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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1章 我把自己绑了送给他

    春风客栈。

    因被捆绑着,秋夫人只能乖乖的任由李青昭摆布,比如学着市井无赖摸摸她的粉颊,比如用刀子刮刮她唇上柔柔的茸毛,比如死死盯着她的胸前,比如拍拍她的屁股。

    假如能够,秋夫人很想咬舌自尽,一双秀目怒视着李青昭,因为饱读诗书,骂人都这般婉约:“身为闺秀,当守闺阁之道,尔这般无德无品,教天下人耻笑。”

    翻译过来就是——你个臭不要脸的。

    李青昭玩的就是臭不要脸,这是善宝曾经教她的,所谓盗亦有道,报复这件事,要因人制宜,得罪你的是个酒鬼,就把酒放在他闻得到喝不到的地方,得罪你的是个馋鬼,就把美味放在他闻得到吃不到的地方,得罪你的是个文人,就大肆夸赞李白杜甫白居易外加苏轼和李煜,得罪你的是个武夫,就大肆吹捧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当时李青昭问:“假如我的仇人是个色鬼呢?”

    善宝道:“你就把四大美人放在他床前,然后把他捆个结结实实。”

    次日李青昭就把邻居孔老三的儿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只穿着中衣的善宝也捆了个结结实实放到他面前,这样做因孔老三的儿子骂她肥猪,据说当时孔老三的儿子流了很多鼻血,最后贫血严重不得不找善喜医治。

    今日李青昭再作冯妇,把秋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鉴于秋夫人是个良家妇女,所以她就用轻浮之举来羞辱她。

    戏弄够了,李青昭才给秋煜写了封信,内容是:你老婆在我手里,若想她保住贞洁,就把我表妹放了。

    开始是写若想她保住性命,后来改为若想她保住贞洁,觉得对于秋煜这样的孔子门生,贞洁比性命重要。

    写好了,下楼给店小二几两银子做酬劳,附赠一个媚眼,差他去把信送到衙署。

    秋煜接到信,立即带兵包围了春风客栈,轻松救出秋夫人,还把李青昭抓了回来,与善宝关在一起。

    姊妹俩大眼瞪大眼,互相叹口气。

    善宝语重心长道:“既然想挟持人质,就该用刀抵住她的脖子威胁来救她的人。”

    李青昭有些害臊:“我抵住了,可是当秋煜来时,他朝我笑了笑,我手里的刀就掉了。”

    善宝恨铁不成钢的:“一个秋煜就让你自动缴械,若是祖公略去了……”

    李青昭立即道:“我把自己绑了送给他。”

    善宝把脑袋扣在膝头:“是啊,若是我,我也把自己绑了送给他,如今只怕我要连累他了。”

    李青昭问:“这却是为何?”

    善宝将头抬起,望着面前黑黢黢的墙壁,悠然道:“你觉得他会把我放在这里置之不理么,可是将我投入大牢的是皇上,他要救我势必会开罪皇上,君要臣死臣必须死,纵使他贵为安王,不也是皇上给予的,与皇上抗衡,唯有死路一条。”

    周遭寂静得能听见廊上狱卒打哈欠的声音,这是间单独牢房,一般关的都是重刑犯,皇上开口治罪善宝,纵使善宝的罪名是莫须有,她也算做重刑犯。

    李青昭好不懊恼,向善宝发牢骚:“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蹲大牢,你死了好歹得个刺杀皇上的罪名,我却得个绑架秋夫人的罪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喜欢秋夫人呢,可我分明喜欢的是秋大人,一字之差,意义却千差万别,真是要命。”

    善宝晓得这个表姐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安慰她道:“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

    李青昭贼眉鼠眼的往牢房外看看,灯火昏黄下,由牢门上方吊着下来只大个的蜘蛛,除此,别无活物,她放心,靠近善宝悄声道:“表妹,你的意思,我们越狱?”

    善宝反问:“之后呢?”

    李青昭无言以对。

    善宝怃然苦笑:“之后浪迹天涯亡命江湖?那都是江湖小说里的故事,我们从济南逃难来到雷公镇何其艰难,更别说要治我罪的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好一阵沉默,牢房里静得可以听见李青昭粗重的喘息,远远的那狱卒的哈欠声渐渐密集起来,不一会便没了声息,想是睡着了。

    李青昭用手撑着硕大的头颅,困意袭来,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索性睡个痛快,她闭上眼睛含糊道:“那你还说不会让我死,你又不肯越狱。”

    善宝的手缓缓搭上李青昭的后背,轻轻道:“我拿你的穴,你便成假死之状,然后我喊狱卒说你突然暴毙,他们就会把你用门板抬出去,连夜送到乱葬岗,趁着夜色漆黑,阴风狂吹,乱葬岗鬼怪横行没人敢去,你就逃跑,跑的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毕竟皇上想治罪的是我,他不会为难你。”

    李青昭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来,一双眼睛见鬼了似的惊骇,浑身宛如冻得筛糠,哆哆嗦嗦道:“夜色漆黑,阴风狂吹,鬼怪横行,表妹,我宁可死在牢里。”

    善宝唉声一叹,既如此,别无良机。

    她挨着李青昭躺了下去,悔不当初:“想想就气,凭那曹公公是死是活,我不该管他才是,如今我倒不知是死是活了。”

    话到这里,脑袋里灵光一闪,曹公公还伤着,之前那些太医治不了他,现下也不会治好,早晚有求着自己的时候。

    心下突然开朗起来,长舒口气,搂着李青昭沉沉的睡去。

    下半夜时油灯燃尽,狱卒也睡得正香,没有过来重新掌灯,漆黑一片里,善宝朦胧中感觉有人抬起了自己,想问,张不开口,想喊,发不出声,难道是梦,可是这周身的感觉如此清晰,自己已经被放在一块状如门板的东西上,然后出了牢房,眼睛极力睁却睁不开,感觉是经过了走廊,然后一股凉气扑来,应是出了大牢,继续行进,耳边是聒噪的虫鸣,像是到了郊外,又走了许久,她被放了下来,有人使劲一推,将她推下了门板,然后听见有脚步声迅速离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当是做梦罢,继续安睡,天亮,她睡醒,伸个懒腰,推推身边的李青昭:“表姐。”

    突然感觉表姐有点瘦,侧头一看,当即惊叫一声:“啊!”

192章 有个女死囚与你身量差不多

    善宝身侧躺着个男人,确切的说是死了的男人,而善宝所处之地正是乱葬岗。

    她一咕噜爬起,环顾周遭,虽然已经天亮,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唬的她连连惊叫,既是乱葬岗,便是将死人随意丢弃之意,旧死的只剩下一堆白骨,新死的横七竖八,更有豺狼鹰隼在撕扯腐肉,晨雾蒙蒙,又增添了几分诡异,她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出乱葬岗,跑到一水边方停下,大口大口的喘气,回头看看,奇怪到心里没个想法了。

    一语成谶,本想如此救李青昭的,这情形却发生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李青昭宁可死在大牢也不想来乱葬岗,这地方着实比死还可怕。

    她蹲下来,掬水洗了脸,头脑清明了很多,仍旧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呆呆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许久,偶有鸟儿飞过,扑棱棱抖动翅膀惊醒了她,看水面升腾着白蒙蒙的水汽,大片的香蒲被游来游去的鱼儿撞得乱颤,岸边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绿油油的草铺展开去,一直铺展到苍翠的山下,美景赏心悦目,她才感觉重回人间。

    想着李青昭还在大牢,总得回去问个究竟,所以辨别了下方向,猜度哪里是雷公镇,拔腿就走,渐渐的能够遇到上山采药的山民和下田锄草的农人,边打听边走,走到快晌午回到了雷公镇。

    至大街上,听锣声阵阵,伴着吆喝:“祖家大奶奶伙同贼匪刺杀皇上,今日午时斩首!”

    善宝双膝一软,扶着一处墙壁方能稳住身子,晓得这是衙门之人在巡街公布自己即将被斩首的事,以儆效尤。

    她忽然纳闷,自己如今不在大牢,等下衙役去大牢提自己,面对肥肥胖胖的李青昭,该当如何呢?

    心里突地慌乱,衙门之人会不会以为是李青昭帮助她越狱逃跑,那样李青昭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有的事情都如一团乱麻,来不及梳理,救人要紧,她迈腿想跑,手臂却被一人抓住,扭头看,却是秋煜,听秋煜压低声音道:“跟我来。”

    然后拉着她七拐八拐,几乎是小跑的速度来到一个所在,看样子像是户人家,秋煜在门口扣动门环,不多时出来个花甲老翁把门打开,看样子与秋煜熟稔,轻轻的唤了声“秋大人”便把他们让了进去,然后反身将门紧闭。

    善宝使劲丢开秋煜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她揣摩,自己稀里糊涂被抬到乱葬岗,必然与秋煜有着关系。

    老翁从旁道:“这里距离大门忒近,姑娘还是进去说罢。”

    谨防隔墙有耳这是常识,善宝便随着秋煜进了屋子,一铺大炕,几件家什,虽然简陋却干净,屋内也再无其他人,看样子这老翁是孤身一个生活。

    “到底是怎么回事?”善宝迫切想知道发生的一切。

    秋煜待老翁把茶盏端了上来复又退出,才道:“皇上下令,今日午时将你斩首示众。”

    斩首,还示众!

    乌龟王八蛋,善宝实在忍不住心里骂了出来,然后盯着秋煜的眼睛:“你便将我用药迷翻,抬到乱葬岗,目的是让我逃跑。”

    秋煜点点头:“抱歉,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救你,由李姑娘用蒙药迷翻我夫人想到了此计,而除了乱葬岗,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唯有那里人迹罕至,想着蒙药会持续一段时间,等午时一过我再去看你,孰料蒙药对你药力甚微,偏巧我有公务路过此地,陡然见你立在街上,真真把我吓坏了。”

    善宝还在直直的盯着秋煜,盯到眼睛酸痛,痛到流下泪来,哽咽着问:“你为何这样做?”

    秋煜目光闪烁,不知如何回答,憋了半晌道:“你是个好人。”

    如此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善宝抹了下眼泪:“你把我放了,午时斩谁?”

    秋煜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样子:“有个女死囚,与你身量差不多。”

    偷龙转凤,善宝苦笑:“皇上是何许人,假如当时他监斩,执意揭开女死囚的蒙脸布,发现并不是我,你又该当如何?”

    秋煜迟迟疑疑,分明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我不是没想过,或许你猜的这些不会发生。”

    凭着侥幸来救人,善宝道:“一旦发生,死的就是你。”

    秋煜凌然一笑,昂首道:“人固有一死。”

    虽为儒生,这态度这气势非一般男人可比,善宝问:“那你为何不让我死?”

    出口感觉问的非常多余,他又不是第一次救自己,当初祖百寿新死,他为了保护自己宁可背负一个昏官的罪名将自己投入大牢,又唯恐有人加害特特嘱咐司徒云英多番照拂,心里清楚他的心思,问了,岂不是让他难堪。

    秋煜果然有些难堪,哑口无言,将头扭到一边,半晌突然回过头来,带着几分怒气道:“哪有那么多问题,总之现在你就留在这里,事情过后,我会找机会送你离开雷公镇。”

    他说完抬腿就走,善宝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秋煜先是垂头看看善宝抓着自己的手,然后转头来看她,四目交投,言语无力。

    “我有办法活命。”善宝道。

    “恐来不及了。”秋煜道,毕竟皇上已经下令,且衙门已经敲锣打鼓的公布出去。

    善宝死死抓住他:“来得及。”

    秋煜了解善宝,聪明绝顶,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若有其他办法岂不是更好,于是道:“你说说看。”

    善宝拉着他:“来。”

    二人去炕上面对面坐了,善宝道:“这件事需要一个关键人物。”

    秋煜问:“谁?”

