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本无罪
离开分水的时候雨还没停,对这个本来就阴冷森寒的北疆小城来说真是雪上加霜,这一天楚离涯起的很晚,昨晚和灵陵说完话之后就回到房间里一觉无梦的睡到第二天中午——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十几年里都罕有发生的事情。
但是等她匆匆忙忙起身之后去穆非城的房间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回应,推门进去空无一人,但是他的东西还在,应该只是暂时离开了。
准备到别处找人的时候一走出房门就正面撞上了满身烟雨的穆非城,本来深青色的衣衫被雨水浸润的色调更深了些紧紧的贴在身上,眉发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你到外面去过?”
“呃,是啊。”穆非城收拢了手里的一把油纸伞靠在墙边,走到木架边拿起一条巾子把擦了擦半湿的头发,“我去分水城外看了看,这几天病气憋得人心慌,我出去走走。”
“你去歧路庄了。”
根本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把这个事实给轻描淡写的点了出来。
穆非城也不否认,“被灵力操纵的火燃烧过的地方,如果任其荒废,几十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完全恢复,从而寸草不生,不如去给那里催生些生命灵素,让那片土地早日重生。”
“……”楚离涯点点头,然后指了指他的房间,“收拾一下吧,我起的太晚,今天就回天仓山,你感觉还好吗?能不能御剑腾飞?”
“我没事。”穆非城一边转身去简单的收拾起东西一边回答。
楚离涯这次御剑飞的挺慢,大约是照顾到穆非城还没能完全恢复,还特意在飞剑周围撑开了一层淡红色的结界,阻挡那些迎面扑来刀刃般的狂风。
尽管飞行的速度已经被减得很慢,但是御剑术到底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赶到天仓山其实也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山河万里在脚下奔腾,流云薄雾飞速擦过,装在红色的结界上碎成了一团向两边扩散。
荆州倒是晴好天气,因为是带着任务的,所以两人是先去了飞霞山庄交接风云榜上的任务——当然就是指分水城驱鬼。
接待他们的是飞霞山庄的一个年轻女分管掌事,名叫倾月,体态柔婉笑容可掬,红裙如同霜叶鲜花般耀眼,因为两人接下的任务重大,所以回应的也特别热情些,“你们处理的倒是干净利落,想来那分水城再没有鬼灵困扰了。北疆之地寒苦,这次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辛苦的,能驱邪除鬼,才是正事。”
上山本来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天气很好,太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点醉人,不远处的飞瀑流泉坠落隐隐的轰鸣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楚离涯眯着眼睛望向其实看不到的千障竹林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从飞霞山庄能直接去幽谷飞泉,直接去找阿雨吧。”穆非城舰队安的说道,“他一直病着,应该不会离开那里,只是他的师父脾气有点古怪,每次去都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但是他琴弹得还真是好听啊。”
幽谷飞泉本来是个景色清幽的地方,只是那里水气实在太重,以至于像楚离涯这样火灵素主体的人身处哪里有种说不出的被压抑感,整个地面都是薄薄的一层清亮的积水,至于各种泉眼、飞瀑、水帘更是不用提了,随处可见,一些错落的奇岩怪石散落在积水草木之间,显得嶙峋风骨。
碧水居依旧幽境空旷,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特有的近乎药香的特异香气,楚离涯对熏香也懂不少,但是也完全不明白碧水居那里的珍稀香薰到底来自何处以何种工艺制成。清凉瓦舍如同水墨丹青的肆意挥洒,濛濛的水雾在空气里弥漫,掩映着丛丛奇花异草,美好如画卷。
这一次两人并没有听到任何琴声,碧水居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楚离涯和穆非城对这种寂静并没有大惊小怪,偌大的幽谷飞泉只居住着两个人,连个侍奉的小道童都没有,只有两个性格乖戾孤僻的,不安静才怪,而且风衣澈不是时时弹琴,在他停止的时候碧水居就像一座无人宅,更何况袁深雨此时重病在床。
轻轻的叩了下门,却没有人前来开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进来,才推开门,一边说着“打扰了元澈师祖”。
真要论起辈分,袁深雨对玄修楚离涯穆非城而言都是真正的太师伯那一辈的,而袁深雨的师父元澈楚离涯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才能算是合适,只好说了句讨巧的师祖,总不会错。
穆非城对礼法概念没有楚离涯强,但是也知道要尊敬长辈,尤其是是风衣澈这样看起来年纪非常大资历非常老的那一种,“那个……师祖,我是来看深雨的,我去找了很厉害的药,一定能治好他的病,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风衣澈看了两人一会儿,“药?”
“天灵怀梦草,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仙草,不管什么病一定能治好的!”
风衣澈的眉毛微微敛起,“没有意义,他不在这里。”
“什么?”这一次楚离涯和穆非城都呆住了,“什么是不在这里?”
“……他的病不是靠药可以去治好,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病,都是命罢了。”风衣澈的声音平淡清浅,“天灵怀梦草是绝世仙草,有了它几乎多了一条性命,还是留为己用吧。”
“师祖?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株仙草的,”穆非城头脑一热几乎有点站不住,“他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去哪里了?灵陵说天灵怀梦草可以治好世上……”
“等一下,非城,别激动,你……要不要先出去休息一下?”
风衣澈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他还在青城派,你若真的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让穆非城立刻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寻找袁深雨。
楚离涯一反常态的没有跟上去的意思,表情复杂凝重,看着穆非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烟水朦胧中,声音低沉凝练的如同男子的开口,“师兄,你似乎明白了什么。”
风衣澈的身体微微一摇晃,最终一声悲怆的叹息终于出口,“终于肯回来直面见我了?”
“回来?”楚离涯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抬头直视着表情瞬息万变的风衣澈,“师兄何须自欺欺人,我是个死去多年的人,一点残魂不散缠留,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心念,终有一天会归于烟云红尘。”
“你收了个好徒弟,我却没有,”风衣澈讽刺般的笑了笑,“那个孩子无论是修仙还是别的,都一直以寻找真正的自己为最终的目标,看来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已经是我完全无法左右的了。”
“离涯确实是个好孩子,”“楚离涯”开口,“只是执念太深,我最初收她为徒只是见她资质过人,又身负煞气,怕任其发展会误入歧途,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身上似乎有着别的秘密,虽然现在没有完全解开,但是师兄,我似乎感觉到了,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真正的风暴降临,而且不像百年之前,这场风暴不可能由我们主导。”
“我很清楚,”风衣澈走的更近了些,看着楚离涯的脸庞,似乎想透过这具完全不对的身躯怀念当年夏溪泽些微的影子,可惜除了那温柔平和的表情和无奈的笑容,完全找不到半点。“星象的轨迹被全部打断破碎,命相已经越来越乱,每到晚上的时候都能听到那些未来亡灵的哀嚎悲鸣……元泽,你说其实我们根本什么都阻止不了是不是?”
