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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6章 阿难陀与摩登伽女

    善宝中毒不深,已经由及时赶来的司徒云英救治而好。

    从大牢出来,司徒云英便匆匆去找秋煜,往大堂不见,去两侧的议事厅不见,去了后面的衙皂房仍旧不见秋煜,他又过了重光门来到秋煜平素见客的厅房,皆没有秋煜的身影,不得已来到后面的内宅,寻个小丫头去禀报秋煜说自己有事,不多时小丫头回说:“大人在后园子,让师爷自去。”

    司徒云英举头看天,日头好大,这个时辰大人不歇午觉去后园子作何?

    常来常往,他也不用人引路,来到园子时见秋煜孑然而立在水塘边的石桥上,望着塘边密密麻麻的红蓼、菖蒲、菰草出神。

    来到秋煜身边,司徒云英轻声唤了句:“大人。”

    秋煜也不回头,仍旧直直的望着前面,缓慢道:“你知道阿难陀与摩登伽女的故事么?”

    声音带着沙哑,仿佛被心事重压。

    阿难陀与摩登伽女的故事来自《楞严经》,司徒云英博览群书更爱佛理典籍,安能不知,不知的是秋煜因何突然问他这个,遂点头:“学生知道。”

    秋煜目光幽幽,低吟般道:“当初夫人她嫁给我时,曾说愿效仿摩登伽女,摩登伽女为了与阿难陀道行同等而苦苦修行,夫人她也愿意为了与我琴瑟和鸣而修习贤妻之法,那个时候的我就是阿难陀,夫人她便是摩登伽女。”

    摩登伽女爱上了已经出家修行的阿难陀,想嫁给他,阿难陀拒绝,摩登伽女无奈找到了阿难陀的师父佛陀,佛陀说除非你也出家修行,等你的道行与阿难陀达到相等时他才能娶你,于是摩登伽女便剃度出家,等她修行日久之后,已经大彻大悟。

    而秋夫人一面之缘爱上秋煜,央求父亲为其说媒,秋煜有所犹豫,秋夫人便设计安排了机会见到了秋煜,发下誓言,愿意效仿摩登伽女,倘若能嫁给秋煜,便与他夫唱妇随做个贤良之人。

    这一宗,司徒云英了解,道:“夫人,当属贤妻。”

    秋煜终于回头,看他苦苦一笑:“先生说这话不觉得违心么?”

    司徒云英脸色一凝,遂垂头低声道:“夫人,或是一时迷惑了心智。”

    秋煜仰天一叹,随后走下石桥,司徒云英紧随其后,沿着水塘走到一簇兰花丛,秋煜驻足观看,兰之猗猗,幽香阵阵,曾几何时他觉着妻子便是兰花修炼成精,温婉,柔顺,贤良,而如今……他问:“今早有人给祖家大奶奶送去了有毒的饭菜,这事,你知道么?”

    司徒云英点头:“学生听说了。”

    秋煜继续道:“那狱卒已经被我抓了,指使他的人竟然是夫人。”

    司徒云英又点头:“这个,学生也知道了。”

    秋煜哀叹一声:“幸亏祖家大奶奶聪慧,又懂歧黄之术,方能救了自己,不然我就罪孽深重了。”

    司徒云英继续点头:“是了,祖家大奶奶果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然,纵使她机智过人,也还是百密一疏,方才学生去了牢房,祖家大奶奶又中毒了。”

    秋煜骇然侧头看司徒云英,竟不知说些什么,因他又想到了自己夫人。

    司徒云英微微一笑算是安慰秋煜:“大人放心,大奶奶已经无碍。”

    秋煜慢慢平复了心情,问:“该不会又是夫人?”

    司徒云英迟疑着迟疑着,最后道:“大奶奶所食用的饭菜是她表姐和贴身婢女送去的,进入牢房时狱吏按章检查过,学生觉着,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做了手脚,而有人……”

    他说不下去的感觉。

    秋煜沉声道:“你说。”

    司徒云英不得已方道:“有人见那个时辰夫人她去了牢房。”

    言下之意,这又是秋夫人做的。

    秋煜当下拊膺大恸:“她为何变得如此!”

    司徒云英搀着秋煜:“大人保重,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安心相夫教子,这次,或许是被魔障迷惑了心智,慢慢夫人会明白过来,走出魔障的。”

    上次秋夫人以赏花为由邀请善宝过府,然后摔花暗示善宝不要与秋煜逾越男女大防,当时虽然秋煜不知,后来还是慢慢了解,原以为那件事过后也就罢了,孰料夫人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想置善宝与死地,这让他痛心。

    望头顶浮游而来一片薄云,心突然有些压抑,摇头道:“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迷惑心智的人不是她而是我,只是那祖家大奶奶甚是无辜,也只不过与我见了几面,并无僭越男女大防,夫人为何一意要人家死呢,我是为了救祖家大奶奶,才明知道毒死祖老爷的人不是她也还是执意把她带回衙门,是怕这个关键时刻祖家人会加害她,回了衙门我不是没想到夫人那里,所以为着安全又把祖家大奶奶投入男监而非女监,就是怕夫人容易混入女监,可是你看,我千算万算,还是差点让祖家大奶奶送了命。”

    用心良苦,情之所致,对方不知,他亦不想说,这世上男女间的感情不拘于婚嫁一项,这世上男女间的感情还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善宝对于秋煜或许只是红颜知己,或者仅仅是知己,而知己并不是他的心事她懂了,他的伤痛被她安抚了,知己还有,彼此欣赏,互相愉悦,秋煜对于善宝的心思,仅限于此。

    一只彩蝶翩然落在兰花上,司徒云英正愁不知如何开解秋煜,当下灵机一动道:“从茧到蝶,需要一个过程,夫人她早晚会破茧成蝶的,她也会成为与大人比肩的摩登伽女。”

    说完手指扯着袖子高举着为秋煜遮挡日光,忽然看见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尽头闪出一把绯红的伞,伞下三个人,正是秋夫人和一双儿女。

    未等到他们这里,一对小娃已经脱开秋夫人的手跑来,遥遥喊着:“爹爹!”

    秋煜迅速敛尽愁容,随即换上一脸的笑,张开双臂等着儿女扑进他的怀抱,然后左右的看,蔼然道:“有没有气娘亲?”

    男孩羞赧的一笑,大概又淘气了,女孩仰着粉嫩嫩的小脸,奶声奶气道:“女儿听话。”

    秋煜心头一软,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正把他崎岖不平的心事抚摸,抚平。

177章 学二嫂子给爹冲喜

    夏夜苦短,恩怨太长。

    善宝左支右绌,也还是逃过一劫又一劫,想着可以不用披麻戴孝为祖百寿送葬,身陷囹圄也并非不是件好事。

    而祖家人也正为此事打算着。

    祖家大院烟气缭绕已经两日,到了这一晚祖百富将众人召集在一处商议,决定停灵三日便要下葬,不能再等祖公略回来。

    祖公卿站起反对:“爹最喜欢二哥,怎么的也得让二哥见爹最后一面。”

    祖百富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规矩上,像咱们家这样的门庭是该停灵七日,可是这是什么时节你要分清,这鬼天气活人能热死、死人能热得烂掉,家里冬上储存的冰已经用完,再想用就得去寒谷洞运,来回上百里,实在艰难,不放冰只怕一日便臭气熏天,这是大不敬,还是让大哥入土为安的好。”

    这是真实的原因,这何尝不是他想匆匆安葬祖百寿掩盖自己罪行的借口,害怕等祖公略回来把祖百寿的死抽丝剥茧的层层查下来,更害怕秋煜那里再来找麻烦。

    因他说的在理,便再没谁反对,但几个少爷有一点要求,那就是让善宝回来为父亲送葬。

    祖百富为难了,首先他不知秋煜是否肯放人,其次他也怕善宝医术了得回来后偷着探查此事。

    最后还是窦氏给他圆场:“大伯有儿有女,用不到外姓之人来送葬,说起来大嫂与大哥当日并未礼成,算不得名副其实的夫妻。”

    难得的,大家对此事都无异议,各怀心事罢了,从祖公远的角度,善宝不算真正的大奶奶,他才有机可乘夺了参帮大当家和祖家大院掌门的位子。从祖公道的角度,他从未当善宝是母亲过。从祖公望的角度,善宝不算继母,那天轻薄之事就不为过,不然他就是以下犯上,儿子轻薄母亲,天打雷劈。从祖公卿的角度,善宝不算母亲,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喜欢。

    从几位姨娘的角度,李姨娘觊觎掌家夫人之位,拔除善宝她当然高兴。郝姨娘觉着善宝若不是大奶奶,女儿可以由她做主嫁给白金禄,未尝不好。孟姨娘弃权。乔姨娘忧虑,暗想若善宝不算大奶奶,善宝与祖公略是不是就名正言顺的相爱了?

    总之在这件事大家皆以沉默来暗许。

    独独文婉仪挑明了反对:“善小娘做了这么久大奶奶,突然说不是就不是了,这太荒谬。”

    没人赞同。

    最后她孤掌难鸣,惹了一肚子气回到房里。

    这时丫头来报:“二少奶奶,雷子找您。”

    文婉仪身边的水灵正为她打着扇子,听说雷子来了,手一抖,团扇碰在文婉仪头上,她挥手想打,思量下忍了,水灵是自己赏给雷子的,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招惹她,免得哭天抹泪让自己心烦,于是朝小丫头嗯了声。

    未几,小丫头把雷子引了进来,文婉仪立即用衣袖遮住半边脸,是雷子的模样惨不忍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的血由额头一道道流下,跛着腿,胳膊用块布吊起,像是骨头断了样子。

    “二少奶奶,小的尽力了。”雷子躬身道,弯下去却难以直起,踉跄几步,最后被芬芳及时扶住。

    文婉仪斜眼看了下水灵,骂道:“你男人快死了,你还镇定自若,你的心石头做的不成。”

    水灵试着往雷子面前走了两步,却又怯怯的滞了脚步,最后芬芳把她用力一推,她扑向雷子,为了防备自己跌倒,她不得不挽住雷子的胳膊,却听雷子痛得哎呀一声。

    文婉仪又骂道:“死娼妇,你是想学那善小娘谋杀亲夫么!”

    水灵暗自垂泪,低头不语。

    是亲三分向,面前这个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老婆,雷子急忙转换了话题:“小的完成了二少奶奶交给的任务,还请二少奶奶为小的请个郎中瞧瞧。”

    文婉仪指着水灵:“还不快去给你男人请个郎中,等他身子好了就给你们圆房。”

    水灵无奈走了出去,想着文婉仪说的话,雷子身子好了便要圆房,眼泪更多了,边走边哭,遇到的人还以为她是为了祖百寿的突然病殁呢,一路就来到了前面,过仪门方能由西侧门出祖家大院,偏偏在仪门处遇到了四少爷祖公望,见她哭成泪人似的,祖公望便问了过来。

    祖公望祖家大院,担着个饱读诗书的名声,虽然不时与丫头们甚至媳妇子们传出风流韵事,但这种事在高门大户实在算不得什么,因他素来好性情,丫头们都喜欢与他接近,听他问,水灵哭得更甚,便说了实情,自己不想嫁给雷子。

    祖公望玩笑道:“你不想嫁给雷子可想嫁给我?”

    水灵愣了愣,突然跪下:“请四少爷收下奴婢。”

    祖公望端量下她,姿色平平,但做个通房还可以,更重要的,他想以水灵为由去接触文婉仪,于是道:“那我就收你做个通房丫头罢。”

    水灵欢喜得叩头,然后出去为雷子找郎中。

    祖公望就径直往文婉仪房里而来,到了二门处,让小丫头进来通禀,说他有事找二嫂子。

    房里的文婉仪正询问雷子路上之事,听说他没去找祖公略,心满意足,然后让芬芳送雷子出来,又把祖公望请进。

    竹帘打起,祖公望进入,看文婉仪穿着绯色的软罗衣裙,如一团烟霞,往炕上坐着都感觉到她的袅袅婷婷,祖公望当下筋骨酥软,甜腻腻的唤了声“二嫂子”。

    文婉仪懒得瞧他一眼,本不渴,却故意端起茶杯吃着,撂下茶杯也是把眼睛看在炕几上,一丝表情也无的问:“何事?”