    善宝道:“曹公公。”

    秋煜蹙眉表示不解。

    善宝是成竹在胸的:“曹公公所中易筋散太医不能解,我能,我瞧着皇上不让我给曹公公治病,是宁可舍弃曹公公的性命也要把我置于死地,究竟为了什么无从得知,但曹公公也是凡夫俗子,他一准不想死,我救他,让他救我。”

    然后,她把自己的计划细细说给秋煜听。

    秋煜仍旧犹豫。

    善宝坚定的看着他:“相信我,如此,我不会死,曹公公不会死,你也安然无恙。”

    秋煜沉思良久,最后点了头。

193章 她要金缕衣还是楠木棺材

    这天热得让人烦躁,衙署内更如蒸笼,曹公公俯卧在炕上,侧头看着窗外丝毫不动的树梢,问身边的小内侍:“快午时了吧?”

    小内侍道:“还有一段时间,师父,您这会子可好些了?”

    曹公公啐了口:“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被砍一刀试试,哎,这会子疼的更厉害了。”

    小内侍下意识的抹抹脸上的唾沫:“这可怎么是好呢,太医束手无策,那个祖家大奶奶快被砍头了。”

    曹公公哭丧着脸:“皇上不要我了,万岁爷不要老奴了。”最后竟真哭了起来。

    刚好此时秋煜走进,先问候了曹公公一番,见他唉声叹气,不免也跟着长吁短叹,时间紧迫拖延不得,于是支开小内侍,房里仅剩下他与曹公公两个,他道:“公公可想活命?”

    曹公公带着哭腔道:“哎呦我的秋大人,蝼蚁尚且贪生,谁想死呢,可是我这伤除了祖家大奶奶没人能治,那些个直娘贼真是够狠,砍就砍了,偏偏还往刀上淬毒,要了咱家的命了。”

    他贪生怕死,这就好办,秋煜直接道:“公公也不过四十出头,英年早逝实在可惜,听闻公公家里还有妻子,公公若没了命,一家子可怎么是好,所以本官想救公公。”

    这里的妻子,是妻和儿子的意思,曹公公身为总管大太监,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满朝文武甚至后宫,哪个不是对他礼让三分,得了皇上的首肯,他娶了妻收养了儿子,有自己的宅邸,除了无法行人事,其他都如正常男人一样,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当然不想死,听秋煜要救他,顿时满面欢喜:“秋大人懂医术?”

    秋煜摇头:“非是本官,而是祖家大奶奶。”

    曹公公好一番失望:“我的秋大人,祖家大奶奶就要被砍头了,你是监斩官,这会子却糊涂了。”

    秋煜掉头觑了眼沙漏:“距离斩首还有一段时间,还来得及。”

    曹公公眨巴着小眼睛琢磨下:“是这么个理。”咬牙撑着坐了起来,严肃道:“秋大人你做个见证,若是祖家大奶奶肯救咱家,咱家保证给她个全尸。”

    人之死有多种,身首异处是很凄惨的,能够留下全尸,是很多濒死之囚徒蒙昧之事,所以曹公公觉着他给了善宝一个大大的回报。

    按照善宝教的,秋煜道:“祖家大奶奶开的条件不是这个。”

    曹公公思忖下,道:“她要金缕衣还是楠木棺材?”

    金缕衣,本朝规定,凡王公候伯之爵位才能死后身穿金缕衣。而楠木棺材亦是,平头百姓甚至富贾都无权享受,除非是有爵位之人和他的眷侣。

    秋煜慢慢晃晃头,凝重道:“她,要活。”

    曹公公愣住,转瞬明白过来,叹口气:“抱歉,咱家现在救不了她,曾几何时,咱家以为在万岁爷面前再无第二人可比及,经过这件事,咱家发现,在万岁爷心里,咱家……”

    神情暗淡,仿佛一个失恋之人,他现在忽然发现,皇上心里他远不如祖公略重要,到底祖公略是皇上的骨肉,而自己,只是皇上的奴仆。

    秋煜一甩官袍下摆坐在了曹公公对面,声音虽小,但听出很急:“恕本官斗胆说一句,既然皇上如此对您,您可不能对不住自己。”

    曹公公连声嘘着,眼睛不停的瞟向门口:“秋大人你疯了。”

    秋煜相当镇定:“本官没疯,本官是觉着公公实在可怜,而那祖家大奶奶何尝不可怜,假如公公按照祖家大奶奶的计策行事,非但能保住公公的命,也可保住祖家大奶奶的命,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公公救了自己,也救了祖家大奶奶,还请公公三思,祖家大奶奶她,才刚刚十八岁啊。”

    曹公公直直盯着秋煜,听着不错,可是他怕,不免感叹:“是了,祖家大奶奶年轻又美貌,咱家这心里也不落忍,倒是什么计策,说来咱家听听。”

    秋煜三言两语说出了善宝的想法,曹公公甚是惶恐:“这……”

    秋煜转头看看沙漏,急红了脸:“公公再不可迟疑,否则午时一到,祖家大奶奶的命没了,您的命,也没了,所谓胡树倒猢狲散,您没了,您在京城的妻子,恐不会有好下场。”

    曹公公犹豫不决,却也着急,急的抓耳挠腮,最后秋煜撩起官袍,重重的跪在他面前,眼中喷着怒火,出口却是极其哀凉:“请公公,救她一命。”

    曹公公俯身想搀秋煜,扯痛后背,咬牙道:“咱家与宰相大人私下感情甚笃,说句不要脸的话,咱家视秋大人为子侄,秋大人快快请起。”

    秋煜豁然站了起来,满面欢喜:“公公这是答应了?”

    曹公公狠狠心:“是。”

    秋煜长长的长长的舒口气……

    他走后,曹公公仍旧乖乖的俯卧着养伤,心里却在反复演练善宝的计策,觉着差不多,传了小内侍进来:“咱家恐命不久矣,扶我去叩别皇上。”

    小内侍应了,又出去喊了两个内侍进来,一起将曹公公搀扶下了炕,一步步挪出房里。

    皇上此刻正在衙署后面的厅堂发雷霆之火,虞起和随扈的其他官员皆噤若寒蝉,而门口,赫然立着祖公略,他手里捧着侯爵的礼服,也就是说他曾经辞官不做,现在是罢了爵位不要,因安王的服色还没送达,他就拿着镇北候的服色前来归还皇上。

    皇上怒到胡子抖动,指着祖公略道:“朕从未见过有罢了爵位之人,你说,到底为何?”

    祖公略面不改色:“皇上滥杀无辜。”

    仅凭这一句,若不是因为皇上觉得他是亲骨肉,若不是想用他来力挽自己快崩塌的江山,他便犯了欺君之罪,可凌迟。

    虞起忙从中斡旋:“王爷有话好好说,我主英明,从未滥杀无辜。”

    祖公略冷冽一笑:“那么皇上有何证据说明善姑娘与刺客同谋?是她好心给曹公公治伤么,易筋散草民从书上也看过,是失传已久的江湖惯用之毒,善姑娘只要能救曹公公的命,何必管她是从哪里看到的。”

    皇上豁然而起,忽而又坐下,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是真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他自己才昧着良心要杀那个祖家大奶奶,突然又有些失望,要想君临天下,像祖公略这样怀着妇人之仁,是决计不可的,进而怀疑,他的个性与自己大相径庭,到底是不是自己儿子?

194章 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为她肝肠寸断

    厅堂外,树梢不曾动一动,连廊下筑巢的燕子都懒懒的蹲在巢边,气息闷得似有一场大雨要来,屋内,祖公略与皇上两山对峙般,其他人,阒然无声。

    曹公公于敞开的门看进去,适时的道:“万岁爷,老奴来叩别。”

    皇上把目光从祖公略身上移到曹公公身上,小内侍们架着他,人虚弱到不成样子,皇上给虞起递个眼色,虞起忙将祖公略请到一旁。

    曹公公费力的迈入门槛,颤巍巍的推开小内侍,朝皇上便拜:“万岁爷,老奴自觉不久于人世,特来叩别。”

    他说着伏地叩首,后背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血仍旧洇了出来,太监服色深重,血迹不刺目也还是清晰可见,皇上心有不忍,亲自过来相搀,也就是虚扶一下,恐这样的殊荣仅曹公公才有,主仆几十年,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曹公公便是他的小厮,皇上登临高位,曹公公自宫成太监陪伴左右,感情甚笃。

    “你伤着,就不要多礼。”皇上道。

    “老奴怕是快不行了,所以叩别。”曹公公泣道。

    两个人相距一步之遥,曹公公听皇上让他起来,便努力站起,伤痛难耐,突然摔倒状,皇上本能的来扶,曹公公本能的去抓,皇上只觉手背给什么利器划了下,晓得是曹公公尖利的指甲,按例,曹公公这是大不敬,说他弑君不为过,但皇上与他感情深厚,且念他身子羸弱不堪,更兼无意,也就没在乎。

    曹公公终于稳住了身子,对皇上说了些难分难舍的话,皇上也安慰了他一番,曹公公便又回到房里俯卧。

    厅堂内祖公略方想在皇上面前替善宝说项,却见皇上突然按了按额角,似乎不舒服。

    虞起已经问过去:“圣上是不是太累了。”

    皇上眼睛迷离:“朕是有些乏了。”

    虞起忙喊人将皇上送回房歇着,上了炕,又躺下,皇上感觉头越来越昏沉,索性闭上眼睛想睡一觉,还不忘觑眼沙漏,午时,马上就要到了。

    大牢内,善宝已经被秋煜悄然送回,听狱吏喊她的名字:“祖家善氏,刺杀皇上,罪不容赦,午时斩首,马上行刑!”

    虽然有计策在前,善宝听说自己即将被行刑,还是如遭棒击,身子晃了晃,扶着嗷嗷大哭的李青昭方能稳住。

    “表姐你莫哭,临死有你相陪,也不枉我们姊妹一场。”

    “表妹你别死,你死了舅舅、舅母会掐死我的。”

    “我会托梦给爹和娘,他们不会责怪你。”

    “我也不想你死,我不喜欢祖公略了,我只喜欢你。”

    姊妹两个面临死别,李青昭哭到说不出话来,善宝亦是泪水连连,倘或计划失败,自己真的死了,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实在不厚道。

    狱卒已经开了牢门,哐当当一声,李青昭一把抱住善宝,死死抱着,任凭狱卒拉扯就是不放开,最后狱卒一声吼:“再不松开连你一起砍头!”

    李青昭不得不松开,见善宝被狱卒拖出牢房,她大哭扑过去,牢门复关紧,上了老铁锁。

    出了牢房,善宝被押着来到衙门前,此地空阔,用来做刑场。

    三尺法案摆好,后面坐着监斩官秋煜,一侧的花梨木透雕莲花太师椅上,坐着来监督的皇上,虞起同其他随扈官员陪在一旁,四周,羽林军围了个密密匝匝。

    善宝被推到最前,旁边立着虎背熊腰的刽子手,锋利的刀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秋煜时不时的偷窥皇上,心里不停祈祷,见皇上乏到抬不起头来,他觉着善宝的计策应该已经奏效。

    “大人,午时已到!”衙役禀报给秋煜。

    “秋大人,可以了。”皇上有气无力下令。

    秋煜心一抖,暗暗诵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从令箭筒子里抽出了带有“斩”字样的令箭,手竟然有些哆嗦,迟迟不肯丢下去。

    皇上有气无力道:“秋大人怎么了?”

    秋煜一惊,想找些话来拖延,越是急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道,我这令箭丢下去,善宝是死是活,全凭天意了。

    手腕一抖,令箭抛在地上。

    下了斩令,刽子手一手拿刀一手端着酒碗,含了口酒在嘴里,噗!喷到刀刃上,然后将酒碗使劲一摔,高高举起了刀。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认识不认识善宝的,都替她惋惜,如此年华,如此美貌,香消玉损,实在可怜。

    人群中混着祖家人,真是笑坏一些哭坏一些。

    祖百富和窦氏对望一眼,完全没想到善宝会有此下场,夫妻俩还做了同善宝长久斗智的打算呢,如今兵不血刃的取胜,高兴得快笑出声来。

    那几个姨娘,只是啧啧,不知是怜惜还是得意,四小姐祖静婠躲在郝姨娘身后,五小姐祖静好几番想冲出去,郝姨娘喝令大丫鬟碧玉带着两个小丫头把女儿拉了回来。

    大少爷祖公远协妻子庞氏,三少爷祖公道协妻子方氏,四少爷祖公望用袖子障着半边脸,想看不敢看,五少爷祖公卿不在场,他已经被孟姨娘反锁在房里,没办法,听闻善宝要被砍头,他操起宝剑就要劫狱,孟姨娘耍了心机才把他哄回房里,然后关了起来。

    人群里还有文婉仪,听说善宝要被砍头,她特意穿得红艳艳过来,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还不忘冷嘲热讽:“可惜了,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为她肝肠寸断。”

    芬芳却啐了口:“活该!”

