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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佛     小娘txt下载     小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1章 待嫁的心

    今个不是郝姨娘的黄道吉日,先给小女儿气,现在又给大女儿气。

    今个也不是祖静婠、祖静好姊妹俩的黄道吉日,妹妹才被打过这回姐姐又给打了。

    祖静婠噗通跌坐在地,然后扬起头惊骇的看着娘亲。

    郝姨娘何其聪明,自己女儿方才在善宝面前的几句话已经表明,她不单单与白金禄接触过,甚至更密切些,一个女儿家偷着与男人交往,败坏门风,气极,又举起手,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她打不下去了,只是问:“说,你是不是与白大当家相好?”

    祖静婠只顾垂头哭泣,没有只言片语。

    她不说,算是默认,郝姨娘气得捶胸顿足:“你这个不争气的,贱人,贱人!”

    祖静婠听亲娘连声骂她,气道:“你一心把妹妹嫁给白大当家,为何我不可,我是姐姐,按理都应该我先出嫁。”

    郝姨娘用手指戳着女儿的脑袋:“你不是不知道白大当家先求娶的你妹妹,突然间姐姐与妹妹的未婚夫相好,传出去我这脸往哪里搁。”

    她啪啪的拍着自己的面颊,气疯了般。

    祖静婠看着性子柔弱实际上偏执,更兼倔强,坐在地上道:“小娘已经把妹妹的婚事推了,白大当家不是妹妹的未婚夫。”

    郝姨娘怒道:“推了也是曾经同你妹妹谈婚论嫁过,重要的是你身为大家闺秀,竟然同男人私自相好,这种事只有戏里才有,你倒是看看哪个最后不是凄惨悲凉,另外此事若被你爹知道,岂不打断你的腿。”

    祖静婠只一味的哭,再不知该说什么,哭得头昏脑涨,郝姨娘又喊过她的大丫鬟青玉劈头盖脸的骂了通,就派了个小丫头跟着女儿回去房里,特叮嘱小丫头:“此后四小姐无论去哪里,你都先禀报我。”

    祖静婠突然回头看着她,满眼都是怨毒:“纵使有人管我那也是小娘而不是您。”

    郝姨娘愣了,接着心被锥子扎了般痛,自己姨娘的身份何其卑微,这也正是她不想女儿重蹈覆辙的原因,倘或白金禄当初求娶的是这个女儿还可以,关键是另个女儿与白金禄的事也没完全说死,毕竟祖百寿还没有彻底的拒绝白金禄。

    她叹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喊环儿:“给我煮碗养神汤来。”

    环儿方想出去,她复喊道:“去打听下,白大当家何时离开。”

    环儿走了,寻了人打听,那白金禄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并且,他此时又来园子里散步,巧的是,他又遇到了善宝。

    老熟人的感觉,白金禄朝善宝施礼问候,笑意融融,身姿婀娜,满脸奸诈,果然是一身妖气。

    善宝脱口道:“放过四小姐罢。”

    白金禄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嗤的笑出,随后止了笑道:“在下与四小姐,两情相悦,愿打愿挨。”

    善宝手搭凉棚遮住了晃眼的日光,也遮住了眼睛,懒得看面前这个轻浮的男人,语气淡淡却含着清冷:“你意不在祖静婠,当我不知么。”

    她是想起了祖公略说过的,白金禄对参帮对祖家有野心。

    白金禄却再次误会,以为善宝别有所指是指他们之间的事,往前进了一步,贴近善宝,沉沉道:“你懂最好。”

    善宝适当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该有的谈话距离,冷眼问:“你想怎样?”

    白金禄哗啦一甩长衫:“还没想好。”随后扬长而去。

    身为客人,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如此轻狂,善宝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喘粗气。

    锦瑟从旁道:“二少爷何时回来呢?”

    善宝晓得她是担心白金禄在祖家为所欲为,安慰道:“谅他不敢胡来。”

    低头想想他一面求娶五小姐一面黏着四小姐,已经胡来,自己想管,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祖公略不在,难不成运筹帷幄之中的祖百寿全然不觉?

    时至今日,善宝在祖家仍有种客居的感觉,都因为祖公略交代在前,她管这些事一多半是想替祖公略分担,既然已经管了,索性管到底,她想同祖百寿谈谈。

    晚饭前,她提着一盒腌菜来到上房,抱厦与上房咫尺距离,若非有重要之事,她是懒得涉足的,抱厦做粗使的张婆子擅腌小菜,她吃了几次,感觉特别爽口下饭,所以以这个为由来看祖百寿。

    太阳下山后,气息凉了下来,上房外廊下坐着几个准备夜里上值的婆子,个个手里拿着针黹活计,正头抵头的认真缝着补着,边嘁嘁喳喳的说着闲话,听脚步沙沙,抬头望善宝来了,几个婆子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出来,屈膝施礼,口尊大奶奶安好。

    善宝手一挥示意她们起来,然后道:“还早着呢,何不趁此小睡,夏夜悠长,有你们熬的。”

    其中一个婆子道:“谢大奶奶关心,今儿老爷特特吩咐我们几个老家伙早些来,说是房里的几位姑娘另有差遣,怕人手不够用。”

    能有什么差遣,竟把几位丫鬟同时用上,善宝问去婆子们,都摇头:“这些个可不知道。”

    善宝凝神想了想,总之进去问过祖百寿便好,于是拔腿进了上房,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祖百寿左右搀扶着蔷薇和芙蓉,牡丹和山茶也在旁边照应着,一步一步,如同蜗牛,走的慢也还是能走了。

    善宝像被谁强硬的按在那里,不能动,他能走了,自己更加危险了。

    这时祖百寿瞥见她,笑了笑:“夫人。”

    听他亲昵的唤自己,善宝心里就像吃了颗发霉的豆子,想吐出来却咽了下去,苦涩,恶心,勉强挤出一个笑,想逃掉,却给祖百寿喊了过去,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善宝方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打开食盒把那碟子腌菜拿了出来给祖百寿看:“怕老爷卧床太久吃不下饭,我房里张婆子做的腌菜,很爽口,特拿来给老爷尝尝。”

    祖百寿眉开眼笑的看着她:“难得夫人有心,等下我把这一碟子都吃掉,另外,什么叫你房里,你住在抱厦不过是权宜之计,都因我病着,如今我越来越好,改天你搬回来罢。”

    善宝抬手取过脖子后面的发辫,来回摩挲着以遮盖内心的慌张,暗暗告诉自己,今晚,或是明天,我要逃。

    祖百寿猛然瞧见她竟然还梳着待嫁女儿的发式,明白她其实也怀着颗待嫁的心,而她待嫁的那个人,自己也知道是谁。

    恨,油然而生。

162章 朕……真真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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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祖百寿谈及白金禄的事不了了之,善宝仓皇出了上房,回到抱厦即把李青昭和锦瑟喊到面前,神色凝重道:“祖百寿能走了。”

    锦瑟先是环顾房内,没有其他婢女,又反身去把门关了,迅速转回来道:“怎么可能。”

    善宝咧咧嘴角苦笑下:“我也奇怪呢。”

    祖百寿康复,谁都知道这对善宝意味着什么,李青昭亦是惶恐:“表妹你打算怎么办?”

    善宝凝视着她们两个,只沉声吐出一个字:“逃。”

    想起了彼时从济南逃来雷公镇的情形,奔逃路上千难万险,特别遭遇了悍匪胡海蛟,善宝差点被那厮掠上山去做了压寨夫人,想起这个贼匪,李青昭忍不住叨咕:“最好胡海蛟再给祖百寿一棒子把他打回原形。”

    若是真不幸沦为不喜欢男人的女人,善宝宁可自己面对的是胡海蛟而非祖百寿,前者她不喜欢却也不厌,而后者,让她既厌又恨。

    彼此都没有更好的主意,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擦着窗纸而过的轻微之声。

    这个时候善宝想念起祖公略,无论他是不是胡子男,笃定他是护着自己的,怎奈他不在家,善宝心中倒了座山般,无依无靠。

    既然想逃,三人合计下,不能放在晚上,祖百寿这只老狐狸不会看不懂善宝对他的心思,所以必然有所防范,天黑很难出大门,而天黑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或许今晚胡海蛟口中的那个老不死就要与善宝芙蓉帐内度春宵,事不宜迟,三人决定立即动身。

    李青昭爬上炕去从柜子里翻出个大包袱皮,然后把房内值钱的物事一股脑划拉到了包袱里,往肩头一扛。

    善宝一把拽住她:“你疯了,拿着这么大个包袱你还想出门么。”

    李青昭颓丧的坐在炕上:“你当了祖百寿这么长时间的老婆,临了什么都没捞到。”

    善宝气道:“我不是他老婆。”

    随后吩咐锦瑟各自简单拾掇下,一副上街游逛的模样,能带走的,也就是锦瑟手中那把三十六骨的大花伞,也是因为天闷闷的似要下雨才拿了这个。

    出了抱厦,又出了垂花门,最后出了祖家大院,善宝长吁口气,回望祖家大院,感叹人生何尝不是如伞,打开合上,一生风雨已过。

    她们上了早已要人备下的马车,随即迫不及待的命车夫打马而行,车轱辘碾着青石地面,渐渐远离了祖家大院,善宝徐徐回望,似乎对什么不舍,究竟是对什么不舍呢,一清二楚却又故作糊涂。

    行至街上,三人下了车,善宝让车夫回去,茫然四顾,问:“真的逃么?”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大有马上黑下的架势,行人甚少,连商铺都接连上了门板打烊,善宝一袭鹅黄的褶云纱衣裙,立于暮色里更显醒目,也万般的伶仃。

    李青昭垂头丧气:“是啊,真的逃么,你舍得你哥哥,可我舍不得祖公略。”

    一声雷滚过,锦瑟吓得缩着脑袋,责怪李青昭道:“这个时候表小姐还儿女情长。”

    雨点噼啪打落,三人忙跑到一户人家的檐下躲避,李青昭叨叨咕咕:“祖公略那样好看的男人千载难逢,舍不得有什么奇怪。”

    是啊,他何止那样的好看,他还那样的好。

    此时善宝甚至忽略了胡子男而心系祖公略,毕竟胡子男如梦般缥缈,而祖公略却实实在在的于她身边,怎奈世事不可预见,唯有轻声一叹。

    因着要下雨,更兼天黑,街上行人零星,空荡荡的可以望出好远,善宝目光的尽头行来一队人马,雷公镇乃繁华商埠,来来往往的老客何其多,更何况还有个皇亲国戚陵王在,换了热闹时辰这样的一队人马也不足以让人多看,主要是现在没什么行人,那一队人便醒目起来,等近了善宝发现似乎不像商贾,着装规整的十几个扈从簇拥着一位富贵老爷,而那老爷身旁还有个幕僚状的人,雨点噼噼啪啪,早有人给那富贵老爷举起了硕大的伞来遮蔽。

    路过善宝面前,听幕僚对那老爷道:“下雨了,爷您还去么,不如往客栈躲躲。”

    富贵老爷微凝神思索,后道:“那就往客栈躲躲罢,已经来了,不差一日两日。”

    幕僚便指挥扈从去寻客栈。

    善宝回头瞅瞅自己身后,这不是家客栈么,于是喊那些人:“这有客栈。”

    一干人齐刷刷看向她们这里,三个姑娘,环肥燕瘦聚齐,富贵老爷笑了笑:“就这家罢。”

    幕僚面有迟疑:“爷,这姑娘来历不明。”

    李青昭那厢不高兴了,嚷嚷道:“何以说来历不明,我表妹是堂堂的参帮总把头奶奶,她还有个堂堂的继子叫祖公略。”

    善宝觉着表姐魔怔了,何时都忘不了祖公略。

    那富贵老爷听了祖公略三个字,与幕僚对望一番,神色肃然得像是祖公略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他立即做了决定:“就这家。”

    随后率先往善宝这里而来,到了面前将善宝迅速扫视一番,温言道:“姑娘是祖家人?”