    祖公望走近了,深深揖礼下来。

    文婉仪眼角余光看见,淡淡道:“一家人,四弟不必拘礼,有事说罢,这会子我有点累了,想歇着。”

    祖公望道:“二嫂子房里有个丫头叫水灵,我想收她做通房。”

    文婉仪猛然看向他,简直是哭笑不得:“公公尸骨未寒,四弟还顾着儿女私情,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祖公望忽然想起这一茬,也有些难堪,找了个借口道:“我学二嫂子给爹冲喜。”

    文婉仪差点惊掉下巴:“冲、冲喜?”

    她的意思,祖百寿不是病而是死,何来冲喜一说?

178章 贱婢还会使狐媚子魅惑四少爷

    冲喜,是针对病重之人,是为了使其康复,而祖百寿是死非病,冲喜也就让人匪夷所思。

    文婉仪乜斜祖公望一眼然后嗤笑一声:“四弟书读的多是不是读傻了,公公已经故去,难不成你收下水灵冲喜就能让公公死而复生,更何况收个贱婢,算不得什么喜事。”

    祖公望本也没十分想收了水灵,这不过是得以能够与二嫂子单独说话的机会,见她面有不豫,便道:“倒是我疏忽了,一直觉得爹他健在呢,不料已经是阴阳相隔,徒留叹息。”

    说着还作势眉头一皱,满面哀愁,眼睛却在文婉仪身上滴溜溜乱看。

    文婉仪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的敛了敛衣裙,冷冷道:“既然四弟无事,芬芳送四少爷出去。”

    芬芳过来看着祖公望,脸色竟比文婉仪还冷冽,生硬道:“四少爷请。”

    祖公望并没有立刻走,仍旧看着文婉仪道:“听说二哥常与二嫂子争吵,会不会是因为是我代他与二嫂子拜堂呢?”

    他旧事重提,触及文婉仪的伤疤,当下恼怒,毕竟是一家子也不好过分发作,只能把气缓缓压下,斥责芬芳:“还不送客。”

    芬芳没好气的对祖公望道:“四少爷请罢。”

    祖公望朝文婉仪深深的长揖下去,如此大礼倒显得有些轻佻,然后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回头道:“既然爹尸骨未寒,二嫂子为何穿得花枝招展。”

    文婉仪垂头看看自己,略有尴尬,看也不看他的解释:“方才穿了孝服的,想睡一会才穿了平常的衣裳。”

    祖公望哦了声,才迈步走了出去。

    他刚迈出门槛,芬芳便将门重重摔上,回来对文婉仪牢骚:“此人忒可恶,一再骚扰小姐,早晚因他而坏了小姐的名声。”

    文婉仪正于弥勒榻上歪着,突然欠起身子一掌拍在身侧的小茶几上,咬牙道:“早晚,他会死在我手里。”

    芬芳心头一惊,不曾想文婉仪还起了这样的念头。

    铜漏显示一更过,文婉仪体弱虽不怯热,也还是感觉憋闷,却也不敢开窗户,虽然距离前面的灵棚很远,总是隐隐感觉有哭声传来,甚而是僧人们的诵经声,还有各种响器吹出的愁肠百转的哀乐,她难以入睡,闭上眼即是父亲的颜容,还不是活得好好时的样子,而是披头散发、眼中无珠、长舌血红的恐怖之状。

    她惊起一次次,后背冷汗涔涔,心头却闷得喘不过气。

    正被折磨,可怜了水灵,找了郎中回来便被她指使芬芳打到嘴巴出血,还揪着头发骂:“贱婢,还会使狐媚子魅惑四少爷,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四少爷无心收你做通房,倒是把你好顿嘲笑,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还是死心塌地去伺候雷子吧。”

    水灵只是哭,哭到快昏厥,文婉仪才让芬芳将水灵赶了出去,下半夜,有人来敲她的门,水灵上吊自杀了。

    文婉仪免不了一番痛骂,心里却七上八下,手上又多了条人命,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安睡了。

    水灵的死传到雷子耳朵里,他也没有多大的悲痛,一心在琉璃身上,本就不喜欢水灵,倒是担心没了水灵文婉仪会将给他的那些银票要回去,当初说好了是水灵的嫁妆,心中不免忐忑。

    文婉仪无暇顾及他这里,既然祖公略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何不瞅这个机会对付善宝,于是她让芬芳回文家找来了长贵,准备再收买个心腹,又给长贵一笔钱,部分是长贵的跑腿费用,也就是好处,部分是打通衙门各个环节的,她要知道善宝在何处,当她得知善宝竟然被秋煜投在男监,不明真相,也管不了太多,让长贵往街上去找个会功夫的泼皮无赖,要这人潜入大牢刺杀善宝。

    又怕这人失手,不得不花了重金买通了个牢头,内里行事就方便多了。

    双管齐下,不信善宝能活过今晚。

    今晚说到就到了,善宝面前仍旧是一灯如豆,在牢里百无聊赖,白日里睡了一觉又一觉,到了晚上竟然毫无困意,实在憋闷,就在脑海里温习看过的那些江湖小说,其中一本上写,某人含冤入狱,却又被仇家追到牢里暗杀,为了自保,那人就火烧了大牢,趁乱逃了出去。

    善宝想,这法子不可效仿,因牢里关着的不是自己,倘或起了大火,不知要害了多少无辜。

    其次大牢内仅仅廊上点着油灯,那人是从哪里弄到火种的呢?起了那样大的火为何没烧死他自己呢?

    如此的经不住推敲,可见很多小说写的都不认真,也只能说明小说大多数只能让人看个热闹,较真了,就累了自己。

    善宝想,假如自己以后也写小说,就写写自身的故事吧,学李青昭取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笔名,而故事的男主角就是祖公略,当然得为他化名。

    想起祖公略,她忽然想起祖公略突然离家陪着皇上去祭祖,毒杀祖百寿的人应该是故意瞅祖公略不在家的机会,也就是说那凶手是有些忌惮祖公略的。

    继而她又想起祖公略与皇上长的如此像,假如他们是亲父子,那么陵王便是祖公略的叔叔,还有陈王。

    想起陈王她心里陡然一惊,因禧安郡主是陈王的女儿,也就是说禧安郡主与祖公略是堂兄妹,可是禧安郡主爱上了祖公略,这,岂不是失去了人伦。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狱卒过来喊:“祖大奶奶,有人来看你。”

    善宝怔怔的,谁会在大晚上的来看自己?

    等那人到了面前,善宝见他头上扣着披风帽子根本看不清面容,这节气穿披风本就奇怪,还扣着帽子就更稀罕,善宝正纳闷,那人到了木栅前,对她道:“祖公略让我送给你一样物事。”

    提及祖公略,善宝信以为真,真以为祖公略托人来看她,于是走到木栅前问:“什么物事?”

    那人往怀里摸去,摸出一把匕首,隔着木栅刺向善宝,距离太近,那人胳膊太长,出手又太快太突然,善宝大惊失色,想掉头逃,已经来不及。

179章 我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好

    善喜曾教女儿,若遭人袭击,一,逃跑。二,告饶。三,等死。

    善宝当时问:“为何不还击?”

    善喜有点害臊:“爹曾经还击过,结果是被打的更惨。”

    善宝复问:“若对方不要我的命而是要我的色呢?”

    善喜嗯嗯呃呃半晌:“关键是爹没色,所以爹没尝试过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养不教父之过,彼时爹没教过,此时善宝逃跑不能、告饶来不及、等死不甘心,索性手一翻扣住那人的太渊穴,此穴位于手腕前区,为肺经原穴,肺朝百脉,脉会太渊,击中之后,阴止百脉,内伤气机,而善宝深得善喜真传,拿穴轻重极准,当下以指刺中那人的太渊穴后,但见那人身子突突,继而僵如泥塑,手中的短刃嘡啷落地。

    善宝随即俯身拾起,朝他胸口一刺,尺寸得当,不伤性命,那人痛极,清醒,惊骇的看着善宝,暗想这么高的高手居然被关在大牢,真是不可思议,听闻江湖有个女魔头名叫勾戈,美丽不可方物,功夫高深莫测,难不成就是面前这位?朝善宝拱拱手:“今儿我是班门弄斧了,见笑。”说完捂着伤口逃走。

    善宝垂头看着手中的短刃,血在刀尖漫开,艳丽得如同曼殊沙华,万事开头难,开了头,方觉得没什么可怕,自己终于可以强硬了,只希望能更强硬,一直到无坚不摧。

    正欷歔,踏踏走来一人,看穿戴是狱吏,大牢之中见到狱吏稀松平常,她遂没太在意,回去茅草上坐好。

    那狱吏径直走到她这间牢房,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喊善宝:“知县大人提审,走吧。”

    三更半夜提审?善宝满腹疑惑,想着会不会是秋煜打着提审的名号,想与自己谈谈诗词捎带谈谈感情,他不说,她也能看出他的心思,想想秋夫人,善宝有心不去,但方才发生的一切需要告诉秋煜,衙署大牢竟能混进刺客,看来这些狱卒狱吏鱼龙混杂,需提醒秋煜严加管理方是。

    于是她出了监牢,跟着那狱吏往外走,路过一间间牢房,大多囚犯已经睡下,偶尔传来含糊不清的梦呓,更显得静谧,廊上只有她和狱吏两个,前后就走出了大牢,虽然是被提审,虽然是在夜里,善宝仍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抬头望夜空,繁星点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暗暗发誓,自己不仅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更好。

    跟着那狱吏走了一阵,突然发现不像是往前面的大堂去的,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黑暗,能见的地方也就是那狱吏提着纱灯的周围,吃一堑长一智,善宝警觉的问:“秋大人在哪儿?”

    狱吏回头看看她,带着几分怒气道:“问那么多作何,快走!”

    善宝不再多言,啪嗒啪嗒的加重了脚步,走着走着,她就开始原地踏步,啪嗒啪嗒,狱吏以为她在跟着,走了一会子感觉有些不对,回头看,哪有善宝的踪影,大惊,转身来找,就发现夜色中有一条黑影飕飕的跑向衙署大门,狱吏撒腿便追。

    善宝那里已经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更加拼命的跑,眼看跑到衙署大门时,偏巧有顶轿子吱嘎吱嘎的抬了过来,轿子下面跟着几个衙役,她感觉里面坐着的应该是秋煜,冲过去拦住轿子喊:“救命!”

    衙役高声喝道:“刁民,敢冲撞知县大人!”

    轿子里的秋煜已经听出是善宝的声音,一把掀开轿帘子,果然是善宝,遂命轿夫落轿,然后问善宝:“你这是?”

    善宝嗖的钻入轿子,速度之快让秋煜咋舌,进了轿子歪倒在秋煜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如释重负道:“没事了。”

    她能从大牢出来,这本身就有问题,秋煜放下帘子命轿夫起轿,然后一直到了后面的书房才停了下来,与善宝两个前后下了轿子,又同时进了书房,关上门回头问善宝:“究竟怎么回事?”

    善宝就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秋煜震惊到半晌不能说话,他做了多年的官,这样离奇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朝善宝拜道:“本官自省疏于公务,差点使您送了性命,请您原谅。”

    善宝刚想安慰他几句,见他脱了官帽,再次拱手:“我本想保你安然,却差点害你,实在羞惭。”

    善宝忽然明白,他第一拜,是作为父母官的罪己,他第二拜,是作为朋友的抱歉,见他言辞恳切态度认真,不禁迷糊,他不是执意把自己抓回衙门么?