    文婉仪假模假样的斥责芬芳:“何故跟个死人计较,回头替我烧些纸钱给她。”

    人群里还有朱老六一家,见朱老六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朱英豪攥紧了拳头,敢喊出“宝妹……”便被他老婆张翠兰和他老娘崔氏堵住嘴巴然后拖了下去。

    人群里还有白金禄,他身边陪着教头刘春。

    “大当家的,你真要抢人?”刘春附耳问。

    白金禄好整以暇的摇着折扇,语气淡淡:“我不能看着她身首异处。”

    刘春担心道:“这是法场啊,皇上都在呢。”

    白金禄瞪他一眼:“怕死就滚远点。”

    人群突然一阵骚乱,从里面冲出来锦瑟和猛子,羽林军过来挡住,锦瑟高声喊着:“小姐,奴婢陪你上路!”

195章 快将那祖家大奶奶给朕放回来

    殉葬,至本朝只在皇室有此特权,皇帝驾崩亲王薨,不止奴仆,还有妃子夫人等陪葬,有自愿者有强迫者,总之在皇上看来稀松平常,在锦瑟大闹法场之后遂网开一面,同意让她陪善宝上路。

    锦瑟被推到善宝身侧一同跪了,偏头看善宝嫣然一笑,从未有过的好看。

    善宝却潸然泪下,斥道:“我死了还有你陪着爹娘,咱们两个都死了,爹娘怎么办?”

    锦瑟跪爬过来用袖子给她擦泪:“此去黄泉路上多寂寞,奴婢一直陪着小姐的,就要一直陪下去,老爷夫人那里有表小姐呢。”

    善宝晓得自己多说无用,将锦瑟搂过来,咬着耳朵道:“咱们都不会死。”

    锦瑟怔住,自家小姐聪明绝顶甚至可以说是诡计多端,难不成有好的办法,只是刽子手已经举刀相向,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转机呢?

    皇上那厢已经不耐烦,喝令:“还不赶快行刑!”

    刽子手重新举刀朝善宝砍了下来,人们异口同声:“啊!”

    嘡!一声刺耳利器碰撞之声,刽子手的刀应声落地,骇然一望,羽林军莫名其妙的纷纷倒地,须臾见祖公略踏着羽林军的身体而来,手中拎着蟠龙枪。

    虞起忙站起奔去,意图制止祖公略胡来:“王爷不要冲动!”

    祖公略飕的把枪指向虞起,唬的虞起慌忙后退,为争夺武状元校场比武时,虞起陪着皇上亲眼目睹了祖公略的功夫如何高深莫测,所以他才怕。

    而祖公略的眼睛,却在看着善宝,见善宝穿着囚服,长发如瀑散开,泪水打湿一张脸,轰隆隆一声炸雷,雨水不宣而战似的骤然倾泻,打湿的岂止是善宝的脸,还有她细弱的身子,瑟瑟缩缩,即将飘零似的,不忍多看,更如一首哀婉的长短句,不忍卒读。

    “你不要!”善宝瞪着惊恐的大眼,劫法场只在那些江湖故事里看过,其后果不堪设想。

    “是我让你给曹公公治伤的,错在我,我不能让你死。”祖公略柔声道,而他的眼底,是冰封百世的寒。

    大雨入注,羽林军如潮,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避让,晓得马上会是血腥场面。

    皇上豁然而起,却又颓然跌坐,手指祖公略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给朕回去。”

    有气无力,筋骨酸软,感觉自己哪里不对,总归是这病来的蹊跷。

    祖公略笑得极轻,轻烟般似有若无,声音更是极轻,轻羽般的不堪承重:“皇上当初赐草民蟠龙枪时说,此枪即是尚方宝剑,上,可斩王公,下,可杀刁民,草民一刻不曾忘记,是以今日来试试,秋知县未经审讯便将善姑娘治罪,实属昏官,今个,草民就要为民除害。”

    他同皇上拉家常似的,皇上用手指着他,浑身酸痛筋骨错位,手无力的垂下。

    善宝忙替秋煜说情:“你不要,秋大人是好人。”

    出口即后悔,皇上何许人也,自己被秋煜砍头还替他溢美,怕是暴露了秋煜的底细。

    秋煜及时道:“本官自上任以来,上报君恩,下安黎民,祖家大奶奶一案,本官无可奉告,甘愿,辞官谢罪。”

    他说完,站起,脱下官帽郑重的放在法案上。

    这一举吓坏了虞起,自己苦心栽培这个外甥,如今他却要引咎辞官,气道:“休要胡言乱语,祖家大奶奶一事自有皇上定夺。”

    明里,是说自己的外甥微不足道,暗里,是把秋煜摘了干净,示意祖公略,此事是由皇上引起,与秋煜没半文钱关系。

    一个,是自己宠溺的儿子,要劫法场,另个,是自己欣赏的臣下,要辞官,皇上雷霆震怒,想大声斥责苦无力气,声音嘶哑道:“你们都反了,反了。”

    这时耳听有呼喊声由远及近:“反了!反了!反了!”

    众人大惊,循声去看,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很多手持兵器的人,看穿戴是山匪,却不知是哪一路。

    因着大雨,围观民众跑了很多,实在想看热闹的,见这阵仗怕危及到自身,于是四散逃跑。

    羽林军迎将上去,与山匪打了起来,于是惊雷阵阵,喊杀声阵阵,一会子血水混着雨水,由高向低,汩汩而下。

    皇上由内侍们搀扶着,骇然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煜见事不好,跑来道:“保护皇上撤回衙署。”

    所有官员并内侍簇拥着皇上方想往衙署走,一支雕翎箭穿破雨幕射了过来,直奔皇上心口,皇上大惊失色,慌忙将个小内侍推到自己面前做挡箭之盾,小内侍心口中箭倒地而亡,第二支箭射来,秋煜横在了皇上身前,箭插入他肩头,他颤了颤身子,咬牙挺住,呼喊:“安王护驾!”

    祖公略先去救了善宝,将她交给猛子后,回头看箭如雨点射向皇上那里,他将蟠龙枪插在地上借力,然后纵身一跃扑了过来,蟠龙枪左挡右拨,雕翎箭纷纷落地。

    秋煜还有虞起以及一些官员并内侍,护着皇上继续往衙署内跑,突然从天而降似的又杀出一伙人来。

    皇上虽然会功夫,却因身体不适无力还击,而秋煜、虞起等皆为文官,见那些人直奔皇上而来,虞起怒吼:“尔等敢刺王杀驾,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后头的祖公略却道:“这些是来保护皇上的。”

    皇上回头看他,方晓得他大概知道有人欲对自己动手,而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那些人护着皇上退到衙署内,然后将大门紧闭。

    皇上累得气喘吁吁,而身上湿透如落汤鸡,挥手把祖公略叫到自己面前,有气无力道:“朕已老迈,恐……”

    没等说完,祖公略抢道:“我在,谁敢杀您。”

    简短几个字,透着满满的自信,更透着浓浓的感情,皇上心头一软,听着分明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说的话,借大雨的屏障,皇上噙泪道:“朕这身子……”

    又是没等说完,秋煜抢过去道:“臣觉着皇上同曹公公的情形差不多,会不会是中了易筋散?”

    皇上微有怔忪,这病来的太突然,努力回想,就想起自己的手被给曹公公的指甲划破了,难不成那毒药如此霸道,这样都能染上,惊道:“快,快将那祖家大奶奶给朕放回来,快啊!”

196章 自古就是,男人多谋,女人多情

    骤雨,倏忽来倏忽走,不久阳光便铺展了一天一地,衙署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桠杈伸到屋顶,微风一拂,啪嗒啪嗒的水滴掉在廊前。

    善宝抬头看看,以为又下雨了,见是树上的积雨,抹了把掉在脸上的水。

    锦瑟挽着她的手臂,挽的紧紧,生怕她不翼而飞似的,患难之后,更见真情。

    虞起送了出来,至廊下便住了脚步,道:“圣躬安,大奶奶首功一件。”

    善宝笑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虞起陪着笑:“方才圣上传了口谕,大奶奶一案已经查明,实属误判,秋大人为此引咎辞官,念他护驾有功,现下已官复原职。”

    善宝心里明镜似的,何谓误判,不过是皇上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苦了秋煜,虽然至今都不明白皇上为何执意要她死,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应与祖公略有关,蓦然想起祖公略与皇上容貌想象之事,而祖公略更是在短短时日从镇北候一跃而成为安王,且善宝了解异性封郡王颇多,封亲王,异性者本朝祖公略是第一个,所以十有八九雷公镇那个传说是真,祖公略为皇上遗留在民间的骨肉。

    她叹息,祖公略差点弄了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心意缱绻,祖公略而今成了云端上的那一缕光,自己只能仰望,不能触及。

    思绪浮沉,对虞起屈膝一福,并不多言,只告辞而去。

    回到祖家大院,于西侧门进了,门子见她如同见诈尸似的,结结巴巴:“大,大奶奶。”

    一路往里走,个个见她如诈尸似的,死而复生,匪夷所思。

    等她回到抱厦,见廊下跪了一地,阿珂阿玖带头,丫鬟婆子还有几个老嬷嬷,算来都是她房里的人。

    “这是怎么了呢?”

    善宝觉着大家欢迎她回来是仪式过于隆重,原本以为那些个多事的女人们会弄些火盆啊艾叶啊,用来驱除晦气,跪着,且个个见鬼似的惶然,这让她难以理解。

    含笑仰头看她:“大奶奶,您真没事了?”

    善宝没等说什么,锦瑟骂道:“小蹄子,你是不是盼着我家小姐出事。”

    含笑慌忙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听说大奶奶被皇上砍了脑袋,听说衙门前血流成河,听说二少爷带人把皇上……”

    没敢说下去。

    锦瑟叉腰瞪眼,善宝按了按她,然后对含笑道:“你看,我好好的,你听的那些都是谣言,真相是皇上假意杀我制造混乱,然后引出那些匪人,二少爷又事先布置了兵力,将那些匪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她临时杜撰了个故事。

    果然好用,众人欢欢喜喜的奔向她,高高兴兴的给她请安问候,拥着进了房里。

    方坐下,茶都没吃到嘴里,祖百富为首的祖家人接连来看她,善宝就是这一套话,大家虽然似信非信,总归她现在好好的,容不得大家不信,祖百富还假情假意的为她准备了席面接风洗尘。

    晚上,善宝也就假情假意的去应付了下,吃过了饭,各人散了,善宝也由锦瑟陪着回房里,刚进门,便吩咐锦瑟:“去把猛子叫来。”

    锦瑟匆匆去匆匆回,也带来了猛子。

    见了善宝猛子略有紧张,还以为是为了山上的事,那日善宝与祖公略偷偷去仙人洞,锦瑟和猛子天亮时醒来,蓦然发现南炕一个北炕一个,当时别提多尴尬,锦瑟不知就里,猛子多少了解些,祖公略这次上山陪善宝游玩是借口,真实目的是要销毁仙人洞里的兵器,见祖公略不在,猛子猜测他大概是去了仙人洞,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锦瑟,还带着锦瑟去仙人洞找,不见善宝与祖公略,便又寻下山来。

    而锦瑟,将这些告诉了善宝。

    善宝找猛子来,问的也是这个,她要确定一件事:“你是说,二少爷他陪我游玩是假,销毁仙人洞里的那些兵器才是真?”