    自己正要逃离祖家呢,偏偏李青昭把自己的底细抖了个一清二楚,善宝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其中某个扈从断喝:“大胆,我家爷问你话为何不答。”

    太过突然,善宝唬了一跳,斜眼觑那扈从:“没读过书么,不知道有默认这个词么。”

    扈从语塞。

    富贵老爷哈哈大笑,连说有趣,止了笑问:“天黑,姑娘为何不回家?”

    善宝想啊想,想出这么个理由:“没住过客栈,想试试。”

    富贵老爷微有愣神,忽而又笑:“既然想住客栈为何不进去呢?”

    善宝觉着这老头真是聒噪,想啊想,想出这么个理由:“没带钱。”

    富贵老爷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朕……真真是巧了,我带了银子,我请你。”

    然后扈从先冲进客栈为他开路,善宝三人被裹挟着进了客栈,富贵老爷要幕僚为她们三人也要了间房,李青昭嚷嚷着:“我们要天字一号房。”

    扈从又是一声断喝:“大胆,天字一号房是我家爷的。”

    太过突然,唬了李青昭一跳。

    富贵老爷挥手让扈从退后,问善宝:“等下姑娘可否愿意同我一同用晚饭。”

    善宝想说吃了,李青昭已经举手表决:“好啊。”

    富贵老爷随即笑容可掬的上了楼。

    善宝望着他的背影,这人,为何如此眼熟?

163章 黄花大姑娘黄花小姑娘黄花老姑娘

    前头行的富贵老爷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后头跟着的幕僚也不是别人,是宰相虞起。

    皇上来长青山是因这段时间关内大旱,而长青山却好雨不断,满朝文武觉着这是因为龙脉在此,皇帝祖先在此,才能上天庇佑先祖护持的使得本地风调雨顺,建议皇上往长青山祭祖。

    对此皇上并无异议,但不同意大张旗鼓,于是微服而来。

    既然来这里,当然得会会祖公略,而此前虞起设计的寻个理由把祖公略引去京城,然后找些人佯装刺王杀驾,还要恰到好处的让祖公略保驾,皇上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给祖公略封王封候。

    但既然来长青山,也就想把那一计在雷公镇实行,而他们漏夜要往的是祖家大院,以买卖为由去见见祖公略,其他的事情,再图日后。

    落了雨,且渐成瓢泼之势,皇上带人住进了客栈躲避,一干护卫簇拥着往天字一号房而去,半途,皇上突然对虞起道:“既然那姑娘想住天字一号房就让给她们好了,不过是避避风雨,即便在下面的大堂坐坐也无妨。”

    皇上是金口玉言,开口便是圣旨,虞起领了圣谕过来同善宝交涉,要善宝三人住进天字一号房,皇上住在了善宝的普通房。

    李青昭得偿所愿,乐不可支的这摸摸那看看,仿佛初把放山,一切都是新奇。

    善宝却托腮在桌子上冥思苦想,这个富贵老爷究竟为何眼熟?

    锦瑟一边给她添着茶水一边道:“这位老爷倒是个菩萨心肠,肯把天字一号房让给我们,奴婢见他眉目间与二少爷有几分相像。”

    善宝被明火燎了似的,手一抖,茶水差点溢出来,睁大了眼睛:“对对对。”

    她一连说了三个对字,这位富贵老爷就是像极了祖公略,不过是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且这位老爷蓄须,自己才一时间没想出来。

    李青昭来了兴致,凑过来道:“怎么瞧祖公略与祖老爷都无一处相像,而雷公镇又传说祖公略是皇上遗留在民间的骨肉,这富老爷该不会是来寻亲的。”

    善宝突然掩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

    李青昭那里丝毫没觉察出自己方才的话昭示了什么,继续道:“看这老爷必定来自像济南那样的大地方,若祖公略真不是祖老爷的儿子,早晚被亲爹认了去,天啊,此后我与他岂不是后会无期!”

    一脸的懊恼,伏在桌上庸人自扰的伤心去了。

    连锦瑟都体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小姐,若雷公镇有关二少爷的那个传说是真,他岂不是皇子,而这位富老爷岂不是皇上!”

    善宝连连嘘声:“我朝规定,女人不能枉议朝政,黎庶不能枉议皇亲国戚。”

    她不让锦瑟乱讲,自己还是忍不住道:“这位老爷若真是皇上,我方才与皇上同进同出,这是何等荣耀。”

    听说这位富贵老爷极有可能是皇上,李青昭咬着手指傻傻不能说话,傻了一会子却道:“皇上还把天字一号房让给我住呢,我祖上都会因我而荣耀。”

    提及此事,善宝道:“不行,咱们得把天字一号房归还回去,假如那老爷真是皇上,咱们敢占皇上的便宜,恐以后有的饥荒。”

    李青昭却道:“是皇上主动把天字一号房让给我的,怕甚。”

    善宝觉着李青昭不通人情世故,大名鼎鼎的吕不韦把自己的女人赵姬,让给了在赵国为质子的境地窘困的嬴子楚,后来嬴子楚成为秦庄襄王,吕不韦成了百官之首相邦,吕不韦果然是有所图谋,皇上把天字一号房让给她们,怕也是有其他原因。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坊间有名的,听说长青山有个山匪头子,为了讨好当时的知县,竟然把自己的小妾送给了知县做礼物,后来那礼物一怒之下给知县画了个匪窝的地形图,知县带兵把一举攻破山匪老巢,匪头也被砍了脑袋,而那知县不仅得到如花美眷,还从知县升任知府,可见让,不是桩好事。

    所以,她想把天字一号房还给人家。

    李青昭听说善宝讲诉一遍,恍然大悟的:“皇上把天字一号房让给我们,难不成是为了得到你?”

    善宝错愕的看着她,随后叹口气:“竟说些毫无根据的事。”

    李青昭道:“不然呢?”

    善宝回答不出,也不想过多同她纠缠,就怕这样说下去她会无限联想,最后不知会延展到哪里去,起身就走,准备去找那富贵老爷还房,推门而出……又慢慢的退了回来,随之进来的还有几个黑衣人,且个个手中拎着刀剑。

    李青昭迎上去,还十分客气的对黑衣人道:“你们都更衣准备就寝了么?”

    她以为这些黑衣人是富贵老爷的扈从。

    黑衣人的反应是,集体呆呆的看着她,他们做杀手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死到临头还对他们如此礼待。

    善宝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位表姐:“你不觉着他们像刺客吗?”

    李青昭看了看:“像是像,但不是。”

    她还固执的以为这些黑衣人是富贵老爷的扈从,非但没怕,还上前同人家说笑,直等一个黑衣人把雪亮的刀横在她脖子上,她还笑呢:“别闹。”

    黑衣人怒道:“哪个有闲情逸致与你闹,快说,方才与你们一同进来的老者在哪?”

    李青昭去推他的刀:“这里有黄花大姑娘黄花小姑娘黄花老姑娘,就是没有什么老者。”

    黑衣人按了按手中的刀:“不要拖延时间,快说!”

    李青昭作势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你说那个富贵老爷?”

    黑衣人忙点头。

    李青昭随即晃着脑袋:“我都说了这里有黄花大姑娘黄花小姑娘黄花老姑娘,就是没有什么老者。”

    这种稀奇的谈话方式黑衣人快崩溃的感觉:“你再不说我杀了你!”

    刀在李青昭脖子上蹭了蹭,蹭破了皮蹭出了血,一痛,李青昭才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唬的大喊:“他在……”

    “他在哪里我们如何晓得。”善宝及时抢过话去,她看明白这些个人怕是要行刺那富贵老爷。

    黑衣人正以为恐吓李青昭会得到想知道的事,不料被善宝阻止,恼羞成怒,另外一个呼的举刀砍了过来。

164章 钱大小姐让人省心你去娶吧

    房内已经掌灯,且就在善宝身侧的桌子上,她反应够机敏,顺势往桌子上一倒,然后操起油灯抛了过去,虽不是什么利器,却燃着通红的火,那黑衣人忙着躲避,减了手上的力道,刀也偏离了方向,善宝得以死里逃生。

    只是那黑衣人自恃功夫高,给善宝轻松躲过当即恼怒,第二刀砍来,泰山压顶般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呼!一条弧形的光芒奔向善宝头顶。

    善宝侧倒在地就势一滚,刀砍在青砖地上,声音刺耳,火星四溅。

    黑衣人简直疯了,甚至有种被戏耍的感觉,补上第三刀,而善宝此时已经缩在墙根,再想躲开,除非有崂山道士的穿墙术,生命的本能,觉着自己差不多是濒死,于是喊了声:“哥哥!”

    声音过大,甚至有撕破嗓子的感觉,黑衣人微微一怔,以为自己身后有人偷袭,收了招数回头来看,咚!身子离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撞到壁边的柜子上,咔嚓!柜子碎裂,人就掉落在地,噗嗤!一口血喷出。

    所幸没死,惊骇的望过来,是有人破窗而入,见那人身如玉树临风站,颜似潘安胜潘安,紫衫黑冠,气度凌然,昂首而看,是一种傲视天下的威严。

    “你,你是谁?”黑衣人捂着心口问。

    “你究竟是谁?”另外几个黑衣人挟持着李青昭问。

    李青昭早已按耐不住的嚎哭起来:“公略你来了我不能死了。”

    祖公略目光落在善宝身上,阔步而去,俯身捞起她问:“因何在客栈?”

    善宝又不能说自己是想逃,也不能像诓骗那富贵老爷似的说没住过客栈想试试,毕竟祖公略太了解她,想起富贵老爷就有了主意,道:“我发现竟有人长的像你,所以跟踪来看个究竟。”

    祖公略眉头一挑,当初往京城应试,殿试那场只有皇上看他的权力他却不敢去看皇上,也就无法得知自己究竟像谁,只轻声责怪善宝:“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回头送了命,还得浪费我几吊钱买纸烧给你。”

    善宝鼻子里哼了声:“钱大小姐让人省心,只知道守在房里睡懒觉,你去娶罢。”

    祖公略怡然道:“好啊,你给撮合撮合。”

    善宝奸笑声:“我不仅给你们介绍,还负责陪送嫁妆。”

    祖公略得意非凡:“还有这般好事。”

    李青昭那里实在忍不住了:“钱大小姐是我们在济南家里的一只母猫。”

    祖公略:“……”

    李青昭宽慰他道:“你也别上火,我表妹曾经把另外一只猫取名叫表姐来着。”

    祖公略忍俊不禁,这丫头,手一抬,飕飕飕!几枚铜钱飞了出去,两枚打在挟持李青昭那黑衣人的臂上,他一痛,松了手,李青昭乘机脱离,跑向祖公略这里。

    善宝叹口气,叹这些黑衣人做杀手太不专业,个个听她与祖公略打情骂俏竟忘了此番是来作何的,也不知这些蹩脚杀手是谁雇请的,更不知他们这次任务能否领到赏金,杞人忧天的想了以上许多,才想起李青昭脖子上冒血呢,赶紧找锦瑟去给李青昭包扎,却见锦瑟手指按在一黑衣人气海穴上,黑衣人身体僵硬,不能动弹。

    气海穴位于脐下一寸半,因位置敏感,若非面悬一线,锦瑟该不会点在黑衣人那里。

    “锦瑟过来。”善宝唤她。

    锦瑟撂下那黑衣人跑向善宝和祖公略这里,李青昭见来了救星,胆子大了起来,指着那些黑衣人破口而骂,还不停叫嚣。

    黑衣人却彼此对望一番,然后撞开门,狼奔豕突而去。

    没等善宝问去祖公略他为何突然出现,却听走廊上吵吵嚷嚷还有兵器相互碰撞之声,善宝第一个念头是,那些黑衣人找到了富贵老爷,忙喊祖公略:“快,那个长的像你的老伯被人刺杀。”

    祖公略不明所以,但明白外面有血腥之事,于是奔了出去,见廊上站着一位年不到六旬的老者,而老者左右堵着些许拿着刀剑的人,却不是方才交手的那些,把老者团团围住,听他这里门响,便蜂拥而上奔向老者。

    如此近的距离,祖公略看那老者的一张脸,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来不及多想,便奋力去救,以掌为刃,左劈右砍,冲进去护在老者身前。

