割他的肉,还是把钝刀,有祖公略的存在,自己就永远无法快意恩仇,自尊心更被伤得鲜血淋漓,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抚上眉头,平静了下,蓦然想起祖公略的身世,雷公镇的那个传说因皇上的到来而甚嚣尘上,若说始乱终弃,皇上可是比自己早了许多年,想起这个,他底气足了,慢慢道:“皇上还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我只怕你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始乱终弃,会招来杀身之祸。”
等善宝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倒吸口冷气,抬头看他正幸灾乐祸的笑,晓得自己这一仗输了,可是自己不能输,那是关系到祖静婠的幸福甚至性命,未婚怀孕,罪似通奸,按律杖毙,即便她能够狠心看祖静婠身首异处,也不忍心看祖公略替妹妹担忧,更何况,无论祖静婠还是祖静好,与她并无矛盾冲突,这两个姑娘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像自己一样,期冀爱和被爱。
酒楼里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善宝瞧瞧敞开的门,想是日已西斜,到了饭口,客人多便吵闹,她也不想再冒出个认识她的人来,然后次日即给她杜撰出个新的故事,毕竟她与白金禄也不是没被传过流言蜚语,更何况酒楼里某个伙计正贼眉鼠眼的看了他们这里许久,琢磨要不要先行离开,祖静婠的事需从长计议。
想起身的当儿,酒楼的伙过来催:“几位,茶吃了两壶,菜不点一盘,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白金禄怫然不悦,挑挑眼皮瞥伙计一眼,只问:“你新来的?”
伙计不耐烦道:“新来的如何。”
白金禄手一伸突然抓住那伙计,接着反手一抛,那伙计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当时一口血喷出,溅了满地,也溅到白金禄的长衫下摆处,他见了,撩起长衫,刺啦,将下摆撕掉,然后若无其事的将目光锁定善宝,满怀期待道:“吃了饭再谈这个不迟。”
善宝没等说话,掌柜的已经过来给白金禄赔不是,又骂着地上捂着心口咳血的伙计:“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渔帮的白大当家。”
伙计连连点头。
善宝见不得血腥,胃里感觉不舒服,喊李青昭:“走。”
说完离开汇仙楼,路上还在想着白金禄摔伙计的场景,何其狠辣,祖静婠若真嫁给他,谁能卜到她日后的生活呢。
回到祖家大院,想着该怎么告诉祖静婠,她听说必然又是哭天抹泪。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听祖静婠房里的大丫鬟青玉跑来找她:“大奶奶,您去看看吧,咱们姨娘要把小姐打死呢。”
善宝一惊,这事还是给郝姨娘得知了,情知不妙,忙下了炕往祖静婠的住处赶,赶到之后听房里一片安静,还怀疑青玉谎报军情,但进了房即看见祖静婠瑟缩在墙角,嘴边有血,而郝姨娘叉腰站在女儿面前,何其威风。
“大奶奶来了!”青玉怯怯的道,她是逼不得已才去找的善宝,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日后郝姨娘找她的麻烦。
郝姨娘慌忙转身,见善宝真来了,陪着笑脸讨好道:“怎么把您给惊动了。”说完狠狠的剜了眼青玉。
青玉一哆嗦,过去扶起祖静婠,主仆两个相拥一处,非常可怜。
善宝走了过来,管锦瑟要了帕子给祖静婠擦拭嘴边的血迹,然后道:“不是说好不声张的。”
祖静婠哭道:“是我身边的丫头们说我这个月没来月事,怕我生病,告诉了娘,娘她找了个郎中来,就,就……”
不等说完整,郝姨娘捶胸顿足道:“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等下我先抹了脖子也落得眼不见心不烦。”
祖静婠一味的哭,一味的说对不起,忽然想起今个是善宝同白金禄谈婚事的日子,急忙问善宝:“小娘,白公子他答应了是么?”
她以为白金禄会给善宝面子,更相信善宝足智多谋。
善宝却迟迟不敢开口,说实话怕把祖静婠逼到绝路,于是模棱两可道:“只谈了几句,改日再谈。”
祖静婠朴实,信了她的话,而郝姨娘却听出这不过是善宝委婉的表达,白金禄应该是拒绝娶女儿。
陪善宝说了会子话,答应不再打骂女儿,天黑了,送善宝离开,她回到自己房里,把环儿叫到面前,问:“有什么好法子打胎?”
环儿愣愣的:“我,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你,你不可能怀孩子的。”
郝姨娘气了半晌,此时被环儿逗笑,道:“胡说八道。”
210章 祖公望你个王八蛋
晚上就在抱厦的耳房开了两个席面,起初是为给含羞接风,因着含烟又来了,于是接风酒就加了她一个。
善宝只过去瞧了瞧,便抽身走人,一干丫头们说说笑笑,她在,怕大家拘束。
出了耳房却见窦氏房里的贴身婢女玲珑来了,见她先屈膝一福,然后道:“奴婢玲珑,二奶奶房里的,听说大奶奶给蔷薇和芙蓉设了接风宴,奴婢嘴馋,闻着味就过来打秋风了。”
说起玲珑,善宝只见过几面,并无多大印象,素常也甚少来往,也没听含羞含烟提及与她有情分,所以清楚她所来为何,不过是替窦氏各路探听收集有用于她们的消息,当下笑了笑:“不差你一双筷子,进去吧,姊妹们顽疯了,只是现在蔷薇叫含羞,芙蓉叫含烟。”
玲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叽里咕噜乱转,人如其名,浑身上下洋溢着透明机灵,她摊开手,掌心是一块银子,妩媚一笑道:“奴婢带了礼钱,不白吃。”
善宝挥挥手让她去了,自己回到房内,总觉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不虞之事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锦瑟在内,婢女们都去吃酒了,她一个人闷头坐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下了炕拿过雕漆小几上的纱灯就奔出门去,一路小跑着来到祖静婠房里,门口的小丫头刚屈膝给她见礼,大奶奶三个字还没叫完整,她推开就闯了进去,赫然见祖静婠正端着一个碗,见她神色不对,忙问:“小娘这个时辰还没歇着?”
善宝不答反问:“你手里是什么?”
祖静婠垂眸看看:“药啊,我娘给熬的坐胎药,说是搁了苗修成人型的棒槌呢。”
坐胎药里放人参?
善宝将纱灯随意交给身侧的小丫头,走到祖静婠面前一把夺过药碗,然后使劲摔在地上,咔嚓!碗碎了,药洒了,唬的旁边的青玉缩了缩脑袋。
祖静婠骇然望着她,又看看地上无法收拾的药汤,不解问:“小娘你?”
善宝长长吁口气,喊门口那个小丫头:“去把你家姨娘叫来。”
小丫头被她方才的举动吓傻,愣愣的,听她唤,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善宝想想不对,当下要说的话不宜在祖静婠面前说,总归她是个孕妇,需要静养安胎,于是简单嘱咐句:“不要乱吃东西。”就走了出去,一径来到郝姨娘房内,见郝姨娘正迈出门槛。
“大奶奶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使个丫头过来喊我就是。”郝姨娘神色微有怔忪,方才听祖静婠房里的小丫头说,大奶奶无端发脾气呢,她似乎猜到了什么,赶着讨好善宝。
善宝单刀直入道:“你明知道孕妇不宜吃人参,你还炖给静婠吃,你说,是不是存心。”
郝姨娘佯装惊恐:“大奶奶冤死我了,我只知道那灵物大补,哪里晓得孕妇不能吃呢。”
善宝心知肚明她是存心故意,雷公镇盛产人参,即便是稚子小童也多少懂些人参的用途,人参属大补元气之品,孕妇滥用人参,可导致气盛阴虚,容易上火,可产生呕吐、水肿等症,还可引起见红、小产及早产等,郝姨娘生了两个女儿,算过来人,她焉能不懂这个理儿。
善宝也懒得同她争个长短,只告诉她:“或许静婠有错,但孩子无辜,此后你不要给静婠乱吃东西,一旦她有个山高水低,你这个做娘的只怕追悔莫及,咱们现在想的应该是赶紧给静婠母子一个好的安置,你应该知道这孩子的爹是白金禄,你不是一直很欣赏白大当家吗,少睡点觉,多动动心思,看怎样让静婠如愿嫁入白家,这才是正道。”
善宝的话极其中肯,郝姨娘心悦诚服,起誓发愿的再不敢了。
善宝叹口气,料想经过这番敲山震虎,郝姨娘应该规矩些,又去安慰祖静婠一番,就回了抱厦。
听耳房内丫头们说说笑笑,里面间杂着李青昭的声音,她也来凑热闹了,善宝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孤单,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罢。
回了房看看书,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祖公略的消息有些担心,看书看不下,索性又出了房,打算去看看阮琅。
既为管家,当然不能与那些小子一样住在前面的倒座房,而原来管家的住处被老郝占着,所以阮琅善宝安排在后面的紫竹苑,此地清幽,也有些偏僻,善宝提着纱灯独行而来,除了碰到两拨巡夜的护院,再无看见其他人,越走越静,越走心越慌,在祖家生活了这么久,还是不如在济南自己家里,在济南家里时她经常三更半夜跑到后花园去顽,由头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鬼。
而现在,她心里恐惧的,竟然是怕见到鬼。
夜风一扑,钻入罗裙微微生凉,绣鞋踩着青石地面悄无声息,青石路两旁已经渐渐显现出郁郁苍苍的翠竹,善宝知道快到阮琅的住处,胆子就壮了些,竹叶沙沙也全没在意,将要到紫竹苑门口了,她举头往里面看,见房内亮着灯,刚想喊阮琅,毕竟房内的是个男人,恐自己突然闯入多有不便,只是阮琅的名字没等出口,手中的纱灯便被人打飞,咕噜噜滚到路边,瞬间燃起,而她,被一双大手固住,拖入密密匝匝的竹林里。
她第一个念头是,有人要侵犯她,想喊阮琅救命,嘴巴已经被对方堵住,想起蔷薇架下的那一幕,她觉着差不多又是祖公望,于是使劲晃晃脑袋得以与对方的手挪开一点点空隙,骂道:“祖公望你个王八蛋!”