    猛子道:“是。”

    善宝再没问出第二句,挥挥手让猛子去了,之后就是默然坐在炕上,手中把玩着木簪,自言自语似的道:“还要这劳什子作何。”

    举着放到烛火上,却被锦瑟夺下。

    善宝抬头看看锦瑟,眸子像千年古潭,冷幽幽的,而话语里,浸润着千年的哀凉:“你喜欢,那就送给你罢。”

    说完倒在炕上,抓过被子蒙头便睡,哪里睡得着呢,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被子给锦瑟揭开,她忙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大片的水泽,忽然挪开双手,凄然一笑:“自古就是,男人多谋,女人多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锦瑟摇头:“小姐,二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善宝嘲讽意味的笑了笑:“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何关系,总之我是他继母,他是我继子。”

    对此,锦瑟亦是莫可奈何。

    一切又归于如常的样子,善宝是吃饭睡觉打理参帮和祖家大院的事务,祖百富、窦氏,还有那些姨娘甚至少爷小姐们,继续吃饭睡觉打牌还有筹谋该如何扳倒她。

    生活就是如此,有爱有恨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三天来善宝还没有见到祖公略,皇上把他留在衙署,彼时善宝被押在衙门口砍头,突然出现的那些山匪其实是假扮,他们仿佛晓得祖公略会去劫法场,甚至还晓得例如祖公卿、白金禄甚至胡海蛟都差不多会去劫法场,他们是想趁乱刺杀皇上,幕后主使,祖公略知,皇上知,也幸好祖公略运筹帷幄在前,事先布置了兵力,杀退了匪人保护了皇上。

    第三天晚上,祖公略同皇上商量完事情回了祖家大院,急匆匆沐浴更衣,便往抱厦而来,到了庭中却踟蹰不前了,他从虞起口中听说,善宝这次差点被皇上砍头,是因为他与善宝之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个是继母一个是继子,他们若相好,便是不伦,皇上,不能容忍。

    是以,祖公略在没想好如何保护善宝之前,怕再次给她带来麻烦。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槛里面伫立着一袭雪纱衣裙的善宝,见她容色淡淡,且淡淡道:“王爷既然来了,何妨进来坐坐。”

197章 脱光衣服绕雷公镇跑三圈

    月亮虽不完整,光线还是很强,强到可以看清庭中一簇簇花的颜色,强到可以看清善宝眼中那陌生的感觉。

    祖公略负手在后,一贯的好风致,翛然于生死之间,绝尘于俗世之外,连番变故未改昔日闲适,信步而来,到了门口驻足,看善宝容色叆叇,笑了笑,如常的姿态,如常的问候:“可好?”

    善宝答非所问:“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祖公略看看脚下,他在门外,善宝在门里,道:“就在这里讲?”

    善宝:“嗯。”

    祖公略:“去茶楼听书还得有杯茶水呢。”

    善宝就回头喊:“锦瑟,倒杯茶来。”

    锦瑟应了,须臾端了杯茶出来,善宝朝祖公略努努嘴:“给安王千岁。”

    锦瑟屈着膝,高举着茶盘,祖公略笑着拿过茶杯,大大方方的呷了口,然后慵懒的靠在门框上,道:“讲吧。”

    一个人能宠辱不惊,必成大器,这是善喜曾对善宝说的,善宝瞧祖公略不怒不气,安之若素,这男人若不成大器,那就是老天都嫉妒他。

    开讲,讲什么呢?一个古老的故事,当然,这是善宝说的,说前边的前边的前边的那个朝代有一书生,适逢雨夜,有一妙龄少妇路过他家,想进来避雨,那书生却严词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怎能同处一室,那少妇无奈,顶风冒雨走了。

    善宝讲完道:“这书生真乃君子也,所以请王爷也做个君子,此后没事不要到我房里来。”

    祖公略已经吃了半杯茶,含了薄薄的笑道:“下雨,又是夜里,那书生拒绝少妇进去避雨,不过是沐猴而冠,真君子的做法是,自己走出去,把少妇请进来,所以抱歉,我不能做那样的君子,你这里我该来还得来。”

    这故事还有如此解释?善宝竟无言以对。

    祖公略继续吃茶,道:“还有故事么?”

    善宝感觉气到胃口发胀:“还有一个故事……”

    刚开口却被祖公略叫停,然后指指茶杯:“茶楼免费给续茶水。”

    善宝眼睛衔了把刀子似的盯着他,头也不回的喊锦瑟:“续茶。”

    锦瑟提了缠枝莲的白瓷茶壶过来,忍俊不禁,给祖公略填了茶水,躬身退下。

    善宝接着讲另外一个故事,有个男人同女人相好,某天他陪着女人去看日出,如此浪漫让那女人感动非常,事后那男人却对贴身小厮说,我哪里是陪她看日出,是她陪我看朝霞才对,这故事的意思,那女人傻傻的被人家耍了还不知道。

    祖公略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明白了善宝今日为何如此态度,应是自己与她上长青山的初衷给她知道了,该怎么解释给这丫头听呢?想想道:“那男人陪女人看日出,那女人陪男人看朝霞,双管齐下,没什么不好。”

    善宝冷冷一笑,语意凉薄:“应该算是各取所需。”

    祖公略咀嚼下两个词汇的不同,摇头:“是双管齐下非是各取所需。”

    善宝气道:“总归那男人不是一心为着陪那女人。”

    祖公略假意叹口气:“假如那女人为此生气了,你说那男人该怎么哄那女人才好呢?”

    善宝愤愤的咬牙道:“罚那男人脱光衣服绕雷公镇跑三圈。”

    祖公略哦了声,然后将茶杯塞给善宝,他就动手解衣带。

    善宝莫名其妙的问:“你作何?”

    祖公略:“脱光衣服绕雷公镇跑三圈啊。”

    湖蓝的皱纱深衣已经褪至手肘处,里面雪白的中衣比月光还晃眼,善宝臊得满脸通红,使劲推了下他,骂了句:“登徒子!”哐当将门摔上,噔噔噔跑到里面,心扑腾得像随时可以蹦出胸膛。

    这个男人真是可恶!

    锦瑟见她突然跑进来,脸又红到脖子根,不知发生了什么,问:“小姐,你怎么了?”

    善宝气鼓鼓的:“外面有个疯子。”

    锦瑟好奇的走到窗前,天热,窗子开着,她探头去望,没见什么疯子,倒看见祖公略背着手,大步而去,敞开的深衣飘飘如舞。

    次日,祖公略被皇上宣了去,至晌午回府,又来找善宝。

    阿珂引着他进了抱厦,善宝正伏案作画,李青昭和锦瑟一旁观看。

    “大奶奶,王爷来了。”阿珂禀报道。

    善宝头也不抬:“告诉他我不在。”

    阿珂傻了:“……”

    祖公略嗤的笑出:“那你在哪里?”

    善宝唬的一抖,手中的笔随之一抖,笔尖触到纸上,毁了刚刚画好的一朵青莲,气的将笔掷于纸上,问:“你怎么进来的?”

    她的意思,没经婢女通禀,他就随便进来。

    祖公略俯视自己双足:“我走进来的。”

    善宝懒得同他争执无谓的事,问:“王爷有事么?“问完即自答:”既然没事那就不送了。”

    逐客,祖公略岿然不动:“我桩好事告诉你。”

    善宝不屑的:“我不想听。”

    祖公略执意说下去:“我向皇上给你求了副丹书铁券,三世免死。”

    善宝愣了愣:“好吧,我听听看。”

    祖公略笑了:“丹书铁券皇上不会带在身上,回銮之后会派钦差送达。”

    善宝憋着憋着,终于憋不住了,笑弯了腰。

    一场矛盾就此化解。

    祖公略所言非虚,他救了皇上之后,皇上虽然气他为了个女人与自己斗气,终究他是救驾有功,若非他事先安排妥当,那日便不堪设想,所以对外就说祖公略劫法场其实是佯装,真实用意是为保护皇上,也恢复了祖公略的爵位,食邑超出一个县,增至半个郡,祖公略趁皇上龙颜大悦,替善宝求赐免死金牌,皇上听闻更气,道:“坊间传你与那善氏有不伦之情,朕不希望这是真。”

    善宝才转危为安,祖公略不想再把她陷入危险境地,也就没有同皇上争执,只道:“我与她同为祖家人,互相照拂理所应当。”

    他虽然说的模棱两可,皇上还是非常高兴,总归他没有斩钉截铁说“是”,又觉着善宝救了自己的命,何妨送个人情给祖公略,于是答应赐予善宝丹书铁券,即免死金牌一副。

    自己可以永远不死了,善宝高兴得不知怎么表达,忽然想起自己与祖公略的尴尬身份,突然想,若是祖公略去求皇上,会不会给自己摘掉这个祖家大奶奶的身份呢?

    正想开口问祖公略,却听阿钿进来禀报:“大奶奶,郝管家说,河间府的容小姐来了。”

198章 她的名字取的倒有些野心

    容小姐,名高云,容家为河间府大商贾,与祖家互通有无,是数一数二的老客,容高云与五少爷祖公卿订婚有几年,春上时便说要来做客,拖了几个月不知因何。

    因是女眷,又为晚辈,善宝便让她直接来抱厦即可。

    阿钿却道:“郝管家说容小姐在花厅呢。”

    善宝窃以为这是老郝的安排,远来之客,初次见面在厅堂显得庄重些,于是起身去了花厅,她到时,见花厅门口摆放着几个硕大的箱笼,不用问,这应该是容小姐的行李。

    早有管事嬷嬷立在花厅门口,见善宝到,便回禀:“大奶奶,二奶奶陪着容小姐说了一会子话了。”

    窦氏?

    善宝蹙蹙眉,不知窦氏是巧遇容高云还是故意来见容高云,进了花厅,见窦氏拉着一个十七八的姑娘,格外亲昵之状。

    管事嬷嬷又过去道:“容小姐,我家大奶奶来了。”

    那姑娘回过头来,一张脸梨花带雨,脱开窦氏的手朝善宝偏偏拜下:“婆婆。”

    这个称呼像魔咒,善宝但凡听到便头痛欲裂,心下不爽,面上还是微微一笑:“容小姐吧,你还是叫我……”

    叫什么呢?叫大奶奶也并非她所愿。

    容小姐倒是个七窍玲珑人,忙掉转话题:“冒昧而来,叨扰了。”

    窦氏那里道:“说什么叨扰不叨扰,本就是一家人。”

    容高云先感激的莞尔一笑,随即又垂泪不止,善宝细细问去,方知道春上她之所以想来做客,便是因为她母亲病故之后父亲新娶继室,似乎两下里相处得不甚融洽。

    窦氏俨然成了主角,一再抢善宝的话,现下又按着容高云的肩头道:“容家再好,不过是娘家,而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如今是到家了,不该哭。”

    容高云遂破涕为笑。

    善宝踱过去坐着吃茶,见她们二人老相识似的,而自己却被冷落,也不是喜欢争风吃醋,是清楚窦氏的打算,她是以祖家掌门夫人自居了。

    善宝本也不屑同谁争,然自己既然身在祖家,若是丢了参帮大当家和祖家掌门人的位子,恐会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甚至危及性命,所以,该争的还得争,宅斗这回事,大到皇宫内院,小到蓬门荜户,但凡有利益冲突,总是避免不了的。

    善宝颇觉无奈,喊过随她而来的阿玖,去把客院的管事嬷嬷找来,按着前面计划的,将容高云安置在客院住下,然后又让人去通知了祖公卿。

    祖公卿正在园子里练功,这时节,练了一会子便汗流浃背,珊瑚拿过手巾给他擦脸,祖公卿顺势握住珊瑚的手道:“这些事由小丫头们做便可,看这天热的,你何故跟着我来,莫若在房里歇午觉。”

    珊瑚轻轻掰开他的手,继续给他擦汗,道:“那些个丫头怎么能服侍好爷呢,这上面的事还是我自己做比较放心。”

    同为青春年少,长此以往的耳鬓厮磨,没感情很难。

    祖公卿怜香惜玉道:“好了,我不练了,咱们回房里去,你酿的那个果子酒极是好吃,咱们边吃酒便下棋。”

    珊瑚嗯了声,命旁边的丫头小子们拾掇祖公卿练功之物,无非是各种兵器。

    拾掇好,一干人出了园子,迎面见阿钿来到,遥遥对着祖公卿屈膝道:“五少爷,大奶奶说容小姐来了。”

    祖公卿愣了半晌方明白容小姐是谁,脸一沉,问:“大奶奶要我过去么?”