    刺客们想是见他功夫厉害,其中一个喊了声“撤”,其他的便分两边跑了开去。

    这么不经打的刺客祖公略还是第一次见到,想他这些年来大大小小被刺杀了无数次,经常负伤,哪个杀手不是拼尽最后一点气力,于是满心狐疑这些个刺客的来历。

    那老者便是那富贵老爷也便是皇上,此时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样貌一般无二,神态气度如出一辙,祖公略震惊的望着对方,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时从走廊那头跑来了宰相虞起,喊祖公略道:“状元郎还不赶紧见驾。”

    见驾?皇上?祖公略稍作迟疑,便撩起长衫下摆跪了下去,半路却被皇上挽住:“状元郎请起。”

    祖公略直了身子,心内波澜起伏,一是惊诧突然遇见皇上,二是惊诧皇上为何如此像自己,是以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虞起过来道:“皇上,状元郎护驾有功,虽状元郎为祖父丁忧不肯做官,封赏个闲职还是可以,日后丁忧期满,再起复重用。”

    皇上手捻须髯微一沉吟,道:“就封个镇北侯罢。”

    其实方才的所谓行刺是事先安排好的,因皇上笃定祖公略是自己与白素心所生的儿子,既为皇子,身份尊贵,更为他以后回宫铺路,最起初皇上准备给祖公略封王,因今年京畿附近大旱,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大肆封赏怕触怒民意,更怕那些言官聒噪,另外一般封异性为王都是那些杀敌护国,功劳卓卓者,而祖公略目前还没有,封个侯爷已经是破例。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善宝料定祖公略会像上次辞官不做一样的拒绝,谁知却见祖公略复又跪了下去,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并谢主隆恩。

165章 你爹,他能走了,我怕……

    前半夜,祖公略陪着皇上秉烛夜谈,无非是国事朝政靖边旱情,皇上特许他坐着说话,隔着一张桌子,他几番望见皇上那张脸,心情便莫名的激动,仿佛被拐卖了几十年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亲生父亲。

    内监于皇上身边侍立,恭谨而站,纹丝不动犹如泥雕木塑之人。

    虞起也被看座,他心下颇为得意,精心算计,一点纰漏都未出,果然把祖公略引来,完成了皇上的心愿,他没料到的是来了伙不速之客闯入了天字一号房,差点害善宝三人送命,虞起心知肚明那伙人是冲着皇上去的,只不过皇上把天字一号房让给了善宝三个姑娘。

    瞅了个谈话的空子,虞起把心里所想坦言出来,因祖公略是雷公镇本地人,是以他请教祖公略这些刺客会是什么来路。

    没有十足把握的事祖公略不想说,但长青山仙人洞里藏有大量兵器,一直让他耿耿于怀,如今皇上就在眼前,他小心翼翼的措辞道:“说来那些个刺客我并不认识一个,会不会是下山打劫的山匪呢。”

    没等说出下言,皇上便赞同的颔首道:“朕是微服出巡,即使那些个刺客是冲着朕来的,也是把朕当做普通商贾罢了。”

    虞起有疑虑,见皇上如此乐观,他将话咽了下去。

    祖公略也有疑虑,他与虞起怀疑的是同一个人,不便直言,曲径通幽道:“草民曾在长青山仙人洞发现大量的兵器,却不知是哪个山匪私藏的。”

    皇上口中极轻的咝了声,剑眉拧起,若有所思,良久方带着几分怒气道:“即便是山匪,打家劫舍已经是十恶不赦,私藏兵器按律当灭九族。”

    话出口觉着不妥,因他怀疑之人亦是陵王,灭了陵王的九族,他岂不是在列,换了话题道:“状元郎已经封为镇北候,再不是草民。”

    祖公略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话有错误,忙道:“臣,一时忘了。”

    皇上摆摆手示意不妨事,又道:“丞相说给你个闲职,朕看你也别闲着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朕希望你舍孝尽忠,这并非是朕自私,你尽忠的不单单是朕还有天下苍生,男儿大丈夫文武全才却虚度年华,这就是暴殄天物,另外长青山匪患猖獗,竟有人私藏兵器,实属谋逆,这你也有责任,毕竟你人在长青山。”

    祖公略忙站起,屈身道:“臣知罪。”

    皇上指着对面示意他坐下,然后蔼然道:“既然知罪,那就将功折罪。”

    说完脸色突转,肃然喊过内监:“传朕口谕,祖公略敕封镇北候,食邑一县,掌军事领军印,并敕造镇北候府。”

    身边的内监躬身领了圣谕,只等明日往祖家并衙署宣召。

    祖公略早已起身拜了下去。

    皇上离了位子来到他面前,双手托起,含笑凝视着比他高半个头的祖公略道:“镇北候千万不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山匪不足为虑,足以让朕焦虑的是私藏兵器之人,朕曾赐你蟠龙枪,当时还说蟠龙枪即是尚方宝剑,上,可斩王公,下,可斩刁民,是以你要记住,无论是谁,倘或谋逆,杀无赦。”

    皇上的眼中透着森森冷意,祖公略心头微微一凛,晓得皇上意指陵王,郑重点头:“臣,遵旨。”

    ※※※※※※

    下半夜,祖公略陪着善宝说话,无非是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出现等等。

    去了哪里?祖公略道是天云寨。

    做了什么?祖公略道是为父报仇。

    为何突然出现,是他来客栈寻个旧识,所谓旧识就是宰相虞起,然后听见善宝的喊,破窗而入救了她。

    善宝突然道:“等等,你说你去天云寨报仇,难道你是去杀胡海蛟?”

    祖公略笑着默认。

    善宝脸色煞白:“胡海蛟死了?”

    她觉得按祖公略的功夫胡海蛟一准不敌。

    祖公略摇头:“没有,我放了他一条生路。”

    善宝身子一软,抚摸心口道:“吓死我了。”

    祖公略眉头蹙起:“你很在乎他?”

    善宝吸吸鼻子以拖延时间,自察失态,寻了个由头道:“二虎相搏,我是怕你受伤。”

    祖公略岂能信她,却也没有过多追问,倒是把话引到她身上:“说,为何住客栈?”

    善宝定定的看他,看了半晌,斟酌下胆怯的道:“你爹,他能走了,我怕……”

    没有说完整的后半段祖公略已然洞悉,且明白她差不多是想逃,心头微痛,怜惜的看着善宝,悄声道:“不怕,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善宝眼中起了雾气,看了看他,突然把头叩在桌子上,肩膀一动一动,无声的哭了。

    祖公略伸出手去,却停在半空,几番握拳几番松开,一副无措的样子,最后轻轻拍了拍善宝后背以做安慰。

    之后,床上的李青昭梦呓几句,锦瑟也歪在床的角落睡着,油灯即将燃尽,天光已经微亮。

    善宝业已伏在桌子上睡着,眼角有泪,嘴角有笑。

    祖公略巍巍然坐在她身边,像欣赏一幅画似的看着她,看到天光大亮。

    天亮后善宝随着祖公略回到祖家大院,没等祖百寿找她询问为何夜不归宿,内监过来宣旨,祖公略被封镇北候。

    整个祖家大院如同被谁丢了颗闷炮,憋着憋着,突然响了,所有人欢呼雀跃,最高兴的还是文婉仪,房里的丫头逐个给她道喜,口尊侯爷夫人。

    文婉仪乐得合不拢嘴,却听芬芳说善宝昨晚夜不归宿,今早与祖公略一起回的府。

    芬芳还特别道:“小姐,若不整治下这个贱人,你这侯爷夫人的地位不保呢。”

    文婉仪一拍炕几,怒道:“饶是皇亲国戚,但凡威胁到我的地位,谁都甭想侥幸活过百年。”

    皇亲国戚影射的是禧安郡主,善宝还比较含蓄,那个禧安郡主竟然明目张胆的要同她抢夺丈夫,实乃可恨至极。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整治别人,而是赶紧整装迎接祖公略回府。

    她这里忙活起来,祖公略先过去给祖百寿请安,然后回到自己房里,侯府没有建造好,他只能住在祖家大院。

    猛子过来问:“二少爷,不不,该称您为侯爷,之前您说的事,还算么?”

166章 喜上加喜

    因祖公略素爱青竹,他的院子里便栽植了很多,此时命琉璃在那簇青竹边的石桌上布了酒具,猛子作陪,边吃边聊。

    风拂过,青竹沙沙,祖公略执起碧玉般的细瓷酒盏,送到嘴边却停下,对猛子方才的问如此答:“再等等罢。”

    说完呷了口酒,酒入愁肠,眉头紧蹙。

    猛子所言的“之前您说的事”,是祖公略想带着善宝离开祖家离开雷公镇,祖百寿逐渐好转这也是他时时担心的,自己纵有三头六臂却分身乏术,倘或一个疏忽害了善宝,虽死不能抵销,所以他才去找胡海蛟报仇,无论他怎样的怀疑祖百寿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父子,父仇安能不报,报了仇,带着善宝上长青山故地重游,细说当初发生的一切,证明自己就是胡子男,彼此相认,然后远离此地比翼齐飞。

    如今他说再等等,是皇上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初衷,与皇上,两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相像,更何况皇上委他重任,大丈夫当上报君恩下安黎民,陵王私藏兵器不过是司马昭之心,陵王一乱,乱的不是雷公镇这个弹丸之地,而是威胁到京师和皇上,天下苍生,必会惨遭涂炭。

    只是委屈了善宝,这,真是莫可奈何。

    方才他去上房给父亲请安,祖百寿是躺在炕上的,他不确定善宝说的话,所以喊猛子:“去把琉璃叫来。”

    猛子应了,转身离开,在耳房找到琉璃,见她正同小荷做着针线。

    “侯爷叫你。”猛子立在敞开的门处。

    “侯爷?”琉璃若有所思,少倾醒悟过来,便放下针线道:“知道了。”

    随着猛子往院子里走,垂着头似乎满腹心事,几次想开口却又梗在喉咙处无法一吐为快。

    猛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头也不回的走着:“有事说罢。”

    琉璃鼓足了勇气:“……你的腿大好了吧?”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临时改变是羞于启齿那些儿女情长之事。

    猛子仍旧踏踏的走着:“你不是看见了。”

    琉璃见他连一点点跛都没有,也是很开心:“善老爷的医术当真出神入化。”

    这一点猛子非常赞同,更心存感激,便道:“老人家回了济南,说来还有些想念呢。”

    琉璃附和着:“恐最想念的是大奶奶。”

    猛子突然站住,四顾无人,将身子靠过去。

    琉璃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嗅着猛子身上雄性的气息,心就浮浮游游难以自持。

    猛子小声道:“当着侯爷,你尽量不要管善姑娘叫大奶奶。”

    琉璃不明所以,怔怔的看着他。

    猛子没有多做解释,只道:“我当你是自己人才如此说的,切不可与他人说。”

    无论是什么,琉璃听他说自己人时,都欢喜的点头应允。

    两个人一路说着就来到了祖公略面前,琉璃屈膝道了万福,同猛子一样改口称侯爷:“侯爷找奴婢何事?”

    祖公略先笑了笑:“在家里,叫二少爷亦可。”

    琉璃摇头道:“不可不可,奴婢拙嘴笨腮,怕叫惯了,出了家门也叫。”

    祖公略笑出了声:“出了门叫也无妨。”

    琉璃继续摇头:“奴婢觉着不能这样说,例如皇上,之前也曾是几皇子,而现在您能继续称呼皇上为几皇子么。”

    是这么个道理,祖公略指着她:“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还说自己拙嘴笨腮,但不能枉论皇上。”

    琉璃唬的捂住嘴巴,稍后松开道:“奴婢知道了,侯爷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祖公略顺手折下一枚青竹叶把玩着,看似随意的问:“老爷当真能走了么?”

    琉璃道:“都这么说呢,不过奴婢瞧着不一定是真。”

    祖公略看过来:“何以这么说?”