我们什么都阻止不了,从头到尾也许只是一个过客和旁观者。
“师兄,你还记得一百年前的时候吗,那个时候的我们逆天改命,人间的风灵素不够,就去桫椤林抢,妖物阻止我们,就杀,杀的太少不足以吓退他们,就继续去杀……”楚离涯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是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沉痛,“师兄,我们真的造了很多的孽。”
“所以你后悔了,想抽身了,想从泥沼中出来了?”风衣澈只是摇头,“你一百年前就已经这么做了,当然了,代价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怪元涧,他只是走了他想走的路。”
“其实你不懂元涧,当然他也不懂你。”风衣澈冷笑道,“但是这些对于我没有意义,我在这里独自住了百年,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恨也好,爱也好,都终将归于尘土,有的人垂垂老矣,有的人已入轮回……还有你,明明已经死了这么久,执念却还这么深,却不是因为恨。”
“只是因为罪过。”
“谁没有罪过,谁又能肯定自己真的能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元泽?夏溪泽,一百年前的错误,难道你如今又要再犯一遍?”
楚离涯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一下,然后恢复了神采,只是显得惊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和师祖居然这么近,明明刚才还有五步的距离,现在几乎是面对而立,忙道了声失礼退开好几步。
第十七章 坠云端
其实穆非城还是出来的太匆忙了,只听到袁深雨还留在天仓山,根本没有多问几句就急忙忙的跑出来,但是仔细一想那么大一个活人只要走过路过总有人能看到,到处问问总能找得到。
幽谷飞泉出了名的冷僻安静,方圆多大地都没能见个人影,从幽谷飞泉的地界出来之后穆非城顿时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心想幽谷飞泉那种几乎是终年泡在水里又湿又冷的环境没点功力底子时间长了怕真是要受不了,但是偏偏就有人喜欢。
袁深雨虽然在青城辈分高,也有了几年的资历,但是见过他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即使都知道青城有个小孩长老,但是若是旁人去认,大约更多的是认得袁深雨一套合规制的道袍。毕竟实力这种东西不能写在脸上,更多人还是不会想到一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躯壳里包裹着如何强大的力量。
微微冷静下来的穆非城向周围望了一圈,前面是一片茂盛的五角枫林,只是不是深秋时节所以叶子还是鲜嫩的绿色,等到时日到了,那叶子虽然不会凋落却全都会变成鲜红明亮,云蒸霞蔚的美不胜收。
正当他准备思索出个接下去应该去的地方继续找人的时候,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枫林里走了出来,闯进了穆非城的视线。
那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少年,黑色的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刘海和乱翘起的头发和自己有的一拼,身上的道袍好像比旁人特意剪裁的短些,手臂和腿上都打着绑带,比起一个修士更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剑客。
“……奇怪?那个人是谁……”穆非城看那个人觉得奇怪第一眼自然是因为道袍,和自己以及离涯的制式完全不一样,要说是年纪小的前辈,也不大可能,毕竟和呈和袁深雨的道袍他也是看过的,和这个少年的也不一样,总不能理解为他是元字辈的。
虽然在楚离涯和穆非城去月窑岭寻药之前太和宫就有人前来,但是穆非城之前一心机关铸剑,和袁深雨似的深居简出,就算外出也多数去寻找些缺失的材料,主要人际来往只有和灵陵学习,和离涯说些话,还有去看看病中的袁深雨,同门之间都很少有交流,自然不太认识太和宫人的正式打扮。
此时穆非城看到的,自然是刚才突遭惊变的尚且意识模糊的南宫君知。他看到那人背后背着一把剑,走路步履不稳精神恍惚,好像下一秒就会倒地似的,也没顾得上继续想那到底是什么人就径直走了上去一把把人给搀扶住了,“喂,喂,你怎么了?”
南宫君知本来脚下像在踩棉花似的,突然一下被人扶住反而差点直接趔趄栽倒,但是穆非城拽住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人还是太轻松了,“你受伤了?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我……”南宫君知费力的抬起头,呆呆的看了穆非城一会儿,然后好像清醒了一点,有些抗拒的把穆非城推了一把,“我……没事,多谢,我……自己能站着。”
穆非城并没有多尴尬,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副精神意志都不太正常的样子让人生不起来气,他随手一挥一道清浅婉转的青绿色藤蔓的幻象交缠着向南宫君知覆盖下去,木灵催生如同春雨甘霖,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的创伤都能受到一定程度上的治愈。南宫君知没有抵抗穆非城施加的法术,而是应和着主动调理起体内的灵力流转。
南宫君知的身体并没有受太大的伤,伤口在看不见的地方,包括虽然本身不知情却被陈夜修强行拽入幻境大脑受到的冲击,目睹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师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姿态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很可能是因自己……
还有,玄修,自己曾经一直追寻的一个梦中的幻影,如今这个幻影重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撕开了记忆里的竹叶斑斓,天光碎影,露出下面充满血腥味道的狰狞黑暗,黑暗的最深处,是一大群纷纷扬扬飞起的黑色蝴蝶。
吴墨非的突然失态和那群恶魔般的蝴蝶,联系到那只黑色的蝴蝶玉雕,还有那个如真似幻的幻境……尽管对玄修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这一系列的巧合让南宫君知很难相信这一切和玄修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场莫名其妙巧合,如果说之前玄修在他的印象里像是一层隔着竹帘让人向往的月光,而现在已经变成了污浊漆黑的魔蝶。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穆非城很有耐心的看着他调息完毕,眼睛里也恢复了些神采,南宫君知的天生着一张娃娃脸和大大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稚气些,在不用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无辜又天真的孩子,虽然和穆非城本身年纪差不多,但是偏偏给穆非城的感觉就是这是个小辈,“我……太和宫门下,道号沧澜。”
“呃?”太和宫穆非城当然也听说过,“沧澜?你……”
不等穆非城问出疑惑,南宫君知主动答道,“我是太和宫的瞿凌道人的随行小辈弟子,之前一直受到贵门招待万般感谢……只是……只是……”
关于太和宫的事情听离涯说过一点,应该是长老们之间的交流居多,具体事宜两人都不清楚,但是确实有一帮太和宫的年轻弟子随行,这个沧澜大约是其中一个,难怪道袍和青城的完全不一样。
“只是什么?我看你精神不大好,刚才迷迷糊糊的像是喝醉了似的,是遇到什么了?我是青城派的穆……是玄城。”
穆非城心想自己到底对青城派熟悉些,外来宾客有了些不适自己总该尽些心意。
南宫君知虽然已经缓过一口气,但是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看到一个活人出现,心中竟莫名的安慰,像是差点溺水而死的人突然抓到了根救命树枝,“蝴蝶,蝴蝶……青城派有没有黑色的蝴蝶!特别恐怖的黑色的蝴蝶,会从人的身体里钻出来杀人于无形,带着特别阴暗的气息,简直、简直就是恶魔!恶魔!”