    阿钿道:“并无,大奶奶只说容小姐来了。”

    祖公卿搞不懂善宝的用意,也就点头:“知道了。”

    珊瑚一旁垂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看裙脚拂着翘头履,青石地上长着稀疏的地衣。

    祖公卿偏头瞧了,晓得她心里不痛快,亲热的晚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回去吃酒。”

    珊瑚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寻个由头道:“奴婢还有衣裳没洗,让桂香陪五少爷您吧。”

    桂香是祖公卿房里的二等丫头,负责斟茶倒水梳头宽衣这些贴身活计,听珊瑚让她陪五少爷,噘嘴道:“姑娘说什么呢,我陪五少爷吃酒,回头给人看见,还不得说我魅惑主子。”

    珊瑚无端气白了俏脸:“你怕,难道我就不怕么,现在五少奶奶都来了,我更怕。”

    桂香很是奇怪:“姑娘有什么怕呢,姑娘同五少爷一直都好好的。”

    这一句触到珊瑚的痛处,气的开骂:“小蹄子,我是奴婢五少爷是主子,怎么就成了一直都好好的。”

    桂香也不知该怎么说了,祖公卿同珊瑚相好也不是什么秘密,祖公卿还扬言要娶珊瑚为妻,房里的丫头们无一不羡慕,娶为妻子或许有些不可能,但纳为妾侍还是可以,至少珊瑚现在算是祖公略的通房丫头,房里的丫头们都尊珊瑚为女主子,现在她又说什么奴婢,桂香无言以对,默然不语。

    两个丫头争吵起来,祖公卿素来厌烦这些,怒道:“我如今成了毒药,谁都不敢靠近了,算了,我自己去吃酒。”

    他说完气鼓鼓的回到房里,回想刚刚珊瑚与桂香争吵都是那个容小姐惹的,于是气冲冲的去找容高云撒气,听说住在客院,他就径直过来。

    容高云刚刚安顿好,正与贴身婢女冷秋说话,外头几个粗使的婆子是祖家人,祖公卿到时遣一个进来禀报,刚进门冷秋便呵斥:“谁准许你进来了,瞧这一身灰尘。”

    婆子慌忙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喊:“五少爷来了。”

    冷秋又道:“大呼小叫,没个规矩,你们家大奶奶平素就是这样管教你们的么。”

    婆子左右不是,一扭头回来,继续扫她的院子,同另外两个婆子窃窃私语:“还没过门就这样,等真过门了,还不得把活人煮了吃。”

    另个道:“五少爷恁大脾气,早晚把她管得服服帖帖,再说五少爷没准就娶了珊瑚,这位容小姐,哪里来的回哪去罢。”

    第三个说:“我们这些客院的人,此后可有的饥荒闹。”

    三个婆子一会骂一会唉声叹气,继续扫院子。

    偏巧这时善宝过来客院,于月亮门这面听几个婆子发的牢骚。

    锦瑟道:“奴婢瞧那容小姐文文静静,十足的大家闺秀,不像是难相与的。”

    善宝若有所思:“她的名字取的倒有些野心。”

199章 十七叔说,我与祖公略是绝配

    卧房外头的起居间内,祖公卿昂首而立,等着容高云出来见她,孰料等了会子出来了冷秋,对他恭谨道:“我家小姐说,与五少爷并未成亲,不方便私下见面。”

    祖公卿眼睛一瞪:“她也知道与我并未成亲,为何突然住进我家里。”

    里头的容高云业已听见,遥遥道:“家遭变故,来此散心,冒昧叨扰,请五少爷宽宥。”

    这声音像被泉水涤荡过,干净,又像被春风抚摸过,轻柔,更像被花香熏染过,带着幽幽的味道,祖公卿心头一震,未见其人,闻声已醉,他不禁呆立半晌,当清醒自己来此是为了什么,方冷冷哼了声:“那么就请容小姐平复心情之后再回河间府罢。”

    下了逐客令,冷秋眼中投来一缕寒光,看样子在容家时便是颐指气使惯了,拘于是客,而面前这位是未来的姑爷,是以她没有发作。

    里头的容高云轻轻一叹,就像美人的手抚平一块皱了的丝绸般,这轻轻的一叹也是极其撩人心弦的,听她道:“我与五少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家不留我,祖家便是我的家,五少爷要我回哪里去呢。”

    纵使一个末等丫头,祖公卿也未见过这么好性情的,何况对方是堂堂的大家闺秀,你来我往,交谈几句,他便软了下来,朝槅扇看了看,只看到槅扇上糊着的软烟罗如同云霞一片。

    “告辞。”祖公卿不知为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离开。

    容高云从槅扇后面走了出来,眉眼淡淡,仿若一幅水墨画,容色淡淡,好似方才祖公卿的冷言冷语不是针对她而说的。

    冷秋气不过:“小姐,咱们这是寄人篱下了。”

    容高云浅笑如烟:“这是怎么个话,这可是我的家,我的。”

    她在句尾“我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门口突然一亮,是善宝同锦瑟到来。

    容高云已经迎了上去,边走边将善宝重新端量:素色衣裙,遮不住窈窕身姿,不施脂粉,眉眼却如精心勾画,眸光流转,像一泓春水荡荡,嘴角上翘,三分俏丽七分魅,行一步如凌波仙子,笑一笑胜十里桃花,美到如此,天生的勾人胚子。

    容高云心中偷偷感叹,对着善宝已经翩翩拜去:“大奶奶。”

    善宝伸手一搀:“自己家里,礼数太多倒麻烦。”

    容高云便柔顺的道:“记住了。”然后引着善宝来到里面,将善宝请至临窗大炕上坐下,她就于旁侧站着。

    善宝指着自己对面:“你坐啊。”

    容高云便乖巧道:“是。”

    行止间一切都恰到好处,训练有素似的,典型的闺阁秀女风范。

    善宝暗自想,若说祖公略是英雄人物,祖公卿可以当得个英豪人物,自古英雄英豪太容易怜香惜玉,所以祖公卿怕是要覆没于这女人面前。

    来此也无大事,就是礼节性的问候,毕竟容高云远道而来,所以随便聊着,善宝的眼睛也随便看着,看本来空置的房内,如今满满当当的摆着诸样物事,这都是容高云带来的,看样子她是打算长期住下去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早晚她与祖公卿都要完婚的。

    念及此,善宝道:“老爷病殁不久,是以你与公卿的婚事只能暂时搁置。”

    这样说也想顺道提醒容高云,为父丁忧需要三年,也就是说祖公卿要等三年之后方能娶她。

    容高云一脸茫然:“怎么,公公他……”

    善宝唉声一叹。

    再看容高云,已经在偷偷拭泪。

    善宝很想知道,她伤心为了哪般?她连祖百寿都没见过,并无感情,她哭,就显得有点假。

    转念想想,或许这姑娘心肠软,毕竟祖百寿还是她未来的公公,扪心自问,难不成自己还没有消弭对祖百寿的恨?

    冷秋在软言安慰容高云:“小姐你别哭,祖老爷不在了,还有大奶奶,现如今这个家大奶奶管着,奴婢见大奶奶慈眉善目就是个活菩萨,断不会委屈了你。”

    善宝斜睇眼冷秋,杏核眼尖下巴,美人相,只是总板着脸,倒比容高云这个主子还高傲,假如容高云柔弱相有几分似文婉仪,冷秋的凌厉相就有几分似芬芳,只是区别在于,文婉仪尖酸刻薄,容高云和顺安静,芬芳牙尖嘴利,冷秋沉着冷漠,善宝自我感觉这个冷秋,是个人物。

    那厢,容高云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连说失礼。

    善宝忽然想起窦氏,想旁敲侧击问问窦氏怎么就先于自己见到了容高云,只是没等问出口,门口的丫头报:“大奶奶,禧安郡主来了。”

    禧安等于热闹等于麻烦,善宝微微皱了下眉,虽然对方为郡主,她们之间有个师徒关系在,所以善宝岿然不动,稳稳坐着等禧安郡主噔噔跑进,喊她:“师父,我找祖公略。”

    忽然看到房里摆满了日用之物事,禧安郡主便问:“这里有人住下?”

    善宝点了头,指着容高云道:“这是五少爷的未婚妻,远从河间府来,现住在客院了。”

    禧安郡主当即不高兴了:“客院是我住的。”

    善宝觉着她这就有些不讲理,她住了没几天,再说她在雷公镇还有陵王这个叔叔。

    想到陵王,善宝心念一动,想起仙人洞里那些无端消失的兵器,或许可以从禧安郡主这里打探下,于是没有责怪禧安郡主无理取闹,而是好言道:“容小姐住客院,你住我那里。”

    禧安郡主歪着脑袋看容高云,转了半圈,又转了回来,满脸轻蔑。

    容高云已经拜了下:“民女容高云见过郡主。”

    人家对她那么不友好,而她依然不缺礼数,善宝觉着容高云此举绝不单单是因为禧安郡主是皇亲贵胄,而是,容高云有着惊人的忍耐力。

    禧安郡主连“起来”都没说,只问善宝:“祖公略呢?”

    善宝很是为难的样子:“他那么大个人,有脚,哪里都可以去,我怎么知道他在何处。”

    垂首暗忖,假如祖公略是皇上的亲骨肉,那么与禧安郡主就是堂兄妹,所以善宝好心道:“你这么大个姑娘,不要动辄就找祖公略,传出去不好听,你叔叔陵王千岁难道不管你么?”

    禧安郡主调皮的一笑:“十七叔说,我与祖公略是绝配。”

    善宝满面错愕,陵王如何能看不出祖公略与皇上样貌惊人的相像,他既看出就该想到祖公略的身份,为何还支持禧安郡主喜欢祖公略呢?

200章 女傻子男傻子

    有月的夜晚总是让人容易感怀。

    善宝又想起了长青山上她与祖公略的那两个夜晚,于是很想告诉禧安郡主,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姑娘,比她更爱祖公略,只是老天给他们安排了美好的相识,却又给他们安排了曲折的相恋,非是老天不厚道,而是老天算错了时间,他们才一次次宿命的错开。

    但,善宝相信,老天迟早有一天会计算精准,让他们从宿命的两端出发,走向彼此,不差毫厘。

    为此,善宝声情并茂的给禧安郡主讲了个有关她和祖公略的故事,当然,故事中的人物用了化名,讲到第七遍的时候,这位贵族小姐终于茅塞顿开,指着善宝瞪着惊恐的大眼:“你,你喜欢上你儿子,你原来是嫁过人的,你在嫁给祖老爷之前就是个寡妇。”

    究竟是自己的表述能力有限?还是她的理解能力有限?

    善宝无力的按按额角,她竟然听不懂,叹口气,索性不再理她,自己走出抱厦,夜风撩人,不如散步。

    禧安郡主也跟了上来,嚷着让善宝给她讲第八个故事,而善宝觉得,讲多少故事都不能让这位贵族小姐警醒,于是拒绝。

    禧安郡主很失望,在善宝身后不断嘟嘟囔囔,说散步这种事都是那些酸腐的文人吃饱撑的才做,而她们师徒两个应该去找祖公略才对。

    善宝听说祖公略去衙署陪皇上用晚膳了,因皇上不日即回銮,所以祖公略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她任凭禧安郡主唠叨,自顾自走着,想把祖公略回来之前的多余时间消遣掉,否则除了想他便无事可做,然而想他又是件极其伤心伤肝的事,不如不想。

    两个人一路竟闲逛到大院西南角的一个所在,这是专供唱戏用的院子,此地平素甚少有人来,更因为没放什么值钱的物事,是以门不上锁,善宝走进的时候,嗅到浓浓的花香,看到打扮浓艳的花姑娘……疏离的梧桐暗影中,相拥着一对男女,一个,她看出是四小姐祖静婠,另个,不用看都知道是白金禄,这世上唯有这妖男不分四季的穿白衣。

    善宝一把将禧安郡主拉出门去,有点急,以至于将禧安郡主拽个趔趄。

    “我看见有人在幽会!”禧安郡主刚出口,嘴巴却被善宝捂了个严严实实,所以这句话她说的极其含糊。

    善宝又把她拉远了一段距离,是怕功夫高深的白金禄听见。

    禧安郡主很是莫名其妙:“你为何不让我看?”