随即嘴巴又被对方捂住,而一柄凉凉的利器抵住了她的脖子,她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的感觉,猛然清醒,这不是祖公望,这是有人想杀自己。
除了拿穴,她不会别的,可是这里黑咕隆咚不说,她是背对着这人的,想拿穴也不容易,心里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拼了,反手扣在这人的背部,约摸哪里是厥阴俞穴,用力一击,瞬时,脖子处的利器脱开这人的手,接着,那人歪倒下去,她借机跑出竹林,一口气跑到紫竹苑房门口,也来不及经人通禀,撞门而入,刚好撞在想出门的阮琅怀里。
“小姐!”
阮琅惊呼一声,随即将她搂紧。
211章 凡是暗恋我的都不是好东西
善宝只觉阮琅的心口处上下起伏,分明是有些激动,而他的手搂的过于用力,已经超出了主仆界限超越了男女大防,善宝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挣扎几下脱离开来,举头看他,见他脸色涨红,眼波流转,春情荡荡。
善宝登时不悦,拂袖而去。
阮琅在后面追上,连声唤着小姐,到底是他步子大,两三步赶上一把抓住善宝的胳膊,善宝用力甩开,不知是该打他还是该骂他,正无措,听竹林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心陡然一惊,猜度会不会是方才袭击自己的那个人。
她能听见,习武的阮琅当然更能听见,彼此对望,一前一后摸进竹林,只是一会子那呻吟之声中断,阮琅辨别了下,以气味做引导找到了那个人,怎奈竹林里黑咕隆咚,只隐约觉得地上有个人,他警觉的将善宝挡在身后,然后慢慢靠近,闭上眼睛调动听觉,竟连喘息声都无,看来那人是死了。
两个人重新回了房内,提了灯火来,将那人一照,善宝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阮琅初来乍到,认识之人有限,问:“谁?”
善宝不知是惧怕还是对这人太过意外,手扶着身侧的竹子,几乎是把话挤出来的,且气息微弱:“雷子。”
雷子,祖公略房里的小厮,死在竹林里,身边有一柄锋利的短刀。
阮琅不知方才发生的事,回想善宝突然闯进自己房里的奇异举动,似乎猜到了些,但善宝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而地上这位算不得彪形大汉那也是身材壮硕,他不免奇怪道:“是祖家的小子么?为何死在这里?”
有一瞬的犹豫,最后善宝道:“谁知道呢。”
即使面前这位是祖公卿,善宝都愿意坦诚相告,但面前这位是自己怀疑存心刺杀前宰相之子的人,所以不想说太多,倘或有一天发生龃龉,怕只怕对方会利用这一桩事对付自己。
经历多了,难免世故。
阮琅问:“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呢?”
他这样问,善宝心里七上八下,他若不是怀疑到什么,按理应该大大方方的找人把雷子抬走,然后调查死因,这,实在是一个管家该做的。
他怀疑也就说明他没有足够的凭据,善宝稳稳心神道:“你这个管家觉得呢?”
阮琅怔住,方醒悟过来:“冷不丁的,还不习惯,我去叫人抬走吧。”
他去喊小子们,善宝回了抱厦,耳房里的丫头们仍旧吃得热热闹闹,叫得最起劲的就是李青昭,听上去已有三分醉意了。
回了房,善宝呆呆坐在炕上,望着面前灯火出神,雷子为何袭击自己呢?两个人无仇无怨,他也只是祖家的一个小厮,素来自己也并无苛待他,还信任的指使办了几次差事,他到底为何要杀自己啊?
心突然有些烦乱,这个家,到处都不安全了,此后该如何立足呢?
忽然想起祖公略的话:心的强硬,无坚不摧。
好吧,无坚不摧。
她静静等着新任管家阮琅来告知她,家里的小厮雷子无缘无故死了,死亡原因有待查明,死亡地点是后花园。
这些,是方才善宝与阮琅商议的,之所以没说死在紫竹苑附近,是怕阮琅惹麻烦,他毕竟是新来乍到,祖家没多人信得过他。
对此阮琅毫无异议,甚至非常感激善宝。
于是,连夜善宝调查雷子的死因,当然什么都没查到,关键雷子身上没任何伤口,也无被投毒的迹象,死的何止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简直是诡异。
郝姨娘平素喜欢打卦算命,更信奉鬼神,她冒出一句:“该不会是鬼魂索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片哗然,接着各执一词,但都离不开鬼怪之说,有的觉得是祖百寿回来了,有的觉得是尤嬷嬷,有的觉得是水灵,这段时间祖家连连死人,不知是哪个回来索走了雷子的命。
若是以往,善宝定然斥责大家胡说八道,但这次她不得不赞同大家的说法。
雷子的事以鬼魂作祟平息了,但善宝的心不能平静,她要知道雷子为何刺杀自己,因她明白雷子背后有人指使。
然比雷子的事更着急的是祖静婠与白金禄的婚事,那妖男不肯娶,善宝绞尽脑汁的想策略。
三日后,她再次约见白金禄,地点仍旧是汇仙楼,前车之鉴,善宝先点了菜,过来伺候的仍旧是那个被白金禄摔个半死的伙计,这回他学的乖了,向白金禄点头哈腰,仿佛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善宝没有厌恶,只觉这些穷苦人的可怜。
李青昭仍旧负责作陪,见上了菜,她嘿嘿一笑:“我先吃了。”便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吃的欢喜。
善宝望望白金禄,很想告诉他,以他的风采神韵,穿黑穿紫穿红穿绿都会好看,老是一身白,让人觉着不舒服,于是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等开讲呢,白金禄先笑,将手撑着脑袋歪在饭桌上,何其妖娆:“假如你想骂我,直接开口便好。”
善宝借喝水的由头,侧目过去,是不想看他,嘴唇微微沾了下茶杯旋即放下:“我还是给你讲一讲吧,好歹我也算大家闺秀,直接骂你实在不好开口。”
白金禄笑得更起劲,点头:“洗耳恭听。”
李青昭一行吃一行道:“表妹你讲讲孔老三儿子的故事,说来还有些想他了。”
善宝只侧目觑她一眼,懒得搭理,复看向白金禄道:“这个故事是……”
李青昭因她没出言反对,当她是默认,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善宝莫名其妙:“我还没开口呢。”
李青昭笑得嘴里的烧鸡腿快掉下来,用手塞了回去,呜呜道:“那个故事我知道,我家邻居孔老三的儿子暗恋我表妹,经常找借口接近我表妹,出了很多阴损的招数,把我表妹弄得烦不胜烦,最后在他家大门上写了几个字——凡是暗恋我的都不是好东西,次日孔老三的儿子看见了,竟然把‘凡是暗恋我的都不是好东西’用纸拓了下来,然后花了三十两银子装裱好,挂在他的房里,以此而减轻暗恋之苦,哈哈哈哈哈,你说孔老三的儿子是不是傻。”
她终于把嘴里的那只烧鸡腿笑掉在地上。
善宝忍着忍着,忍不住时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这个表姐,太靠谱了。
而白金禄,忍着忍着,忍不住时脸就由红变白,尴尬极了。
212章 我本想纳宝妹为妾来着
李青昭说够笑够,继续大快朵颐。
善宝与白金禄谈了许久,他仍以种种借口不肯娶祖静婠。
善宝的耐性到了极限,再不愿多费唇舌,只问:“你既然不同意,为何屡屡答应与我相谈?”
白金禄促狭一笑:“能够以这个理由经常见到你,我何乐而不为。”
善宝眸色森森:“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轻薄我。”
白金禄颇不以为意:“是不是要把我告到安王面前。”
善宝豁然而起,一拂袖子:“我正有此意。”
白金禄正把玩一只酒盅,咔嚓捏碎:“奉陪到底。”
又一场约见不欢而散。
善宝拉着李青昭离开汇仙楼,上了马车回了祖家大院,西侧门进去,门子道:“大奶奶,王爷找你呢。”
善宝愣住,因祖公略离家太久,所以乍然听说祖公略找她有些意外,瞬间恢复常态,按着心内的狂喜,表面水波不兴的嗯了声表示明白,然后四平八稳的往里面走,在院子里上了小轿,抬到垂花门处下了,上了抄手游廊后掂掇是直接去祖公略房里还是回抱厦,最后决定回了自己的住处。
先处理了些琐事,又逢着参帮几个派系的帮伙拿了货下山,因人参买卖一直都是祖家在操控,所以帮伙们拿到货之后,按例是去祖家山货栈出售,可是今年有些帮伙竟然偷着找了老客买卖,这事被知情者捅到善宝跟前。
告发者系本地人,算参帮嫡系,把头叫翟老松,可是个老放山人,兢兢业业,对参帮也是忠心耿耿,眼中见不得那些离经叛道之人。
“朱英豪不过仗着他爹是鲁帮把头就为所欲为,大当家若不严厉惩戒,以后所有帮伙都像他似的,参帮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
翟老松火气从脚底烧到头顶,一张榆树皮般的脸气得皱纹都变得扭曲。
这样的事善宝第一次经历,正考量该如何处理,听闻偷着买卖人参者竟是朱英豪,略略一惊,本以为那厮只懂吃喝和胡言乱语,经久不见了长本事了,还知道买卖人参呢。
“翟把头又是从何得知朱英豪偷着买卖人参的呢?”
善宝端着一杯温温的茶水,佯装很热,用杯盖轻轻拂着,心里在盘算倘或朱英豪的事属实,自己该怎么处理。
翟老松挽挽袖子,露出瘦得青筋凸起的手臂,朝善宝拱手道:“大当家的有所不知,我在参帮做了几十年,从白老爷子做总把头时起就是把头,那个时候棒槌下山之后,经白老爷子的手出售,买和卖双方都在场,老爷子算是中间人,卖出后收取一成的好处,因此我们这些老放山人同老客都熟悉,到了祖老爷做了总把头,棒槌下山就直接卖给祖家山货栈,剩下的事咱们就不管了,可是很多来此进购棒槌的仍旧是之前的那些老客,昨儿我见着个,老熟人了,便打了招呼,他气鼓鼓的告诉我,从祖家进购的棒槌比从帮伙手中进购的贵了很多,说祖家做买卖不实诚,这不,我就知道了。”
且不论祖家做买卖实诚不实诚,怎么说朱英豪都是坏了参帮的规矩,也紊乱了市面上的价格,善宝心下一沉,转头看看阮琅:“你觉着这事该怎么处理得当?”