“……蝴蝶?黑色的?”穆非城看到南宫君知脸涨得有些发红,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角仿佛在急切的质问,又好像在绝望的呐喊,如同某种受到惊吓过度的幼兽。脑子里立刻闪过一道冷电般的黑影。
蝴蝶……黑色的……阴暗……怎么这么熟……
对了!极北之地,那群简直像是乌云碾压一样的东西不就是冥心蝶吗?可是……这种那种东西不是至阴至邪的玩意儿吗?是怎么出现在青城派的?派中长老难道不知道?
南宫君知虽然受了刺激但是说话能力倒是没有怎么减退,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一箩筐的大致说了一下事件经过,包括前因后果。
隐藏了自己身形的袁深雨看到前面的那两人互相拖拽着一时有点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没料到穆非城居然会突然出现,之前听闻他和楚离涯去了北疆之地完成一件风云榜的任务,在他离开碧水居之前风衣澈都没对他有太多的暗示,可见那两人都没有什么事。
但是现在穆非城居然回来了,还正好撞上了南宫君知。真是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硬是搞成了一团乱麻,让南宫君知闭嘴的方法有一千种,但是穆非城现在居然又被卷了进来,这就有点要命了。
按照袁深雨的修为,屏蔽了自己的身形的他直接走到那两个人的对面,再把南宫君知的剑拔下来戳死他们,穆非城和南宫君知都完全无法察觉,但是修为并不等于万能,袁深雨对于最方便行事的篡改记忆或者迷幻人心这方面并不算太精通,最精通的家伙失去了自己的傀儡无法远隔千里施法。他看着抓着穆非城絮絮叨叨的南宫君知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一边的五角枫林里。
“……什么……”穆非城被南宫君知描述的话也有点恶心到,“你……师兄七窍里都不断爬出黑色的蝴蝶?好像整个人都像一个蝴蝶巢穴一样?然后他好像身体不受控制所以用最后的理智自我冰爆了?”
南宫君知咬着嘴唇点点头,毕竟是少历练的少年,生离死别这种事情从来都很遥远,所谓的杀伤斩破好像只是演武场上的一场决斗,以为能够赢了所有的决斗就以为是实力的象征,但其实真的生死拼杀,一个缝隙就能决定生死的时候,任何理论套路都没有用,有用的是白森森的骨头和红艳艳的血。
南宫君知本来像是生活在云端,倍受瞩目宠爱,又过的无忧无虑,但凡有些什么苦处总有师兄师父在前面担着,只需要安安心心做自己优秀子弟第一剑客的名分,直到如今,被吴墨非临死前的碎裂冰渣狠狠砸醒,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很弱,在面目狰狞的几只蝴蝶面前,自己就能撞得头破血流。
第十九章 奈何天
操控别人身体这种事情通过不少途径都可以,可以通过自身强大的幻术或者精神力直接压倒另外一个个体的意志,也可以通过一些媒介,比方说,以活体生命为宿主的冥心蝶,都可以达到蛊惑人心的效果。
正当楚离涯有些头晕的后移几步从风衣澈面前退开的时候,她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夏溪泽暂时占领了意识,在她的思绪内千年如一瞬,好像只是脑内白光一闪,眼前的景象就完全的天翻地覆。
风衣澈看她恢复如常,知道夏溪泽已经退去,也不强求,当然自己的眉眼脸色也平复了下来,又如同平时一般冷漠孤傲。
对于风衣澈这个前辈,楚离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和自己的关系认真比划起来那真是乱成一团麻,一方面是明面自己师祖,但是又是自己师父的师兄,正经的师伯才对。而且从夏溪泽和风衣澈仅有的几次相互提到和描述,知道这两个人交情很深,只是楚离涯能把夏溪泽当做至亲至爱之人,对于风衣澈,总有种敬而远之的本能。
窥测天机的眼睛,比起天眷,明明更像是一个诅咒。
天生带着诅咒的人,究竟几个人敢于去靠近呢,或许自己的师父夏溪泽算是一个。
本来楚离涯想说几句套话告辞,然后去找直接奔出门的穆非城,但是风衣澈居然主动先开了口。
“去极北之地做什么?”
“……”楚离涯没有去直视风衣澈那双浅色的眼睛,而是尽量将注意力挡在他背后墙壁上的那张水墨丹青的烟雨图上,风衣澈的精神力极强,稍不注意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尽管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楚离涯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来自精神深处的压迫。
“天灵怀梦草,还有圣树结界。”
其实没必要说谎。
“天灵怀梦只存在于月窑岭,圣树结界是人妖界之间的隔断,你们已经去过月窑岭和北极点了?”
“是。”
风衣澈的双手背到了背后,转过身背对楚离涯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认清自己的渺小了?”
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楚离涯突然呆住了。
渺小?
渺小伴随而来的意思有很多,微不足道,弱小,无能为力,总而言之都是让人憋屈的字眼,可是有些时候偏偏就那么现实。
楚离涯已经有些时候没感受到太过无能为力的感受了,小时候在楚家她天赋一般,地位低下,所以只能被自己的兄弟姐妹压制,除了爷爷之外没有亲近的人,但是她从来没认为自己弱小和无能为力过,因为楚业成对她说,离涯,每个人都能做的更好。
每个人都能做得更好。
楚离涯一直这么相信,所以小时候修行尽管一直没什么指导和资源,还是十分的认真,将根基打的稳固,这也对她后来的飞跃有诸多好处。每一个法术,每一个招式,都练过了千百遍直到熟稔于心,来弥补其他的不足。
只想要变得更好。
第一次尝到彻底无能为力的滋味的时候,大约就是紫烟镇被屠城的时候,一把切入记忆里的刀闪着寒光,将胸腔里本来很柔软的一部分斩成碎片,然后重新铸造成坚不可摧的一堵墙。
自从向着青城寻仙开始,虽然一路都有苦难矬磨,还有一股莫名的煞气困扰,但是楚离涯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不断的变强,不断的向着那条缥缈的仙途前进,只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情况该坚持,不过唯心而已。
真正对渺小有所体会,或许是夏溪泽和她说起当时几乎是天书的五界恩怨,圣树,督元者,还有天宫荒古界——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明明很远,面对这些在梦里都不一定能见到,高山仰止的所在,总有种透不过去的感觉。
然后这种感受在圣树结界面前再度重演。
那道光幕就立在那里,千千万万年不曾更该,任凭日月轮回,昼夜交替,生死变换,完全不为所动,那里的自然规律都为之改变,天上一轮大如脸盆的霜月,地上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荒地,无论是谁,站在那里都只会感觉到流光转瞬,浮生缥缈,天地无穷广大,而自己不过是其中一粒上下浮沉的尘埃。
“是啊……”楚离涯点头,“站在圣树结界面前,任何生命有限的个体都是渺小,都只是一瞬间。光是想想这一点,都觉得有些可怕。”
“这只是下界的圣树结界而已,矗立于荒古天宫两者之间的圣树结界更比人间妖界的牢固强悍千万倍,只是四界之间互有规定受到圣树的限制,神魔之类轻易下界会立刻被浊气侵蚀,勉强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其间十大灵素流转,维持着五界的运转。”
“师父告诉过我,”楚离涯叹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夏溪泽几年前就和她提过,“人间的明灵素即将枯竭,届时黑暗笼罩整个红尘,现在已经是夜幕降临前的回光返照了……师祖,这件事我想没有谁比您更清楚吧?”