    善宝:“这个……少女不宜。”

    禧安郡主:“可是你却多看了好几眼。”

    善宝:“那个……因为我不是少女,你看大家都喊我大奶奶。”

    禧安郡主被她的这个理由弄得哑口无言,又不甘心,于是换了个聊天的方向:“那姑娘,好像祖家四小姐。”

    善宝忙道:“当然不是,或许是长的像四小姐,比如你和祖公略长的也像,你从来没觉着这里面有蹊跷?”

    终于找到为她指点迷津的契机。

    禧安郡主婉约一叹:“或许,这就是夫妻相。”

    善宝:“……”

    突然间,禧安郡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亢奋起来,方才还万分懊丧,所以此刻仿若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话也多了起来,边走边告诉善宝,陵王很赞同她喜欢祖公略,她想让陵王同祖公略说说这件事,可是这个十七叔最近很忙,经常夜不归宿,王妃和几个夫人很是担心,担心陵王红杏出墙。

    话到这里善宝给她纠正:“红杏出墙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且是已婚女人。”

    禧安郡主便问:“男人该怎么说?”

    善宝挠了挠脑袋,这世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流连花街柳巷,所以不知怎么说,考虑自己是她的师父,不回答显得自己没文化,于是道:“拈花惹草。”

    禧安郡主便道:“王妃和夫人们很是担心十七叔拈花惹草,但有一次我无意撞见十七叔同个女人在后花园散步,他果然拈花惹草了,后来我发现那女人竟然是文婉仪……”

    话讲到这里,善宝截住:“你说谁?”

    禧安郡主:“我说十七叔居然同文婉仪相好。”

    文婉仪能否同陵王相好善宝猜不准,但文婉仪同陵王交往,怕是有其他目的,会不会与仙人洞那些突然消失的兵器有关呢?继而大胆猜测,陵王难道得知祖公略发现了他的秘密,遂将仙人洞里的兵器转移,而文婉仪帮了他的忙,毕竟文婉仪现在统领着木帮,有山场子和水场子可以作为放置兵器的场所,还有大把的帮伙可以用来做劳力。

    她神思恍惚的回了抱厦,完全听不清禧安郡主那里唠叨什么。

    交二更的时候,她还在地上踱步,炕上禧安郡主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她觉着有些闷,于是出了房,庭内静谧得似乎能听见花开的声响,她在莲池畔坐了,考虑要不要赶紧将自己的猜测去告诉祖公略,皇上仍在雷公镇,到底是个心思,假如那天刑场上杀来的匪人是陵王指使,那么陵王会不会二次对皇上动手?其实皇上生死与自己无关,爱屋及乌,有祖公略的因素在。

    夜里上值的婆子们在耳房吃酒赌钱,她想喊个人陪着,今晚不是锦瑟值夜,所以锦瑟已经睡下,而换了旁人她又怕不方便,毕竟此事涉及到皇上和陵王,于是自己往祖公略房里而来。

    说近不近,路上只遇到一拨巡夜的护院,她及时躲开,好歹到了祖公略房前,想唤个丫鬟婆子通禀,说来奇怪,竟不见一人,望望窗户,亮堂堂的,说明祖公略没睡,她就径直过去叩门,听祖公略道:“进来吧。”

    她感叹,到底是艺高人胆大,那厮也不问是谁就让进来。

    吱呀一声推开门,感觉房内热腾腾湿漉漉,没多想,走了进去,绕过十二扇的落地大屏风,她看见了祖公略,看见了坦露身子的祖公略正背对着她在穿衣服,关键是衣服还没穿上呢,雄健的男人体魄一览无余。

    她傻了似的……

    祖公略觉得不对,猛然回头,也傻了似的……

    女傻子醒悟过来掉头就跑。

    男傻子大步奔来一把将其抓到。

202章 男女调情时不能帮倒忙

    祖公略决定改日往木帮的水场子去看看。

    善宝更担心的是另外一桩,禧安郡主对他的感情,不是怕她纠缠,而是揣摩陵王支持禧安郡主的用意,当把这话说给祖公略的时候,他竟毫无意外的感觉,只道:“陵王,是想我越多麻烦越无暇顾及他那里罢。”

    “可禧安郡主差不多是你堂妹。”善宝一时冲动,说了句捅破天的话。

    祖公略这次倒是颇感意外,牢牢的看她良久。

    善宝自察失言,藉口道:“我是觉着你们两个有点像。”

    祖公略慢慢退到桌边坐了,手指习惯的在桌子上画来画去,忽然停下,挑眉看善宝:“你是觉着我与皇上有点像吧。”

    善宝踟蹰着,想起雷公镇的那个传说,然毕竟陷入传说的是当今皇上而不是个平头百姓,她小心措辞:“你自己,也这样觉着?”

    祖公略重重的叹息一声,将身子仰靠在椅背上,这样的姿势,裹着的长衣便敞了开去,露出经年练功而成就的结实胸脯,善宝羞涩的将脑袋侧过一边,低低道:“我走了。”

    抬起腿的同时,祖公略长身一倾,复将她捞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问:“若我真是皇子,你该当如何?”

    善宝努力去理解他的话,仍旧不十分懂,而眼下要紧的是自己与他如隔水而望,他是继子,自己是继母,这恼人的身份让善宝羞惭而绝望,于是将自己抽离他的怀抱,跑到门口丢下一句:“即便现在,我又能如何,我与你父亲拜过天地的,我爹说,天地岂可欺,木已成舟,强硬的拆开,只不过一地碎片。”

    有一刻的安静,咫尺之间,一个枉自嗟叹,一个神情落拓。

    门推开,就在善宝迈出门槛的刹那,祖公略目光突然变得冷厉:“是,天地岂可欺,用卑劣的手段强娶,天地绝对不会纵容这样的恶人,天地也不会承认这样的婚姻。”

    这是善宝长久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开心到想哭,然而仍有些无奈,戚戚一笑:“天地不会承认,雷公镇人呢,祖家人呢,甚至皇上呢。”

    提起快曳地的百褶裙走了,渐行渐远的身影裹着莹莹月光。

    回到抱厦,见禧安郡主睡相全无的趴在炕上,善宝不由轻声一叹,这姑娘为了祖公略远远的从京城跑来雷公镇,也实在可怜,是了,哪个深陷于感情的女子不可怜呢,比如文婉仪,比如祖静婠,祖静婠同白金禄的相好岂止可怜简直是可悲可怖,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遇人不淑,该如何收拾心情,又该如何缝补伤口呢。

    忽然发现,竟忘记与祖公略提提祖静婠与白金禄的事。

    改日吧,现在即使想阻止恐已经来不及。

    是真的来不及了,又一个晚上,善宝天意难违的竟然又撞见祖静婠同白金禄幽会在戏院子,因身边陪着的李青昭大喊:“你们偷情!”所以自然就惊动了一对你侬我侬的男女,祖静婠吓得如被猛虎追赶的小兔子,眨眼跑的不见踪影,而白金禄却优哉游哉的立在那簇凌霄花旁,意味深长的看着善宝。

    他在挑衅!

    善宝怒了:“偷香窃玉,实在不是一帮之主该做的。”

    白金禄哈哈一笑:“是泼皮无赖该做的,自以为正人君子,还不是干着偷香窃玉的勾当。”

    含沙射影?

    善宝第一个想到了祖公略,而自己与祖公略的故事都快入说书人的嘴了,雷公镇,真可谓妇孺皆知,经常的,于街头于茶肆于酒楼于各种商铺,都能听见人们在议论纷纷,又听说参帮的帮伙们准备联合起来找她,不守妇道的女人不适合做参帮大当家,因为人参是神草,是圣物,不能亵渎,帮伙们还把最近放山不开眼归咎在她身上,她的名声一落千丈,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善宝也懒得与白金禄理论,只告诉他:“四小姐只是个单纯的姑娘,若你真喜欢她,可以白日去我面前提亲。”

    她仿佛确定白金禄是在玩弄祖静婠,不然两个人偷偷来往这么久,为何不见白金禄有所表态。

    果然,白金禄随手折了朵凌霄花把玩,须臾手一松,凌霄花啪嗒落在地上,他满脸嘲讽的意味:“女人如同这花,折过了,便也残败了。”

    善宝心底陡然一惊:“你说什么,你把静婠怎样了?”

    白金禄轻浮的一笑:“男女之间的事大奶奶不懂么,哦,你是不懂,你如今还是干干净净的女儿身。”

    善宝忍无可忍,骂道:“你无耻!”

    白金禄却立马接道:“我愿意。”

    善宝挥手去打。

    白金禄轻轻一拨。

    善宝猛然朝旁边倒去。

    白金禄忘记自己是会功夫的,感觉是用了一分力气,但对不会功夫的善宝却是重重一击,见善宝就要摔着,他大弯腰,与此同时手托住了善宝,急切的问:“有没有扭到哪里?”

    善宝的身子与地面一尺距离,白金禄的手在她腰处,她的头和上半身便是向后仰着,而白金禄也不将她扶起,保持着这种杂耍般的姿势,善宝觉得他在羞辱自己,使劲抬腿踢上来,白金禄准准的抓住她的脚腕,坏坏一笑,便把她的绣鞋脱掉,然后身子直立,也把她扶正,晃晃手中的绣鞋道:“送给我做礼物。”随之哈哈笑着迅疾而去,任凭她在后面喊破喉咙。

    善宝金鸡独立状,猛然发现李青昭正兴致勃勃的看热闹,大怒:“你为何不帮我!”

    李青昭摇头:“你曾经教过我,男女调情时不能帮倒忙。”

    这句话有个故事,某些年前,姊妹两个去寺庙进香,归途中路过一柳林,见一男人搂着一女人又是亲又是摸,那女人连说:“你讨厌讨厌讨厌。”

    李青昭见状大怒,咚咚咚跑过去朝那男人就是一铁拳,边道:“她说她讨厌你,还敢缠着人家。”

    那男人捂着眼睛痛得嗷嗷嚎叫,那女人过来就挠李青昭的脸:“谁让你打我相好的。”

    李青昭傻了:“你,你说你讨厌他的。”

    事后善宝告诉她,那对男女分明在调情,你是帮了倒忙。

    所以,李青昭记住了,今个,才不肯帮善宝对付白金禄。

203章 你给我弄一味药把这孽障打掉

    次日善宝便想把祖静婠与白金禄的事告诉祖公略,多个人商量,看到底怎么解决才好,只是祖公略不在,琉璃说:“王爷留了话给大奶奶,他去山上了。”

    善宝晓得他一准是去查探仙人洞消失的那些兵器。

    他不在,善宝斟酌要不要把此事告诉郝姨娘,祖静婠可是她的女儿,又恐郝姨娘对祖静婠打骂,那场景她也不是没见过,比如郝姨娘掌掴祖静好那次,所以没拿定主意。

    一犹豫,时间就过去了很多,因着管家老郝摔了跤以至于瘫在炕上,善宝便想重新选个管家,纵观家里的这些人,没一个称手的,于是决定从外面应聘,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想让新管家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参帮的,祖家大院的,是以此人格外重要,她亲自拟了招聘告示贴在雷公镇最繁华的大街,然后,静等前来应聘者。

    第一日,前来应聘的参差不齐,忙活几个时辰竟无一人称心,至黄昏,送走最后一位应聘者,她乏极了,晃悠悠的回了抱厦,却见祖静婠在廊上徘徊,观其神色,似发生了天大的事般。

    善宝故意加重了脚步,踏踏之声传到祖静婠那里,她猛然回头,提着杏红的留仙裙奔过来。

    善宝初识祖静婠时,她还是个性情恬淡着装朴素的姑娘,而此时,脸上妆容过重,留仙裙过于妖娆,这些,应该是打扮给白金禄看的。

    “小娘!”