    琉璃左顾右盼,然后靠近祖公略两步,悄声道:“因为奴婢瞧见西四街的那个吕先生来过。”

    吕先生,乃为巫祝。

    巫祝,事鬼神者也,晓天文通地理以符咒禁禳之法治病。

    而这位吕先生不仅仅用巫术为人治病,还负责雷公镇官方的各种祭祀活动,比如旱灾洪涝虫灾等等灾年,都需要他来与天对话,祈祷平安,怎奈雷公镇这许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他就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混出太大的名声,靠给人治病过活,而术法有限,无法使人痊愈,倒能让人好过一时,所以琉璃才说吕先生来了,意思是祖百寿的能走,差不多是临时的好转。

    祖公略明白琉璃所指,当下沉默不语,琉璃与猛子也就静静的一旁侍立。

    翠竹猗猗,凉风习习,昨晚的一场透雨更把天地都洗净了似的,到处无不清净澄明,忽然而来一股馥郁的香气,因院子里并无种植浓香之花卉,祖公略晓得是谁来了,继续把酒自饮,也不看去。

    “恭喜侯爷!”

    文婉仪翩翩拜下,头上珠翠乱颤,茜云纱的衣裙,臂上搭着条软丝的披帛,兼着她纤细,仿佛不胜衣衫似的娇弱,看上去颇有些飞天的神姿。

    祖公略只道:“婉儿来了。”

    芬芳给身后的一干丫头递个眼色,丫头们便异口同声道:“奴婢们恭喜侯爷夫人!”

    十几岁的年纪,声音如柳间黄鹂,婉转悦耳。

    文婉仪柔柔一笑,吩咐芬芳:“赏,个个有份。”

    芬芳便屈膝一礼:“谢侯爷夫人。”

    即使文婉仪是名副其实的侯爷夫人,家人面前也不必如此称呼,单单叫夫人便可,这都是文婉仪事先教授的,意在坐实她的身份,也是故意给祖公略听的。

    祖公略岂能不知,当着下人们什么都没说,只与文婉仪聊了几句闲话,然后借口庭下风大,带着文婉仪去了房内,且把一干丫头关在门外。

    水灵拽了拽芬芳窃笑,还指了指房内:“喜上加喜呢。”

    芬芳明白她的意思,祖公略与文婉仪单独相对,当然是为了床笫之欢,芬芳冷冰冰的一张脸,斥了水灵一句:“没羞没臊的。”

    水灵忽然意识到芬芳可是祖公略的通房丫头,她,恐是吃醋了,于是躲去一边不语。

    房内,文婉仪也是这么侥幸的,以为祖公略终于回心转意,却听祖公略道:“找个合适的日子,我们和离罢。”

167章 换来个嫌弃糟糠之妻的骂名

    墙隅放着一个镂花的木架,分上下两座,上座摆着盆文竹,下座摆着盆武竹,因善宝说过此二物皆可药用,所以祖公略便寻了来摆放,一者打扮居室,二者做为他钻研医药所用。

    “找个合适的日子,我们和离罢。”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文婉仪,手上摆弄着文竹,见底部枝叶枯黄,不知是缺水还是缺肥,有碍观瞻,便去屉子里拿剪刀准备剪掉枯叶,手没等摸到剪刀,却被文婉仪出其不意的夺了去。

    祖公略猛然回头看她,见她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本以为有好事,孰料是坏事,大起大落下,文婉仪变了脸色,更狠狠的咬着嘴唇,竟把嘴唇咬破出血,对着祖公略切齿道:“我没了爹已经可怜至极,你偏要把我弃之如敝履。”

    祖公略伸手欲夺剪刀,文婉仪噔噔后退。

    祖公略垂下手来:“抱歉,我忽略了这个,只是你以我夫人自居,这让我不能容忍。”

    文婉仪讥诮道:“你现在平步青云了,此时和离,是想换来个嫌弃糟糠之妻的骂名么。”

    祖公略微有愠色:“你我之间,何谈糟糠之妻。”

    文婉仪冷笑:“你是当我陌路般,而我从小便当你是未来的夫婿,那个时候你对我也好,现在我青春不在,你嫌弃我了。”

    祖公略悄悄往她面前挪了一步:“你知道我非那种人。”

    文婉仪悲戚一笑,比哭还苦涩:“或许你以前不是那种人,但自从来了那个善小娘,你变得我不能认识。”

    祖公略脸色一沉:“这与善宝无关。”

    文婉仪急切的抢话道:“怎能与她无关,她是你继母,你口口声声称她闺名,还不是司马昭之心。”

    祖公略拂袖道:“我的事无需你来管。”

    文婉仪死死的盯着他:“你的事我本不想管,是你欺人太甚,昨晚与那善小娘又是一夜未归,阖府上下议论纷纷,我都臊得不敢出门,每每你出现这种事,我必然是人前努力替你周全,想着只要你对我好,我也就睁只眼闭着眼了,可是前面同她卿卿我我,后面就要与我和离,你让我情何以堪。”

    祖公略一掌拍在面前的条案上,怒极:“你再敢污蔑善宝……”

    下话虽然没说完全,但文婉仪也知道是什么,当下也害怕,掉转话头道:“总之你这个时候不能与我和离。”

    话还拖着尾音未绝,祖公略却迅疾过去夺下她手中的剪刀,然后哐啷丢在地上,挥挥手:“你愿意这么拖着,我无妨,倒是悔了你自己,你掂掇掂掇,我乏了,想歇着,你去罢。”

    文婉仪想着再争论下去便是自己无趣,逼急了祖公略惹来他一封休书,那个时候自己便无任何回旋的余地,遂识相的走了。

    听门帘啪嗒落下,祖公略方回头一叹,然后拾起地上的剪刀过去修剪文竹,想着该怎样解决同文婉仪之事,当年彼此都还小,他也曾经喜欢过她,而现在他对她渐渐生厌,她凭着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为所欲为,自己凭着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忍了她太多,倘或她对善宝不利,那就是她挥霍光了他们之间仅存的一点点亲情,自己也就无需再忍她了。

    他叹口气,拾起掉在地上修剪断的枝条,方想喊丫头拾掇出去,却见琉璃走了进来向他禀报:“侯爷,知县大人来了。”

    祖公略点头表示知道,然后把剪刀交给琉璃,去了前面的大厅。

    门口兵丁侍立,见了他纷纷屈身,而他刚迈步进了门槛,候在这里的秋煜忙迎上前来,深深施礼:“下官见过侯爷。”

    之前秋煜是官祖公略是民,现在秋煜仍旧是官而祖公略却已经是爵爷,或许别人会觉着世事无常,而秋煜是了解内情之人,所以一切都非常自然。

    祖公略淡淡一笑:“秋大人多礼,本候倒希望以后与你还如同朋友一样,不拘俗礼,更畅快些。”

    听他以本候自称,秋煜心下感叹,他果然就是天生的皇子,与生俱来的傲气其实是贵气,于是忙说:“下官不敢。”

    祖公略请他同去椅子上坐了,问起,原来是内监往衙署宣读圣旨,祖公略已经敕封镇北候,作为当地官员,秋煜是必须来恭贺拜见的。

    秋煜以特殊身份来雷公镇为知县,在完成宰相虞起交代他的任务之外,却没有忘记造福一方百姓,心里想雷公镇此后会更热闹,一个陵王,一个镇北候,而祖公略说不定以后也会敕封为王,他这个知县当的必然是如履薄冰,只希望圣眷优渥得以尽快升迁离开此地,若为京官,那就更好,当下对祖公略拱手道:“曹公公说,侯爷的朝服和一应等物会从京师送来,而下官要做的就是负责建造侯府,所以下官请侯爷拿个主意,侯府建在哪里好,房屋院落的格局也请侯爷裁夺。”

    这么急,祖公略笑道:“秋大人有心了,建侯府的事搁一搁吧,劳民伤财,本候于心不忍。”

    秋煜道:“侯爷不可有此想,您是掌军事领军印的,祖家大院是大,却也容不下多少兵丁,另外祖家大院是令尊为首,而您却是侯爷,这,这听着有些乱。”

    祖公略晓得这是规制,于是道:“那就按秋大人的意思罢。”

    两个人谈了有关侯府建造之外,还谈了其他,日西斜秋煜才告辞而去。

    内监,即随扈皇上的曹公公又来宣读圣旨,几日后皇上要往长青山祭拜先祖,命祖公略陪同。

    祖公略领旨谢恩,心里思绪翻腾,皇上祭祖要他陪同,难道只是因为他武功高?亦或是他现在是镇北候,官制内的人,皇上来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然负责陪同。

    曹公公走后,祖公略坐在房里吃着酽茶,一日之内发生太多事情,他细细思来最要紧的一宗是安顿好善宝,刚想喊猛子,猛子就过来提醒他:“您随圣驾去了长青山,善姑娘那里怎么办?”

    他的意思,祖百寿不可不防,文婉仪不可不防,甚至整个祖家人都不可不防。

    祖公略也明白,道:“我会让她暂时离开大院。”

168章 是你,是你杀了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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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虽说春雨如诏夏雨如赦,接连三日的淫雨霏霏,整个雷公镇渐成涝势,三日后的傍晚雨终于停了,西天一抹晚霞横亘,瑰丽至极。

    祖家大院的男男女女仿佛被放出笼子里的鸟雀,纷纷走出房来,踩着青砖上薄薄的一层雨水,呼吸清新得连心肝肺都能浣洗干净的空气。

    善宝也出了抱厦,左右陪着锦瑟和阿珂阿玖,下了三天的雨她们窝在房里做了三天的针黹活计,眼睛酸痛,仰头看看天,暮色加剧,晚霞欲落。

    啪叽啪叽!上房的小丫头小菊过来找善宝:“大奶奶,老爷让您过去。”

    善宝没等有什么反应,锦瑟偷偷拉了下她的衣袖。

    善宝亦不想去,该寻个什么由头呢?百般想不出来,只好叫齐了一干婢女,不是为壮胆,而是觉着人多碍眼祖百寿不会为所欲为。

    抱厦离上房没几步远,路上她虽然还在思量,却仍旧茫茫然无所计,硬着头皮进了上房,一干丫头紧随其后,却被适时出现的尤嬷嬷挡住:“大奶奶以为放山么,兴师动众的,老爷身子骨并未痊愈需要静养,只您一人进去便可。”

    善宝怒道:“你算什么阿物,也敢管我的事!”

    尤嬷嬷虽然一贯的死灰脸,但亦能看出眼底带着恃宠而骄的那种得意,不惊不惧不慌不忙道:“这是老爷吩咐的,老妇只能照办。”

    锦瑟挺身而出欲与尤嬷嬷争执,善宝拉住她,倔脾气上来,不信祖百寿能把自己怎样,祖公略说过,有他在,一切都不要怕,壮了胆子,让婢女们悉数出去候着,自己进了去。

    来到里间,见祖百寿炕前的纱帐低垂,隐约可以看见他似乎在睡觉,他睡着为何叫自己来?善宝便问去已经擢升为大丫鬟的蔷薇。

    蔷薇伸长脖子看了看,奇怪道:“方才老爷还与二老爷说话呢,这会子却睡下了,大奶奶您是回去,还是奴婢过去把老爷叫醒?”

    他一睡不醒才好呢,善宝忙制止:“算了,既然老爷睡了我明早再来。”

    蔷薇就屈膝道:“奴婢恭送大奶奶。”

    尤嬷嬷又突然出现了,道:“老爷闭目养神呢,大奶奶可以过去。”

    善宝无奈,一步步走向炕,一步步近了,试着先唤了声“老爷”,祖百寿毫无反应。

    善宝心里祈祷,希望他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睡着了,到了炕前又轻声唤了句,祖百寿仍旧是没有答言,她松了口气,想转身离开,隔着帐子突然发现祖百寿双目根本没有闭上而是瞪圆了,且直勾勾的看着屋顶。

    善宝是懂医术的,感觉祖百寿的状态分明是死人,心里咯噔一声,再唤一遍,对方还是没有应答,如此她便确定了祖百寿出了状况,一把拉开帐子,猛然发现祖百寿嘴唇青黑,这,是中毒的迹象。

    善宝噔噔后退几步,第一个念头是祖百寿被人害死,而那个人想嫁祸给自己,因祖百寿死了不会遣小菊去请自己过来,差不多是那人假借祖百寿之名,转身想逃,忽然觉着不对,自己这样出去,门口会不会堵着一堆人来指证自己杀了祖百寿?