“……”
看到风衣澈一时没有表示楚离涯一咬牙也就一鼓作气的说道,“我们到底是凡人,灵素枯竭这种事情,能够直接影响效果立竿见影的只有督元者和圣树,且不说督元者有什么理由来帮助凡人,明暗督元者究竟在不在这个世上还是个大问题,那么只能像百年前一样,去别处抢夺。”
“但是明灵素和暗灵素的双双缺失是七千年前的浩世之劫遗留下来的。”风衣澈琥珀色的双瞳里波光闪动,像是不安晃动的深潭金水,“昔日十大灵素之双首,如今却成了游离于五界之中最稀缺的灵素,但是,如果明灵素彻底消失,那后果,只有真正的灭顶之灾。”
“……浩世之劫?”
“七千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世上先后出现了三位督元者,甚至有过共存时期。当然,那段时间里的资料能流传下来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都是后人根据一些零星的线索和传言推测而出,所谓的真相,大约也就神魔二界能理出一二了罢。”
“……”
看来当日夏溪泽还真只是随口和她说了几句基本的,楚离涯听到风衣澈的话算是立刻领悟到了之前那句里让人震悚的浩世之劫是什么意思。
三个督元者?这是开玩笑吗?督元者一共只有五个,一个存在于世已经会造成两种灵素的缺失动荡,两个的话五界失衡,三个……
红尘本有十大灵素,如今只剩下五行,现在修士的能力比起远古的人族差了许多,论起源头还是因为督元者们的缘故,魔族皇帝违逆天命数万年不死不灭直接切断了三灵素的回返,还有那个最为奇怪的明暗督元者,七千年前那位明暗督元者死后,身上聚集的灵素只散出了很小一部分回归五界,剩余的生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七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楚离涯喃喃念到。“这个世上还有人可能知道吗?”
七千年,对于红尘中的普通人来说,等于沧海桑田,百代轮回,根本是不可触及的存在,对于五界而言也是一段足够抚平伤痕忘记创痛的漫长时光,妖物的寿命都在数千年,人若是渡劫飞升,差不多也是数千年的寿命,神魔之数则要更长,但是无论是哪个种族都有走到生命尽头的一天,所谓的与天地同寿,从来就没有这回事。
“七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不是重点,现在人间的修仙势力只是为这个后果寻找一个出路而已,尽管心中清楚问题的源头出在督元者身上,但是即使督元者真的站在我们面前,谁敢去勉强督元者?谁能去击杀督元者?”
“……师祖,这些话为什么要和我说,不应该是和太和宫龙虎门这些其他修仙门派的前辈商量吗?”
风衣澈没搭理她只是冷笑,“现在只是剩下一根稻草的问题,想要不一起毁灭,只能全力的自救,我们不需要知道七千年前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至少我们需要足够的线索寻找出路,或许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但是,坐以待毙,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人心如天意,从来深难测……所谓重组道之盟,不过是些根本不明白真正危机,临死都要明争暗斗的弱者罢了。”
楚离涯不知道风衣澈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但是风衣澈已经把事情这么清楚的放在了楚离涯面前,总不可能只是给她讲个故事。
“师祖……你可是有什么吩咐?”
风衣澈转过身来,似乎是对楚离涯的识趣表示满意,“既然去过北极点,应该对桫椤林也是有些了解的了?”
“……知道一些,那是妖族的世界。”
“红尘的机会,全部在于桫椤林。”
楚离涯猛的抬头,好像突然明白了风衣澈的意思。
红尘的风灵素失衡,可以去桫椤林抢夺,那么明灵素即将枯竭,当然可同理。
但是,上一次是千载一逢的天然机会,这一次……难道是要靠人力打开圣树结界?
第二十章 冤孽生
认真的说出打开圣树结界这种话楚离涯还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是雍州那个女妖说的,妄图以紫微仪木结合天时破开圣树结界打通前往妖界桫椤林的道路。
如果说那句话从桃息嘴里说出来,听着只觉得好笑,又有些同情她从一开始就走向绝境的疯狂,那一样的话从风衣澈口中说出的时候,只能让人从头到脚的觉得寒冷。
如果不是真的已经倒向绝境,谁会去臆想这样疯狂大胆的计划?
楚离涯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圣树结界,凡人之力,怎可……”
“若还有其他办法,谁愿意如此行事,只是天宫不悯,督元者肆意行事,不过自救而已。”
违天而行,倒行逆施,是所有修行之人心头的一块沉石,就像以伤他人性命,以血魂一类精元作为增长修为的修士都要被划为邪教一个道理。无理杀伤过多,凡人修仙最后阶段便要渡天劫脱凡骨,九霄雷霆自然会代天行道,若是心术不正外协扭曲之辈,只会被五雷击顶灰飞烟灭。
而违背千年一次打开圣树结界这种“壮举”大约除了督元者之外去实践的话,都是纯粹的与天道对抗吧……亲眼目睹下场的,桃息已经有一个了。
而且这一次和百年前还有一点不一样,桫椤林里风灵素异常丰沛,即使被掠夺出不少来填补人间空缺,桫椤林还是能正常平衡,但是明灵素那是五界同时匮乏的东西,想要缓解一个红尘的空缺,除非剥夺桫椤林所有的明灵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道德在种族存亡面前,如同脆弱的金属,一拧就成了一团麻花。
楚离涯甚至有点庆幸此时穆非城不在这里,否则以他的性子听到这话早就跳了起来。楚离涯甚至有点怀疑风衣澈那含混不清的话是故意让穆非城立刻冲出去支开他。
但是不解肯定还是有的,风衣澈虽然是个凡人出身,但是在整个人间的修仙界已经算是站在顶峰的人物,只是不擅长打斗而已,而自己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辈,能被透露这些……
多半还是因为夏溪泽吧,即使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楚离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师祖,圣树结界比我想象的更加宏伟不可侵犯,如您所说,站在圣树结界面前,凡人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软弱,我曾经……曾经见过一个妖物试图打开红尘桫椤林之间的圣树结界,但是……师祖可有妥善的法子吗?”