阮琅微一沉吟,道:“总得把朱英豪找来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善宝正有此意,遂喊了专司跑腿传话的小厮顺子,去了朱家喊朱英豪来大院问话。
半个时辰后,朱英豪兴冲冲的来了,同来的还有朱老六。
许久不见,善宝看朱老六佝偻着身子,苍老了许多,往日的恩恩怨怨不知是因为时间的冲淡,还是因为朱老六这般可怜相,善宝心里的恨如云雾正慢慢散开,留下的,也只是心底一层凉冰冰的感觉,再无法以叔侄的感情面对他。
而转念想,假如没有朱老六将自己一家当初的麻烦告诉祖百寿,没有祖百寿逼婚,自己不嫁进祖家而是同父母回了济南,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知道祖公略其实就是胡子男,是哥哥。
所以,朱老六或许就是上天给她设置的命劫,又听闻朱老六病魔缠身很久了,鲁帮把头之位由朱英豪暂代,也才发生了朱英豪偷着买卖人参的事。
而善宝现在观朱老六的形容憔悴,怨啊恨啊,先搁置一边,喊丫头给朱老六看座。
朱老六到底是做过亏心事,见善宝如今风风光光,他更加露怯,挨着椅子缓缓坐下,看都不敢看善宝,只轻声谢过。
朱英豪千年不该的傻相,见善宝哈哈一笑:“宝妹,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你了。”
旁边的翟老松呵责道:“与大当家称兄道妹,不成体统。”
朱英豪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傻呵呵的笑着:“你知道个屁,宝妹从济南初来雷公镇就是住在我家里,我们两个还定过娃娃亲,说起都怪我,与翠兰相好,我本想纳宝妹为妾来着,翠兰不让……”
阮琅见善宝的脸色一阵阵暗下,忙截住朱英豪的话道:“翟把头告你私自买卖人参,可有此事?”
朱英豪愣了愣,后点头:“有的。”
那神情丝毫不觉私自买卖人参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朱老六扶着椅子把手站起,忙着替儿子辩驳:“那苗棒槌不是帮伙放山时所得,而是英豪上山给我采药时挖的。”
翟老松一副伸张正义的凛然:“就是你家炕头上挖的,那也算参帮的。”
朱老六无力的一笑:“翟把头何必咄咄逼人,假如按你说的办,岂不是连采药都不能了,因为雷公镇的药材生意也是祖家管着,可我听说你得空没少采药贴补家用。”
翟老松没料到他会抖落出这些事,气得脸红脖子粗:“总把头在世时,只是来雷公镇进购药材是祖家负责买卖,并无说咱们小打小闹都不行,但参帮上的事总把头规定过,哪怕是个二甲子,也得由祖家山货栈买卖,我可听说你儿子挖了苗五匹叶。”
朱老六咳嗽几声,嗓子里像卡住了什么似的嘶哑,看翟老松冷笑:“这事,由不得你做主,大当家在呢。”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落在善宝身上。
善宝正沉吟,此事涉及到朱英豪,有点棘手。
213章 我信你杀了十恶不赦的雷子
遵循旧的规矩,善宝知道朱英豪私自买卖人参是要被逐出参帮的,并且他挖到的那苗五匹叶所卖得的银两也要充公。
但凡是人,谁能没有私心,善宝可以不爱甚至不喜欢朱英豪,但不能忽视他对自己的好,将他逐出参帮,这不是糊口问题,这是面子问题,恐此时最担心面子被撕破的是朱老六,善喜走时曾告诉过善宝,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于朱老六,何妨放他一马。
当时善宝还没有从对朱老六的恨中走出来,所以并无答应善喜,但她顾及朱老六是朱英豪的爹,也就将那恨压在了心底,许久以来,时不时拿出来晒晒,所以这恨,极其新鲜。
而眼下,她不仅仅是为了朱英豪想饶过朱老六,而是不想朱老六觉着自己是公报私仇,更何况朱老六此时病入膏肓的样子。
所以,善宝做了决定:“朱英豪私自买卖人参触犯参帮规矩,应逐出参帮并没收他所卖人参的银两。”
朱英豪瞪大了眼珠子:“宝妹!”
朱老六坐着椅子呢还是微微一抖,继而捧心猛烈咳嗽起来。
翟老松一旁甚是得意。
阮琅默不作声,这是一个管家的职业操守,无论主子对不对,他要做的就是俯首帖耳。
一时间,各人均沉默,朱英豪憋着憋着,腮帮子鼓得要爆开似的,猛地一个转身冲向善宝。
阮琅随即往善宝身边挪了两步。
而朱老六瞪着浑浊无神的眼睛,似是非常惊诧。
翟老松却含着微薄的笑意,他这是想坐收渔人之利了,看架势朱英豪要对善宝不恭,那么朱老六连坐,他的把头之位也就不保。
连善宝心都悬起,毕竟这厮行事不经脑子,谁知能做出什么来呢,然她心里虽是有些惊惧,但仍旧岿然不动的坐着,表情亦是如常。
朱英豪大步奔到她面前,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珠,鼓足了气,嗷的一嗓子:“宝妹,我听你的。”
仿佛飞流直下三千尺中途改了流向,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他的举动惊呆,这,算怎么回事?
善宝的心稳稳的落下,道:“偏巧祖家因新增了许多护院,五少爷自己忙不过来,你也是有功夫底子的,若是愿意,来做个教头,月月有银子领。”
朱英豪愣了愣,忽然咧开嘴大笑,转头奔向朱老六,高兴道:“爹,我就说么,宝妹对我好。”
朱老六分明是大喜过望,面上只是薄薄一笑,对儿子道:“还不赶紧谢谢大当家。”
朱英豪转身又来谢善宝,乐得合不拢嘴,他随父亲朱老六习武多少年,虽然功夫一般,但也比一般的护院高,总觉着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放山挖参非他所愿,如今因祸得福,能做护院教头,他除了笑就是笑,心里乐开了花。
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翟老松没想到的,但善宝的处置并无瑕疵,他也就无话可说。
朱老六虽然高兴,但儿子所卖人参的银两要被参帮充公,他还是万分不舍,最近身子不济,吃药看病花费了很多,若是拿出卖人参的钱,家里的日子就难捱了,特别是小妾秀姑,成日的唠唠叨叨,还不是嫌他穷。
事情解决完毕,各人相继离开抱厦,朱英豪扶着朱老六来刚走到莲池旁,阮琅追了上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朱老六:“大当家说,这是给朱教头的定钱,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从来聘用教头没有预付定钱的,更别说还是这么大一笔,朱老六明镜似的,善宝这是变相接济他们。
任是铁石心肠,朱老六此刻也不禁动容,低声谢过阮琅,心事重重的捏着银票望了望抱厦,然后掉头走了。
抱厦内,善宝回头问锦瑟:“我这样做,可对?”
锦瑟盈盈一笑:“小姐何时做错过呢。”
善宝用手指点了下锦瑟的脑门:“你啊,学得油嘴滑舌了。”
似乎是不经意的看去漏壶,已交戌时,这节气日长夜短,天还没有黑下来,因处理朱英豪的事,已经错过了晚饭,这时便叫锦瑟去传饭。
不几时丫头们鱼贯而入,有凉有热,有饭有汤,摆满了一桌子,善宝勉强吃了几口,不知是因着天热还是其他,难以下咽。
饭吃不下,却吃了好大的一块冰,胃里的热渐渐平息,人也一点点精神起来,没有困意,也就没打算就寝,歪在炕上看书,眼睛时不时的就去看漏壶,快交亥时,祖公略不是在找自己么,若何现在却没了动静?
正思虑,珠帘哗啦打起,阿珂进来道:“大奶奶,王爷来了。”
善宝忙将手上的书扣在炕上,坐直了身子,点了下头。
阿珂就出去引着祖公略进来,当珠帘哗啦再次打起,那一身的冷香扑面而来,这真比冰还让她清醒,抬眼望,祖公略一袭月白的深衣,习惯的负手在后,像是方沐浴完,头发未干透,用枚白玉簪绾住。
阿珂垂首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祖公略大步流星,至善宝几步远时,又是习惯的那句简单的问候:“可好。”
善宝缓口气,气息微弱道:“我杀人了。”
说完,眼中聚集了浓浓的水汽,忍着,没将眼泪掉下来,虽然当时她以点穴制服雷子,且是在黑暗中,不见血腥,没那么恐怖,但这恐怖却像宿醉,越来越纠缠折磨她的身心,杀人啊,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家,闻之色变,而今,杀人者竟然是她。
祖公略脚步一滞,目光一凝,随后紧几步赶过来,带着几分怀疑问:“该不会是,雷子?”
他一回来,就得知雷子死了,阖府上下众口一词,雷子是被厉鬼索了性命,对此,祖公略根本不信,本在找善宝问个究竟,却因有事出去,方回来,一身汗水,沐浴之后来找善宝,听善宝说她杀了人,联系到死因不明的雷子,豁然开朗。
善宝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将头别过一边,哽咽道:“是,我杀了雷子。”
祖公略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定定的看她,等着她说给自己听。
善宝忽然直视过来,问:“你信我杀了雷子么?”
祖公略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信,我信你杀了十恶不赦的雷子。”
加上一个十恶不赦,善宝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是如此如此的了解自己。
214章 该不会是文小姐雇他杀我
善宝将一盏接一盏的灯点燃,屋子里较平日亮堂了许多,她甚至将珠帘用银钩挂起,又把窗户推开,门也敞着。
祖公略兀自坐在椅子上,闲闲的看她做着这一切,最后忍俊不禁道:“我帮你把房顶掀开罢。”
善宝挪了张绣墩挨着门口坐了,无奈道:“这样说话方便些。”
祖公略问:“你究竟是怕我还是怕别人?”