    或许应该高声喊人,又觉着不妥,自己是懂医术的,对于投毒害人一定比常人更娴熟,至少那个想嫁祸给自己的人是这么想的,所以倘或高声喊人,说不定跑进来一群指着自己说:“你害死了老爷!”

    左右不是,进退维谷,抚着心口告诉自己镇定,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不像是有很多人堵着的感觉,稳稳心神,轻轻推开房门,远远站着的都是自己的婢女,松了口气,装着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然后喊了自己的婢女回去。

    一离开上房,她逃也似的回到抱厦,房里乌漆墨黑的,命婢女们掌灯,把各处的灯都点上,无论蜡烛还是油灯,房里亮堂堂的,她又让锦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嘟嘟灌了下去,然后只留下锦瑟,剩下的婢女都屏退,轻声道:“祖百寿死了。”

    锦瑟冷不丁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双手捂住嘴巴,随后慢慢松开,骇然望着善宝:“小姐,你杀了他?”

    善宝咬牙道:“我是这么想的,想了不止一两次,可是有人先于我下手了,倒省了我的事。”

    锦瑟扑过来,激动下想呐喊不敢,压抑却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小姐你解脱了!”

    善宝面色凝重:“只怕,我的麻烦来了。”

    锦瑟一头雾水:“为何?”

    善宝又吃了口冷茶:“明摆着,有人先杀了祖百寿然后假托祖百寿喊我过去,给我作案创造机会。”

    锦瑟琢磨下,感觉不对:“可是您安然回来了,没人捉您。”

    善宝蹙眉垂首:“这正是我不解之处。”

    锦瑟忽而高兴道:“或许是您多想了,总之祖老爷死了,小姐再不用担心被他玷污。”

    这倒是,善宝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剩下的即便有天大的麻烦,浑不似面对祖百寿的担心厌恶,心里一阵轻松,然后静静的等着有人来禀报祖百寿的死讯。

    即使她苦候胡子男的出现都没有这么煎熬,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已近午夜,上房的小菊终于跌跌撞撞的跑来:“大奶奶不好了,老爷殁了!”

    善宝装着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小菊哆哆嗦嗦的指着上房的方向:“方才,方才蔷薇姐姐问老爷要不要起来小解,却见老爷身子已经硬了。”

    为了不使人怀疑,善宝已经宽衣就寝,其实眼睛一直瞪着,此时装着揉揉眼睛,然后让锦瑟给自己拢了头发,又由阿珂阿玖服侍胡乱穿戴上,匆匆往上房而去。

    没等到上房呢,已经听见哭声一片,仿佛当初祖百寿被胡海蛟打坏的那日,女人哭声夹杂着男人的哭声,回荡在干干净净的夜空,更觉瘆人。

    到了上房,她方想问一句“怎么回事”,却见祖百富指着她道:“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大哥!”

    善宝茅塞顿开,明白了到底是谁想嫁祸给自己,因之前蔷薇说过,自己去上房之前祖百寿是同祖百富说话来着,祖百富前脚走,自己后脚去就发现祖百寿死了,那么想嫁祸给自己的是祖百富,杀了祖百寿的也应该是祖百富,这,毫无道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

169章 善小娘风流

    一切都似安排好了,祖百富有理有据的指证是善宝杀了祖百寿。

    一,善宝懂医术,比常人更会用药下毒。

    二,善宝来之前蔷薇和其他婢女都见祖百寿活的好好的,善宝走后再没有谁来上房,直至半夜蔷薇问祖百寿要不要如厕发现他竟然死了,且身子僵硬,死了不止一两个时辰,与善宝来的时辰吻合。

    三,这或许是最重要的,善宝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了祖百寿,当然恨死了这个男人,恐早就筹谋着害死他,此事外人不知但祖百富清楚。

    四,祖百寿生性多疑,饮食起居非常小心,每每用餐前都由婢女为他试吃,俨如皇帝,所以能够把他毒死,必是他最亲近之人,让他万般信赖,才无所防备。

    五,善宝多番彻夜不归,必然是外面有了相好的男人,说不定就是同那奸夫合谋害死的祖百寿。

    善宝听祖百富条理清晰的分析完,更加确定就是祖百富杀了祖百寿然后意图嫁祸给她,突闻亲哥哥死了他方寸不乱还能如此冷静的分析,他这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善宝岂能坐以待毙,一直未睡就是在合计自己该怎么洗脱,听祖百富一条条的说出来,她觑了眼炕上僵硬的祖百寿,凛然道:“你有千万条理由,我只有一条,谁看见我动手杀人了?”

    是了,祖百富刚刚的理由不过都是来自他一厢情愿的分析,纸上谈兵,算不得数。

    男女主子断断续续的到齐,有偏向祖百富的,有保持沉默的,更多是嚎哭的,竟无一人站在善宝这边,唯独锦瑟护在她身前,还有身侧攥紧了拳头准备打架的李青昭,即便是得了善宝恩惠的琴儿也缩在众人后头,这是杀人是命案,明哲保身,她才不想蹚这浑水,而善宝房里的阿珂阿玖含笑等等,人微言轻,说与不说,毫无用处。

    姗姗来迟的乔姨娘未流一滴眼泪,看热闹似的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都是命。”

    谁都不知道她指的是死了的祖百寿还是惹上麻烦的善宝。

    哭得最厉害的是明珠,儿子尚在襁褓中就没了父亲,而祖家大院充斥着尔虞我诈,她怕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子。

    叫的最欢的是窦氏,夫唱妇随,她当然得维护丈夫。

    然后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祖百富认定是善宝杀了祖百寿,善宝只一条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人看见她对祖百寿下手。

    一直闷在一边啜泣的孟姨娘突然道:“安知不是那些个丫头。”

    大多数人如梦方醒般,伺候祖百寿的蔷薇、芙蓉、牡丹等婢女最有条件害人,毕竟祖百寿的茶水饭食都是她们负责的。

    “那些个贱人在哪儿?”李姨娘一声刺耳的骂。

    蔷薇、芙蓉、牡丹一干婢女接连跪在当地,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纷纷推说不是。

    祖百富却大手一挥示意各婢女起身:“她们只是奴才,主子死了她们去了谁家都还是奴才,没理由害主子。”

    一直护着丈夫的窦氏突然改了口气:“这却不见得,谁知哪个奴才仇视主家的富贵,嫌弃主子的管束,所以杀人以泄恨呢。”

    祖百富一心扳倒善宝和祖公略,没明白妻子的意思,言辞凿凿的替婢女们辩护:“大哥虽然严苛,却也没有打骂过丫头小子们,谈不到仇恨。”

    窦氏气得白了眼丈夫。

    蔷薇、芙蓉、牡丹等,哪个其实都被祖百寿打骂过,祖百寿为人阴鸷,心肠狠辣,在他身边稍加不甚就会惹祸,诸如洗脚水冷了或是热了,诸如他歇着的时候婢女们的脚步重了,诸如梳头时断了个头发,何止打骂,甚至有被掐死的,但因为祖百富是替她们辩驳,这是人命,搞不好惹官司,婢女们唯有顺着他说:“老爷宅心仁厚,对奴婢们都非常好。”

    公说公理婆说婆理,最后窦氏一锤定音:“还是先让大伯入土为安罢。”

    于是,以管家老郝负责,为祖百寿举丧。

    半日内,阖府上下各处覆白遮黑,一股森寒的阴冷之气漫卷在这个夏日。

    灵棚搭在前面,但见烟雾缭绕不断哭声不绝,由祖百富带头,从大少爷祖公远、三少爷祖公道、四少爷祖公望、五少爷祖公卿到大小姐祖静嫆二小姐祖静姚三小姐祖静婵四小姐祖静婠五小姐祖静好和大少奶奶庞氏三少奶奶方氏还有文婉仪甚至祖公远的小妾柳叶,分跪两厢,消息一个接一个的送出去,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的来吊唁,祖家儿女便叩头谢礼。

    几房姨娘伫立旁边啜泣,即便是高傲冷漠的乔姨娘,此时也是滴下两行泪,或是为个死者为大,死了总是悲哀的,或许是感叹自己正韶华之年守了寡,心情复杂,哀声而叹。

    善宝换了一身缟素而来,祖公略随皇上去长青山祭祀先祖,他不在,善宝心里便没了依托,转念想想,最大的威胁祖百寿不复存在,这些个人都不足为惧,抖抖精神,带着锦瑟和李青昭等人过来。

    祖百富正对一个客人行答谢礼,侧头看是她来了,起了身奔来,指着她吼道:“请你离开!”

    善宝定住,冷漠的看着他:“你当我愿意来么,可我偏偏就是祖家大奶奶,走的这个男人偏偏就是祖家大老爷,我不来祭拜一番,你又会说我心肠歹毒。”

    祖百富哼的声冷笑:“这是明摆的事,整个祖家,只有你恨我大哥。”

    善宝反唇相讥:“整个祖家,恨你大哥不死的人多着,他死了,就有人抢了他的总把头之位和祖家掌家老爷之位。”

    祖百富面色一凝,被善宝戳穿心机之事,顿时恼羞成怒:“你这个毒妇!”说着奔来善宝。

    锦瑟将善宝拉到自己身后。

    李青昭冲了上来。

    阿珂阿玖含笑等婢女把善宝围在当中。

    祖公望喊了声“二叔息怒”。

    祖公卿已然跃身而起挡在善宝前头,他怒视着祖百富道:“二叔,你过火了。”

    在这个家里,祖百富一怕祖百寿二怕祖公略,对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顾,见大家都护着善宝,心下得意,这是给了他指摘善宝创造了条件,于是讥讽道:“都说善小娘风流,如今真真是见识到了。”

    言下之意,善宝与祖公望、祖公卿都说不清道不明。

170章 小人怕为您做的事抵不过嫁妆

    祖公望做贼心虚,垂下头去。

    祖公卿却逼视着祖百富。

    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祖公卿对善宝的感情介乎尊长和心仪之人之间,亦或是应该说他尊善宝为娘视善宝为心仪之人,这情愫蒙昧黯淡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但他对善宝发乎情止乎礼,怀着老子所言的赤子之心,所以也就心底坦荡。

    祖百富念及他是小辈,不信他敢对自己如何,两下对峙,剑拔弩张。

    此时风拂过,灵棚的幔帐鼓荡起来,窦氏适时的喊了婢女小子过来拉扯,故意拔高了声调,把众人的目光转移,又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祖百富见祖公卿气得涨红了脸,情形不对,也就转头去佯装招呼客人。

    祖公卿请善宝过去上了香,点了酒,烧了纸,安慰她道:“小娘节哀。”

    善宝心中没有悲哀,若是有,也不过是对死的敬畏,恩恩怨怨,一死了之,她对祖公卿道:“你也是。”

    烧纸的烟随着风向扑来她,止不住咳嗽几声,锦瑟忙道:“小姐身上不舒坦,回房躺会吧。”

    善宝晓得这是锦瑟给自己借口离开是非之地,点头,又过去叮嘱老郝:“有什么需要的,去找我。”

    老郝偷觑了眼祖百富,如今这个家情势大变,不知争来斗去之后谁能成为掌家,既不敢慢待善宝,又不敢过分阿谀,怕祖百富看见,于是微微点头表示明白,却不吐露一个字。

    善宝回了抱厦,甫一进门,即吩咐阿珂:“去把雷子找来。”

    阿珂应声跑了,一会子就把雷子带到。

    “大奶奶,您叫小的有什么吩咐?”雷子屈身道,一身素孝,腰间系着的孝带晃来荡去。

    善宝叹口气:“老爷平素最喜欢二少爷,老爷突然没了,二少爷又随圣驾而去,你现在就动身,去长青山把二少爷找回来。”

    雷子垂首道:“小人马上出发,但小人不知侯爷的行藏。”

    善宝颇不习惯称呼祖公略为侯爷,想着这是皇上给的封号,亦是他身份的象征,于是道:“侯爷是随皇上去了皇陵,应该不能找到。”

    长青山出名不仅仅因为盛产人参,更因为有皇上的先祖陵墓在此,而陵王也是因为守卫皇陵而来到的雷公镇,所以皇陵在哪儿妇孺皆知,雷子点头:“这下小人就知道了,那我去了。”

    善宝挥挥手,复道:“需要银子去账上支,锦瑟把我的对牌拿给雷子。”

    雷子行了礼:“谢大奶奶。”然后随锦瑟去拿了善宝的对牌,于账房处支取了相应的银两做盘缠,又往后院马厩牵了马,这趟差事有得赚,他一行往前面走一行得意,行到前院遇见了文婉仪。

    “二少奶奶。”雷子赶紧招呼。

    芬芳眼睛一瞪:“你叫什么?”