真要打开圣树结界,最快的方法就是去找一个督元者来破开,或者就是传说中的神木之尸也有点可能,或者等个九百年等它重新自动消失,除此之外就算有方法也不是修仙界能够知道的了。
“自有打算。”风衣澈四个字吐出来的十分冷淡,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你听了这些也无需想太多,只是往后需要你做的一些事,元泽的弟子,应当是不会退却的吧。”
楚离涯的手指合拢握在了一起,然后抿着嘴唇点点头。
————————————————————————穆非城本来还打算再安慰南宫君知几句,然后带他去找瞿凌道长和门里的长老,谁料到一团黑影不偏不倚的斜斜的拉到了他们的身上。
两人同时向后看去,倒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危机之类的可怖景象,而是双臂抱在一起的袁深雨,他穿的倒是正式,一看便是青城里地位很高的那一辈,只是正经的装束没能掩盖他脸上惨白的病态。
“深雨?你在这里?……怎么出来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袁深雨简单的回应然后走到两人面前,“这位?”
“我是太和宫的沧澜。”南宫君知虽然性子野了些但是毕竟是名门弟子,对于青城道袍制式不能算了如指掌起码能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孩来头不同寻常,几百岁的老仙人尚有鹤发童颜之说,万一是个喜欢幻化外形的前辈,自己总不能不加敬重,南宫君知下意识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看了看穆非城又看了看袁深雨,现在他的情绪稳定了些,心中有些后怕自己方才所见所闻一股脑儿的倒给了穆非城,一边又忐忑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袁深雨冲着南宫君知点点头,“知道了,暗邪体质,确实容易招惹些那东西。”
一句话说出来让南宫君知忡然变色,穆非城却有些打抱不平的嗔怪道,“深雨你在说啥?这位小兄弟刚才受了不小的惊,我们先带他去他师父那里说清前因后果罢。”
“先别,”袁深雨绕着南宫君知走了两圈,“你身上有很新鲜的血的味道,还有让人很不愉快的冥心蝶的气息,可以说说是什么原因吗?”
“深雨?”
“……不,谢谢,我……”南宫君知拉了一下本来还想阻止袁深雨“问话”的穆非城,“我师兄死了,就在我面前,被很多只蝴蝶杀死了,那些蝴蝶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他只能……”
“以活体为宿体的冥心蝶对么,”袁深雨轻描淡写的说道,“真是让人忘不掉的讨厌气味,作为宿主,你还真是太合格了。”
“……!!!”
这下不光南宫君知立刻冷汗流了下来,连穆非城也听出宿主不是个好词,“阿雨?你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南宫君知而言,宿主这个词让他瞬间联想到吴墨非死前不断从他体内爬出的蝴蝶——那些蝴蝶真的是从他的身体里滋长然后钻出来了,宿主这个字眼他不是没有听过,一些十分恶毒的巫蛊和邪灵都是以活体为居住所在,不断吸收宿主生命活力和养分,一旦被寄宿,到最后都会被吸食殆尽。
师兄那副反常的样子……也是因为被那些诡异的黑色蝴蝶寄宿了吧?
“哥哥,不要离他太近。”袁深雨出声道,“被冥心蝶寄宿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不要相信,因为很可能是有人在借着这副躯壳和你对话。”
“哈?这是什么意思?”
“魔蝶名为冥心,以活体为宿主生长,在活人体内不断分裂繁衍直到充斥满整个身躯,而冥心蝶最大的用处则是为冥心蝶的契约者控制宿主的心智,千里传念,冥心蝶像蛊虫,可是比蛊虫更加恶毒,当冥心蝶完全占据了一个宿主的身体,没有养料再能够吸收的时候,就会破坏皮囊飞出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等待下一个祭品。”袁深雨不偏不倚的看着南宫君知说道,“他身上有冥心蝶的味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不可能,”南宫君知断断续续说的话没有半分底气,“我……明明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
“直到身体破碎摧毁的前一瞬间,宿主都有可能认为自己是正常而清醒的,”袁深雨随手往穆非城身上施加了一层光膜,“或许你已经见识过,因为你身上冥心蝶的味道像是幼虫……难道说它们放弃上一个宿主了?”
上一个宿主……
“我师兄……沧水,您是……”
袁深雨勉强露出一丝笑,“青城派,幽谷飞泉,清雨。”
“元澈大师的弟子?”
对局外人而言风衣澈的名声自然响的多,连带着这个唯一的徒弟听起来都分外的让人艳羡,南宫君知也听过青城派最年轻长老的传言,只是心想那风衣澈是个卜问大师,弟子多半也是窥测天机为己任,所以也没有太多关注,但是今日第一次看见……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这也太小了点吧……
只是袁深雨其他的方面比起他刚才说的话实在是有点冲击力不够,南宫君知连续遭逢刺激反而头晕乎乎的连害怕的神经都变得不太敏感了,“……清雨前辈……您是说我也被那个东西沾染上了吗?”
袁深雨没立刻回答,而是伸出自己那条细细瘦瘦的胳膊,一道纯净的光圈立刻如同坠石入水激起的浪花扩散开来,尽管现在是白天,但是那股白色的光浓厚的像是实体化了般让人无法忽视,白色的光圈将三人一起笼罩其中,本来穆非城以为还要继续扩大,谁料到袁深雨的手掌突然翻转,光圈突然收拢,像是活物般缩回然后疾风骤雨般的迅速向南宫君知笼罩下去。
“……等等?”
穆非城就算不精通术法也不完全是灵力运作的白痴,也是知道相互克制的灵素之间伤害最大,以及自己的弟弟是个明灵素扩散体,而这个倒霉的孩子是个暗灵素为主的体质。
这一道猛烈无比的明光拍下去,南宫君知即使不暴毙当场都要被立刻砸昏过去,难道是因为怕他被魔蝶控制而直接灭口?