善宝觑他一眼:“你明知故问。”
奈何瓜田李下母少儿长,不得不防流言蜚语。
祖公略顿了顿:“你不怕这样告诉我有关雷子的事给人听见?”
善宝愣了愣,方觉不妥,迅速过去将门窗关闭。
祖公略笑意融融,晃晃脑袋道:“你啊你。”
那一场竹林遇袭此时想来仍旧心惊肉跳,善宝低声一叹:“我没想过要杀他。”
浮光掠影,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当时雷子何时跟踪自己到了紫竹苑,只以为竹叶沙沙是风,假如老早发现,雷子不必死,自己也不必这么纠结,或许雷子可恨,但自己怎么能够杀人呢,来来去去磋磨她夜不安枕食不甘味,盼着祖公略回来,自己能够一吐为快。
祖公略单手拎着椅子走来,虽是透雕,却是实打实的红木,重的很,只是宽大的椅子在他手里仿若提着羽毛般,轻轻放在善宝面前,毫无声息的坐了上去,敛尽平素的玩世不恭,认真听着。
闻着他身上的冷香,善宝心里渐渐平静,娓娓道来:“管家老郝卧床不起,我便想从外面聘个管家来,谁知来了阮琅,怨我私心,把他留下是想调查前宰相之子的那桩命案,我总觉得阮琅与那宰相的儿子并无仇怨,仅仅因为那混蛋调戏我阮琅就杀他,解释不通,而得之阮琅居然会功夫,我就琢磨他当初大概是故意潜入我家,个中因由,或许正是他杀人的动机所在,所以那晚我去紫竹苑找阮琅,是想旁敲侧击,看能不能发现某些端倪,却不想雷子跟了上来,他用刀抵住我的脖子,当时太害怕,情急下才想起拿穴,击中他的厥阴俞穴,孰料他那么不堪一击,竟然死了。”
祖公略凝眉思索着,这个雷子不地道他是晓得的,却没想到胆大到如此地步,也明白他与善宝无冤无仇,是有人收买指使他,这样想着便问善宝:“可有搜查雷子的住处?”
这个善宝自然想到了,只是雷子是按鬼怪索命来处置的,搜查他的住处恐让人多想,且他是同其他小子住在一处的,应该不方便私藏什么东西。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凡事都有意外,祖公略道:“等下我们去看看雷子的住处。”
善宝嗯了声,神色一瞬间转为歉疚,怯怯道:“雷子,似乎很得你的意。”
祖公略淡然一笑,抚上她的面颊:“雷子不地道,猛子被爹打断腿那次,他私吞了琉璃给他用来打点上房那些小子的钱财,后来,他与婉儿有过几番来往,这我都知道。”
善宝愕然:“该不会是文小姐雇他杀我?“随后斩钉截铁:”就是文婉仪,她曾经雇过屠夫郑大,当然能雇请雷子,毕竟雷子是祖家人,容易下手。”
此念一出,恨得快把牙咬碎,虽然祖公略提醒她不可臆断,没有凭据会冤枉好人,可是善宝想,文婉仪从来都不是好人。
气得生生拽断一支珠帘,珠子哗啦啦掉了满地,眼底的冷漫溢到周身,直抵心口,暗暗想,文婉仪,你当我真是好欺负么。
这心念也不屑与祖公略说,毕竟文婉仪与他青梅竹马,他纵使想偏袒自己,恐也不能轻易消弭与文婉仪二十多年的感情。
又聊了会子,善宝便与祖公略去了雷子的住处,以给雷子烧七为由,说要拿些他的东西,翻遍他的衣物,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祖公略后想起雷子有个表姐住在雷公镇,猜度假如雷子是受某人指使刺杀善宝,他得到的财物会不会存放在表姐家里。
时辰不早,只能他日再去查探。
同善宝从雷子的住处出来,并行往后宅走,锦瑟随行着,识趣的与他们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夜风撩人,浸润得浑身凉爽,祖公略微微侧头瞧瞧善宝,朦胧的光线里见善宝眉头紧锁,听善宝的茜纱褶裙摩擦鞋面窸窸窣窣,加上环佩叮当,更显出夜的空旷静谧。
小别胜新婚,这是对于夫妻,对于有情之人,小别何尝不是再相聚时万分的甜蜜,这之间横亘着祖百寿,虽然祖公略说天地不会承认那样不是正道的婚姻,但善宝仍旧耿耿于怀,也就与祖公略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不是心的距离,是行止间的距离。
他离开这么久是为了追查陵王私藏的那些兵器之事,善宝攒了一腔子的话,当下问:“那些兵器都追回了么?”
祖公略颔首:“兵器是追回了,我已令望海关的那个兵马大都督将兵器收入库中。”
善宝见他不十分高兴的神情,道:“如此不是很好吗。”
祖公略苦笑:“陵王假文婉仪之手,利用放排从水上把兵器运到望海关,想从那里出关进入京畿之地,我虽然及时追到,破了他的阴谋,但却没能找到陵王私藏兵器的凭据,陵王并无抛头露面,只让他的家将萧乙负责,萧乙却收买了当地的水匪与我周旋,我斩杀水匪无数,夺下那些绑着兵器的木排,这其中凶险万分,那些水匪利用水上之便宜,而我即使谙熟水性也架不住他们人多,若不是你那三条锦囊妙计,我必然不能轻易取胜。”
善宝羞惭一笑:“那些个算不得计策。”
祖公略存心逗弄她吧,故意绷着脸:“算得算得,当我遭遇几千水匪围堵,眼看脚下小舟覆没,忙拿出一个锦囊,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打不过——逃,我就不敢再恋战,寻个机会逃跑了。”
善宝难为情的蹭着自己的脸:“这一条还算可用,剩下那两条实在见不得人。”
祖公略又道:“算得算得,当我住的驿馆夜半三更突然起火,无数水匪从天而降,我和猛子奔逃无路,即便能打能杀,也耐不住水匪人多势众,且我与猛子身处火海,于是又拿出个锦囊,拆开一看……”
祖公略先朗声大笑起来。
215章 这么毒的药你给白金禄吃
巨大的夜幕低垂,星子仿佛触手可及,伴着合欢树沙沙的响,善宝恍惚觉着那是星子簌簌落下,汇集在一起成了祖公略好看的眼睛。
说起另外两条锦囊妙计,一个是,打不过——告饶,另个是,打不过——示好。
这三条锦囊妙计祖公略其实一条都没用,他诓骗善宝无非是想她开心。
善宝似乎猜到他没用,心里感慨,浪费了自己的妙计,想当年孔老三的儿子同个地痞无赖起了冲突,回来问善宝怎样才能打败那地痞无赖,善宝就给了他这三条锦囊妙计,两方面打起来后,孔老三的儿子不敌,于是先逃跑,被抓住,又告饶,对方不接受,最后无奈示好,据说孔老三的儿子同那地痞无赖,竟然成了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朋友。
所以,祖公略不用这三条锦囊妙计,善宝觉着可惜。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就走到了抱厦,于门口祖公略停下,轻声道:“夜深,你歇着罢。”
善宝嗯了声,挽着锦瑟的手进了门,自己与自己赌了把,猜测祖公略是否等在原地望着她,随着锦瑟回头关门,她转身过去,却见夜色深邃,何处有祖公略的身影,心如秋叶,倏忽间飘得不辨方向,于是,那个集满感情的地方就空落落的,方想转身回房,却见门口闪过一条白影,定睛看像是祖公略,善宝忙跑去门口,正是祖公略,他纵身一跃攀上合欢树,落下时手里握着一把合欢花,然后走来递给善宝。
善宝脸一红:“不要。”
祖公略:“为何?”
善宝:“不喜欢。”
祖公略:“合欢花有安神作用,我是怕你夜里思虑过重难以安眠。”
善宝:“啊!”明白是自己多想了,俯身拾起地上的花,臊得扭头跑回房里。
不知是花的作用还是祖公略的作用,总之夜里睡的很好,次日醒来简单洗漱又用过早饭,就想找祖公略继续调查雷子的事,不过是以雷子为引子,想引出幕后那个黑手,方想出门,却见祖静婠过来找她,这位四小姐没有别的本事,见面先哭,大清早的,哭得善宝前一刻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重新返回房内,善宝坐在炕上祖静婠站在地上。
“给四小姐搬把椅子,这样的身子还到处乱跑,当心累着。”善宝喊过外面的阿珂道。
椅子搬来,祖静婠并不坐,而是伏在脚踏上保住善宝的腿,哭泣道:“小娘救我。”
善宝吃了一惊,还以为是郝姨娘又对她做了什么,问过方知道,刚刚白金禄前来拜访,直接找郝姨娘,说他并不喜欢祖静婠,一时意乱情迷才使得祖静婠珠胎暗结,给郝姨娘五百两银子,要她帮忙打掉祖静婠肚子里的孩子。
起先,祖静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此下意识到若没有腹中的孩子,更别指望能嫁给白金禄。
所以,过来求善宝帮忙。
善宝听罢,低头思忖良久,抬头吩咐阿玖:“去告诉王爷,今儿我不得闲。”
阿玖领命去了。
善宝问祖静婠:“白金禄人呢?可还在府里?”