    秋煜亲自挪了把椅子过来给善宝坐,他自己也去书案后头坐了,房内仅他们二人,正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把自己为何要抓善宝的初衷道了出来,他本想一直隐瞒的,这个时候不说,怕再发生什么不虞之事,必须与善宝仔细商讨,看怎样保护她更好。

    案头的烛火映着秋煜的脸,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男人最饱满的年华,五官不算极致的好看,却洋溢着勃勃生气,只是那双眉间似有似无的笼罩着一丝愁云,善宝只以为这是作为文人该有的气质罢,不像是祖公略,那般的翛然,那般的傲岸,想祖公略是文武全才,所以也就兼得了文武的气质,深沉冷静,又气度凌然。

    彼此对望,彼此倏忽挪开目光,善宝是觉得这样不礼貌,秋煜的心思,谁知道呢。

    “我完全不知道秋大人苦心孤诣的为我谋划,我倒还骂秋大人你呢。”

    善宝郑重道歉,目光千回百转的落在了书架旁那高悬的画上,画上一美人,恁地眼熟,忽然摸摸自己的脸,心就如同爬上了无数只小虫子,窸窸窣窣,痒痒麻麻。

    秋煜那厢轻松的笑了:“你是怎么骂我的呢?”

    他不再以本官自称。

    善宝收回目光,眨着慧黠的大眼道:“我骂你猪八戒。”

    几分调皮几分可爱。

    秋煜愣住:“这是怎么个说法?”

    猪八戒,书中人物。

    善宝:“猪八戒对女人好,秋大人你也对女人好。”

    完全是敷衍之词。

    秋煜脱口道:“我不是对所有的女人好。”

    这话,实在有点暧昧。

    秋煜在善宝错愕的目光中追加一句:“我只对我夫人好。”

    窗外,笑弯了秋夫人一双丹凤眼。

180章 别再离开我

    入夏后天气日渐热起,这对于身体肥胖的李青昭来说非常难捱,颈下腋下成日的汗涔涔,一天沐浴两次也不见得舒爽,而善宝被抓进衙门投入大牢,李青昭更是万分焦躁。

    “我该怎么救表妹呢?”

    她在房里乱转,苦无良策,便去寻锦瑟商量,却发现锦瑟根本不在抱厦,问阿珂阿玖,说锦瑟早早的打点了个小包袱,又往后面马厩牵了匹马,离开祖家大院而去了。

    “臭丫头敢逃!”

    李青昭破口而骂,树倒猢狲散,善宝如今落难,锦瑟定是怕牵累自身逃跑了,到底是没有亲情关系的。

    其实她猜错了,锦瑟并非是逃跑,而是去长青山皇陵找祖公略,她从琉璃处得知雷子已经回府,说是雷子从马上摔下成重伤,无法前行,锦瑟半信半疑,想着这个时候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才决定亲自去找祖公略。

    她会骑马,但不熟练,一路打听皇陵所在何处一路打马小跑,天黑时到了个村落投宿,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见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推说想打听个人,胡编了个名字,这样做是觉得在此投宿有些不安全。敲开第二户人家的门,出来个四十开外的妇人,黑灯瞎火的还浓妆艳抹,锦瑟见鬼了似的吓了一跳,又推说想打听个人,继续胡编了个名字,这样做是觉得此妇人非良家女子,在此投宿也不安全。只等敲开第六户人家的门,出来个花甲之年的老媪,她才说明真相。

    “投宿,进来吧,谁出门还能背着房子呢。”

    那老媪见是个姑娘,轻松答应,转身便走,锦瑟后头跟着,心里祈祷老媪家里不要有其他年轻男子,否则仍旧不方便。

    进了屋子,看陈设不算富贵亦不算穷困,能温饱的中等人家,也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略微放心,随口问:“婆婆,您一个人么?”

    老媪应着:“是了,老妪我孤身一人,夫早亡,无儿无女。”

    锦瑟不免叹口气。

    老媪觑她一眼:“姑娘可怜老妪是么,大可不必,一个人也落得清静,西头杜老怪家八个儿子,杜老怪老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八个儿子便将他踢出门去,那老怪唯有靠乞讨为生,现如今不知死在何处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锦瑟也不是没有见识,但相信大多数儿女还是孝顺的。

    两个人交谈的时候,老媪已经从墙边的饭橱里一样样的,往大炕的榆木桌子上拿吃食,还道:“饿了吧,看你风尘仆仆,是投亲还是寻友?”

    锦瑟帮忙摆放碗筷,边道:“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有什么朋友,是投亲。”

    老媪指着炕示意锦瑟去坐,又问:“亲戚府上何处?”

    锦瑟顿了顿:“皇陵附近。”

    老媪点了点头,把油腻腻的筷子在袖子上蹭了蹭算是净过,然后递给锦瑟。

    出门在外不能讲究太多,锦瑟接了,看桌上一荤两素,虽是剩菜倒也干净,便吃了起来。

    老媪从桌子底下摸出一酒壶,递给锦瑟:“吃几口解解乏。”

    这点防范意识锦瑟还是有的,推开道:“不善饮。”

    老媪就自顾自的吃起来,边陪着锦瑟说话,吃到半饱时,锦瑟微微感觉头脑发涨,还以为是骑马吹风着凉了,接着眼睛视物模糊,然后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炕上,她费力的抬起手按着额角,方想问老媪这是怎么回事,老媪那里已经笑了起来:“到底是个雏儿,换了把势,早窥破我一个孤身老妇怎能有这么大的家业。”

    说完撂下酒壶下了炕,去里间找了条绳子把锦瑟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在炕上,她也自去睡了。

    天蒙蒙亮,老媪打着哈欠起了炕,听锦瑟那里已经开骂,她拎着茶壶嘴对嘴的吃了几大口凉茶,人精神起来,来到锦瑟的西屋,看锦瑟冷冷哼了声:“骂吧骂吧,怎么说都是一文钱没使得来的便宜货,骂几句也应该的,回头到了杜家班子可别骂了,杜老怪脾气大的紧,经他调理的姑娘,个个见他像见鬼,他打人不见伤,却痛到骨头里。”

    听话音,锦瑟晓得杜家班子应该是妓院,这老媪,应该是传说中的牙侩,手不能动脚不能动,嘴却可以动,怒骂:“你这老虔婆,干着略卖人口的勾当,早晚被抓了去,绞死你都是轻的,最好是判你个凌迟。”

    老媪被骂得浑身冒冷汗,将手中的茶壶丢向锦瑟,锦瑟扭头躲开,老媪回骂道:“你个小娼妇,你的嘴巴用毒药泡出来的么,这么歹毒,活该你被卖,像你这样不长脑子的蠢货,我不卖你,早晚也被拍花子的弄去,下场还不是一样,另外你也别吓唬我,看你穿戴不过个奴婢,略卖奴婢比略卖良人罪责轻,这是我朝律法规定,当老妪我不知么。”

    说完自去洗漱吃饭,然后出了门,又将门锁上,往后面套了车,自己驾着往杜家班子而去。

    锦瑟在炕上左右翻滚,凭她怎么挣扎就是脱不开绳子,想着那老媪一旦回来自己便更加逃不掉,必须乘这个机会逃跑,既然挣脱不开绳子,她就喊,大声的喊,扯破嗓子的喊:“救命!”

    一声接一声,喊了足有半个时辰,嗓子痛得发不出声,人也累得颓然仰躺,眼睛一闭,滴下泪来,本想去找祖公略救善宝,自己反倒落难,自己死了不打紧,怕只怕善宝再次遭人算计,主仆一场,恩深似海,此生不报,唯有托付来生,听小姐说那些江湖小说里写咬舌能够自尽,何妨试试,她将上下齿咬住舌头准备赴死,决计不能等身子污了再死,方想使劲咬下,忽听有人于窗户外面唤:“锦瑟,是你么?我听着像你呢。”

    竟然有人说出她的名字,她大惊,且大喜,忙道:“是我,难不成你是猛子哥?”

    她在猛子后面缀了哥字,心情不言而喻。

    咔嚓!窗户被打成稀巴烂,猛子纵身跃了进来,三两下扯开锦瑟身上的绳索,正想问话,锦瑟已经扑在他怀里,哭泣着:“别再离开我。”

    猛子手脚一阵软一阵紧,呆了半晌,反手抱住锦瑟:“我永不离开你。”

181章 朕觉得秋煜这官做得腻了

    按猛子的意思,等那老媪回来好好的教训她一顿,但锦瑟急于去找祖公略救善宝,自己的事倒不算什么,劝了猛子几句,彼此又简单叙说了各自的情况,两个人便离开这个村子往北而行。

    有猛子作伴,锦瑟胆子壮了,跑到午夜人困马乏,看星垂平野听天籁寂寂,猛子手指前面一处:“我们歇息下罢。”

    锦瑟虽然着急,然黑夜里赶路颇有不便,不如歇息好了白日里加把劲,于是点头同意。

    猛子先下了马,然后拎着马灯过来锦瑟马前,手一举,是要锦瑟扶着他下来,然锦瑟却道:“我可以。”

    猛子笑道:“怎么了?”

    锦瑟只垂着头不答,费力的滑下马来,终究还是被猛子扶了把,否则就跌倒在地,刚触到猛子的手臂,她便急于甩开,猛子执着的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些许的强硬:“方才还说要我不离开你,现下又使性子给我看。”

    锦瑟挣脱不开,唯有任他握着,抬眼看看他,忙又垂下头来:“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

    有几分怄气的意思,是忽然想起琉璃罢了,因琉璃是祖公略指给猛子的,仿佛明媒正娶,而自己就似横刀夺爱。

    猛子不高兴的样子:“一日三变。”

    锦瑟寻个借口:“小姐身在大牢,我心里烦,就是秋大人断案如神能够查出是谁害死的祖老爷,小姐在祖家也无立锥之地了,连送葬都不让她去,那一起子人分明是清理门户的阵仗,其实离开祖家小姐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想这样离开,她的执念在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猛子提着马灯四处的照,找了些干柴,就地燃起一堆火,虽是夏日,夜里还是有些凉,山区,晌午穿纱晚上穿棉,差别极大,两个人就着火堆坐了,听锦瑟讲了很多,猛子倒不以为意:“有侯爷在,谁敢把善姑娘如何呢,你别担心。”

    柴火哔剥,热气袭来,锦瑟暖和了很多,手狠狠的抓在地上,薅起一把草丢在火中,愤愤道:“怎么能不担心,小姐在大牢接连被人加害,若非她聪明机智,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猛子还不知道这些,当下让锦瑟细细道来,听说善宝在大牢中发生的事,一拳打在地上道:“这都怪我,本来侯爷接到随扈皇上的令后,便打算以七星镇李家山货栈购入咱家的人参出了问题为由,让善姑娘离开大院,谁知没等去知会李家,即接到圣谕,走的匆忙遂遣我去七星镇办此事,倒霉的是我在半路竟然掉进了猎户挖的陷阱,更倒霉的是周遭没有人家,喊不到人,我就自己挖了一级级步蹬,终于上来后,又给人袭击……”

    他说到最后,锦瑟都记不住他到底倒霉多少次了,偏就是这么多的巧合,才使得他没能保护好善宝,所以非常歉疚,更觉对不住祖公略的托付。

    锦瑟除了劝慰还能怎样,只希望尽快找到祖公略,救善宝出牢狱。

    猛子忽然道:“不然你去找侯爷,我回去救善姑娘。”

    锦瑟问:“你怎么救?”

    猛子沉默不语。

    锦瑟气呼呼的:“晓得你想劫狱,以身犯险,纵使你把小姐救出来,小姐还是担个谋杀祖老爷的罪名,这可不成,我见那秋大人的师爷对小姐颇好,应该是秋大人授意,所以我想小姐暂时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出了那么两宗事,秋大人会开始防范并保护好小姐的,我们还是赶紧将侯爷找回来才是。”

    两个人说着说着,天色已经隐约可以视物,于是翻身上马继续前行,在天黑之前终于到了皇家祖陵。

    而祖公略完全不知善宝会遭遇这么多的危险,他正与皇上于营帐内品茶谈话,开始说的都是有关社稷之事,皇上对祖公略不仅仅是怀着父亲的情愫,更因祖公略在安邦定国上的真知灼见,皇上岂止是相见恨晚,恨自己当初不该听说白素心嫁了人就放弃她,使得自己的骨肉流落民间,试想若祖公略长在皇宫,有更好的师父教授他文武之功,他会比现在更出类拔萃。

    谈着谈着,皇上几欲透露实情,都因虞起的干预而作罢,虞起的意思是,实情就像没煮熟的肉,不到火候,届时吃不下又吐不出,只会适得其反,朝中山头颇多,后宫亦不安宁,更有几个亲王虎视眈眈,一切必须得筹谋到无懈可击方能实行。

    这个时候门口随侍的曹公公过来禀报皇上:“有人想见镇北侯。”

    皇上微微一顿:“这里,竟还有人认识镇北侯?”