就算是袁深雨,做出这种事情穆非城也是不可能赞同的,但是毕竟袁深雨比穆非城强大了太多,他动手的速度,穆非城根本来不及阻止,南宫君知也无力躲闪。
第二十一章 囚高塔
天仓山月夜
这是一座高高矗立的塔楼,瘦骨嶙峋,像是无数骨架支架而成,而且显得残破不堪,但是飞扬起来的檐角上都系着一串铃铛倒是没有一个缺失,一些漆黑冰冷的锁链缠在塔身之上,像是被固定在罪人身上沉重无比的镣铐,至死都不会解下的束缚。
天仓山是座仙山,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景象随处可见,只是唯有后山这片禁地,却是一片近乎极北之地月窑岭的荒芜寥落,方圆几十丈连一根长点的杂草都没有,只有偶尔掠过天空的渡鸦,在如冰如霜的月盘上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阴影,
南宫君知背靠着一堵厚重无比的墙壁,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扣着森寒无比的玄冰锁链,肩膀上插入两根骨钉封住身体里所有灵力的流转,南宫君知心想真不愧是青城的镇魂塔,名不虚传啊……
南宫君知从气管到喉咙里都干燥的像是火在烧,他身下是依靠灵力流转支撑浮在半空的石台,平整坚实,周围则是如同岩浆般汩汩冒着泡的血池,那些鲜红的东西在沸腾翻滚,如同灭世红莲在妖娆的开放,厚重无比的腥气熏的南宫君知几乎透不过起来。
昔日太和第一剑客,如今居然被囚禁于青城的镇魂塔,南宫君知觉得自己人生还真是够讽刺又够戏剧性,那些人在听到“冥心蝶”三个字之后的反应,让他本来被吴墨非之死弄得精神恍惚的心情彻底冷静了下来。
冥心蝶啊……沾染上那个之后,就是怪物,是祸害,不说什么都不可能有人会相信啊……连自己的同门都是如此,看到自己的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恐惧和厌憎。因为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冥心蝶的一个傀儡而已,傀儡是没有人愿意怜悯的。
也不能怪那些人大惊小怪,南宫君知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若是他们看见了吴墨非的死法,恐惧程度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那种黑蝶是真正的魔鬼……但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师父,尽管面露难色都没有反对将自己暂时收入镇魂塔的决定?
就是因为,他可能被那种可怕至极的黑蝶所寄宿?
师兄……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但是说真的,现在我确实不明白我到底是一个清醒的人还是一个已经被冥心蝶附身的傀儡了,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和玄修很可能有某种联系,但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思维到底是不是我的了……还是我们其实是一起被感染上了那种蝴蝶,只是我发病的晚些,其实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和师兄差不多?
“冥心蝶是一种最为阴毒的契约灵物,传言来来源于魔界,被冥心蝶寄宿的宿主,神智心态完全受到施法者的控制,虽然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实质上确实一个会移动的虫窟。而且一旦体内的冥心蝶繁衍到一定地步,魔蝶破体而出,殃及周围的人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冥心蝶在人间是无解的,一旦被感染上就再无可救药,如同绝症。”
袁深雨,或者说清雨,这位久病的青城长老突然现身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即使是元字辈的老前辈也不会忽视了这个看起来还是个小孩的人,就像当年元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没人把他当个孩子。
青城派出现冥心蝶,这个消息从还懵懵懂懂的南宫君知那里被透露之后,几乎是人人自危,元涧和瞿凌的眉头都紧了起来——当然这件事情真正被确认是在部分太和弟子跟着青城中人前往吴墨非自爆的那个五角枫林之后,发觉了还未散尽的冥心蝶的魔气缭绕。
“清雨长老为何言之凿凿沧澜体内有冥心蝶寄宿?”瞿凌到底爱护弟子,对袁深雨的态度有些不客气,南宫君知站在师父身后看着那个比他矮了很多却一脸莫名淡淡笑意的人,只觉得心底里发冷,那个人,比冥心蝶更加可怕。
袁深雨和他是相反的体质,他是暗,他是光,袁深雨其实没有运作任何法术,但是天然的明灵素在他身体周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如同明珠周围蒙着的光雾,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光里,南宫君知则正好相反,他的灵力始终像是一股灰色的雾气,如同幽冥黑水上方悬浮的浊雾,经久不散。
真论起来,袁深雨的辈分比瞿凌还要高出一些,但是毕竟年龄差距过大又不属于同门派,袁深雨也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他看着眼前怒意有些溢于言表的男人轻轻的嗤笑了一下,“瞿凌使者,我想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冥心蝶是至阴至邪之物,它的气息除非是真正的魔族降临,否则整个人间都无法找到与之相匹敌的阴暗之物,沧澜小友的遭遇固然可怜,可是你也要想想放任魔蝶的后果。”
青城派的人都知道袁深雨是明纯子,对他说的话自然深信不疑,甚至有人怀疑久病的清雨长老突然出现是因为过于纯粹的明灵素体质感受到了冥心蝶那细微的存在,而强撑着起来解决这场可能席卷的危机。
只是对于太和宫的人来说,这番话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刚刚得知损失了一名最年轻一辈中最为优秀的弟子之后又被告知南宫君知居然被冥心蝶寄宿,简直是晴天突然连续放了好几个霹雳。
青城派的正殿,玉清宫里安静的可怕,袁深雨不以为意,丝毫不管下面瞿凌和一众太和宫弟子的目光,虽然他看上去暮气沉沉般的衰弱,但是精神好像还不错,一双眼睛里依旧深沉精神,能够吸魂。最后还是元涧站出来,说要亲自为南宫君知检验,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毕竟元涧地位高分量重,也不会刻意的和一个太和宫小辈过不去,更何况冥心蝶这种东西确实是让人闻之色变的祸害……
最后元涧将手搭在了不知所措的南宫君知的头顶,一股淡淡的暖流从头顶的百合穴上注入,在南宫君知的体内游走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了头顶,然后一股灰色的气息慢慢反馈到元涧的手心里。
元涧脸色突变,立刻后退几步,让周围人都吃了一惊。
“至阴至邪,冥心蝶,不会有错。”
灰色的雾气迅速被元涧从手掌中逼出,袅袅的绕出一个隐约的蝴蝶图案,在众人的静默中徐徐散去。
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刷刷的变白,修为精深的长老们怎么不知道冥心蝶的可怖?而且对于那种强大的灵物,他们也看不出来南宫君知体内的冥心蝶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万一下一个瞬间就是他躯壳损坏,冥心蝶飞出寻找下一个宿主的时候,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冥心蝶是傀儡专用的契约灵物,南宫君知既然已经被下了冥心蝶,只可能是有人想要一个可以利用的傀儡对太和宫不利,而且冥心蝶控制人心神的能力太强,南宫君知从现在起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千里之外某个施蝶的人的意志,根本不可相信,这是青城和太和的人心照不宣的结论,其实还有一个更深层却没人说出来的共识——活体冥心蝶宿主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瘟疫,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连着一起销毁。
既然被确定被魔物冥心蝶寄宿,南宫君知很快被投入了镇魂塔,那是传说中青城开山师祖亲手建立的高塔,与其说那是一个高塔,倒不如说是一座谜样的法阵,空有一个塔的外形,里面关满了青城修士多年来捕获的,各色一时无法彻底消灭的妖邪魔物。
有些妖类生命力异常强韧,即便能够当时击败却无法将其彻底摧毁,为了不放虎归山,便带回青城派投入镇魂塔,利用塔底的千方迷离阵不断生成的血池将妖物慢慢销毁,直到骨头渣都不剩下。
袁深雨对这种结果当然是满意的,因为被冥心蝶感染的人说的话都无法信任,都可能不是本尊的发言,那么就算南宫君知突然没头没脑的扯出玄修,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认真的相信——毕竟因为一面之缘而惹上杀身之祸这种离奇的事情本来就比较扯淡,更何况冥心蝶这种传说来自于魔界的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投放,神秘人的身份目的都足以让各大修仙势力心中捏一把汗,南宫君知即使真心实意的说点什么也会被理解成是傀儡的语言。
至于为何能让南宫君知明明清白之身却被元涧判定为确实身染冥心蝶,大约就要归功于陈夜修给的那件东西了罢。
“曾经我觉得苏冥雨将回来,可是我又觉得他真的死了。”
在未来的某个时候,陈夜修心情复杂的看着袁深雨说出这样的话。
“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呢?”袁深雨的头发在风里游离飘散,“已经消失的东西,就会化成烟雾浮沉,你看这花开花落,明年尽管还会开出新的花朵,却永远不是去年的那一朵了,已经碎了的东西,还要怎么恢复如初?”