祖静婠道:“被我娘拉着吃茶又吃酒,我这里都快疯了,我娘居然还有心情吃酒。”
这个,善宝也有点奇怪,既然白金禄来了家里,必须再找他谈谈,虽然觉着谈了也是白谈,到底还是不忍心看祖静婠哭哭啼啼,且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一旦被其他人得知,祖家可要翻天了。
让青玉扶着祖静婠回去歇着,善宝在地上来回踱步,想着该怎样说服白金禄,想到最后觉着自己的话已经说尽,他都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既然不能说服,那就唯有制服,于是让含笑把李青昭找来。
一会子,善宝就听见呼哧呼哧的声音传来,晓得是李青昭到了,大热天可苦了身体肥胖的李青昭,行一步通身汗,善宝拨给她的小丫头阿蛮手里抓着一摞帕子,时不时递给她,一会子就给她全部擦得湿漉漉,脸上的汗水流到脖子上,一条条一道道汇集在交领处,云朵纹的交领已经湿透,黏黏的贴着。
刚打起帘子,她就嚷嚷:“表妹你有事找我能不能给我派顶轿子。”
善宝忙让含羞含烟端着凉水湃过的瓜果去讨好表姐。
李青昭噗通坐在善宝身侧,善宝只觉着她身上的热气混杂着烧鸡猪蹄的气味汩汩而来,抓起炕几上的团扇自己摇着,道:“有一事需表姐你来方能成。”
李青昭哈哈一笑:“是不是又找白金禄吃饭,好咧,我最喜欢了。”
善宝朝表姐竖起大拇指:“果然聪明,你陪白金禄吃饭时顺便把这个放里。”
摊开手,她掌心是一粒花生米大小的药丸。
李青昭拿起看了看,在舅舅家里住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舅舅鼓捣这样的药丸,问善宝:“这是什么?”
善宝:“那个……泻药,对,就是泻药,我独家秘方。”
李青昭撇嘴道:“当年你就是用泻药给我减肥,可是我越减越肥,且那白金禄瘦成骷髅了,你作何给他下泻药?”
是啊,这是个问题,假如胡诌不明白,这个喜欢较真的表姐指定不会帮自己把这粒药下在白金禄的酒里,善宝想了想,有了,道:“白金禄不肯娶静婠,我觉着他是因为肝火盛导致脾气暴躁,给他泻泻火气,他一准想通,就能娶静婠了,那姑娘太可怜。”
李青昭仍旧犹豫:“这能好用吗?”
善宝谄媚的笑着:“好用。”
李青昭还是怀疑:“你又没找人试药,以前在济南时你经常用孔老三的儿子试药,可是眼下孔老三的儿子不在啊。”
善宝心里着急,怕白金禄离开祖家大院,再找他就得去白家庄,那样就太过麻烦,见李青昭啰里啰嗦,按了按脾气道:“我说好用就好用,你赶紧去。”
李青昭慢吞吞道:“一旦不好用呢。”
善宝突然咬牙切齿道:“你再啰嗦,我就把这丸药下到你的饭里,然后你肚子绞痛,四肢无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青昭吓得抱着脑袋,惊愕道:“这么毒的药你给白金禄吃!”
216章 不是谈四小姐是谈我表妹
昔时善宝经常在医书上看到独家秘方字样,于是问父亲:“何谓独家秘方?”
善喜捋着山羊胡道:“这世上仅你自己知道的方子。”
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关键在于他没有做进一步解释,这方子还得经过验证,才能应用。
善宝听了父亲的话,开始着手研究独家秘方,鉴于治头痛治腰酸的治便秘的治腹泻的都有了独家秘方,她便独辟蹊径,着眼在别人不研究的领域,为此还专门找李青昭、孔老三的儿子询问,要集思广益。
李青昭觉着独家秘方应该研究下烧鸡如何才能更加鲜嫩,卤猪蹄如何才能更加爽口。
孔老三的儿子觉着独家秘方应该研究下如何抛个眉眼女人便跟他走,如何半夜敲寡妇门不惊动她家的那条大黄狗,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邻居家的女儿娶到手。
邻居家的女儿?
最后善宝用青砖打破了他的头。
但独家秘方善宝研究出了很多,给白金禄吃的这个就是她的成果之一,服下这粒药后,如果能够成功,白金禄便神智蒙昧,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也就能乖乖的把祖静婠娶回家。
当下给李青昭解释过后,希望她能帮忙下药。
李青昭捏着药丸想了想:“这不就是坊间传说的拍花子。”
善宝讪讪的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拍花子是为了害人,我是为了救人。”
李青昭问:“为何你自己不去下药?”
善宝有些为难:“白金禄一直觉着我聪明睿智,怕他有所防范。”
李青昭点点头,突然觉着不对,气道:“你聪明睿智不能下药,让我下药难不成是因为我蠢笨不堪。”
善宝情知失言,忙补救:“你是善良朴实。”
李青昭心里舒服了些:“这还差不多。”
然后被善宝推出门去,抬头望着大大的日头,她用心丈量着抱厦到郝姨娘住处的距离,忒远,不如把白金禄叫到自己房里,于是喊过丫头阿蛮:“你去郝姨娘家里,把渔帮的白大当家请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阿蛮应了转身想走,被李青昭叫住:“你告诉白金禄,他要是不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后悔莫及。”
阿蛮应了转身又想走,李青昭再次喊住她,主要是心里没底,掂量下自己的色相实在不够出卖的,那就只好出卖表妹了,道:“你告诉白金禄,他要是不来,我表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搭理他。”
阿蛮躬身道了声是,小碎步走了。
李青昭回到自己房里,把药丸揣入袖子,拿出珍藏的烧鸡放在炕几上,又倒了两杯素酒,然后就静静的等着白金禄的到来,等了半天白金禄不到,她实在忍不住就撕下鸡腿吃了,决定另外一条鸡腿留下待客。
又等了半天白金禄还是没到,她忍不住把另外一条鸡腿也撕下吃了,决定把鸡翅膀留下待客。
接着等了半天白金禄还是没到,她忍不住把鸡翅膀也吃了,决定留下鸡胸脯待客。
最后等白金禄到时,惟见盘子里的一块鸡屁股。
李青昭打着饱嗝道:“你看,我给你留了鸡屁股,据说这物事壮阳,瞧你瘦了吧唧,改天把四小姐娶进门,恐怕连洞房都不能入。”
白金禄哈哈大笑,撩起长衫下摆,盘腿坐在李青昭对面,望着盘子里的鸡屁股道:“是你表妹让你找我的?”
李青昭推了杯酒给他:“不是我表妹,是我。”
白金禄没有吃,看酒杯口油腻腻的,心里不舒服,奈何李青昭盛情难却,就端起旁边看着还算干净的茶杯抿了口,放下茶杯,不习惯李青昭口中的烧鸡味道太浓郁,于是故意将身子旁倾,单手支颐,暖笑道:“李小姐找我有事?”
李青昭暗想,自己总不能告诉他,我表妹让我给你下毒,只好道:“我表妹让我找你谈谈。”
白金禄慵懒的睇了她一眼:“若是谈祖静婠就免开尊口。”
李青昭吮吸下手指头上的油,忽而眸色暗下,叹口气道:“不是谈四小姐是谈我表妹。”
她本想谈自己的,可是觉着白金禄对自己并无兴趣,恐一开口这厮就下地走人,而自己的药还没下呢。
白金禄立即欠起身子,来了兴致。
李青昭看看盘子里的鸡屁股,作为下药的载体烧鸡已经吃光,而白金禄又不肯吃酒,唯有把目标定在茶水上,所以喊阿蛮给白金禄倒茶,她道:“白大当家喜欢过谁吗?”
白金禄不知她是何意,也就默然不答。
李青昭复道:“我表妹喜欢过,可是她命苦,喜欢的人得不到,还稀里糊涂的做了祖家大奶奶,也幸亏新婚当日胡海蛟把祖老爷一狼牙棒打废了,否则洞房花烛夜,也就是我表妹的死期,那时她才十七岁啊,花朵般的年纪。”
说着说着,想找机会把药丸投放在白金禄的茶水里,只是那茶杯被他在手中把玩根本不放下,没机会,唯有继续谈表妹:“我表妹从小就美貌,还聪慧,学了一身的医术,老天不厚道,让她现在当了寡妇,残灯寒夜枯守,形单影只可怜。”
感觉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拙嘴笨舌,不像善宝可以即兴编故事,可是不编又不行,白金禄虽然把茶杯放下了,但茶杯里已经没有了茶水,无奈喊阿蛮再次给他倒满,见他神色凝重,像是听得入迷,唯有继续谈:“最可恨的是,我表妹要管着参帮和祖家这一大家子,你说你把祖静婠搞大了肚子,本不关我表妹的事,关键她是大当家,一旦祖静婠的丑事弄得满城风雨,雷公镇人首先要笑话的是我表妹,还有祖家那些个恨她不死的贱人,一定指摘她管家不利,说不定就会把那个大当家的位子从她手里抢去,若是那样,我表妹在祖家无法立足,更受人唾骂,搞不好心气郁结,不死也丢了半条命,更坏的,她要是想不开,上吊自杀,你说我怎么回济南去见我舅舅舅母。”
老天开眼,总算逮住了机会,白金禄下了炕在地上心事重重的踱步,李青昭趁机把药丸放入他的茶杯里,那药丸入水即化开,须臾什么都看不见。
217章 听说有三百多岁的年龄
窗户开着,一株海棠将桠杈探进来。
白金禄盯着那海棠出神,恍惚善宝就是这海棠,一时花开,一时花落,海棠是因这节气,善宝却是因了他。
心念动,便转头对李青昭道:“告诉你表妹,我答应娶祖静婠。”
说完旋过身子走出门去,白色的长衫如练,颀长的背影如玉树,是另一番好看。
李青昭愣愣的看着下了药的茶杯,猛然想起什么,喊:“喂喂,你的茶水,毒药还没吃呢,怎么就答应娶四小姐呢,这算怎么回事?”
说书人口中经常的一句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成了名副其实,善宝费尽唇舌没有说服白金禄,李青昭一番胡诌八扯他竟然答应了。
李青昭在表妹面前可有的吹嘘了,然后不忘借机索要两只烧鸡作为回报。
善宝最初还以为自己的独家秘方起了作用,听李青昭说白金禄并没有吃下那药,不禁一头雾水,总之纠缠不清的事有了结局她还是非常高兴,更高兴的是祖静婠,郝姨娘也是眉开眼笑,虽然她一心想把小女儿嫁给白金禄,眼下能让大女儿成了渔帮的当家奶奶也不错,所以拿出珍藏许久的老山参过来答谢善宝。
阮琅和朱英豪也在,一个,是为了最近孟姨娘房里的用度超支,另个,是为了护院的人员分配不合理。
善宝让丫头给郝姨娘看了座奉了茶,先问朱英豪:“依你,护院如何安排才合理?”