    曹公公弓着身子道:“不是此地人,而是雷公镇来的,祖家人,一个叫猛子,侯爷的贴身小子,另有个姑娘叫锦瑟。”

    听锦瑟来了,祖公略心里咯噔一声,锦瑟来了必然是善宝出了事,他难以自持的霍然而起,忽然发现自己圣驾面前失礼,忙道:“怕是臣家里出了事。”

    皇上舐犊情深,龙颜不悦道:“朕在,你什么都不怕。”随即吩咐曹公公把猛子和锦瑟叫进了营帐,二人在门口即噗通跪伏在地,一个说“草民见过皇上”另个说“民女拜见皇上”,然后就趴在那里不敢动弹,平头百姓见了知县都噤若寒蝉,更何况是万金之躯的皇上。

    皇上瞧祖公略脸色焦急,说了句“起来罢”,曹公公便让猛子、锦瑟平身而起,这时猛子和锦瑟又给祖公略请安。

    祖公略挥挥手示意不要多礼,然后急切的问锦瑟:“是不是她出事了?”

    皇上听在耳朵里,猜测她是谁呢?无论是谁,此人都与祖公略关系密切,否则祖公略不会这样亲昵的称呼。

    圣驾面前,锦瑟慌得期期艾艾,半晌祖公略方听明白,父亲死了,善宝入了大牢。

    没等祖公略有所表态,皇上回头问虞起:“雷公镇那个父母官是不是秋煜?”

    虞起脸色微红:“真是臣的外甥,这其中,定有误会。”

    皇上冷冷的笑了声:“误会,朕觉得秋煜这官做得腻了。“

    虞起脸色迅速转成煞白。

    祖公略从旁道:“皇上息怒,臣与秋大人几面之缘,秋大人难得的好官。”

    皇上嗯了声,吩咐曹公公:“回銮,朕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档子事。”

182章 你娶善宝是报复我对么

    皇上的銮驾来到雷公镇时,万人空巷。

    之前虽是微服,作为知县的秋煜还是知道皇上来了,只是得到谕令不准他公开迎接圣驾,更不让他随行去皇家祖陵,皇上旨在不劳师动众,现今却大肆张扬的驾临雷公镇,其用意除了虞起没人知道。

    秋煜带着众官吏还有雷公镇各界名流跪在衙门前那条大街上,街两边跪的却是布衣百姓,其中便有祖家人,其中也有已经被放了出来的善宝,独独不见陵王的身影。

    远从京城而来皇上是坐车,在这里改为骑马,着衮服,翼善冠上金龙抢珠光芒耀眼,前后簇拥着业已由便装换上了军服的羽林卫,近身陪着的,左是虞起右是祖公略,而祖公略穿着蟒袍,前胸处补子上的麒麟彰显着他的爵位。

    御驾到了秋煜面前,曹公公替皇上问了句:“面前何人?”

    秋煜伏地叩首:“臣秋煜拜见吾皇万岁。”

    后面的官吏、名流和两边的百姓便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平身。”

    曹公公喊话过去:“都起来罢。”

    秋煜率先站起,众人跟随。

    皇上由近侍扶着下了马,昂首往秋煜面前走了几步,问:“听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祖家大奶奶投入大牢,可有此事?”

    秋煜微有愣神,忙垂头道:“天热,请皇上移驾衙署,容臣细细禀报。”

    皇上嗯了声,搭着曹公公的手前呼后拥的进了衙署。

    街边的善宝对李青昭道:“那皇上也非七老八十,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看来是养尊处优惯了,身子骨不济。”

    李青昭一副老江湖的架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威仪,你就是太缺乏威仪,才被祖家人欺负。”

    善宝方想说什么,忽然对上祖公略的目光,也不过才分别了短短时日,仿佛他才从几百年后回来似的,有种想扑上去的冲动,不自觉的去抓紧了李青昭的手,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疼,疼!”李青昭费力甩开她。

    祖公略那里淡淡一笑,那一笑竟如起死回生的仙丹,一丝丝浸入善宝的寸寸肌肤,她整个人快乐得想要立地飞升,然后眼睛追随者祖公略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祖公略进了衙署即像皇上禀明,父亲故去,他要回家看看。

    皇上准许,祖公略拜别,出了衙署即四处寻找善宝,遍寻不得,唯有回到祖家大院。

    祖百寿已经下葬,祖家大院也恢复了往昔的模样,一干人该吃肉的吃肉该吃味的吃味,该打牌的打牌该打人的打人,依然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参帮,也为整个祖家,红尘俗物心依旧,物是人非事不休。

    听闻祖公略回来,大家就像听闻祖百寿死时的心态,倾巢而出奔向他来,知情的祖百富倒要看看羊肉贴不到狗身上是不是事实,不知情的其他人,更好奇他遭遇丧父之痛的打击会是怎样的状态。

    然后,大家齐刷刷失望,祖公略没哭没喊没大闹,只是淡淡道:“我去看看爹。”

    琉璃便为他准备香烛烧纸还有一干祭品。

    祖家坟场在镇东那块柳树林子里,密密麻麻的排着几十座坟墓,有的甚至祖公略都不知该如何排辈,缝着年节过来祭拜,也就口尊列祖列宗。

    按着辈分和故去的时间,祖百寿最前,将来他是要与原配董氏合葬的,按照雷公镇的风俗需等清明节时,也就是来年的事了。

    新坟新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油黄的光芒,镶着翠玉的石碑上刻着墨黑的大字,立碑人以大少爷祖公远为首,也把祖公略刻了进去,祖公略到时先望了眼祖百寿的坟墓,然后去母亲坟前磕了三个头才转到祖百寿墓前,悠长的叹口气,心思,竟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解释,缓缓的缓缓的跪了下来,手摸着墓碑上“祖百寿”三个大字。

    猛子和琉璃忙着摆放极品,又堆了高高的一垛纸,猛子点了三根香交给祖公略,他接了,先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猛子和琉璃已经把烧纸点燃,烟气迷茫,祖公略复杂的表情便被覆盖看不见,听他轻轻道:“我和老爷说会子话,你们两个旁边走走。”

    猛子和琉璃应了,起身走远。

    祖公略入定似的僵了良久,然后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睁开眼睛凝视祖百寿的坟墓,道:“咱们父子一场,无论恩怨,我都必须给您叩头送行。”

    说完,郑重的,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直起身子,再叹一声,道:“你不该走,我还有话想问你,当初你使心机强娶善宝,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喜欢善宝,你娶善宝是报复我对么,假如是真,试问哪个父亲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儿子,除非,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目光不似往常的凛冽,逝者已矣,恨不起来了。

    续道:“当年你让我为你打理参帮打理祖家,不是故意在历练我而是你舍不得你那几个亲生儿子,所以你派人多次跟踪我暗杀我,不单单是因为我常上长青山寻找或许仍在人世的母亲,还有你觉得我羽翼丰满你控制不住了,你想杀了我把你的家业传给你的亲生儿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么。”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遍布身体,因此锻炼了他的功夫磨砺了他的意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接着道:“我不屑于功名利禄肯留在祖家,是因为我要报仇,我要杀你,因为有人说你先杀了我母亲后又对我外祖父赶尽杀绝,我之所以一直没下手,是怕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倘或你是我亲生父亲呢,而现在,皇上来了,天底下竟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亲生父子,而皇上对我百般恩宠是为了什么,天知地知皇上知我知。”

    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感应到了皇上对他的宠爱。

    又道:“我现在想的是,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善宝活着,且她干干净净的活着,而你,一路走好,无论怎样你都养育了我多年,所以,我答应你,把祖家交给该继承的人,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关于养育之恩的报答。”

    他说完这一大段,重又磕了三个响头,用手掬起土来往坟上填了些,坐在那里一张张的烧纸,平地起了旋风,身前身后的纸灰随风飞舞将他包裹,他全然不顾,等所有的纸烧完,他就站起,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和纸灰,又望了眼祖百寿的坟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183章 二少爷与二少奶奶的婚事不算数

    衙署。

    待客之厅堂。

    皇上坐着秋煜站着。

    这样的天气君臣都着礼服,捂了一层层难免热,司徒云英早让人在厅堂的四角置放了用瓷盆盛着的冰,慢慢的凉了下来,秋煜额头的汗也渐渐消了。

    宫中一女官为皇上打着扇子,细微的风拂去皇上的脸,须髯轻轻动着,打眼看,仿佛垂垂老矣的祖公略,真真是像的好。

    “朕听说你毫无凭据便将祖家大奶奶投入大牢,当初你舅舅举荐你时可是说你如何如何的明察秋毫,为官一方,一方百姓便喊你青天大老爷,而今这是怎么了?”

    秋煜迅速扫了眼一旁的虞起,见舅舅神色凝重,大概是在为他担忧,秋煜撩起官服跪了下去,伏地道:“臣有苦衷。”

    虞起脸色瞬间缓和,有苦衷就是有理由,有理由方能自保。

    皇上颔首:“你说。”

    秋煜便娓娓道来,他抓善宝非是怀疑善宝毒杀祖百寿,而是想保护善宝,有人敢杀祖百寿嫁祸给善宝,就是想置善宝于死地,善宝在祖家孤掌难鸣,自己若不出此下策,只恐她逃不过此劫,而祖百寿已经下葬,此事也大事化小小时候了的迹象,他也就将善宝无罪释放。

    他还细致的叙说了自己往祖家查案的一切。

    皇上听了,赞赏的眼色看着秋煜:“爱卿做的对做得好。”

    爱卿一般是皇上对能够上朝议事的高品阶大臣的称呼,眼下这样称呼秋煜,虞起满面惊喜,这不仅仅体现了皇上对秋煜的欣赏,这还隐藏着秋煜或许要升迁了。

    秋煜受宠若惊:“臣,诚惶诚恐,一定将毒杀祖老爷的凶手找出来,还祖家大奶奶一个清白。”

    对于勤勤恳恳的臣下哪个君王不喜爱呢,令人没想到的是,皇上却脸色一冷道:“祖家人一口咬定祖百寿是自戕,秋大人又何必画蛇添足。”

    秋煜云里雾里,不知圣意。

    虞起心里一清二楚,白素心嫁给了祖百寿,这是皇上的痛,祖百寿即使没被毒杀,早晚也落在皇上手中,只怕会死的更惨,于是赶紧提醒糊涂外甥:“祖百寿恶事做绝,死有余辜。”

    秋煜呆了良久,方慢慢吐出一个字:“是。”

    一桩案子就此了结。

    之后皇上住进了驿馆,又把秋煜召了去,一为嘉奖,二为陪他说话,说的都是有关祖公略的事,听闻祖公略已经娶妻,皇上怫然不悦:“谁家的女儿,可否门当户对?”

    他的意思,祖公略将来的夫人至少是四品以上的大臣之女,或是有封诰的郡主、县主。

    秋煜察言观色,见皇上不高兴,便说出当初祖百寿是在祖公略往京城应试的时候,偷着代他娶的亲,据说拜堂之人是祖公略的弟弟。

    皇上听后大喜,朗声而笑:“朕从未听说娶妻还有替代的,简直是胡闹,算不得数,明日去祖家传朕口谕,祖公略与其夫人的婚姻作罢。”

    虞起明白,秋煜也明白了,皇上为何管人家的家务事,他这是把祖公略当儿子看,他这是在为祖公略回宫打点一切。

    皇上是金口玉言,曹公公当即便去祖家大院宣旨。

    祖家前面的大厅以祖公略为首,跪着男男女女几十口子,都以为曹公公来宣旨是皇上奖赏祖公略呢,不料竟然是这么宗事,众人愣,祖公略自己都愣住,而文婉仪……眼前一黑,伏在地上,差点崩溃。

    “怎么能这样?”晴天霹雳,文婉仪一瞬间目光呆滞,“怎么会这样?”她唠唠叨叨,突然站起奔去曹公公,一把抓住曹公公的袖子,大声问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曹公公见她已经成疯癫状,厌恶的推她:“敢对本公公无礼,信不信皇上会赏你三尺白绫!”