第一章 悬空城
悬空城是位于梭罗堡上方一座依靠法阵灵力运转的浮空小岛,整个面积也就普通的人类城镇大小。
小岛的周边是一丛丛繁茂的树林和起伏的山丘,泉水清亮,繁花锦簇,一簇簇冰绿的水晶状物体斜斜的插在花草丛之间,像是某种单纯的装饰。几条弯弯曲曲的精致小道不约而同的通往一个交汇点,那是小道的正中央,一座纯白色的宫殿坐落,庭前是大理石打磨的水池和喷泉,鎏金的妖王雕像熠熠生辉的矗立在水池中央,水池里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而围绕着水池的栏杆上缠绕着金色的蔷薇花藤。
白色的宫殿算不上宏伟大气,却胜在典雅温馨,穿过高高的拱门和曲折的回廊,阳光照在两边簇拥的花圃里,白紫红三色的玫瑰从颜色到香气都浓郁的让人几乎要醉在里面,两边的墙壁涂抹着金粉,随处可见造型各异的烛台架上排列着一丛一丛的蜡烛,柔和温暖的光交相辉映,像是走进了一片魔幻的森林,那里的荆棘杂草都会发光。
螭吻对于这座宫殿十分熟悉,他从化生卵中诞生不久之后就被送到这里学习如何运转自己灵力的基本方法,因为悬空城里有大量的冰晶灵石和法阵,能够最快速度的提升修为,但是这种地方普通妖物是绝对无法进入的,理论上只有九位妖王和部分血统高贵实力强悍的大妖的幼儿才能够来到这里,因为他们都是未来要守护桫椤林的精英,不允许慢慢成长顺其自然这种事情的存在。
卿珏是一路战战兢兢的跟着螭吻走在悬空城里的,生怕踩坏了一丛花草碰掉了一根树枝,来自罗兰高地的卑微小妖根本无法想象桫椤林最繁盛地区的华美景象,她虽然被圣树结界施加了力量,骨子里却还是渺小的,就像一个村妇即使捡到了成千上万两的银票,也只能说出要回去把犁头打成银的篱笆打成金的这种话。
说起来卿珏比螭吻大上不少,但是很明显那几十年的年龄优势在螭吻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上什么也不是,她只能被螭吻领着毫无主动权的慢慢走在悬空城里,从狻猊到螭吻,她很想问问自己的父亲去哪里了有没有消息,可是又根本不敢多问,只能憋着心中如同沸油煎熬。
“被圣树结界的力量加持过的你已经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冷蝶了,”螭吻淡淡的说道,“我把你带到悬空城,是因为这里是不熟悉功法的小妖,调息巩固灵力最好的地方,让你自己瞎捉摸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运作那股力量而不被侵害反噬。”
“谢殿下。”卿珏赶忙说道,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和螭吻对视,听到螭吻发声立刻应和。
“悬空城里还有不少其他妖的幼儿,虽然你出身低微,但是情况却很特殊,我的师父同意一起传授你,以后你只要和我一起来学习就可以了,悬空城周围布有大量预警结界,注意不要去触碰,否则别人来不及救你。”
“我知道了。”
卿珏原本那身衣服早就在沉默之林里被风暴和明灵素折腾的破破烂烂,被带回梭罗堡的时候几乎衣不蔽体,狻猊便让人给她拿了几套新的,此时来自罗兰高地的冷蝶身上罩着件白金丝线交错编织成的一件风衣,本来松松垮垮随便束着的辫子被盘到头上,插着一朵幽蓝色的蝴蝶形宝石发饰。
尽管现在的卿珏看上去像一个贵气十足的姑娘了,但是她的表情依旧是局促不安慌慌张张的,眼梢眉角都是对未知将来的不安和恐慌。
罗兰高地是个贫瘠到只有岩石黄沙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些血统混乱的小妖怪,以冷蝶和枞树精为主,妖物没有固定的建筑可以安居,只能用帆布和皮革搭建成简陋的帐篷,插着几丛干枯的羽毛,就是一个家,十几家帐篷凑到一起,就是一个村庄,因为地势很高所以罗兰高地上始终有很大的风,沙子被狂风卷起来到处飞舞,刮在人脸上麻麻刺刺的疼。
“螭吻殿下,您来了?这位是……?”迎面走过来一个全身笼着光芒璀璨水晶轻甲的少女,粉色的长发像是春日和煦阳光下肆意绽放的樱花,她的胸口悬着一枚精致的挂饰,两只小小的羽翼拥簇着一朵黄金玫瑰,绚烂无比。
“重埃,”螭吻冲着少女点点头,大妖血统的重明鸟自然是不能被怠慢的,“这位的来历有些特别……先去见师父罢,总而言之这人有些特别,之后是要和我们一同学习相处的。”
重埃打量了卿珏一会儿,虽然说冷蝶很容易从外表认出,但是自从被结界诅咒之后,她不光内在连外表都发生了长足的变化,本来一个相貌平平的冷蝶,好像从内里开始都散发出珍珠般的柔光般,不出色的眉眼都显得极其有灵性,卿珏从来没有想到过圣树结界的力量是这么的强大,只是短短的一次接触,居然能让人产生洗髓易骨般的效果。
重埃笑了笑冲卿珏打了个招呼,然后向螭吻行了一礼,沿着小道离开了。
螭吻是年纪最小的妖王,此时他的实力和他的身份还很不相称,囚牛睚眦和其他兄姊都有着更繁忙的事物,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内,螭吻是在悬空城里受自己师父的指导。
卿珏被螭吻领着穿过了几道回廊和花园小径,一路上看到无数栩栩如生的石雕和华美的装饰,最终的方向是通往一所格外偏僻的小殿堂,整座宫调的基调都是纯白的色彩,唯有这座小殿堂的穹顶是黑色的,和白色的墙壁对比鲜明,它的外表非常简洁,十三层的阶梯蹭蹭推进,尽头是一片光滑的平台,两尊造型奇异的石雕静静的伫立在正门两边,眼睛的部位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灿然生辉。
“我的师父,是个很严谨的人。”螭吻仿佛警醒般的对卿珏说道,“之后他也会教导你如何运用被圣树结界施加的力量,会成为你的导师,但是她非常反感没有章法的局促和混乱。”
卿珏赶紧点了点头。
走进正门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花影玻璃墙壁,前方是一座大理石雕像,即使卿珏孤陋寡闻,也能一眼认出来那是九大妖王之首的囚牛兽身时的形态。金色的丝绸帷幕从穹顶上垂落,浅黄的流苏高低错落。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囚牛的石雕前,以仰视的角度和石雕对视,她全身披着如同火焰朝霞般灿烂的长袍,周围弥漫着一层红雾,转过身的时候,卿珏看到了她美艳却冰冷的脸,一双金红的瞳孔像是岩浆里的耀斑,光是对视都亮的让人觉得眼睛发疼。