朱英豪又撸袖子又叉腰,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样子,阮琅微微皱眉,不知善宝为何对这种粗俗之人那般好,听朱英豪嚷嚷着:“五少爷之前把护院大多安排在上半夜,可我觉着,盗贼一般喜欢在下半夜下手,这明摆着,上半夜睡的不沉,更因这节气闷热,有的上半夜根本睡不着,就是去妓院找姑娘顽,也是在上半夜,你看上半夜街上人来人往,盗贼不方便下手。”
善宝干咳几声示意他跑题了,又及时截住他的话:“此事还得需要问问五少爷,毕竟他是专门管护院的,不仅仅是大院,各个商号上的他也管。”
朱英豪大嘴一撇:“拉倒吧,五少爷成日的在园子里带着那些红红绿绿的丫头们练功,哪有心情管护院的事。”
善宝还真是对朱英豪的表现到意外,只以为他粗枝大叶甚至有点傻,至少行事冒冒失失,不曾想他还对这份差事如此上心,这或许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开心朱英豪能如此,但听他对祖公卿有微词,顾及郝姨娘在,不想话传到祖公卿或是孟姨娘耳朵里,以此而离间朱英豪同他们的关系,于是道:“你先回去,新来的那些护院功夫不怎样,你得手把手教教。”
朱英豪走了,善宝看看阮琅,又瞅瞅郝姨娘,示意他不方便说话。
阮琅领会,便借口道:“账上不明白的,我去问问账房罢。”
阮琅走后,善宝才招呼郝姨娘:“静婠马上要出嫁了,你这个当娘的可别舍不得。”
郝姨娘一壁拿出那苗老山参,一壁满面掬笑道:“大奶奶费心,给她找了这么好的人家,我怎么会舍不得,横竖雷公镇离白家庄也并非千山万水,她想回来就回来,我想她也可以去看看。”
说着把人参恭恭敬敬的捧给善宝:“大奶奶笑纳,我存了多少年,一直舍不得用,老爷在世时收的,因这样子像极了伉俪情深,老爷就送给了我,听说有三百多岁的年龄。”
善宝瞅着那人参干品,最近多少学了些鉴别人参的法子,看这苗人参似一对恋人相拥,造型不错,但皮肤粗糙不似放山所得的纯野生人参的皮肤细腻,顶多是苗移栽的林下参,哪里有三百多岁,当下也不戳穿,或许是郝姨娘无意,或许是她存心,但人参还是好人参,于是欣然收下。
眼下聊天离不开的就是祖静婠同白金禄的婚事,善宝问了郝姨娘的意见,其实郝姨娘没什么意见,只希望女儿快点嫁出去,越晚,一朝分娩就越无法寻个合适的理由。
善宝也是这么个心思,嫁娶历来都是男方主动,作为女家,也只能等着白金禄带着媒人来提亲、定日子等等。
聊完祖静婠的婚事又闲话了些其他,郝姨娘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送走郝姨娘,善宝复又召回阮琅,因紫竹苑那件事,对他善宝存有戒心,说话再不是济南家里时的自然随意,主仆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善宝正襟危坐,表情亦是非常严肃,问他:“方才你说最近孟姨娘房里的用度超支,因英豪和郝姨娘在,所以我没问个仔细。”
阮琅微微躬身道:“我查过,祖家大院各位主子的用度是按月领取,可是最近两个月孟姨娘领取完该有的月钱,又挂在账上很多笔。”
善宝问:“都是以什么由头呢?”
阮琅道:“或是丫头打碎了花瓶需重新添置,或是她病了抓药,还有一笔是购置新衣。”
他这么细心究竟是想当个好管家还是他本就驾轻就熟呢,善宝故意道:“这也没什么稀奇啊。”
阮琅摇摇头:“丫头打碎了花瓶是要从丫头的月钱里扣的,孟姨娘病了抓药也是该她自己出钱,购置新衣,历来都是掌家人统一购入布匹统一分发下去,比如每个时令换季,比如年节,没有个人添置新衣的道理。”
他一番大户人家历练过的口气,虽然他曾经在善家做过事,但当初可是家奴,对管家如此娴熟,看样子倒像个男主子,善宝笑了笑:“阮琅,我才发现你对大户人家各种事情很是熟悉,亦或是你本就是生在大户人家,当初卖身到我府上为奴,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另有其他因由。”
阮琅玩味下她的话,兀地挑起眉头,神色微有些凌乱,随即恢复常态道:“小姐说笑,我生在穷人家,长在穷人家,这些事情都是我想来应聘管家时东问西问,学来的。”
善宝目光逼视过去:“那么应聘管家那天,你说你五岁读经史子集,七岁学南拳北腿,十五岁随父经商,十七岁得中秀才……又是怎么一档子事?”
阮琅咽下一口吐沫,迟迟不知回答。
218章 捂不住了才着急嫁出去
是掌灯时间了,锦瑟带着含笑含羞含烟进来,将房内各处的灯火点燃,又请示善宝要不要现在传晚饭,最近忙,善宝一日三餐经常拖后。
善宝点头表示可以,问阮琅:“你要不要一起吃?”
阮琅躬身道:“小人回去吃,大当家的请自用。”
善宝嗯了声,挥手让他去了,对于方才问他的话不了了之,是觉着他纵使回答也不过是编排,千年修行的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尾巴,何必急于一时,毕竟还得当心他狗急跳墙。
丫头们将饭菜布满一桌子,善宝皱皱眉:“我有多大的胃口,以后捡一两样做就好,弄这么多太过浪费。”
锦瑟垂手一旁:“等下奴婢就去告知厨房。”
含羞念着善宝对她的好,心里不免偏袒,嘟嘴道:“奴婢听说乔姨娘一顿饭像摆流水席似的,每样只吃一口尝尝,有的甚至只看看便赏给房里的丫头们吃了,也因此那些丫头都喜欢乔姨娘,还有李姨娘,建了自己的小厨房雇了自己的厨子,郝姨娘、孟姨娘,哪个不是一顿饭少不了十个八个菜,那些个都是只吃饭不管事的,大当家成日的劳累,何必如此节俭。”
大当家这个称呼,如今已经替代了大奶奶,这种变化神不知鬼不觉的,善宝并无在意,谁起了这个头,或是谁在背后交代下阖府的丫头小子,又是谁在背后替她筹谋,她一概不知,倒是含羞反应的这一状况让她拿着筷子沉吟。
不知从何时起,她把祖家当成自己的家了,也并未明确立意,这变化也是潜移默化的,更何况那天夜色如醉,于抱厦前的莲池旁,她与祖公略相对而立,祖公略托她一件事:“替我打理好祖家。”
这,也是祖公略在祖百寿坟前许下的诺言,可是他分身乏术,如今领着军令,眼睛盯着陵王,不仅仅是陵王,听说禧安郡主的父亲陈王最近经常往陵王这里跑,名义上兄弟情深,谁知道背后是什么目的,又听说周皇后派人过来给陵王送寿诞之礼,周皇后可是有个吃啥啥不剩做啥啥不行的儿子,这都不得不让祖公略猜疑,皇上垂老,身子不济,更何况他还要盯着京师那一拨皇亲国戚,特别是以前的太子殁后,皇上迟迟不再另立储君,所以各方都按耐不住。
善宝用心当家,也就不能允许有人浪费,刚好要对众人说说祖静婠的婚事,她让锦瑟遣丫头们往各个房里去通知,等下在花厅有事商议。
丫头们分发出去,各处通知到,善宝也用罢了晚饭,漱了口浣了手,锦瑟告诉她各房的主子差不多聚齐在花厅了,善宝就姗姗而去。
虽然同在一个大院,若没有什么事,各房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的,善宝进了花厅特特瞧了眼容高云,果然,她以女主子的架势稳稳的坐在应有的位子上,而她对面的祖公卿却将目光别过去看珊瑚。
见善宝进来,率先招呼的是祖公卿,他站起,迎上,口尊小娘。
善宝嗯了声算是回应,接着道:“五少爷回头去我那走走,因着护院的事,咱们聊聊。”
祖公卿并不知道朱英豪将他告到善宝面前,只以为是最近新招了新护院的事,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祖百富、窦氏夫妇暗里算计善宝,明面上还是立着规矩,见善宝来了于是纷纷问候过去,善宝就含糊应着,神态上颇有些轻慢,这,是她刻意,有些人是容不得你掏心掏肺对他们好的,欺软怕硬是有些人的劣根,善宝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彼此落座,有关孟姨娘用度超支这样的事不宜放在人前说,所以善宝开口便提祖静婠与白金禄的婚事。
听说四小姐要出嫁,除了不屑世俗之礼的祖公卿之外,集体反对,因祖百寿新丧,儿子要丁忧,女儿也要守制,这个时候怎么能吹吹打打的办喜事。
倒是容高云眉目含喜,琢磨既然祖家四小姐可以出嫁,自己与祖公卿是否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亲呢。
善宝料到大家会反对,也就早想出了对策,静静的吃了几口茶,慢条斯理道:“女儿家,是外姓,不必拘于太多繁文缛节,老爷新丧不假,七七都烧过了,静婠怎么就不能出嫁。”
她说完,手一推茶杯,脸色冰凉。
于是厅内鸦雀无声。
窦氏环顾厅内,李姨娘与琴儿研究着手帕上的刺绣,郝姨娘恭恭敬敬坐着,孟姨娘拉着容高云问长问短,乔姨娘目光专注于角落的那株佛桑,盛姨娘即明珠抱着儿子逗弄,窦氏心里暗骂,皆是见风使舵的货色,别人不说,她说,她先扬后抑道:“是了,是这么个理儿,七七过了还有百日,百日过了还有周年,静嫆静姚出了阁,如今静婠在家里算是长女,是不是应该守制,大家说呢,我倒是没觉着怎么不妥,怕只怕外面人以为咱们姑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捂不住了才着急嫁出去。”
后面的话直接戳中祖静婠和郝姨娘的软肋,母女相继红了脸,祖静婠垂下脑袋,由着那凤点头的步摇打着面颊,郝姨娘倒是硬撑着,心里恨透了这个不要脸的女儿。
偏偏窦氏说着话瞥了一眼郝姨娘,见她神色有异,不免多想。
哧溜!祖公道吸了口茶,贵为祖家三少爷,他端的比街头那些乞丐还疏于讲究,大声吃茶大口吃饭咚咚走路,倒与李青昭有得一拼。
窦氏厌恶的眄视他一眼,随后看去善宝,看她还能如何巧言应答。
善宝搭着锦瑟的手臂站了起来,慢慢往门口踱去,悠悠道:“祖家丢人现眼的事多呢,也没见谁怕外面人说三道四,静婠是庶出的女儿,能嫁给渔帮大当家这是祖家八辈子求不来的好事,偏偏你们还推三阻四,改天白大当家恼人不娶了,回头你们给静婠寻个这么好的人家,此事就这样定下,有意见的去抱厦找我。”
她说完就离开了花厅,根本是不容置喙。
花厅内的一干人皆泥雕木塑般,阒然无声,各自心里嘀咕,这个善小娘何时变得凌厉起来?