    雷子猛然醒悟:“侯爷夫人。”

    听着恁般别扭,文婉仪摆摆手:“就叫二少奶奶,这是在家里。”看雷子牵着马,晓得是要出门办事,于是问雷子:“你这是?”

    雷子道:“大奶奶让小的去把侯爷找回来。”

    文婉仪挑了挑眉,思量下道:“山上冷,侯爷临出门就穿着单衣呢,你随我去房里给侯爷捎件夹衣。”

    雷子只能应了随文婉仪到了她的房里,进了门文婉仪却并无拿什么夹衣,而是问:“可有婚配?”

    风马牛不相及,雷子有些意外,也老实答:“并无。”

    旁边的芬芳心里惶然,怕文婉仪再作冯妇,青萍给了俞有年,如今只剩下她可利用,虽然她被文婉仪收为祖公略的通房,毕竟祖公略不承认,所以她怕,若是把自己给了雷子,还不如青萍呢,好歹俞有年还是木帮的大柜,而雷子只是个连猛子都不如的小厮。

    不料文婉仪指着水灵道:“这是水灵,我这个丫头真是我心坎上的,心灵手巧,性子又好,马上二十了,一直没寻到个合适的人给她指婚,瞧你们两个倒很般配。”

    芬芳松了口气。

    雷子望去水灵,人不如名字,突然想起琉璃,更不如琉璃,于是假装道:“小人不敢。”

    文婉仪真以为他不敢,道:“本夫人指给你的,没什么不敢,本夫人不单单把水灵指给你,连她的嫁妆都包办了。”

    有嫁妆?雷子心里犯合计。

    他一犹豫,文婉仪当他是同意了,华锋一转:“你看,我也不能白白把水灵给了你,否则让别人以为我容不下水灵了,这样罢,你为我做件事,就算是做给水灵的聘礼。”

    果然不是天上掉馅饼,雷子心里冷笑,谁不知道这位二少奶奶看着像个棺材瓤子,实际颇有手腕,心里有些胆怯,怕招惹到文婉仪凭空惹来麻烦,但又好奇文婉仪能给多少嫁妆,道:“二少奶奶为木帮女少东,老爷子没了,您差不多就是大当家了,所以您给的嫁妆定然丰厚,小人怕为您做的事抵不过嫁妆。”

    说的非常含蓄,又极尽诚恳。

    文婉仪一方面觉着他是在试探自己,另方面觉着他有心拒绝,无法确定他的目的,也就直言:“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不要去找侯爷回来。”

    雷子一愣,琢磨下明白了,谁都知道祖公略袒护善宝,大奶奶让找二少爷回来必然是因为二老爷指责她杀了老爷的事,而谁都知道文婉仪与善宝不睦,二少奶奶不让二少爷回来就是让大奶奶孤立无援,但他实在不知该听谁的吩咐好,想来想去善宝毕竟是大奶奶,道:“是大奶奶让小人去的。”

    但凡听到这三个字,文婉仪都想将其生吞活剥了,当下冷然一笑,脸色森森真比灵棚前的气氛还可怖,转头对芬芳道:“去炕柜里把银票拿来。”

    芬芳晓得她是下了血本了,炕柜里的银票每张都是大数目,她这是要置善宝于死地,祖公略不在,善宝又不能完全摘掉谋杀亲夫的罪名,事情发展下去不知会怎样,搞不好善宝就锒铛入狱,芬芳感慨,善小娘啊善小娘,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文大小姐,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辣角色,爬上了炕,拿出了几张银票交给文婉仪。

171章 风花雪月的段子哪里去了

    文婉仪将一张银票拍在炕几上,扭头看雷子:“这些,恐是你几年都攒不起的。”

    雷子虽然看不清上面的银两数额,但听文婉仪的口气已然明白一定不少,心花怒放,嘴上还是装着有些为难:“小人不敢啊,去找侯爷可是大奶奶吩咐的,回头大奶奶问起,小人不知该怎么说。”

    他曾经私吞了琉璃给他的钱物,那是琉璃劳他为猛子打点给上房行使加法的那些小子的,他没什么不敢的,现下已经暗暗合计该怎么搪塞善宝好。

    文婉仪看雷子的面相藏奸,了然他是故意矜持,将银票交给芬芳拿着,端正了姿势,婉然一笑道:“我来教你,比如说你骑马中途掉下,摔伤,且是重伤,无法去皇陵找侯爷,这不就得了。”

    雷子悚然一惊,以为文婉仪是让他佯装受伤蒙骗善宝,道:“大奶奶懂医术的,小人假意摔伤大奶奶一眼便知。”

    文婉仪脸色沉下,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这个雷子使用起来真不似长福那么得心应手,可惜长福背叛了自己,善宝抓他那次一段拳打脚踢他就供出自己曾经买凶杀她,使得自己失去筹码也就失去了青萍那颗棋子,最后害死了父亲,所以她不肯再用长福,又恐他出去乱讲,放在家里闲置,一直想在祖家找个机灵鬼做长福的替代,这个雷子眼睛透着精灵,实际蠢笨不堪,她当下带了几分气道:“谁让你假意摔伤。”

    雷子一哆嗦,骇然望着文婉仪:“二少奶奶的意思让小人真摔,小人只怕搞不好丢了性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文婉仪从芬芳手中再抽出一张银票拍在炕几上,忽然发现这张上的数额巨大,心里一揪,想拿回来又怕给雷子笑她吝啬,狠狠心道:“有了这些,你可以娶个财主家的小姐了。”

    见她添加了交易筹码,雷子感觉她是对此事尤为看重,不免起了贪心,并不去拿那两张银票,只道:“命都没了,即便足够娶个公候家小姐的那又怎样,命大也差不多是断了胳膊腿,不能动弹成了废人,娶了老婆也得改嫁他人,还不得买个丫头伺候,坐吃山空,这些银子够花一辈子么。”

    芬芳旁观了半晌,实在见不得雷子贪得无厌的嘴脸,过去炕几上收回银票,气道:“小姐何不另找人。”

    雷子有些紧张,真怕黄了这桩交易,坊间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故作镇定道:“那就请二少奶奶另找人罢,这事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势必会得罪大奶奶,搞不好侯爷回来听说还会一顿责罚,最后不知能否留在祖家大院呢,小人没有去处,得留在祖家大院。”

    他做了最后一搏,硬撑着转身往外走,脚步沉重,走了几步没听见文婉仪喊他回来,心里突然就惶惶然,再迈步,步子就小了很多,等到了门口方想打起湘妃竹帘,却听文婉仪淡淡道:“回来。”

    他暗暗的长舒口气,回身恭敬问:“二少奶奶还有吩咐?”

    文婉仪下了炕,然后扯过芬芳手里所有的银票走到雷子面前,举着给他看:“有了这些,你不再是小厮雷子,而是雷老爷,买房置地,娶妻生子。”

    雷子再矜持不得,过来接银票,却见文婉仪扬起手躲开,他懵懂的道:“二少奶奶您这是?”

    文婉仪围着他转了一圈,眄视着他道:“你,其实不配我出这么大的价钱。”

    雷子有些羞赧。

    文婉仪一贯矜贵,若非为了狠狠整治善宝,她也断然不会搭理雷子这样的下人,于雷子面前站定:“所以你得再为我做件事。”

    雷子点头:“您说。”

    文婉仪把银票丢到他胸前:“你受伤回来,大奶奶必然会给你瞧病,然后你这样……”

    她低声交代几句,雷子听得周身的汗毛孔开张,捏着银票,有心拒绝舍不得钱财,答应又觉着此事实在冒险,正拿不定主意,忽听水灵那里轻轻啜泣。

    文婉仪晓得水灵是不愿意跟了雷子,几步奔去,扬手就是一耳刮子,骂道:“贱人,哭丧呢。”

    水灵被打的眼冒金星,身为婢子,她没有选择夫婿的权力,甚至她没有任何权力,一纸卖身契决定了她的一生,明知挣扎无用,哭也是图一时心里痛快,忙道:“老爷没了,奴婢哭不行么。”

    文婉仪啐了口,哪里能信她呢,大事当前懒得理她,回来想继续与雷子交涉,却见竹帘子来回晃动,雷子已经出去了。

    而善宝一心等着他把祖百寿的死讯告诉祖公略,祖公略那样的城府,必然会想到家里因祖百寿的死而掀起轩然大波,他就会尽快赶回来。

    对于让雷子办这趟差事,李青昭心里忐忑:“那小子不地道。”

    善宝焉能不知这个,想着也不过是当爹的死了告诉儿子这么简单的事,雷子还能闹出什么花样,另外自己也给了他好处,长青山离雷公镇如此近哪里又用得上盘缠,还不是为了哄着他,所以善宝没有太多担心。

    李青昭还在挂怀另外一件事,爬到善宝身边跪坐着,瞅房里只有她们姊妹二人,她也还是悄声道:“表妹你真觉得祖老爷是二老爷杀的?”

    善宝不能十分确定,毕竟没亲眼目睹,但起码有八九分觉着是他。

    李青昭问她何以如此肯定。

    善宝道:“还记得那宗事么,我们在济南家里时,我那些江湖小说中不停的有缺页,且都是男女主角卿卿我我的段子,我当时一口咬定是你给撕下的,你不承认,还列举了几条不是你作案的理由,比如你说看那些风花雪月的段子会污了你的眼睛,而我就是从这条理由确定是你做的。”

    当时那宗事因为善喜的介入而不了了之,至今李青昭还不知道善宝是如何断案的,于是好奇的问去。

    善宝道:“若不是你,你又如何得知缺失的书页都是风花雪月的段子呢?”

    李青昭红了脸,嘿嘿笑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过这与祖百富有何关系?”

    善宝冷冷的哼了声:“他也没请仵作验尸,他又为何张口就说祖百寿是被我投毒害死?”

172章 你恨他是因为他夺了白素心

    夜至。

    祖家大院灯火通明,就连西府祖百富家里也不例外,他从灵棚处回来,喊了大丫鬟明珍揉肩,又是跪又是磕头,他以界不惑之年身子骨实在吃不消。

    明珍性情柔婉沉静,揉会肩又给他沏了壶新茶端来,执起碗来捧给他:“老爷吃茶。”

    在祖家大院祖百富被称为二老爷,在自己家里当然是老爷。

    水汽氤氲,轻拂上祖百富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明珍身上幽幽的香气,祖百富不免心神荡漾,接茶碗的时候顺势握住明珍的手。

    这种勾当又不是第一次,明珍娇羞的把手抽出来,任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窦氏的一双眼睛,隔着实打实珍珠串成的门帘子便骂了过来:“贱人,惯会使那狐媚子!”