    祖静婠拜下,中途被善宝托住了手,然后拉着进了房,又屏退包括锦瑟在内的所有婢女,便道:“有事说吧。”

    祖静婠未开口先拭泪,低垂着脑袋,说了句“小娘救我”之后,竟哭得浑身颤抖。

    善宝早已冒出个念头,这姑娘,怕是有了见不得人的事,怀着侥幸的心里问:“你病了?”

    祖静婠摇头。

    善宝复问:“谁欺负你了?”

    祖静婠仍旧摇头。

    善宝叹口气,恐自己的猜测已经应验,道:“你既然要我救你,得说实话。”

    祖静婠双手绞在一处,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头,反复做了几次这个动作,最后抬头见善宝等着她回答,便道:“我,这个月没来月事,我怕是,怕是……”

    善宝抓过她的手,一探脉,痛心道:“你啊,糊涂。”

    她这话就确定了所担忧之事,祖静婠哭得更厉害,只一味的唠叨“小娘救我”。

    珠胎暗结,怎么救?只有一条,那就是赶紧让白金禄娶了她,善宝思谋之后告诉祖静婠:“你让白金禄来提亲。”

    很是无奈,先拒绝白金禄娶祖静好,这回却急着白金禄来娶祖静婠,这个不争气的丫头。

    善宝只以为如此便解决了祖静婠的麻烦,孰料祖静婠却道:“他,会娶我么?”

    善宝微微一愣:“这是怎么个话,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娶你。”

    祖静婠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看样子心里根本没有底。

    善宝叹口气,这样把握不住一个男人,为何将自己给他呢,想训斥祖静婠几句,见她可怜兮兮,也就不忍心了。

    送走了祖静婠,善宝就在等着白金禄登门提亲,等了三日,白金禄没来,来了祖静婠,见她又哭:“小娘救我。”

    善宝心一沉,晓得是白金禄不肯来,一掌拍在炕几上,开口骂道:“真无耻,这样的男人……”很想说不嫁也罢,可是不嫁不行啊,过些时候这姑娘肚子大了,首先郝姨娘差不多就得崩溃,其次那些个多事的姨娘谁知能弄出什么事来。

    一着急,感觉闷热难耐,瞧着那珠帘静静垂着,阳光透过窗户上糊着的蛟绡纱洒在擦洗得锃亮的青砖地面,善宝只觉晃眼,抽出丝帕拭掉额头细微的汗珠,去炕几上拿过冰过的瓜果,吃了颗,又塞给祖静好几颗,道:“还好你没多大反应,若是呕吐不止,可要命了。”

    祖静婠大口大口吃着瓜果,孕相十足。

    细细的琢磨之后,善宝决定同白金禄谈一谈。

    祖静婠似乎有些怕:“他若还是不肯呢?”

    善宝无奈道:“只能让你二哥出面了。”

    祖静婠吓掉手中的果子,骇然望着善宝,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行,您不能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太丢人了,我还不如死了呢。”

    善宝劝她:“你二哥的为人你知道的。”

    祖静婠仍旧摇头:“还是不行。”

    一个姑娘家未婚先孕,按律例,会被定为私通之罪,但人终究是凡人,这种事层出不穷,当事者一般的做法是——

    躲避生子,偷偷送人。

    胡编乱造,梦里怀孕。

    冒险堕胎,掩人耳目。

    匆忙嫁人,谎称早产。

    最后这条,比如祖公略的身世,他不足月出生,雷公镇人传言说当年白素心其实是怀了祖公略才嫁给的祖百寿。

    祖静婠深居闺阁,不懂这些世故之事,除了哭便是哭,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祖家有个婢女被指给某个小子,那婢女嫁过去后怀了身孕,后来不明不白的小产,丫鬟婆子们议论,是那婢女得罪了人,被人暗暗下了药使得她滑了胎,于此,祖静婠联系到自身,对善宝道:“小娘你懂医术,你给我弄一味药把这孽障打掉。”

    善宝听了都胆战心寒,袖子一拂,呵责道:“胡闹!”

    祖静婠却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小娘你帮帮我。”

    善宝气急,一把推开她,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实在不值得可怜。

    祖静婠又爬到她脚下,抱着她的腿仍旧涕泪相求:“小娘你帮帮我,这个家除了你没人能够帮我,若是给其他人知道,会笑话死我的,我也没脸活了。”

    善宝被她闹得不知所措,长长的出气深深的吸气,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泪,一颗心早软软的再狠不起来,缓口气道:“不至于堕胎,好歹是条命,这孩子投胎在你身上是与你的缘分,这话我娘说过,你安心等等,我去找白金禄。”

    祖静婠突然破涕为笑:“小娘你比我娘对我好。”

    善宝忽然想起这一宗:“你娘那里?”

    祖静婠惊恐道:“千万不要告诉她,她会打死我的。”

204章 若陵王东窗事发,她必然连坐

    伏天,大清早的就一身酸汗,善宝泡在温温的水里,想着今日午后见面该怎么劝说白金禄,面对那个妖男她着实没有把握。

    含笑在一旁,将木桶里的水舀起缓缓浇在她身上,问:“大奶奶,水有些凉,奴婢给您添些热水吧。”

    善宝微闭着双目靠在木桶边缘,轻轻道:“不必,凉些舒服,这天要热死人了。”

    含笑又拿过檀木梳篦,慢慢给她梳理着长发,边道:“也就这么几天,不几日就要立秋,然后就是漫长的冬日,很难捱的。”

    一个不小心,梳篦缠住头发,善宝痛得哎呀一声,含笑手一抖,噗通跪下:“奴婢该死!”

    善宝从水里伸出修长的玉璧轻轻拍了下含笑的肩头:“下回当心些,起来,地上湿漉漉的,弄脏了衣裳。”

    含笑连声谢了,起来重新给她梳头,这回手上小心了很多,感叹大奶奶宅心仁厚,想当初自己伺候郝姨娘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若不是满房的姊妹给她说情,郝姨娘要把她沉井溺毙,不禁叹了口气。

    善宝听了,有些奇怪:“我并不过分责怪你,何来叹气?”

    含笑发现大奶奶误会,忙说了详情。

    听闻郝姨娘手段如此狠辣,善宝忽然担心起祖静婠来。

    此时有门帘子打起的细碎之声传来,善宝转头去看,见是锦瑟,自己指使锦瑟去找祖公略,说来已有些日子不见那家伙,他时不时的通过琉璃留下话,今日上山明天去了外埠,最近忙得无暇分身来看善宝,善宝就有些坐不住,不仅仅是想念罢,更多的是担忧,因祖公略要对付之人是陵王,那可是连皇上都不放在眼中的角色。

    “又不在?”善宝懒洋洋的问去。

    “可不是。”锦瑟脆生生的答着。

    善宝哗啦坐直了身子,指了指旁边木架上的衣裳,示意锦瑟为她穿戴。

    锦瑟就过去拿了她的衣裳,看含笑道:“你下去吧,我来服侍大奶奶。”

    含笑应声退出,善宝晓得她是有话说。

    果然含笑一壁为她穿戴一壁道:“王爷不在,猛子在,他是回来为王爷取蟠龙枪的。”

    善宝猛地转身,速度过快,差点滑倒,扶着木桶和锦瑟方将自己稳住,惊问:“发生什么了?”

    锦瑟道:“猛子说王爷查到陵王将兵器从水上运到了几百里外的望海关,小姐你猜是谁帮了陵王,竟然是文婉仪,她利用木帮放排,把兵器藏在排中,顺风顺水的就流走了。”

    善宝瞧着条案后面暗角处的那束绢花,试想文婉仪何尝不是像这绢花,干巴巴毫无生命气息,却比旺盛的生命更有韧性,先是与祖公略做了几天有名无实的夫妻,后来被皇上替祖公略休妻,连番挫折她非但没有沉沦,还愈发有了斗志的感觉,叹道:“亏她想得到这么个办法,那么多沉甸甸的铁家伙,弄走可实在不容易,但她知道不知道在助纣为虐,若陵王东窗事发,她必然连坐,身首异处,才会悔不当初么。”

    锦瑟快意一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自找的,怪不得谁。”

    善宝忽然想起另外一宗:“王爷他要猛子回来拿枪作何?”

    她是想到了当日皇上赐予祖公略蟠龙枪时的话,上,可斩王公,下,可杀刁民。

    锦瑟贴近她给她系好裙带,仰头看她道:“要杀陵王,非蟠龙枪不可呢。”

    谈到杀,善宝目光多了些惶遽,论才智,陵王或许不敌祖公略,论阴谋,祖公略怎知就是斫轮老手陵王的对手呢,不免有些担心,问锦瑟:“王爷人在望海关么?”

    锦瑟点头:“是了。”

    此去望海关说不上山高水远,也还是不近,一旦有事自己想帮也帮不了他,沉吟半晌,喊锦瑟:“笔墨伺候。”

    锦瑟一行吩咐小丫头们将沐浴之用具拾掇出去,一行让阿珂为善宝拿了笔墨,她亲自细细研着,这墨是善宝仿照李廷圭松烟墨的制作方子,经过再次改良后,于松烟、珍珠、玉屑、龙脑、白檀等物中另加了几味草药凝练之后的精华,使得这墨经年不坏,且书写后满纸生香,多日不散,若非李廷圭墨极其贵重难买,善宝也不会动手制墨,却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想着开间制墨的作坊,因拿捏不准这作坊归在祖家名下还是归在善家名下,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墨研好,锦瑟捧笔给善宝,窃以为善宝是想给祖公略写封书信,有情之人,鱼雁传情。

    孰料善宝却不是写信,而是分别在三张纸上写了三句话,然后折叠好,从腰间解下装木簪的锦袋,把纸条放入,交给锦瑟道:“让猛子把锦袋交给王爷,告诉王爷关键时刻再拿出来看。”

    锦瑟噗嗤笑了:“小姐是仿效诸葛孔明么。”

    善宝得意洋洋:“我这个比卧龙先生的计谋更简单方便。”

    锦瑟也没看其中都写了什么,将锦袋拿好,转身去找猛子。

    而善宝要去前面的大厅继续面试来应聘做管家者,接着午后还要去汇仙楼见白金禄,祖百寿没了,不知为何,她更加用心打理参帮和祖家,或许是没了后顾之忧,人就略微轻松罢。

    喊了阿珂阿玖陪伴,一径来到前面的大厅,见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二十个或年轻或垂老者,皆为男人,看来对祖家管家这个位子,大家还是蛮神往的,总归是祖家在此地名声显赫,之前是,现在因为祖公略接连高升,所以祖家管家这个职位简直是趋之若鹜了。

    善宝目不斜视的路过那些应聘者,端足了大奶奶的架子,虽然面试这些人她还请了祖百富和窦氏还有大少奶奶庞氏三少奶奶方氏甚至未过门的五少奶奶容高云过来参谋,但这些个人不过是个摆设,她有自己的主意。

    到了门口,她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忽听后面有些骚动,不禁转头来看,见是因为排队问题起了争执,有个后来的加塞,旁人不允,吵了起来。

    善宝厉声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一个都不要,赶出去!”

    这样不稳重没素养的人做不了管家,说完她扭头想走,猛然发现其中有个人眼熟,细看去,吃了一惊,那不是阮琅么!

205章 当日前宰相之子的死,大有文章

    善宝说赶出去,便有家丁过来,将这二十来个应聘者推搡着往门口撵,阮琅在其中,见善宝像是看见了他,急中生智高喊:“我认识大奶奶!”