219章 某个儿子,偷偷喜欢上亲娘
暑气到了鼎盛时节,祖家大院各处的花草蔫头耷脑,连一向郁郁苍苍的杨柳都耷拉着叶子,男女主子们更是个个萎顿不堪,或是窝在房里吃着冰块,或是泡在桶里沐浴解热,善宝也让丫头们在廊下置了张美人榻,歪在上面看庭中蝴蝶蜻蜓翩翩起舞。
今年倒真是热的出奇,往年的雷公镇可极少有这样的天气,长青山顶的积雪经年不融,凉凉的气息由上至下游荡而来雷公镇,更何况镇子四面环山,林子围绕,清澜江掠走闷热送来清爽,所以雷公镇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锦瑟坐在善宝身侧的藤椅上做着针线,手不停出汗,针一个劲的打滑,她一次次去浣洗干净手上的黏腻,接着回来继续做。
含笑给善宝打着扇子,善宝不经意抬头看见她一脸的汗水,便道:“歇着罢,这会子起了风,凉快多了。”
含笑屈膝道:“大当家体谅奴婢,怪不得人人都说大当家是百年不遇的好主子。”
善宝啐了口:“个个都是狐媚子,故意哄我开心,哪个又活过一百年了。”
含笑咯咯笑:“跟了大当家的,咱们姊妹开心,保证个个都能活过一百年。”
善宝昏昏沉沉想睡,连笑都是懒懒的,也就懒得再开口。
锦瑟用针指着含笑道:“属你嘴巴最甜,等下就给你缝上,省得花言巧语蒙蔽大当家。”
含笑就立即掩住嘴巴,佯装很害怕的样子。
主仆几个笑作一团。
疯闹一阵,善宝也不困了,明儿是白金禄下聘的日子,后天祖静婠就要出阁,自己,也算了一份心思。
正思量这桩事呢,二门处的阿萝进来禀报:“大当家的,渔帮白大当家来送礼了。”
善宝微微一愣,不是明儿过礼吗?
问阿萝白金禄人在何处,说是就在二门外,她忙从美人榻上下来,由锦瑟给她简单梳理下躺乱了的头发,然后在廊下的椅子上坐定,让阿萝去把白金禄请进来。
不几时善宝视线里飘入一袭白,她蹙蹙眉,她也喜欢白,但从来不像白金禄这么执着,看得多了心里不舒服,琢磨等下适当的劝劝白金禄,换件衣裳穿,或许觉着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忽然视线里闪入一团红,善宝心里都随即一亮,见白家庄的庄丁用杠子抬着几个硕大的木箱,杠子上结着红绸,非常醒目。
廊外,白金禄站定,回头指着那些个大木箱道:“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善宝窃以为他是给祖静婠来下聘,道:“白大当家记性好差,不是明儿来下定吗。”
白金禄爽朗一笑:“这不是聘礼。”
善宝眉目看上去,盯着他:“那这是?”
白金禄指使庄丁把杠子卸下,又逐一打开木箱,俯身抓了一把,白花花的珍珠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举着给善宝看:“这是送给你的。”
善宝微有些吃惊,随即明白过来,盯着那白花花的珍珠开心的笑:“这,不好吧。”她以为这是她为白金禄与祖静婠穿针引线的回报,续道:“我也没帮你们什么,说来都是你们两个人的缘分,天注定的。”
说着人已经站起,奔去那几个木箱,看了这个看那个,刻意掩饰自己不贪财,还假意推迟。
白金禄又拿起一支累金堆玉的珠花走到她面前,作势想给她戴上,善宝头一歪躲开,笑道:“我自己来。”
随之接过珠花,方要插在发髻,听白金禄道:“这些东西我可是准备很久了,最初认识你的时候就备下了,不曾想最后竟然以女婿的身份送给你,当真是啼笑皆非。”
听着话音,有些暧昧,但他表明两个人关系是上下辈,善宝也就放心,敷衍道:“好歹是亲戚。”
白金禄笑:“我是您女婿,安王是您儿子,朋友一场,总算没乱了辈分。”
一针扎在善宝心头,疼。
锦瑟亦是满面不悦,担忧的望着善宝。
含笑不懂其中的奥秘,也就看着热闹。
有片刻的静默,善宝想怒,舍不得这些财宝,不怒,咽不下这口气,灵机一动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白金禄按着额头无声的笑了:“还讲?”
这些日子善宝可没少给他讲故事,他也就被骂了多次,觉着善宝这又是想借故事来骂自己。
有绯红的颜色在善宝眼中拂过,是乔姨娘走了来,见白金禄在,她只躲在一旁不语。
善宝灵机再动,何妨一箭双雕,一箭射中两个讨厌货,何乐而不为,于是道:“我最近文思泉涌,早晚有江郎才尽的时候,所以难得你们能听到。”
白金禄就双臂抱在一处,懒散的公子哥模样,吐出一个字:“请。”
有咚咚之声滚过,是李青昭打着哈欠走了来,好奇的去翻看木箱里的物事。
善宝在一个木箱上坐了,看着里面的珍宝,讲了起来:“话说有那么个儿子,偷偷喜欢上自己的亲娘……”
说到这里故意来了个停顿。
李青昭那里首先大喊:“不可能!”
白金禄吃定善宝是针对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诡计多端,可实在觉得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于是也道:“儿子喜欢自己的亲娘,大逆不道,有违伦常,根本不可能。”
乔姨娘优雅的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反复斟酌这是善宝开的玩笑,也道:“怎么可能。”
善宝环顾一番,着重看了看白金禄和乔姨娘,道:“明知不可能,为何还要做?”
乔姨娘首先一惊,手指绞着花好月圆的帕子,眸色渐深,倏忽垂下眼帘,心里如骤然灌入一股西风,冷得微微发抖,晓得善宝是暗示她不该喜欢上祖公略,本来高门大户,儿子大小妾少,这种不伦之恋层出不穷,但究竟还是见不得光的。
乔姨娘淡淡道:“我突觉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善宝嗯了声并无挽留。
白金禄颇有些无可奈何的笑:“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言下之意,是指他与善宝的因缘,说完拔腿而去。
都走了,清静了,善宝兀自坐在木箱上,得意的看着珍宝。
李青昭腾腾过来,拉着她问:“表妹,这不可能,儿子怎么能喜欢上亲娘?”
善宝狡黠一笑,反问:“儿子为何不能喜欢自己的亲娘,难不成儿子必须恨自己的娘才对?”
李青昭被她绕糊涂了,挠着脑袋,蹲下去琢磨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茅塞顿开:“天啊,是这么回事!”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这或许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典型的例子。
220章 我还长的像我们陈王府的管家呢
祖静婠出嫁的这天下起了雨,虽然不甚大,也足以打湿衣裳,为此,郝姨娘闷闷不乐,她觉着此是不祥的预兆,这个女儿,未来的命不会太好。
成亲前一晚善宝把祖静婠叫到面前,郑重道:“倘或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瞧着那白金禄并不十分喜欢你,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自有办法。”
她以为祖静婠会替白金禄辩驳,甚至会吃惊,孰料祖静婠垂首怯怯道:“我晓得,可是我愿意,莫说做当家奶奶,即便是做妾,我也愿意。”
如此,善宝还能说些什么,便以一个家长和过来人的身份叮嘱她居家过日子的一些事情。
次日,白金禄带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来接新娘,难得的换了身大红的衣裳,认识他的人都感觉耳目一新。
花轿从祖家大院出来,过两条街便到了新房,这是白金禄在雷公镇置办的宅子,没有把祖静婠娶回白家庄,他给祖家人的理由是,白家庄距此太远,花轿抬到地方,轿夫累不死,祖静婠有着身孕也经不住颠簸。
这理由实在是无懈可击,善宝却觉着他另有目的,怀疑他是把祖静婠当做了外室,怀疑归怀疑,即便有了真凭实据又能怎样,坊间有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祖静婠了,毕竟生活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正儿八经的拜了天地,规规矩矩的入了洞房,因祖静婠有了身孕,所以洞房成了一种形式,并无实质。
第二天白金禄便消失了,十多天后祖静婠才打听到丈夫的下落,渔帮依靠清澜江生活,水里捕捞上来,多在岸边直接交易,白金禄是在此监督各路鱼把头如何买卖的,防止其中有人私吞。
祖静婠不顾身怀六甲,竟然跑到渔场去看丈夫,随后便哭着离开,主要是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丈夫,还有丈夫怀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听说,她叫花蝴蝶,是沿江一代的流娼,还混到了头牌。
祖静婠直接哭到祖家大院,哭到善宝面前。
李青昭撇嘴偷偷道:“四小姐成了断不了奶的孩子,我表妹可有的饥荒闹。”
善宝也有些不耐烦,可谁让她是大当家,虽然祖静婠是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毕竟还是祖家女儿,所以唯有耐着性子问:“又怎么了?”