    明珍心里一惊,幽怨的看了眼祖百富,垂手退至一边。

    窦氏由玲珑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朝明珍狠狠的啐了口,再骂:“还不滚出去。”

    明珍捂着泪脸跑了。

    祖百富埋怨窦氏道:“大晚上的骂东骂西。”

    窦氏于丈夫对面坐下,抢过玲珑手里的帕子掩了掩嘴角,余怒未消:“大晚上的你们就勾肩搭背,当我瞎了么。”

    祖百富素来惧内,虽然与窦氏只生下一个女儿,为了能有儿子他多番想纳妾,都被窦氏横三阻四的搅合了,没有贼胆却有贼心,与房里的婢女眉来眼去,倒霉的是那些婢女,轻则被窦氏打骂,重则不明不白的死了,偏他又乐此不疲,所以婢女们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今个心里高兴,想与明珍打情骂俏又给窦氏捉住,好不懊恼,也气道:“不过是无意摸了下丫头的手你就受不了,大哥前前后后娶了多少女人回来,又生出多少儿子出来,这个家内事外事都是你来决断,我这个老爷不当也罢。”

    祖百富再怎么也还是自己的丈夫,窦氏见他真急了,遂换了口气道:“大伯尸骨未寒,你这里胡闹,传出去好听么。”

    祖百富无言以对。

    窦氏扭头看了眼玲珑:“你先出去。”

    玲珑屈膝施礼走了,窦氏方道:“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成不成在此一举,否则你精心算计的一切便付诸流水。”

    祖百富转过头来看着妻子,没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窦氏冷笑声:“几十年的夫妻,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大伯是谁害的我这心里一清二楚。”

    祖百富脸色一僵,颇有些惊恐之状。

    窦氏伸出食指在丈夫脑门戳了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你啊你,行事为何不与我商量着来,那善小娘是懂医术的,倘或给她看出端倪,你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也好大胆,亲自下毒,不怕给人撞见。”

    祖百富那里连声嘘着,然后下了炕奔到门口看了看听了听,转回来指着窦氏道:“小声点,隔墙有耳。”

    窦氏嗤笑道:“这会子却怕了,做的时候胆子恁般大。”

    祖百富叹口气:“你当我愿意么,大哥他突然能走了,眼见着身子大好,这个家重又落在他的手里,我苦熬了半辈子,凡事还不得以他马首是瞻,我心里不平衡。”

    窦氏姿态闲闲的扬了扬帕子,祖百富吃的刺五加茶她不喜欢,听祖百富一番牢骚她撇嘴道:“少跟我打这花胡哨,当我不知你为何害你大哥,想夺祖家的掌门之位只是这么一点点因由。”她说着竖起小手指,续道:“你真正恨你大哥的是因为他夺了白素心。”

    祖百富斜眼溜了眼妻子:“一派胡言。”

    声音极小,是因为底气不足。

    窦氏不以为然道:“是不是这个因由你心里清楚,我也懒得同个死人吃醋,眼下要紧的是怎么乘机扳倒善小娘,大伯没了,这个家差不多又得落在她手里,公略如今倒不让我担心,他有了侯爵之位,忙着伺候皇上,应该不屑于做个祖家的掌门,那善小娘就不同,大伯抱病时她管着这个家,我瞧着有模有样的,端的不好对付。”

    祖百富哼了声:“她现在是自身难保了,我已经把她告到衙门,等下怕衙门的人就要来了。”

    窦氏豁然而起,瞪着丈夫道:“你说什么,你把她告了?”

    祖百富点头:“是了。”

    窦氏一拍炕沿,气疯了似的:“你糊涂!”

    祖百富皱眉看着妻子,不明所以。

    窦氏道:“白日里你与那善小娘针锋相对我就暗示过你,不要闹大,闹大了对你没好处,听闻现任知县秋大人非同一般,刚上任,把个横行多少年的老鹞子、老耗子都给抓了,查处了一大批买卖夺魂草的人,就是咱们家他也来搜查过,你把善小娘告了,一旦秋大人查出给大伯下毒的人不是那善小娘呢,你这就不单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你甚至能把命丢了。”

    听妻子一番入木三分的分析,祖百富顿时六神无主了,他一心扳倒善宝,没这么认真的想过,当下结结巴巴的问妻子:“这,这该如何是好。”

    窦氏气得往炕上坐了,闷头想着该怎么替丈夫周全,一时间也是没个万全的法子,接连的唉声叹气,既怨丈夫不务正业只会同婢女调情,又埋怨丈夫没想好退路就贸然出手。

    哗啦,是谁打起帘子走了进来,窦氏偏头去看,见是玲珑,问:“什么事?”

    玲珑道:“大少爷派人过来问咱家老爷,大老爷灵前那二十个通宵诵经的师父夜斋何处料理,大少爷怕祖家厨房做惯了荤腥师父们不肯。”

    入夜,不仅仅有从寺院请来的僧人诵经超度,还有从山上道观里请来的道士作法,甚至雇用了响器班子,这桩丧事真真比喜事还热闹。

    祖百富正心急火燎状告善宝的事,祖公远来问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不胜其烦,气道:“而立之年的人了,芝麻大点的事都安排不了。”然后对玲珑道:“告诉大少爷,使人在别处搭个临时的炉灶,简简单单的,完事之后就拆掉。”

    玲珑转身出去告诉祖公远派来的人,刚把那人打发走,噔噔跑来了顺子,老远就喊:“玲珑姐姐,告诉二老爷,衙门来人了。”

    声音过大,房内的祖百富已经听见,登时吓得跌坐在炕上。

173章 难道不是你让尤嬷嬷去告状的么

    秋煜先在祖百寿灵前祭拜一番,尽了做晚辈的心意,然后身份迅速转换,喊衙役:“开棺验尸。”

    仵作应声而出,到了祖百寿棺材旁方想指挥衙役如何动手,却听祖百富遥遥喊来:“秋大人且慢!”

    秋煜望过去,见一声素服的祖百富小跑而来,到了他面前累得气喘吁吁,先施礼,后道:“秋大人这是要作何?”

    秋煜微微一怔,不是他使人去衙门状告善宝投毒害死祖百寿么,现下他为何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呢,心里满是怀疑,淡淡道:“有人状告祖家大奶奶投毒害死了祖老爷,本官带人来当然是开棺验尸,以察究竟。”

    祖百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呀,开棺必然要惊动逝者,这是大不敬,另外我大哥抱病日久哪个不知,炕上吃炕上便溺,头挨了胡海蛟那贼厮一棒子,经常痛得颠三倒四,几日前他竟然跟我说,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莫不如一死了之,不想昨晚他真就服毒自杀了,是自杀不是大嫂她害的大哥。”

    在场的所有人,亦包括善宝,皆作惊呆状,祖百富前后态度变化太大,善宝想,若不是他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被水溺了,就是背后有高人教授他,他肯在这个时候替自己说项,若不是他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被水溺了,就是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祖公道最耐不住的,嚷嚷道:“二叔你怎么了,今早你还说是小娘杀的爹。”

    祖百富很想脱下袜子塞住这傻子的嘴,忙道:“当时乍见大哥没了,一时悲痛至极难免胡言乱语,这一整天我思量来思量去,大嫂与大哥相敬如宾,断然不会害大哥。”

    同在场的李青昭真想放声大笑,听祖百富如此评价善宝与祖百寿,他也不怕撒下这弥天大谎会遭天打雷劈。

    而祖公道那里已经笑出声来,指着祖百富道:“二叔你魔怔了不成,说的话都是疯话,小娘何时与父亲相敬如宾了。”

    祖百富气呼呼的反问:“你又何时见大嫂与大哥争吵了?”

    祖公道哑巴了似的,这可真是没看见也没听说。

    秋煜冷眼看了半晌,又偷望下善宝,见她镇定自若,完全没有作奸犯科之人的那种心虚惊悸,倒是祖百富眼神飘忽,说话语速奇快,分明是有些慌乱,秋煜暗暗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只问祖百富:“难道不是你让尤嬷嬷往衙门去告状的么?”

    祖百富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

    秋煜哦了声:“这就蹊跷了,尤嬷嬷为何跑到衙门去告状呢?”

    祖百富眼珠子乱转,按照窦氏教授他的道:“尤嬷嬷在我大哥身边服侍了几十年,主仆感情深厚,或是悲痛至极难免做下糊涂事来。”

    又是悲痛至极这个原因,他一重复,便让秋煜多了分怀疑,当下要把尤嬷嬷找来对质,祖百富便喊过上值的某个小子,差他去了,不多时转回来惊慌禀报:“二老爷,尤嬷嬷自缢了。”

    死了?那厢的善宝一把抓住锦瑟的手,不知是震惊还是有些怕,按理尤嬷嬷若无人指使,作为奴才她不敢去衙门告状,纵使她真是因为对祖百寿感情深厚,因祖百寿的死痛彻心扉而去击鼓喊冤,如今知县大人来替她伸冤了她没理由自缢,只能说明一点,她的背后另有主使,她的死或许也与那人主使之人有关。

    主子死了,效忠的老奴自愿殉葬,这本也不少见,祖百富以此为由来敷衍秋煜。

    秋煜仍旧坚持开棺验尸,有人告状他就接,接了就得查下去。

    祖百富却坚持不能开棺,雷公镇有种风俗,人死之后入殓,再打开棺材盖子会释放出阴气,轻者惊动死者未散的魂魄,重者可以引起诈尸。

    秋煜饱读诗书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祖百富偏说自己曾经亲眼见过这种灵异事件。

    两下争论不止,善宝走上前对秋煜道:“大人的意思,势必要将我抓了方能罢休?”

    秋煜:“这……”

    他无意针对善宝,是本着为官一方清正廉明罢了,低头想想尤嬷嬷状告之人是善宝,自己这样做的确容易让善宝猜疑。

    匆匆赶来的文婉仪恨不得秋煜立刻将善宝绳之以法,本以为祖百富是对付善宝的,看这阵仗祖百富并无威胁到善宝,她一时半会难以得知祖百富为何突然改弦易辙,但机会难得,她便对秋煜道:“谁人不知公公死于剧毒,他嘴唇青黑,纵使妾身不懂歧黄之术也晓得公公死于非命,二叔也是老糊涂了,为何拦阻秋大人办案呢,坊间的那些鬼话,诈尸什么的我却不信,我倒好奇,索性打开棺材盖子看看到底能不能诈尸。”

    祖百富腾腾上前,想还击几句,却见妻子窦氏带着一干婢女到了,婢女中竟然有上房的蔷薇、芙蓉和牡丹,吃不准妻子这番是要作何,但按照彼此间的心机,他是甘拜下风,所以等着妻子来替他圆场,也就缄默不言。

    窦氏先见过秋煜,然后又在祖百寿灵前掉了几滴眼泪,突然问:“秋大人带着这许多兵丁,恐对死者不敬,请秋大人移步厅堂说话罢。”

    秋煜沉吟下,遂同意,被祖百富陪着去了大厅,文婉仪紧紧跟随,同时跟着去的还有其他少爷和姨娘,倒是善宝瞅着一干人的背影冷冷一笑,又朝祖百寿的寿材叹口气,然后喊了自己的人回了抱厦。

    一进门李青昭就按耐不住问:“若秋煜执意开棺验尸呢?”

    善宝扶着锦瑟的手往临窗大炕上坐了,淡淡一笑:“由他。”

    李青昭有些怕:“一个文婉仪已经很难对付,我瞧窦氏身边陪着上房的几个丫头,会不会是她收买了那些丫头,然后对你不利呢?”

    善宝仍旧是:“由她。”

    李青昭急了:“祖百寿就是死于中毒,假如祖家人异口同声说是你害的呢?”