    善宝遽然一惊,阮琅是戴罪之身,祖公略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她与阮琅过从甚密,但善宝几次装着有事去书肆,得以看见阮琅,晓得他做事勤勤恳恳,待福伯尊敬有加。

    现下听阮琅说与她认识,善宝怕的是阮琅胡言乱语,倘或阮琅自己泄了底,她必然跟着遭殃,怕摊个窝藏凶犯之罪,一瞬间的怔忪,迅速恢复常态,淡淡道:“哦,书肆的那个伙计对么。”

    阮琅重重点头:“是,我是在祖家书肆做工的,恳请大奶奶网开一面,容小的应聘。”

    善宝吃不准阮琅前来应聘管家的用意,但想留下他,当日他怀揣匕首将前宰相之子刺死,名义上是护主心切,但善宝觉着有蹊跷,首先他当初来善家自卖自身时可没说过他会功夫,另外,即便会功夫,当时他不过是善家的一个家奴,一心做事,甚少出门,在家里揣个刀不禁让人暗生疑窦,善宝觉着,甚至祖公略也觉着,这个阮琅,有故事,想破解他的秘密,唯有接近他。

    这样想着,善宝点头道:“我容许你留下应聘,成不成可不一定。”

    阮琅拱手作揖:“请大奶奶听听小人的刍荛之见。”

    善宝随意的瞟他一眼道:“跟我进来罢。”

    进了大厅,见祖百富和窦氏,还有大少奶奶庞氏、三少奶奶方氏都到了,独独不见已经答应过来的容高云,善宝琢磨许是她觉着仅仅是祖公卿未过门的媳妇,不便参与这项事,也就没来。

    祖百富那里已经站起,口尊大嫂,而两位少奶奶也喊善宝为婆婆。

    善宝淡淡的嗯了声算是回应,对这些人,她本着人善被人欺的理儿,端足了架子,过去花梨木透雕富贵满堂的椅子上坐了,抬手闲闲的按了按掩鬓,又挑起眼皮看了看阮琅,慢悠悠道:“说吧,你都有什么本事。”

    阮琅没等开口,窦氏抢过去问:“大嫂,这后生是来应聘管家的么?”

    善宝慵懒的吐出两个字:“是了。”

    窦氏站起,走过去围着阮琅转了半圈,一张圆脸绷得紧,像审犯人似的,看的阮琅浑身不自在,笑着朝她恭敬的深鞠一躬:“主子奶奶安好。”

    猜不到身份,就这样模棱两可的问候,倒也合情合理,又把窦氏喜得笑逐颜开:“这孩子,倒十分懂事理。”

    她本想鸡蛋里挑骨头的指摘阮琅几句,这一高兴,便回去坐了。

    善宝冷眼旁观,这个阮琅如今是八面玲珑了,或许他以前就是这样的性子,只因自己没在意罢了,复开口问:“你都会些什么呢?”

    阮琅挺直了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郑重回答:“小的五岁读经史子集,七岁学南拳北腿,十五岁随父经商,十七岁得中秀才……”

    莫说祖百富和窦氏几个,连善宝都听得咋舌,在济南时,他可只是个吃不饱饭不得不卖身为奴的穷苦人,于此善宝更断定,当日前宰相之子的死,大有文章。

    祖百富还想问些其他,善宝既然决定留下阮琅,便不想节外生枝,截住祖百富的话道:“你即便是个状元郎,也不见得会当管家,这样吧,你先留下试用三个月,三个月后若你根本做不好,走人,工钱一文不给,你可愿意?”

    阮琅忙道:“小的愿意。”

    祖百富觉着试用期有些长,但最后的条件还是可以接受,没有工钱。

    窦氏却暗自骂着,小狐狸精,道行不浅,这番话听着并无偏颇这俊雅的后生,其实是使了招声东击西,故意把条件定的苛刻,实际远不是那么回事,三个月时间,她教都教会这后生如何做管家,两旁瞧瞧庞氏和方氏,皆默不作声,窦氏再骂,这些贱人都学会卖乖了,孤掌难鸣,她也唯有缄默。

    终于起了风,浪荡而入,携着馥郁的花香,更有蝉鸣一片接一片一阵接一阵,这时节,正是盛夏。

    既然定了下,善宝就喊了阮琅:“跟我来,去看看你都该做些什么。”

    搭着婢女的手,善宝款款出了大厅,毒辣辣的日头晃眼,阮琅以掌做伞遮盖在善宝头顶。

    他是新来,这样的举动未免让人觉着有些暧昧,也幸好身边都是自己的婢女,善宝用眼一瞪阮琅,他会意,忙讪讪一笑:“这时节,大奶奶出来怎么不带把伞。”

    善宝故作不屑道:“晒晒舒服。”

    阮琅屈身道:“是。”

    这光景却给才来的容高云瞧见,她意味深长的一笑,便进了大厅。

    窦氏此时尖声一笑,左右看看庞氏和方氏:“让我们这些人来看热闹的么,早知这样干脆不来了,横竖是她自己做主。”

    她意在挑拨。

    方氏素来敦厚,只劝着窦氏:“婶子忍忍吧,怎么说婆婆都是大当家的。”

    窦氏哼的冷笑:“当初是大伯病重下的慌忙之选,而今大伯殁了,谁定下她就是大当家了,祖家缺男人么,四少爷五少爷不说,毕竟他们年纪小又不成器,但大少爷三少爷可是随着老爷多年管着商号上的事,家里男人一大把,非得弄个女人当家,瞧瞧她方才,之所以把这个后生留下做管家,还不是冲着这后生模样周正,此后她少不得见这个见那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早晚会让外面人笑话。”

    回头瞧见庞氏正悠哉的吃着茶,窦氏道:“大少奶奶可真是弥勒的肚量。”

    庞氏用茶杯盖子轻轻拂着茶水,慢条斯理道:“婶子省省心吧,有人管咱们吃管咱们喝,乐得清闲,你好歹住在西院,觉着刺眼就少过来,可不像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窦氏挑拨不成,也就转了话意,怕庞氏和方氏把自己的话捅到善宝那里,道:“有大嫂操心我倒没意见,还不是怕大哥尸骨未寒,大嫂一旦传出去闲言碎语,于我们祖家名声不利。”

    庞氏和方氏,谁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呢,只是大家都没个好的法子对付那善小娘,发发牢骚还不是徒劳,索性什么都不说。

    这时容高云走了进来,窦氏见了她,忙迎了上去。

206章 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窦氏与容高云的感情渊源,并非是她所言的一见如故,而是因为容高云这次雷公镇之行,其实是窦氏一封书信所致。

    大宅门的明争暗斗有野心也有的是无奈,像善宝便是无奈,而窦氏非但有野心,甚至野心膨胀到无以复加,做女儿家时,她便以庶出身份斗败几个嫡出的姊妹,舍弃被正室肆意羞辱的生母,而做了正室夫人的女儿,一下子跃为嫡出,才能嫁给当时的祖家二少爷祖百富。

    但她的野心难以填平,当年的祖老太爷病歪歪,祖家是由大房,也就是祖百寿来掌家的,后宅也是由祖百寿的夫人掌管,而继室白素心死后,祖百寿虽然并无续娶,却把掌管后宅的权力移交给了李姨娘,窦氏算计多少年,因李姨娘背后有祖百寿,她的心愿落空,如今祖百寿死了,她觉着大好的机会来了,更见善宝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以为有机可乘,孰料却发现善宝是人小鬼大,所以,她才另谋计策。

    这计策就是,一,散播善宝的绯艳之事,二,孤立善宝。

    此两项都见了效果,善宝与祖公略与白金禄、秋煜甚至与胡海蛟的风流韵事雷公镇家喻户晓,为此还差点丧命。而善宝在祖家除了自己娘家人李青昭和锦瑟,即便是阿珂阿玖含笑,都持着模糊不清的态度。

    窦氏能够拉拢的都拉拢到,还把目光放到了河间府容家,她修书一封给容高云,说祖公卿与房里的大丫鬟珊瑚相好,若不是她横加拦阻,祖公卿都娶珊瑚为妻了。

    听闻这样的事,因容高云母亲新丧不能行嫁娶之事,无奈以做客的由头赶来雷公镇的,容高云感念窦氏的仗义,一来到雷公镇,先在客栈住下,见了窦氏之后才来的祖家,而她给窦氏的见面礼,竟然是一箱笼的珍宝金银。

    如此,窦氏就更视她为自己人。

    善宝请容高云过来帮着参谋应聘管家之事,容高云故意来迟,她根本不想明里掺和祖家之事,怕一旦善宝问过她的意见,而定下的管家日后不堪重用,她便有脱不了的干系,如此谨小慎微,实在让人唏嘘。

    她来到后善宝已经离开大厅,窦氏迎上来,亲热拉着手,还掏出帕子给容高云擦着鬓角的细微的汗珠。

    “这大毒日头的,怎么也不拿伞遮遮,瞧这细皮嫩肉的,回头晒坏了可怎么是好。”

    窦氏睇了眼冷秋,复道:“都是些糊涂东西。”

    冷秋一贯的冷傲,念着窦氏是为爱惜自家小姐,她的言语就温柔了些许:“二奶奶也别怪咱们做奴婢的伺候不周到,我们远从河间府来,样样带着怕是要累坏十匹马,而客院离正院好远的距离,大奶奶连顶轿子都不给,即便有伞,奴婢给小姐擎到这里手也恐要累断。”

    她一通数落善宝,窦氏心里解气,大包大揽道:“轿子的事回头就送过去。”

    既然善宝走了,而管家业已选中,容高云就同窦氏和庞氏、方氏说了会子话,然后就告辞回去。

    行至垂花门处,她想着还未曾正式拜访过祖公卿的生母孟姨娘,所以就让冷秋回客院取些礼物来,她同小丫头穗儿往旁边的游廊上坐下等着。

    游廊外遍植花木,更有些太湖石散落其间,太湖石上爬满了朝颜,旁边大片的云萝虽然花期已过,但下面布了木凳,适合在此纳凉。

    容高云怕游廊上来往之人多,所以抬腿往廊下走去,绕过太湖石入了云萝架下,叹一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坐在木凳上,边欣赏眼前之景边等冷秋,穗儿站在一边轻轻为她摇着团扇。

    忽然,咯咯咯的娇笑声传来,容高云循声四下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间或有男子的声音:“看你往哪里跑。”

    分明是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容高云脸色微微泛红,喊穗儿:“我们走。”

    离了云萝架下绕过一块高高耸立的太湖石,突然从她身侧跑过去一年轻的姑娘,速度太快她都来不及看清容貌着装,唬了她一跳,没等起什么念头,见一男子朝她扑来,那男子还哈哈笑着:“抓住你了。”

    待她看清那男人用一块汗巾蒙着双眼,晓得这对男女是在玩捉迷藏,慌忙躲避,孰料那男子扑空后换了方向再扑来,容高云无法再躲避,因身边是太湖石,见那男子张开双臂就要抱住她,不得不向后一倒,眼看撞在太湖石上,穗儿惊得大喊:“小姐!”

    一人旋风般袭来,适时的抱住容高云,抬腿踹去,蒙眼的男子被踹倒,摔在草地上不十分痛,却也嚷嚷着:“谁,谁敢踹我?”

    旋风般的男子道:“四哥,你怎么在这里疯闹。”

    四哥,当然是四少爷祖公望,他解下蒙眼布看,见是弟弟祖公卿,讪讪一笑:“闲来无事。”

    说完去追大丫鬟玫瑰了。

    祖公卿看了看怀中的容高云,笑了笑,伸手掐了朵朝颜塞给容高云,然后大步而去。

    容高云呆呆的注视着祖公卿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又垂眸看看手中的朝颜,一时间心里如静水起了波澜,漾来漾去,当初来此的目的,仅仅因为自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他祖公卿的未婚妻,所以要坚守自己的这一方营地,而此时她更坚定了不仅要死守自己的这一方营地,更要拔除这营地周遭的野花,此后祖公卿欣赏的,就只有她自己这一朵朝颜了。

    抬头望天,今日是自母亲故去后她最开心的一天,阳光正好,风也正好,景致正好,一切都正好。

    冷秋正好到处找她不见,高喊:“小姐!”

    穗儿那厢答应着:“姑娘,小姐在此呢。”

    冷秋抱着个妆奁循声老来,抹着额头的汗水埋怨:“小姐让奴婢好找。”

    突然看容高云拈着朵随处可见的朝颜出神,她夺了下来丢在地上道:“小心弄脏手。”

    容高云满面桃花纷纷谢落,随即换上满面怒气,拾起朝颜道:“敢对我指手画脚,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丢下冷秋风中凌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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