    祖公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忙过来拉开文婉仪,向曹公公赔礼道歉,然后喊人将文婉仪送回房去,他送曹公公离开。

    偏巧此时善宝与李青昭从街上回来,见祖家正门打开,晓得是有贵客到了,进了府,重门一直开到前面的大厅,善宝喊过一个小子问:“谁来了?”

    那小子答:“回大奶奶,皇上派个公公来传旨,说是二少爷与二少奶奶的婚事不算数。”

    善宝感觉自己是得了幻听,追问:“你说什么?”

    那小子道:“小人说,二少爷与二少奶奶的婚事,黄了。”

    善宝何止意外,简直是惊呆,就这样呆呆的站着纹丝不动,直到李青昭大呼小叫的来推她:“表妹,公略自由了!”

    刚好祖公略陪着曹公公走来,善宝认得曹公公,忙屈膝道:“公公万福金安。”

    曹公公笑眯眯的虚扶了下:“是大奶奶吧。”

    善宝一刻的犹豫,最后只好点头:“是。”

    曹公公道:“万岁爷亲自过问大奶奶的案子,秋大人神断,判祖老爷自戕,与大奶奶无关了。”

    善宝再施礼:“民女多谢皇上,多谢公公。”

    曹公公眉开眼笑:“真是个伶俐人,怪让人喜欢呢,他日去了京城,咱家请大奶奶吃酒,老曹家的馆子,那菜真是地道。”

    善宝三拜谢过,然后目送曹公公由祖公略送出了大门。

    等祖公略返回,彼此相对,竟是黯然,好一会子同时开口,他的话撞了她的话,都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又是默然相对,半晌祖公略道:“抱歉,让你吃了苦头。”

    善宝晃晃脑袋:“命中有的,躲不掉,倒是你,赶紧去安慰下文小姐,她那样的身子,只怕要了她的命了。”

    如此,祖公略也就明白善宝已经知道皇上开口,他与文婉仪省得和离了,想文婉仪诸番加害善宝,善宝还替文婉仪着想,这样的好姑娘,老天会厚爱的,当下学着曹公公的话道:“这么善良的姑娘,怪让人喜欢呢。”

    善宝听他阴阳怪气,噗嗤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善良,我坏着呢。”

    祖公略突然目光幽幽,声音低了下去:“我当然知道,善良的宝贝。”

    善宝心头一震,直视祖公略,随后扭过头去,瞬间泪水滂沱。

    善良的宝贝这句话,除了父母,唯有胡子男一个人知道,那是长青山告别之时,胡子男越走越远,她高喊着:“哥哥,我叫善宝,善良的善宝贝的宝,你若记不住,就这样记,我叫善良的宝贝……”

184章 与祖公略势不两立与善宝不共戴天

    所有的安排仿佛都是天意。

    文婉仪目光呆滞的歪在炕上,见芬芳指使小丫头们在收拾她的衣物,这是要离开祖家了,她咬牙的力气都没有,恨是刻在心头的,老天让这人世多了个善宝便是给她制造了劫数,假如没有善宝,自己怎么会一意孤行的趁祖公略不在家时急匆匆的嫁过来,也不会有今日的屈辱。

    所以归根结底,善宝是天意,是劫数,是恨,是眼中钉肉中刺。

    “小姐,都拾掇好了。”

    芬芳哽咽着,文婉仪这个正妻都不算数,她这个通房也就不复存在,她也不是多么舍不得离开祖公略,而是觉着人生如小船浮游于浪尖,忽上忽下,承受不住罢了。

    “扶我起来。”

    文婉仪扬起手臂,随后软踏踏的垂落,当真是觉着连呼吸都是不能承受的重。

    芬芳过来搀着她下了炕,于地上踱了几步,看大包小包堆满了面前的玉石大案,文婉仪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冲了过去,双手一划拉,大包小包悉数掉落在地,然后她狠狠咬着牙,嘴角殷殷渗出血来。

    房里的丫头们有祖家人有文家人,个个噤若寒蝉。

    帘子哗啦打起,走进了祖公略,见屋里的气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拾起地上的一个包袱放在玉石大案上,想着自己该不该安慰文婉仪,置之不理未免太无情,哄一哄又恐她自作多情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正踟蹰文婉仪已经扑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公略,不要赶我走。”

    人非草木,祖公略轻轻拍了拍文婉仪的后背:“婉儿,假如你想住在这里,没人会赶你走,只是不能再以我祖公略的夫人自居。”

    文婉仪仰头看他,泪水涟涟:“假如不能嫁给你,纵使住在琼楼玉宇又如何。”

    祖公略叹口气:“为何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我叫你婉儿妹妹,你叫我公略哥哥。”

    文婉仪突然使劲推他,使得自己抽离他的怀里,凄然道:“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嫁给你,好不容易盼着长大可以嫁给你了,你却移情别恋。”

    祖公略晓得她又在影射善宝,刷拉撂下脸子:“早在去年春上我就同爹商量要退婚,当初也是爹与文伯伯给你我定下的婚事,我并不知情,假如你一味纠缠,便是累己及人,何苦来哉,你保重,我让猛子送你回去。”

    说完拔腿走向门。

    文婉仪扑向他,扑空,跌倒在地,随后奋力的爬着,爬到门口,见祖公略已经大步而去,她就疯了般抓起什么丢什么,把房里的家什砸遍,最后累倒在炕上。

    芬芳见怪不怪了,抱住累得大口喘着的文婉仪哭道:“小姐你不要这样,这个家容不下咱们娘们,咱们走便是,你是堂堂的木帮女少东,花容月貌,富甲一方,还愁找不到好男人来疼爱。”

    难得的,文婉仪没有叫嚷着她非祖公略不嫁,而是冷冷一笑,冷的如三冬之寒,眼底更冷的如同结了冰,切齿之恨,痛彻心扉,一字一句,咬牙吐出:“祖公略他何其无情,二十多年的感情,本以为可以换来下半生的相濡以沫,他说不要就弃之如敝履,纠缠这么久我也累了,索性成全了他,从今后,我不是木帮女少东,我是木帮大当家,从今后,我与祖公略势不两立,与善宝不共戴天!”

    她说完,吐出一口血在地,青砖地面像盛开了一朵彼岸花,如此之伤,人于红尘,心在彼岸。

    祖公略焉能好过,道是无情,却也不是一点点情都没有,只是无法上升到男女之情。

    入夜时分,猛子打外面回来,向他禀报:“文小姐回去了,文少爷倒没说什么,文少奶奶好说了些很不中听的,什么弃妇,什么下堂妻,文小姐气得不成样子,又吐了血。”

    祖公略眉头紧蹙,两个指头一夹,剪掉了过长的烛芯,边道:“你去找善姑娘,问她可有调理身子的良方,若是有,回头你给婉儿送去。”

    猛子有些迟疑:“不知善姑娘肯不肯。”

    祖公略笑了:“那是善宝不是文婉仪。”

    言下之意,虽然都美貌都聪慧,却是不同性情的两个人。

    猛子躬身应了,然后去了抱厦。

    善宝正于灯下摆弄木簪,珍藏许久不曾戴过,而今拿出来,心内感慨万千,对着落地铜镜插在发髻上,左右的照,恍惚又回到了当日的长青山,他细长的手指缓缓摊开,手心中是一枚木簪,想着他一刀一刀雕刻的时候心里该是怎样的滋味呢,但愿君心似我心。

    舍不得戴,重又拿下收入腰间的锦袋里。

    阿珂进来禀报:“大奶奶,猛子来了。”

    这个称呼善宝虽然极度厌烦,却也莫可奈何,在祖家,她就是这样的尴尬身份,情绪忽然低落,点头示意阿珂引猛子进来。

    猛子进来后先看了看正在等下缝补衣裳的锦瑟,随后再朝善宝施礼道:“侯爷问您有没有调理身子的好方子。”

    李青昭垂头啃着一只桃子,突然抬头问:“公略怎么了?”

    猛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善宝却心领神会,有一点点无奈:“文小姐的病由来已久,若想调理好也不是不可能,敢问侯爷,可否能让文小姐改变心性呢,否则,吃了仙丹也无力回天。”

    猛子哦了声。

    李青昭听闻祖公略是给文婉仪讨方子,气道:“侯爷倒很长情,既然如此何必分开。”

    善宝从炕几的琉璃盘子里拿起一只桃子塞入她手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没了夫妻情分还有朋友情分,更何况他们认识多少年了,就像练功者,习惯了闻鸡起舞,倘或一天没练,仿佛少了点什么,浑身不自在,侯爷与文小姐认识了这么久,突然分开文小姐定然承受不住,除非练的是槐花宝典,对自己无情,对别人更无情。”

    李青昭听她说的玄之又玄,不甚懂,问:“练槐花宝典又怎样?”

    善宝道:“若练此功,需引刀自宫。”

    李青昭还是不明白:“引刀自宫是什么意思?”

    善宝看了看猛子,不方便回答,唯有道:“且听下回分解。”

185章 你怕与我一起

    最后,善宝还是为文婉仪斟酌了个方子,旨在补血补气,文婉仪气血两亏,补只是调理,真正能救她的,唯有她自己。

    方子到了祖公略手里,他常年经营药材,看得懂善宝的方子用心良苦,温补身体又平衡气血,并无过激之物。

    猛子有些担忧:“文小姐肯接受这个方子吗?她一准猜到是善姑娘给开的。”

    祖公略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将方子交到猛子手里:“你明日送到文家,肯不肯要,全在她。”

    猛子接了方子,方想退下,却听祖公略道:“陪我走走。”

    主仆二人出了房,夜凉如水,一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抱厦,祖公略低声一笑,这一双脚,只认得这条路了。

    方想转头回去,却见抱厦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善宝和锦瑟,见锦瑟手里拿着一件衣裳,到了廊下使劲抖着,一壁抖一壁叨咕:“可惜了这条裙子,被虫蛀了好多洞洞。”

    善宝扯着裙子百般舍不得的样子:“那只箱笼太旧了,防虫不能倒招来许多虫子。”

    祖公略那厢听了真切,抬脚走了过去,快到廊下,善宝已经看见他,微有局促,全然不像往日,不知因为得知他是魂牵梦绕的胡子男,还是因为先死了祖百寿后走了文婉仪,瓜田李下,怕人闲话。

    倒是祖公略如常的闲适,道:“改日给你做个崩松的箱笼,防虫极好。”

    善宝没听说过崩松,问:“那是什么呢?”

    祖公略手举过头顶,表示崩松极矮,边比划边道:“长青山特有的一种松树,用这种木材做的箱笼可以防虫,据说千年崩松开的花可以治疗顽疾,只是这种树喜欢长在石砬子上,不易砍伐。”

    见识过千年人参,善宝很想见识下千年崩松:“这么神奇。”

    祖公略点头:“我有个木帮的朋友,是个把头,很有本事,改天我同他说说。”

    提及木帮,善宝蓦然想起文婉仪来,便摇头:“算了,我自己弄些草药放在箱笼里防虫罢,山高崖陡,别弄出人命。”

    祖公略心念一动,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皇上此来一直不见陵王身影,差人去王府问,说是北上游历去了,祖公略不十分信,觉着陵王或许在暗中筹谋着什么,适时的想起了仙人洞藏匿的那些兵器,皇上很生气也很在乎,自己身为掌军事领兵权的镇北候,对此事有责任,所以他想去看看,又恐突然离家被人注意,当下有了主意,邀善宝道:“你曾经想故地重游,却因我而耽搁,现下我有了闲暇,我们明日便去长青山游玩,如何?”