祖静婠哭哭咧咧:“我相公他,他有了相好。”
拈花惹草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假如白金禄坐怀不乱,善宝觉着那不符合他那风流的长相,于是告诉祖静婠:“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单单是他拈花惹草,还有一个接一个的纳妾,还有经常流连烟花柳巷,街头卖猪下水的葛老五还与旁边卖包子的张四娘眉来眼去最后勾搭成奸现在是双宿双栖,更何况白金禄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身边没几个女人,我倒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有病。”
李青昭立即窜过来:“表妹,白金禄哪方面有病?”
她一脸的欠揍模样,还腆着无限的天真。
善宝头疼的皱皱眉:“问锦瑟去。”
李青昭拉过正在绣花的锦瑟道:“白金禄哪方面有毛病?”
锦瑟差点把脑袋钻到裤裆里,随手一指:“问阿珂去。”
李青昭拉过正在拿着熨斗熨烫衣裳的阿珂道:“白金禄哪方面有毛病?”
阿珂方才没留神听善宝说什么,只好:“啊?”
李青昭又拉过阿玖、含笑、含羞、含烟,最后,绕了一圈回到善宝面前:“表妹,白金禄到底哪方面有毛病?”
善宝被她纠缠,无奈道:“他有风毒脚弱痹。”
风毒脚弱痹,脚气是也。
李青昭嘴一撇:“我也有。”
随后脱了鞋子,扳着脚趾头逐个查看。
被李青昭一搅合,善宝都忘记方才与祖静婠谈什么来着,听祖静婠重复一遍,也觉着白金禄新婚第二天便玩失踪不人道,于是答应祖静婠,适当的机会与白金禄谈谈。
转眼适当的机会来了,木帮举行新任帮主就职大典,善宝作为参帮大当家,接到了邀请函。
去是一定去,不去礼节上说不过,但善宝实在不愿意看见文婉仪。
锦瑟怀着侥幸道:“或许木帮新任总把头是文武而非文婉仪。”
善宝嗤的笑了,一柄玉骨折扇摇来摇去,上面是她自己画的画题的诗,闲来无事的小玩意而已,见锦瑟如此乐观,善宝很是不想打击她,但实在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幼稚,文婉仪不惜以株连九族之罪冒险帮陵王偷运兵器,目的还不是为了得到陵王的支持,使得她稳稳坐上木帮大当家的位子,另者她那哥哥善宝略有耳闻,与大少爷祖公远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姓文一个姓祖,剩下没什么区别,声色犬马,实乃纨绔。
锦瑟探寻的问:“要不要告诉王爷?”
祖公略,早出晚归,忙的很,另外,说不定文婉仪已经请了他,毕竟他对于文婉仪是那么重要。
所以,不说也罢。
事情就此定下,善宝略作了准备,不是置办新衣裳不是打算送什么礼,而是各路猜测文婉仪届时会怎么对付她,众目睽睽,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文婉仪应该不会错过。
日子像走路打滑似的,一不留神出溜了好远,眼瞅着明天就是木帮的大典,善宝于抱厦中同李青昭、锦瑟几个商量着事情,偏巧这个时候禧安郡主来了,一见面就喊:“祖公略呢?”
善宝似乎习惯了她这样的见面形式,道:“郡主小心措辞罢,如今祖公略可是安王千岁了。”
禧安郡主不以为意:“他早晚成为我的夫君,我叫他名字无妨。”
这简直成了善宝的心病,百般提醒暗示都不好用,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雷公镇有个传言,说安王千岁是皇上遗留在民间的骨肉,假如是真,他可是你堂兄,你们不能做夫妻。”
禧安郡主听了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长的像而已,就传言祖公略是我皇伯伯的骨肉,我还长的像我们陈王府的管家呢,难不成我也是那管家的骨肉。”
善宝冷不丁没反应过来,等细细品味禧安郡主的话,不禁瞪大了眼睛。
221章 我不同意
当晚禧安郡主就在祖家住下,执意等祖公略回府,当然她的住处仍旧是抱厦。
为了消磨时间,拉着善宝给她讲故事。
此时祖静好也在,半个身子趴在善宝腿上,忽而噘嘴忽而瞪眼,自娱自乐着,一副调皮的小女儿情态。
善宝手抄本上的故事最近在白金禄身上消遣的差不多了,懒得重复,于是信口胡诌了个,说有那么个小姐,喜欢上了府里的管家……话至此停下,是觉着不妥,禧安郡主说她的容貌很像陈王府的管家,善宝怕自己的故事提醒她什么,即便她的身世复杂,很多时候蒙在鼓里未必不是件好事,真相往往很伤人。
禧安完全不知善宝心意,推着她:“师父师父你讲啊,后来呢?”
后来……后来阿钿进来告诉锦瑟,管家阮琅来了。
锦瑟重复给善宝,面上,有一丝丝的淡漠,善家的事善宝的事,是不避讳她的,知道得多,也就了解阮琅的为人。
这么晚了,善宝着实不想见阮琅,见禧安郡主和祖静好在,人多势众,也就坦然。
珠帘哗啦打起时,善宝故意搂着祖静好大声说话,扯东扯西的,浑说一气,自那次紫竹苑感觉到阮琅的异样,再见他总难以保持自然。
“大当家的。”阮琅永远的谦卑之相,眼睛迅速扫视,发现房里有这么多人,愣了愣。
善宝嗯了声,然后指着禧安郡主给他介绍:“九千岁陈王的掌上明珠,禧安郡主。”
阮琅忙撩起长衫下摆跪在地上,以大礼参拜禧安郡主,面上更是诚惶诚恐,骨子里透出的那一股谄媚之相,让善宝颇不舒服。
禧安郡主这一刻想起了在太后的寿宁宫见到祖公略时的场景,那厮可是傲的很,大丈夫便当如此,所以,她垂眸觑了眼阮琅,漫不经心的道:“这谁呀。”
善宝方想介绍,阮琅自己抢着道:“小人阮琅,管家。”
禧安郡主蔑笑一声:“一个奴才,该作何作何去罢。”
阮琅脸上顿时火烧火燎,善宝也有些挂不住,平素瞧着禧安郡主很随和的,今日较往常的表现有些反常,不知她是为了哪般。
阮琅被撵,只能说了声是,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祖静好眨着眼睛想啊想,想起件事,哧溜下了炕,追出房门,朝阮琅的背影喊了声:“管家。”
阮琅回头见是五小姐,躬身道:“五小姐有事?”
祖静婠左右看看,贼眉鼠眼,然后拉着阮琅的袖子来到一株木槿花之后,悄悄道:“我想让你教我学功夫,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功夫,像二哥哥一样。”
阮琅垂眸看了看祖静婠柔荑般的手,又看看她皎月般的脸,心微微荡起波澜,温言道:“王爷武功盖世,在下可没王爷那么厉害。”
祖静好似乎有些失望,嘟嘴问:“你的功夫怎样呢?能不能打过街上那些泼皮无赖?”
阮琅稍作迟疑,道:“三五十个还可以,再多怕是不能。”
祖静好掩住嘴巴瞪大了眼睛,满面惊喜:“三五十个呢!”
当下就要拈土插香,拜阮琅为师父。
她是主子,阮琅是奴仆,当然不敢,只道:“我可以教五小姐功夫,但有一条五小姐必须答应我。”
祖静婠点头如鸡啄米:“多少条都行,但刨除借钱、偷东西、擢升、说情、打探各方面的消息等等等等。”
阮琅心里一凛,这位五小姐看着天真无邪,且原来是个人精,当下浅淡一笑:“我需要五小姐答应的是,不能把我教你功夫的事告诉王爷,大当家也不能告诉。”
祖静婠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连我娘都不告诉。”
心里偷着坏笑,告诉锦瑟和琉璃还是可以的,她们两个知道,也就算是二哥哥和小娘知道了。
如此定下,阮琅告辞而去。
祖静婠重新返回抱厦,见禧安郡主嚷着要找祖公略,她道:“你找我二哥哥作何呢,你这么大个姑娘家,我二哥哥可是马上要被皇上赐婚了。”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善宝吓得一抖,手中正摇着的扇子硬生生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面色像荒芜了几个春夏似的,没有一点点生机。
禧安郡主是直接跳了起来:“什么?”
祖静婠被她唬的一哆嗦,气道:“你吼什么,我又没扯谎,是我娘说的,我娘是听龙母庙里的住持师太说的,住持师太是听文小姐说的,文小姐是听秋夫人说的……”
秋夫人是听秋大人说的,秋大人是听宰相虞起说的,虞起是听皇上说的。
善宝想象得到。
禧安郡主气得叉着腰:“我不同意,我可是堂堂的郡主。”
祖静好小嘴一撇:“你是堂堂的郡主,人家可是堂堂的公主,胡族的勾戈公主。”
勾戈!
善宝何止熟悉,简直是如雷贯耳,可是勾戈不是江湖传说的女魔头吗,怎么又成了胡族公主?
禧安郡主跺着脚:“什么勾戈金戈,我要回去告诉十七叔,让他去劝说皇上不要给祖公略赐婚。”
二十来岁的大姑娘竟还这般幼稚,皇上赐婚必有其目的,怎能轻易被说服,对方既然是胡族公主,这应该就是场政治婚姻,胡族人经常在北部边境滋扰生事,甚至还曾经拔城夺寨,皇上以祖公略同胡族联姻,此后两邦是姻亲关系,虽然不能完全避免冲突战争,也还是能多少保证些,所以,禧安郡主简直是痴心妄想。
禧安郡主还在闹着,善宝眉心紧拧,心思如雨后野草,疯长一气,坐卧不宁下,就一杯接一杯的吃茶,脸色却是如常的平静,茶吃多,热量从胃里反应出来,满头汗水。
禧安郡主闹够了,派出去盯着祖公略房内的丫头回来禀报:“安王千岁回府了。”
禧安郡主撒腿就跑,门是被她咚的撞开的,不料撞在了来找善宝的李青昭身上,李青昭嚷嚷着:“疯了不成。”
禧安郡主丢下一句:“我是疯了,祖公略又要娶老婆了。”
李青昭没加思索道:“娶就娶罢,关你什么事。”
话音刚落,忽然觉着不对,看着禧安郡主的背影喊着:“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