    善宝重复着:“由他们。”

    李青昭腾的火了:“你是不想活了对么。”

    善宝轻声一笑:“表姐,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我就怕他们不闹,闹起来我就要他们个个为这场闹剧付出昂贵的代价。”

174章 牢狱之灾

    大厅。

    秋煜坐在主人位,祖百富与窦氏并几个少爷一旁陪着,好事的姨娘们躲在墙隅,听说这里有热闹,几位出阁的姑奶奶也前后脚赶来,祖静好混在姐姐们当中,眼睛肿得像桃子,此时仍在不自觉的流泪,因这次父亲是真的离她而去,无论祖百寿为人如何,对女儿们还是非常宠爱。

    “不会是小娘害爹死的。”

    祖静好小声嘀咕,眼睛瞅着秋煜,官服之下,秋煜多了几分威仪。

    郝姨娘忙过来拉着女儿离开大厅。

    二小姐祖静姚扬起尖尖的下巴,一对吊梢眉透露着尖酸刻薄,接着祖静好的话道:“不是她还能有谁,阖府上下唯她最想爹死,爹没了她才方便与生张熟魏勾勾搭搭。”

    大小姐祖静嫆偷偷拉扯下二妹妹的衣袖,然后轻轻晃晃脑袋,示意她人前不可胡言。

    祖静姚不屑的哼了声,还甩开姐姐的手,满脸戾气使得本是俏丽的脸变得狰狞,厉声道:“我刚回家就听说善小娘同白大当家在后花园幽会,整个大院传得沸沸扬扬,姐姐你习惯了装聋作哑一心做个好人,我不怕,我偏要说。”

    提及白金禄,众人这才发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此做客的白金禄竟然不见了踪影,同上次胡海蛟打坏祖百寿抢走善宝之时一样,但凡有状况出,白金禄一准销声匿迹。

    无端被妹妹抢白,祖静嫆轻声一叹:“你也说是传的而不是你亲眼看见的,怎么就能轻信呢,再说她是咱们的母亲,你不可出言忤逆。”

    祖静姚立马啐了口:“我母亲是祖董氏。”

    祖董氏,即董氏,祖百寿的原配,生下大少爷祖公远和大小姐祖静嫆二小姐祖静姚,因母亲是原配,祖静姚以此而自傲。

    三小姐祖静婵是祖百富独女,眉目和善,言语泠泠,颇有林下风致,劝着祖静姚道:“知县老爷在呢。”

    祖百富见秋煜巍然不动,神情清淡,不知是听没听见几个姑娘的交谈,训斥侄女们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秋大人正在办案,该去守灵的守灵该回去睡觉的睡觉。”

    该守灵的是少爷们,该睡觉是小姐们。

    大厅里静了下来,祖百富看了看妻子,窦氏会意,指着身边的蔷薇、芙蓉、牡丹对秋煜道:“大人明鉴,这几个丫头是服侍大伯的,她们可以证明大伯是自戕而非大嫂所害。”

    秋煜何尝相信善宝能杀人,又何尝想善宝身陷囹圄,但话说回来,他不信是善宝所做并不是觉得祖百寿果真是自戕,尤嬷嬷公堂之上已然说过,二老爷要她来击鼓告状,因二老爷操持老爷的丧事无法分身,当时尤嬷嬷如此说并非是存心把祖百富抖落出来,而是怕秋煜觉着她一个奴仆为当家老爷鸣冤难以相信。

    秋煜扫了眼蔷薇、芙蓉、牡丹,按着办案该有的程序,责令衙役把三个婢女带回衙门审讯,同时要带走的,还有他明知道被诬告的善宝。

    祖家人想拦,兵丁立即把他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祖百富拉着窦氏退至一旁,祖公望躲到了老娘李姨娘身后,祖公卿赤手空拳就想抢人,孟姨娘哭嚎着将儿子拽住,祖公卿使劲挣扎甩开孟姨娘,听善宝那里喊:“五少爷稍安勿躁,我又没做下丧尽天良之事,不怕对簿公堂。”

    祖公卿哪里肯依,空手夺白刃抢了把刀过来,挥刀想去砍兵丁,善宝怕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喊他:“你这样做,不是显得咱们心虚么。”

    祖公卿收了招,目光越过兵丁落在善宝身上。

    善宝语重心长道:“有人告我,秋大人来查案没什么不对,难不成就因为咱祖家富有就可以罔顾法纪,难不成你想秋大人徇私舞弊做个昏官,其实让衙门查查也好,不然整个祖家大院都以为是我害了老爷,我相信秋大人会还我一个清白。”

    祖公卿定定的看着她,最后又看去秋煜,彼此虽不熟识,但见秋煜风神磊落,一身的正气迫人,就点点头:“小娘珍重。”

    善宝随秋煜回了衙门,夤夜审讯,她把秋煜当做祖百富连连质疑,更有三个婢女证实祖百寿是熬不住身体的病痛自戕,本以为秋煜可以将她当堂释放,万万没料到的是,秋煜以一句“此案疑点颇多需彻查”为由,将她丢进了大牢。

    虽是夏日,监牢内仍旧凉冰冰的,更兼潮湿,又无可坐之物,善宝就望着廊上那如萤火的油灯出神,她想假如这不是梦,那就是自己根本不了解秋煜,一切凭据都偏向自己,为何秋煜不肯放人呢?曾经还误以为秋煜是喜欢自己的,至少属于知己,哪怕是朋友一场,他为何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为了钱财?为了政绩?

    突然一声刺耳的喊叫,善宝吓得差点跌坐在地,接着是衙役的谩骂,像是哪个囚犯越狱不成给抓了回来,然后,至少半个时辰,善宝听着那囚犯杀猪似的嚎叫,应该是身上加了难以承受的刑罚。

    善宝感觉手脚发软,实在听不下去那囚犯的哀嚎忙捂住耳朵,身子颤抖心亦颤抖,撑着过去把身子倚靠在冷冷的墙壁上,忽然想起祖公略来,他何时能回来呢?雷子是否找到了他?突然间又想起祖公略曾经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心的强硬,无坚不摧。

    她反复咀嚼这句话,渐渐的稳住了心神,将双手按在墙壁上,一用力,抠了下去,暗暗发誓:我要无坚不摧!

    这个时候再听那囚犯的哭喊,也就淡然处之,从角落划拉一点点茅草过来铺了一层,缓缓坐了下去,不悲不泣,不喊不闹,这场牢狱之灾,权当是磨砺自己意志了。

    突然,粗木栅栏外亮了起来,她抬眼去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而来,待那人到了她的门口,隔着木栅门她认出是秋煜的师爷司徒云英。

    “大奶奶还好么。”司徒云英拱手道。

    善宝鄙夷而笑:“烦劳转告秋大人,好的不得了。”

    司徒云英略有尴尬,晓得善宝心里是恨极了秋煜,砸吧下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大奶奶听学生一言,除了学生之外,任何人来给您送吃食,您千万不能吃。”

    善宝登时一愣。

175章 你们两个也害我

    司徒云英交代完那一句便转身离开。

    善宝回过神来想问他,扑在木栅门上只看见司徒云英的身影隐没在走廊的拐角处。

    廊上的油灯燃尽,善宝面前顿时一片漆黑,这是来自阴曹地府的一种氛围,什么都看不见,唯听方才那哀嚎的囚犯痛苦的呻吟幽幽传来,如魑魅魍魉张开羽翼,周遭的一切都被恐惧覆盖。

    或许善宝怕的不是囚犯的痛苦如自己身临其境,而是司徒云英的那句话,既为师爷,必是智囊,司徒云英暗示自己的应该是有人想落井下石,趁她入狱加以谋害。

    这个人,是谁呢?

    她首先想到了祖家人,假如她现在死在监牢,祖家人便可以轻松置身事外。

    一会子工夫,有狱卒将油灯重新点燃,善宝面前亮了起来,空荡荡的廊上唯有那点灯的狱卒,路过她的这间监牢门口时还望了过来,眼珠子叽里咕噜,不知揣着什么心思。

    天微微亮时,善宝伏在冰冷的地上竟然睡着,睡了不知多久,听狱卒吆五喝六的呼喊:“吃饭了!”

    她猛然惊醒,相临的监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早饭时间,只能吃不能说话,这是规矩,触犯规矩,免不了一顿揍。

    有个狱卒端着一食盘来到善宝监牢门口,也不用进来,直接从木栅的空隙把饭菜递进来,然后冷冷道:“吃吧。”

    两个白面馒头,两碟素菜,虽然不丰盛,但看着也是干干净净,善宝肚子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打定了主意此后要强硬起来强硬到无坚不摧,也就既来之则安之,过去抓起馒头想咬,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听说监牢里只给主食不给副食,且主食都是硬邦邦发霉的,没有做得如此干净还配上两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假如监牢生活如此美好,不知有多少穷人趋之若鹜。

    她忽然想起司徒云英的嘱咐,警觉起来,掰开馒头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那狱卒冷眼看她:“怎么了?”

    善宝看去狱卒,认识,是昨晚点灯的那个,想起他难以捉摸的目光,善宝心里陡然一颤,顿了顿:“碱大了。”

    狱卒:“……”

    善宝在狱卒傻愣愣的目光中把馒头丢到角落,然后执起筷子夹了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狱卒没好气道:“菜里没放碱。”

    善宝叹口气:“火大了。”

    狱卒:“……”

    说不过她,狱卒恼羞成怒指着她就骂:“毒妇,临死还挑三拣四,乖乖吃罢,今天只有这一顿,不吃就饿死你。”

    善宝手一扬,碟子翻扣在地上,菜也就废弃不能再吃。

    狱卒挥手来打,终究是隔着木栅够不到善宝,盯着地上的碟子看了看,掉头匆匆而去。

    按理,他应该拿出钥匙打开牢门进来一顿拳打脚踢,可是他只是隔着木栅发威,善宝心里奇怪,若他是负责自己这片监牢的狱卒,为何身上没有钥匙?

    慢慢缩回到茅草上枯坐,此时忧惧的,是怕想害自己的人一计不成另施一计,苦于自己在明人家在暗,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自己怀疑来怀疑去,也左不过是空怀疑,并无真凭实据,更加不知究竟谁在背后想害自己,要防范,身无长物,该如何为自己筑起层层堡垒呢?

    过了一阵,各个牢房都有狱卒来给囚犯送餐后饮用之水,善宝这间牢房来的却不是给她送吃食的那个,杯弓蛇影,善宝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忍着不喝。

    送水的狱卒见了很是奇怪,问:“为何不喝?”

    善宝:“没放茶。”

    狱卒啼笑皆非的看着她:“果然是祖家大奶奶的做派,行,你等着有人来给你送龙井罢。”说完将水碗打翻,扬长而去。

    之后,善宝忍着饿忍着渴,想着自己至少还有李青昭和锦瑟,她们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里置之不顾,纵使她们无法救自己出去,怎么也会送些吃食过来。

    于是继续忍,真如那狱卒所言,至晌午还没有人来送饭,她饥肠辘辘,手按着胃口处皱着眉,忍到忍无可忍,李青昭同锦瑟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吃食,她狂喜,隔着木栅抓起个馒头就吃,边吃还不忘从锦瑟头上拔下那枚银簪,然后过去在被自己丢弃于角落的那个馒头上扎了下,抽出簪子,见已经乌黑,她差点吓掉手上的这块馒头,糊糊不清的嘀咕:“好险!”

    又在那被自己扣在地上的菜上试了试,依然是含毒迹象。

    此时她心里不胜感激司徒云英,若非他事先提醒,此时恐自己已经命赴黄泉。

    锦瑟伸手进来抓过簪子看了又看,再举头看善宝:“小姐,怎么会这样?”

    她身在神医之家,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青昭也探头来看:“表妹,谁给你送来的饭菜?”

    善宝晓得那狱卒只是个棋子,毕竟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也就谈不到仇怨,只是他背后究竟是何人,却不得而知,大抵是祖家人,在雷公镇,除了祖家人没谁会如此恨她,文婉仪么,现在也是祖家人。

    倒是李青昭适时的提醒了她:“秋夫人看着像个贤妻良母,不料却是个母夜叉,可惜了秋大人那样的才貌。”

    说起秋夫人,善宝差点把她忘了,猝然提及,方想起自己与她的过节,心头酸楚,不经意间,仇人遍天下了。

    “不会是她吧?”善宝咬不准,却又有些怀疑。

    李青昭把大脸盘按在木栅上,望着里面的善宝道:“方才我与锦瑟来时,可是瞧见牢门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非常像秋夫人。”

    善宝笑着摇头:“不是她,因为那狱卒是早上给我送来的饭菜,或许你看走了眼,说不定是别个囚犯的家人来探视。”

    李青昭若有所思,自己应该没看错的,反正自己被公众认为是蠢笨的,那就算是看走了眼罢。

    思量间忽听善宝闷闷的呻吟声,她抬眼去看,却见善宝捂着腹部,表情甚是痛苦,李青昭忙问:“表妹你怎么了?”

    锦瑟那里也惊慌的喊着“小姐”。

    善宝已经将手指伸到嘴里,在喉咙处一搅,恶心,大吐,吐出方才吃下的一点点食物,然后指着李青昭和锦瑟:“你们两个也害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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