    善宝先是欢喜,后摇头,祖百寿新死,文婉仪被弃,两个人这个时候出去游玩,别人定说一个不守妇道另个翻脸无情。

    祖公略见她有些犹豫,问:“你不想去?”

    能不想吗,做梦都想呢,善宝道:“不是时候。”

    祖公略明白过来,笑了:“即便是时候,谁又说过我们一句好话呢。”

    善宝想想可不是这么个理,便欣然道:“好,我现在就回房准备。”

    猛子和锦瑟相对一望,各自喜不自胜。

    这一夜善宝都没有睡好,天微微亮她便与锦瑟起来,梳洗一番,穿戴一番,拿上昨晚就拾掇好的包袱,心情就像新嫁娘,急切的等着祖公略让猛子过来找她。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她实在忍不住跑出房去,迎面看见祖公略同猛子走来,她迎了上去,含羞带笑道:“不是说好你先行去等我,我和猛子找你。”

    祖公略环顾一番,但见几个粗使的婆子在洒扫庭院,他故意问:“你怕与我一起?”

    善宝倔强的将头一扬:“求之不得。”

    于是,四个人,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并行出了大院,于门口上了马,彼此相对一笑,接着彼此喊了声“驾”,策马而去。

    身后,看傻了一干祖家人,接着善小娘与镇北候不知是私奔还是幽会的话便传了开去,也就传到了文婉仪耳朵里,她摔碎了手中的白瓷茶杯,然后吩咐芬芳:“叫人备车,我要去拜访陵王。”

    文婉仪从无与陵王交往过,芬芳以为自己听错,问:“小姐你要拜访陵王?”

    文婉仪怒道:“你耳聋了么。”

    芬芳忙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与陵王好像并不熟悉。”

    文婉仪双眼无神,甚至许久不曾转动一下眼珠,只气息微弱的道:“马上就要熟悉,非但熟悉,或许还是朋友。”

    人生无常,不能猜到自己与祖公略会是这样的结局,亦不能猜到自己与陵王会是怎样的开始,总之她要试试。

    套了车,芬芳扶着她出了房间,却在门口碰到了文武的老婆扈氏,文婉仪晓得扈氏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来嘲讽自己的就是来赶自己走的,于是礼节性的唤了声:“嫂嫂。”

    方想离开,扈氏道:“慢着,姑奶奶这是要去哪里?”

    姑奶奶,是指已经出嫁的女儿,她是故意羞臊文婉仪罢了。

    文婉仪不知把脸躲向哪一方好,敷衍道:“去街上走走。”

    扈氏笑得双肩抖动:“你还嫌不够丢人么,整个雷公镇谁不知道你被祖二少休了,还往街上去招摇。”

    芬芳气道:“不是侯爷休的小姐,是皇上。”

    扈氏咯咯的笑:“祖二少若不想休她,皇上怎么会管这些小事,是祖二少不好意思开口,求皇上开的口。”

    芬芳还想说什么,扈氏已经一嘴巴扇了过来:“这个家现在是我相公当家,你个贱婢,还想狗仗人势么。”

    芬芳捂着脸哭泣。

    自始至终,文婉仪没有同扈氏争执一句,下堂妇,这是应有的报应,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飞扬跋扈,今非昔比,哥嫂能容她留在家里已经给了她天大的面子,所以她忍了,当下拉着芬芳上了马车,然后喊车夫打马,在扈氏的唾骂声中,车子出了文家。

    路上芬芳道:“小姐为何忍她,老爷不在了,木帮可是小姐你的。”

    文婉仪撑着欲裂的头道:“忍她一时又何妨,木帮还不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归在我手里吗,早晚,我让这个贱人跪在脚下求我。”

186章 表小姐,你拿个猪膀胱作何

    车子到了陵王府,文婉仪由芬芳扶着下了车,整整衣裙,稳稳心神,与这个江湖传说颇多的王爷打交道,文婉仪晓得这如同与虎谋皮,除非给足他的好处,否则很难说动他。

    “站住!”

    护卫横枪挡住文婉仪,见了谁都是这一套话:“王府重地,黎庶不得靠近。”

    文婉仪给芬芳递个眼色,芬芳便拿出个楸木拜匣捧给护卫,附言:“烦劳通禀王爷千岁,木帮大当家文婉仪前来拜访。”

    护卫接了拜匣,说了句“等着”,折身进了府,把拜匣呈给正在与心腹家将萧乙商议事情的陵王,旁边的萧乙接了,打开,里面有拜帖和礼单,拜帖表明了拜访之人的身份,礼单上注明一尊金佛。

    萧乙把拜帖和礼单放在陵王眼皮底下,陵王扫了眼,随后转头去逗弄身边笼子里的画眉,吩咐护卫:“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说本王不在府里。”

    护卫转头想走,萧乙出口拦住,然后对陵王道:“这恐有不妥,方才咱们的人接了人家的拜匣,也并未声明您不在府里,现在倒说您不在府里,对方未必会信。”

    庭中阳光烈烈,陵王眯眼看了看天,浮云几朵悠游,他往浓荫处走去,边道:“听闻那个文大小姐很本事,算得上巾帼英雄,她一准猜到咱们是诓她,然后,她就会三顾茅庐。”

    萧乙没能完全明白,问:“王爷的用意?”

    陵王折了枝柳条,手腕一抖,柔软的柳条突然成一条直线射了出去,打在不远处的养鱼兼防火用的大水缸上,咔嚓!水缸裂开一道口子,慢慢往外渗水。

    萧乙击掌赞叹:“王爷功夫日益精进。”

    陵王哈哈一笑,然后回答他方才的问:“木帮可是块肥肉,咱们想成事需大把的钱财铺路,所以文婉仪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但若是轻易见她,一,让她觉得我这个王爷不过尔尔,二,吊不足她的胃口,她又怎么肯花大心思大心血。”

    萧乙再次赞叹:“王爷才智,末将不及微末。”

    说着朝候在原地的护卫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回禀文婉仪。

    护卫出得府来,原话回给文婉仪,说陵王不在府里。

    芬芳接了拜匣,满心狐疑:“没道理,若王爷真不在府里,方才护卫为何不说?”

    文婉仪正在那里若有所思,当下笑了笑:“王爷这是不肯见我。”

    芬芳问:“为何?”

    文婉仪睇她一眼:“或是因为我卑微,或是因为礼薄。”

    她卑微,毕竟木帮并未名正言顺的落在她手里。礼薄,想陵王皇亲贵胄,什么稀罕物事没见过,区区一尊金佛大概难以打动他。

    回了府,重新计议另行拜访之事,而心思已经飘的好远,口口声声说与祖公略势不两立,不过是因爱生恨,却也没爱到穷途末路,内心,满怀期许。

    ※※※※※※

    夏日,正是长青山风光无限之际。

    善宝、祖公略、猛子和锦瑟四个,于山下弃马步行,本着故地重游,也就放过身边的风景直接到了当日二人相遇之地,那个地戗子仍在,只是经过风吹雨打已经破损,而当日烤肉的场地被又高又密的草覆盖,但善宝仍如昨日重现,满心感慨,偶尔偷望去祖公略,猜他是否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情,却见他左顾右盼,心思似乎并不在这里。

    “之后,我们要去哪儿?”善宝问,故地重游,发现祖公略没有预期的那样欣喜兴奋。

    祖公略猛然回过神来的样子:“去蕈房罢,今晚就住在那里。”

    果然就是胡子男,还记得当日两个人住的蕈房,善宝重又开心起来,望了望祖公略腰间,笑道:“你当真隐藏的深,在祖家这么久都没见你吹过笛子。”

    祖公略明白,她是想起了蕈房时自己吹笛子的一幕,突然往怀中一摸,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支碧玉笛子,感叹:“藏的很累。”

    善宝追着问去:“既如此,为何要藏呢?”

    祖公略顿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善宝眸色暗了下来,转头凝望远方,自答道:“因为我是小娘。”

    祖公略见她神情寥落,忙道:“不是,是因为我……”他有仇要报,有人要找,而当时这些都是极其秘密之事,即便现在祖百寿死了,这些也不能随便公开,因这涉及到皇上。

    他有难言之隐,善宝懂事的支开了话题:“哦,突然想起蕈房会不会有人住呢?”

    祖公略琢磨下:“应该不会,蘑菇大多在秋日下山。”

    四人遂往蕈房而去,到了那里,果然空置着,所有的场景如昨,南北大炕,灰尘厚厚。

    善宝又生感慨:“当时感觉这里就是琼楼玉宇。”

    她之意,物是人非,自己与祖公略至今还是继母与继子的关系,彼此恪守着本分,又怎能释放出激情。

    祖公略大抵明白她的心思,道:“有些事身不由己,仿若当年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善宝猜透了几分没猜透几分,提及勾践,忽然想起李青昭来,这次没有带她出来顽,恐回去她要大发雷霆了,而当初自己给她讲勾践故事的时候,她就曾经大发雷霆到不可收拾,起因是,善宝说勾践打败了吴王夫差是因为卧薪尝胆,李青昭问:“勾践为何卧薪尝胆?”

    善宝道:“提醒自己莫忘苦楚。”

    隔日李青昭就在自己房里悬挂了一物,也经常的去舔一舔,以此提醒自己,李家也曾经辉煌过,而今没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使李家重现辉煌。

    就这样挂了半个月,眼瞅着苦胆变味了,她拎着去找厨子想让厨子给她再弄个来,孰料那厨子竟望着苦胆问:“表小姐,你拿着猪膀胱作何?”

    李青昭当时就傻了,自己舔了半个月的竟然是储存尿水的阿物,于是找善宝大发雷霆,关键这阿物是善宝买给她的,而善宝当时也是傻傻不分清苦胆、膀胱一干猪下水,为了安抚李青昭的暴怒,她不得不买了十只烧鸡,还赔给李青昭一只猪苦胆,之后李青昭又找她闹,因为这次的猪苦胆其实是大肠头,然后她又赔给李青昭二十只烧鸡,那一段时间,卖烧鸡的小贩给善家送去了两面锦旗以做感谢。

187章 我让你闭上眼睛

    晚饭是烤肉,别人吃的是香味,善宝吃的是回忆。

    偏头看正在切割烤肉的祖公略,这个角度正是他的侧影,完美的半边脸在篝火的光线里浓浓淡淡,偶有烟拂上他的脸,他便微微合上眼睛,如此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善宝看得心潮起伏,真是妖孽!

    偏巧这时那妖孽转过脸来看她一笑,善宝登时七魂飞出去六魄,众里寻他千百度,而此时忽然有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慨,盯着他腰间的玉笛良久,道:“你给我吹奏一曲罢。”

    祖公略手不停,淡淡飘过来一句话:“好啊,可是吹奏什么呢?”

    善宝不假思索:“《梁山伯与祝英台》。”

    为何又是这一首?梁祝结局何其悲惨,祖公略拒绝:“不巧,这首我仍旧没有学会。”

    善宝将油腻腻的手在草地上擦了擦,然后取下他腰间的玉笛:“我会。”

    祖公略:“你?”

    善宝:“我。”

    然后将玉笛横于下颚,檀口轻启,清音如水,缓缓流出,玉笛别于竹笛之处,竹笛声音倾向于清脆,玉笛更多是空灵,配合这新月之夜,配合这千古传说,真是相得益彰。

    祖公略只知道善宝医术了得,哪里晓得她还懂音律,此时哑然失笑,她这样的聪慧,怎能不懂音律怎能不懂诗词怎能不懂书画。

    猛子偷偷拉了拉锦瑟的衣裳,然后指着祖公略,见祖公略身如玉山倾倒,斜躺在一块大石上,手中的酒囊高高举起,灌了一口又一口,突然呛到,猛烈咳嗽起来,竟咳出一滴泪。

    猛子、锦瑟竞相来问:“侯爷您怎么了?”

    善宝亦停下吹奏,迈步而来,裙子擦着草尖沙沙的响,到了祖公略面前俯身问:“你怎么了?”

    祖公略头也不抬,只沉沉道:“扶我一把。”

    善宝稍加犹豫,便将手递给他,祖公略一下子攥住,攥得紧紧,善宝感觉有些痛,痛到心头却是欢喜,两个人就这样握着,直到彼此的手心皆是被汗水打湿到黏腻腻,祖公略方道:“没事了。”

    善宝抽出手来,又扣在心口,此时传来一声野兽的长啸,寒鸦惊起,扑棱棱飞过善宝头顶,她纹丝不动,有祖公略在,天崩地裂,当安之若素,横了玉笛重又吹奏起来,却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换成了《春山夜语》,手的温度仍在,丝毫不觉山里夜更清冷。

    另一侧,锦瑟已经怯怯的偎着猛子,眼睛在惊恐的四下搜寻,方才那一声长啸该不会是老虎?

    之后那野兽没有再叫过,祖公略吃酒,猛子和锦瑟吃肉,新月缓缓西移,山中万籁具起,蕈房朦朦胧胧如一只野兽趴在那里。

    下半夜,篝火仍即将燃尽,蕈房内,南炕睡着善宝和锦瑟,北炕坐着祖公略和猛子,猛子窝在角落鼾声大起,祖公略却在油灯下擦拭着手中的玉笛,已经很亮很亮,他仍旧在擦拭着,忖度此时应该到了四更天,他就下了炕,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关紧,然后左右看看,便大步朝远处疾行。

    后面,善宝蹑手蹑脚的跟着,好奇他为何整夜不睡,之所以蹑手蹑脚,是怕他出来是为了解手,此时见他离开了蕈房,更觉蹊跷,气喘吁吁的尾随而上,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想脚下突然一绊,止不住哎呀一声扑倒在地,祖公略反身回来捞起她:“怎么样?可有摔坏?”

    善宝很是奇怪,他出口第一句应该问“你怎么跟着我”,听他口气像是早知道自己跟着,于是问:“该不会你知道我在跟随你?”

    祖公略扳正了她的身子,然后上下打量,夜色依稀,觉着没有伤到,笑了:“累得呼哧呼哧,哪里能听不到呢。”

    善宝有些害臊:“那你为何不阻止我?”

    祖公略掉头又走:“你这么好奇,我若不让你跟着,必然觉着我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善宝小跑着追上去:“那你究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呢?”

    祖公略迟疑下,随后轻声道:“陵王在仙人洞藏有大量的兵器,这我好像告诉过你。”

    善宝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忘了。”

    突然脚下又绊在一块凸起的树根上,祖公略脑后长眼睛了似的,及时扶住了她,道:“我现在要去销毁那些兵器。”

    善宝不懂:“为何?”

    祖公略擦着一棵树走过,回头贴心的为善宝拨开树的枝杈:“陵王私藏兵器说明他意图谋反,而我要想阻止他,毁了这些兵器便能以逸待劳。”

    善宝点头:“是了,是这么个理,没有兵器陵王不能带人空手去谋反,可是你也不能空手去销毁兵器。”

    祖公略按按胸口:“带了火折子。”

    善宝摇头:“我的意思,兵器都是铁制,点不燃的,你应该带着类如化尸水一样的物事,往兵器上一洒,登时化成一滩水或是一滩泥。”

    祖公略压抑的笑了笑,不敢高声是怕给人听见,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真是江湖小说看多了,哪有什么化尸水。”

    他的手指带着热热的温度,善宝心头悠然一颤,僵了似的看他,一个是继母一个是继子,这个动作实在有些不妥,但又是无比受用。

    祖公略倒不在乎这个,见她有些不自在,藉口道:“那个,你鼻子上,脏了。”

    善宝就自欺欺人的附和着:“我经常把鼻子弄脏,不如你再给我看看。”

    她本想化解祖公略的尴尬,却想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

    偏偏遇上个不信邪的祖公略,果真就凑过去,贴近了看,近到鼻尖触着鼻尖,他的呼吸突然就变了调调,贪婪的嗅着来自于善宝的体香,甚而想一口把这个丫头吃掉才好,垂下的手缓缓上抬,扣住善宝瘦峭的双肩,带着几分沙哑道:“闭上眼睛。”

    善宝:“啊?”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祖公略已经把她往自己怀里搂过来,重复:“我让你闭上眼睛。”

    善宝:“啊?”突然推开祖公略,怒道:“你是不是想趁我闭上眼睛之时跑掉,丢下我一个人去仙人洞?”

    祖公略再也控制不住,朗声大笑,空谷回声也在笑,笑那个傻傻的善宝。

188章 琢磨个人,给镇北候赐婚

    仙人洞,顾名思义,此地曾有仙人居住,这也左不过是个传说,遥想当年有人以此命名这个洞穴,大抵是因为此处清幽。

    善宝与祖公略到达之时,已经是天色蒙蒙,这么慢主要是善宝拖了后腿。

    “为何没人把守?”善宝望着面前被藤蔓缠绕遮蔽的洞口问。

    “一直都是这样。”祖公略蹲下身子看地上被人践踏过的草地,眉头一蹙,预感到不妙,迅速奔去洞里,果然让他大吃一惊,洞里空空如也,所有兵器消失无踪。

    紧随其后的善宝见祖公略神情严肃,也晓得发生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看,陵王一直在关注祖公略的动向,为了安慰祖公略,她道:“省得麻烦你了。”

    祖公略低头查看地上杂乱的脚印,抬头忧惧更深:“这么多兵器不翼而飞,恐陵王要有所行动。”

    紧接着惊呼:“不好!”

    善宝忙问:“怎么了?”

    祖公略拔腿往洞外走:“皇上在雷公镇呢。”

    言下之意善宝已经明白,陵王突然运走兵器,大概是要对皇上不利,为了安慰祖公略,她道:“或许陵王只是个兵器贩子,听闻西域很多商贾来中原购买兵器,原因是咱们的铸铁技术好,打造的兵器个个削铁如泥。”

    祖公略头也不回道:“陵王每年的禄米万石,在雷公镇还有大片良田,你觉得他很缺钱么。”

    善宝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皇上也不缺女人,还不是每年选秀。”

    祖公略突然站住回头看她,她急忙道:“我的意思,谁会嫌钱多呢。”

    祖公略神色凝重:“陵王当年如何从京师来到雷公镇的,就是因为他意图谋反,而皇上顾念他是手足,饶他不死,以看守皇家祖陵为由贬来雷公镇,这么多年他秣马厉兵不曾一日忘记当年之事,他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一心要夺皇位,这,我一清二楚。”

    善宝很是惊诧:“你既然知道他这么做,为何不一早制止呢。”

    祖公略下意识的摸摸手臂,疤痕仍在,往日如昨,沉声道:“若我不一早制止,他又怎么能不断刺杀我。”

    善宝忽然想起琉璃说过,二少爷经常弄得一身伤回来。

    祖公略那里已经拉着她就走:“我们要立即下山。”

    善宝脚下跌跌撞撞:“锦瑟和猛子还在蕈房呢。”

    祖公略拖着她最后扛起横在肩头:“来不及了。”

    于是,二人匆匆往山下奔去,途中善宝发现一顶着红花的草,高喊:“棒槌!”

    按放山的规矩,祖公略应该接山问“几匹叶”,然后善宝回答“五匹叶、二甲子、三花子”等等,接着大家呼喊“快当、快当”,一起过来挖参,这是放山的程序,善宝已经了解一些,孰料祖公略着急去救皇上,只道:“快走。”

    善宝道:“错了,是快当。”

    祖公略晓得她是发现了人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道:“那是托盘不是棒槌。”

    托盘,覆盆子在长青山的称谓。

    覆盆子是药材,善宝知道,知道自己喊错了山,在祖公略肩头扮个鬼脸,自娱自乐呢。

    二人回到雷公镇,又直接赶到驿馆皇上的下榻之处,却见皇上正怡然的同虞起弈棋呢。

    善宝偷着看了看祖公略,意思是你风声鹤唳了。

    祖公略什么都没提,只给皇上请安。

    皇上见他满面汗水,身边还多了善宝,奇怪的问:“镇北候这是从哪里来?”

    祖公略迟疑的当,善宝替他道:“山上。”

    祖公略瞪眼看他,意思是不宜声张。

    皇上又问:“去山上作何?”

    善宝好人做到底的再次替他回答:“游玩。”

    皇上晓得善宝与祖公略的关系,继母与继子去游玩,不就是偷着幽会,还如此的大方,真是有伤风化。

    等祖公略与善宝离开驿馆之后,皇上便把虞起叫到面前:“琢磨个人,给镇北候赐婚。”

    虞起想了想:“王公大臣之女,与镇北候年貌相当的倒没听说,臣心里有个人选,那便是胡族公主勾戈,漠北王曾有意与我朝通婚,若与胡人结成姻亲,从此不再为靖边之事纷扰,不知救了多少将士的命,是桩极好之事,只是要与胡人通婚便如同和亲,和亲历来都是亲王郡王,没有侯爵。”

    皇上微闭双目做沉思状,良久方道:“那就封祖公略为安朔王。”

    虞起道:“当日祖公子救驾有功才封镇北候,如今寸功不建便封郡王,臣恐不妥。”

    皇上霍然而起,龙颜不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这个皇上还需要别人来当家了。”

    虞起见皇上急了,忙道:“圣上息怒,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就是效仿当日之事,给镇北候寻个建功的机会。”

    皇上被曹公公搀着缓缓坐了下来,面色也有缓和,道:“你赶紧去办,朕瞧那祖家大奶奶与镇北候好像是有什么事,她再美貌,那也是已婚妇人,且他们是母子,这样出双入对传出去不好。”

    虞起连说“是”,告退去筹谋事情了。

    入夜,驿馆加紧了防备,皇上更加对陵王不放心,有意在雷公镇勾留,是想探探他的底,虽然有些冒险,但不知道陵王是否真的脱胎换骨,他在龙椅上一日都不安稳,听说陵王与陈王过往甚密,陈王的女儿禧安郡主现下就住在陵王府里,皇上怕的是陵王撺掇陈王一起谋逆,是以这次来长青山祭祖,另外一桩也是为了探陵王的底。

    此时皇上正同虞起弈棋,忽听头顶有瓦片踩碎之声,皇上也是个习武之人,是以听得见,虞起却完全不知情,皇上只以为是虞起安排佯装刺杀他的人,也就安心同虞起黑白两方杀的痛快。

    烛火晃动,分明是有风吹进,虞起四下看看,问:“曹公公,窗户开着么?”

    曹公公尖着嗓子道:“相爷说笑,天擦黑咱家就吩咐将门窗紧闭,这是雷公镇不是皇宫大内,咱家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皇上却指着头顶道:“有人从屋顶进来了,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虞起眉头紧拧:“臣安排的人不是这个时辰来啊。”

    皇上拿着棋子的手突然停下,没等问出什么,见寒光一闪,一宝剑直直射向他的心口。

189章 说,你是谁派来的

    命悬一线,虞起大惊,曹公公飞扑过去想挡在皇上面前,只是他人没有宝剑速度快,眼瞅着寒光逼近皇上心口,二人同时惊叫:“圣上小心!”

    皇上身子朝后仰躺,连同椅子摔倒在地,宝剑飕的擦着他的衣裳射过,刺啦割开明黄的龙袍。

    虞起高喊:“护驾!”

    飕飕飕!从屋顶落下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手中非刀即剑,齐刷刷朝皇上袭来。

    曹公公已经趴在皇上身上以血肉之躯挡住了第二刀,耳听他闷闷的一声呻吟,仍旧牢牢护住皇上,第三刀砍来,曹公公看不到感应得到,心说吾命休矣,却听嘡啷一声响,刀斜着插在他面前的地上,按说刺杀皇上的必然都是一对一高手,对方的刀能够偏离方向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来救驾,于是曹公公松开皇上扭头去看,惊喜道:“王爷您可算来了!”

    情急下口不择言,使得祖公略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脚尖勾起地上的刀又用手接了,对曹公公道:“护着皇上往墙边去。”

    曹公公连同虞起两个,护着皇上到了墙边,祖公略这样做是怕腹背受敌,后面是墙壁,自己就可以专心对付面前的杀手。

    那七八个杀手比之过去刺杀他的,功夫有过之无不及,且已经摆开了阵子,半环状,伏地几个飞跃起几个,这是分别攻祖公略的上盘下盘,如此,不信祖公略能有分身术。

    “不要管我,你快走!”皇上遥遥朝祖公略伸出手来。

    一个皇上能对臣子说出这番话,实在蹊跷,臣子誓死保护皇上这是天职,所以祖公略灵台突震,假如皇上真是自己父亲,自己又改当如何呢?

    刺客纷纷欺上,上下两路,祖公略长腿伸出,一个旋风脚,但听啪啪啪……下部刺客脑袋中招,悉数倒向一侧,与此同时祖公略手中的刀画了弧形,上部刺客的胸前个个开了口子。

    一个人能上下兼顾,除非有分心术,皇上纵使功夫不赖也还是惊呆状,心中感叹:朕有此子,江山无撼!

    阵法失败,更兼羽林军冲了进来,刺客斗了一阵久攻不下也就弃之而去。

    祖公略将手中刀稳稳的放在桌子上,然后回来方想问皇上可好,就听皇上肃然道:“镇北候听封。”

    祖公略愣了愣。

    曹公公忍者痛来推他:“还不跪下。”

    祖公略双膝跪倒在皇上面前。

    皇上道:“镇北候再次护驾有功,敕封安王。”

    祖公略愣,虞起惊,曹公公微微一笑。

    一字之差,意义千差万别,规矩上,封异性王必须是双字封,单字封是亲王,为皇上的兄弟或儿子,所以皇上出口封祖公略为安王,虞起忙道:“皇上,差一个字。”

    不敢说皇上错了,只提醒差一个字,当初说好封安朔王的。

    孰料皇上面色一僵,故作为难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不能更改。”

    此时虞起方明白,这,其实是皇上存心,也明白方才曹公公为何喊祖公略为王爷,这阉人摸透了皇上的心思,倒是自己蒙在鼓里,可是这与规矩不符,唯有道:“圣上的话当然不能更改,但可更改的是安王的身份,圣上何不收安王为义子,如此封亲王,便顺理成章。”

    这,是补救之法,虞起颇为无奈。

    祖公略见曹公公脸色极差,忙道:“皇上,封王之事另做计议,曹公公他撑不住了,要立即救治。”

    皇上点头,草草道:“朕就收安王为义子。”又令人传来随行太医。

    祖公略磕头谢恩,之后带着羽林军往驿馆各处检查一番,确定刺客是由后面的花园角门潜入,此处把守的羽林军已经被割喉而亡,回到房内,他对皇上道:“驿馆建制远不如衙署,疏漏之处太多,请皇上移驾衙署。”

    虞起也建议:“驿馆只是来往官员下榻之所,实在不适宜圣驾驻跸,臣觉得王爷说的对。”

    既然如此,皇上也无异议,当夜就移驾到了衙署,秋煜慌忙接驾,又同祖公略往衙署各处重新布置了兵力,觉得万无一失才回到家里歇息。

    秋夫人穿戴整齐的等在房里,见丈夫归,忙迎了上去,急切道:“听闻皇上在驿馆时遭遇刺客,如今住到衙署,我这心里不安呢。”

    秋煜安慰道:“莫怕,安王千岁今晚留在衙署亲自保护皇上。”

    秋夫人挑起秀眉:“安王?”

    秋煜悠悠道:“祖家二少爷,如今已是安王千岁了。”

    话语里,似乎夹着酸酸的味道。

    了解丈夫的秋夫人倍感奇怪,能让秋煜吃味的怕不是祖公略本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那个叫善宝的女人。

    秋夫人心头突然堵了什么似的,喊了丫头们伺候丈夫洗漱宽衣,夫妻两个上了炕躺了下去,她搂住了丈夫道:“相公你才智过人又忠心可鉴,早晚会飞黄腾踏。”

    秋煜懒懒的一笑,随即闭上眼睛。

    丈夫的冷淡让秋夫人心中不快,再也睡不着,那晚善宝同丈夫同乘一顶轿子,之后进了书房,她跟踪而去,于窗外听丈夫说“我只对我夫人好”,信以为真,如今看来,秋煜根本没有把善宝放下,红颜知己,说白了就是他心神向往之人。

    她恨恨的,宁可丈夫去妓院寻花问柳,那好歹不动感情。

    瞪眼到天亮,因皇上在衙署,她作为女眷不方便露面,所以同丫头们在房里做些针线,此时大丫鬟蝶舞跑了进来,附耳道:“善小娘来了。”

    秋夫人手一抖,针尖刺入指头,一滴血冒了出来,她忙放入口中吮吸,心里骂善宝阴魂不散,放下针线,对蝶舞道:“既然来了,那就请来后边坐坐。”

    蝶舞应声去了。

    善宝来此是因为曹公公的伤经过太医的救治不见好转,原因是,刀上淬了毒,祖公略向皇上举荐了她,善宝看过之后道:“易筋散。”

    皇上亦在场,问:“那又是什么?”

    善宝道:“江湖小说里写过,中毒之人筋脉错乱,身体失灵,最后致死。”

    皇上哈哈大笑:“一派胡言,用江湖上道听途说的伎俩来治病,我看你是要致命,说,你是谁派来的?”

    善宝大惊,转头去看祖公略,手指着祖公略颤悠悠道:“我是他,他派来的。”

190章 安王千岁同他继母勾肩搭背

    善宝再次锒铛入狱,罪名是,刺客同谋。

    祖公略替她辩解,皇上置之不理。

    虞起心知肚明皇上如此做是因了什么,善宝与祖公略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且皇上看出二人感情非同一般,他们是母子名分,唯有牺牲善宝,清祖公略之名。

    伴君如伴虎,亘古有之,善宝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完全没料到会在自己身上发生,面壁思之,百思不解。

    牢里晦暗,分不清白天夜晚,所以也就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善宝眼睛直直的盯着牢门,恍惚中牢门一次次打开,祖公略一次次走进,然后告诉她:“你没事了。”

    等认真看了,牢门挂着老铁锁,何曾开过一点点缝隙。

    最后盯得眼睛酸痛,靠着潮湿的墙壁缓缓滑了下去,颓然坐在地上,想是累极,竟然慢慢睡着,得一梦,梦见祖公略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朗声道:“册封善氏为皇后。”

    她猛地惊醒,牢门吱嘎一声打开,她循声看去,痴痴道:“皇上!”

    祖公略疾步奔来,蹲下身子,手抚上她的脸,淡淡一笑:“是我。”

    善宝眨下眼睛,见果然是祖公略,猛地抓住他的衣裳,急切问:“你来带我出去是吗?”

    祖公略顿住,良久方道:“迟早我会带你出去。”

    善宝满脸喜色转换成满面失落,喃喃着:“我只是个小女子,怎么会是刺客的同谋呢。”说到这里大骇:“接下来是不是该对我用酷刑?是不是要屈打成招?”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发过誓要强硬的,要强硬到无坚不摧,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心里万般委屈。

    祖公略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管不了身后的牢头看傻了眼,嘴唇扣在她滑腻的额头,轻声道:“等着我。”

    说完松开她走了出去,至牢门口回头复道:“等着我。”

    牢门哐当关上,哗啦啦重新上锁,善宝爬过去看着祖公略的背影,木栅太窄无法将脑袋伸出,一会子祖公略的背影消失在廊上。

    牢头看她吊诡的一笑,转身离开,出了大牢径直来到衙署后宅,于门口使个小丫头进去禀报秋夫人有事求见。

    不多时小丫头转回:“夫人说不便见你。”

    牢头愣了愣,自己可是秋夫人托付监视那祖家大奶奶的,说好了有事尽可来后宅告诉她,虽然眼下这宗事不十分打紧,但堂堂的安王千岁同他继母勾肩搭背,也不算小事,秋夫人为何不见呢?

    牢头悻悻然离开。

    小丫头转回去禀报给秋夫人。

    蝶舞正为秋夫人匀面,今儿是一年一度的夏凉节,但凡有些身份的女眷都往西山的青云阁游玩,秋夫人对雷公镇的这个习俗并不欣赏,本也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都因为听说所去的女眷里有文婉仪,她就动了心思。

    蝶舞看向菱花宝镜里的秋夫人,问:“夫人怎么不见那牢头?”

    秋夫人左右端量自己,淡妆似有似无,符合她的性情,抬手捋了捋珠钗上摇来摇去的珍珠,莞尔道:“皇上驻跸衙署,各处都是羽林军,我去见个牢头着实不便,回头被相公得知,该怎么解释呢。”

    蝶舞道:“这倒是,听闻那善小娘今番入狱就是因为她与祖二少不清不楚。”

    秋夫人假意嘘了声:“莫背后议论人,更不能妄言皇亲贵胄之事。”

    蝶舞吐了下舌头,忘记祖公略如今的身份,却有疑惑:“雷公镇有个传言,说祖二少是皇上遗留在民间的亲骨肉,奴婢看怕是真的,不然这才短短几日,先是封了镇北候,接着更是一跃而封了王。”

    秋夫人将身子扭过去,用手指戳了下蝶舞的脑门:“说了不准妄言皇亲贵胄,多早晚能改了你这多嘴的毛病。”

    蝶舞捂住嘴巴,便不再言语。

    拾掇齐整之后,秋夫人便坐了马车往西山青云阁而来,一路上看见很多富贵人家的女眷车辆,想今日指不定多热闹,不过她很是不屑雷公镇这些夫人小姐们,即便身上贴满了金叶子,也无几人懂诗文会书画,小地方,而自己可是出生朱门,长在京师,怎能与这些女子同日而语。

    到了西山,看山下停了很多马车,女眷们陆陆续续的拾阶而上往青云阁去。

    几百级石阶,这些养尊处优的女眷们累得娇喘吁吁,秋夫人更是几乎由蝶舞和另外两个丫头拖上去的。

    上到顶部的青云阁,心就豁然开朗,从此处可以俯瞰雷公镇,凉风习习,流岚绕绕,阁的四周生长着成片的瓦松,阁内已经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女眷,生张熟魏,交谈甚欢。

    秋夫人一壁同各位女眷招呼着一壁在找文婉仪,发现文婉仪正依着粗大的柱子看光景,她便走了过去,正想开口,却见面前横出一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心头也顿时生出一股压抑感,主要是这人体积庞大,仔细看想起,这位曾经随着善小娘往衙署参加过赏花会,后来她打听过,此人名叫李青昭,是善小娘的表姐。

    “秋夫人,别来无恙。”

    李青昭主动向她打招呼,一脸肥肉摇摇欲坠。

    秋夫人很是奇怪,她表妹身陷囹圄,她却来参加夏凉节,也难怪,心宽体胖,瞧李青昭的体态便知她是怎样性情的一个人了。

    秋夫人礼貌的回过去:“李姑娘也还好罢。”

    李青昭道:“不好,我表妹进了大牢,我这心里难过呢。”

    秋夫人心里讥笑,你难过还来游玩,嘴上却道:“有什么办法呢,祖家大奶奶是刺王杀驾那些罪人的同谋,这次怕是要砍头了。”

    李青昭长叹一声,靠近秋夫人,拍拍她的肩膀道:“我想请您帮我做件事。”

    秋夫人隐隐嗅到一股香气,都不问什么便拒绝:“我乃一介女流,实在帮不了姑娘你。”

    李青昭掏出条绢丝帕子道:“瞧您这一头的汗。”说着将帕子按在秋夫人面颊。

    秋夫人厌恶的推她,忽觉头微微有些晕,窃以为是此处太高自己有些恐惧,而见文婉仪同个女眷往青云阁外的小亭走去,既然文婉仪在,等下再见不迟,而她怕一旦自己晕眩让人见笑,便道:“蝶舞,扶我下去。”

    蝶舞连同两个丫头,拖着秋夫人好歹捱到山脚,李青昭也跟了上来,帕子一挥,蝶舞和那两个丫头一会子就头晕目眩,李青昭就接过秋夫人,看蝶舞和两个丫头纷纷倒地,便将秋夫人拖到自己的马车旁,然后塞进车内,她也上了车辕子,打马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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