“赤玉师父。”螭吻上前躬身一礼,“她就是那个被圣树结界诅咒了的人。”
卿珏赶紧上前学着螭吻的样子行礼,但是头深深的埋在胸前根本不敢和毕方对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和热烈,纯正而浓烈的火灵素如同喷薄的泉水,澎湃汹涌,充斥周围。卿珏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能和过去的自己同日而语了,过去的自己光是站在这个女人面前,就要被那火灵冲击的双腿发软战斗站不起来了吧。
但是现在尽管她对法术还很生疏,灵力控制也很粗糙,但是当那些凶暴的火灵素席卷而来的时候,体内本能的升腾起一股纯粹张扬的力量开始抵抗,春风化雨般的将那些凶悍的火灵素过滤抵消。
赤玉是一只毕方鸟,是从混沌时期尾期的就开始流传的贵族妖物一脉,实力仅仅在九大妖王之下,对火灵的控制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赤玉则是如今毕方鸟一脉的最为杰出的大巫女,在悬空城专门教导这一任的年幼妖王,螭吻。
前几天她被告知接手一个新的徒弟,是来自罗兰高地的冷蝶,本来这个种族不要说悬空城,连梭罗堡都是不允许被靠近的,但是因为和圣树结界沾染上了关系,连诸位妖王都不敢怠慢。
赤玉的目光落在大气都不敢出的卿珏身上,上下扫了几眼,“强烈的明灵素,但是好无周章,并非是自己修行所得。”
“兄长和姐姐们说这是圣树的诅咒,”螭吻看卿珏的样子估计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就代她说道,“冷蝶本来一般都是水灵素体质,但是她撞上了圣树结界,被强迫注入了强烈纯粹的明灵素,原来的那点水灵被立刻吞没,整个体质都被改造成了明灵。”
“……这样么,倒真是不错的运气了,否则一个普通的冷蝶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修行,大约要七八百年才能达到她目前的灵力强度。”赤玉的眉眼间透出一丝古怪的讽刺,“但是这股力量因为完全不是她自己的。凡物之躯,承载圣树之力,真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狻猊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螭吻答道,“但是圣树之力毕竟不能被忽视,还望赤玉师父指点一二。”
第二章 悲中来
“天灵怀梦草……你真的拿到了。”
袁深雨的口气里没有丝毫疑问的意思,仿佛是极其简单的陈述句,他看着穆非城手里红光灿然的仙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哥,你这是何苦,极北之地不是普通人可以去的地方。”
“其实主要是靠灵陵和离涯,在月窑岭找到这棵草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条特别大的怪兽,差点被坑死在那里了,当时离涯冲上去和那条怪兽拼命……后来我们被这棵草迷晕做了很多梦,哈哈,不过总算拿到了这个,阿雨,你看看这个对你的身体有没有效果,你的师父都说这是世上最好的草药。”
袁深雨接过天灵怀梦,一团纯净的光滑包裹住了那嫣红色的仙草,“哥,你们的胆子真够大的,竟然去了圣树结界。”
“啊?……你怎么知道?”
然后穆非城突然闭嘴,袁深雨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当年在天池珠中注入自己一丝生魂相伴穆非城左右,而天池珠则在圣树结界的面前化为了齑粉——在他和楚离涯遭到冥心蝶和圣树结界双重压力的时候,一道幻影圣光从天池珠中升腾而起,瞬间化解了两人的绝境危机。
然后圣光消散,天池珠随风化尘,那个人形的幻影向着圣树结界飞去,融化在了里面。
仔细想想,那道幻影只能是袁深雨的一丝生魂所化。
穆非城有些慌乱的看着表情沉静的袁深雨,“深雨?你有没有事?当时……我们遇到了一大群黑色的蝴蝶……所以,天池珠里冒出来一个奇怪的虚影,我觉得和你有点儿像,又有点不一样,那道光影一招就解决了那群蝴蝶,但是很快就被圣树结界给吸过去吸收了,深雨?这对你有没有影响?”
“没事,”袁深雨摇摇头,“既已从我的魂魄中分出许久,几乎已经没多大关联,但是它被圣树结界的召回,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召回?”
“没事。”袁深雨叹了口气,将天灵怀梦草递向穆非城,“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东西,你留着,以后说不定会有很大的用处,我用不上。”
“喂什么叫用不上,不管有没有用你先用了再说啊,好不容易弄回来你总不能试试都不肯啊,还有,治好了病就跟我离开青城,你跟我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东西,结果在青城派呆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搞清楚反而弄了一身的病,现在别管那么多了,哪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跟我走,去哪儿都行。”
“……”袁深雨看着穆非城坚决无比的表情,比几年前更加不可置疑。
而面对默不作声的袁深雨,穆非城很显然也急了,“深雨,我真的想说很久了,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做什么,前提都是你得活着,自从我离开木村开始就看到死死死,紫烟镇死了一镇子,雍州死了那么多城民,还有娘亲,还有……总而言之,修仙这条路太凶险,我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了,我不想当神仙,也没那个能力当,我知道深雨你很厉害,但是……”
“哥,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修仙,只是有些事情逃都逃不掉,没有想不想,只有能不能。”
“你……”穆非城一下子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别东拉西扯,一句话,你自己不想修,离开这座天仓山,还有人逼着你留下来,按着你去学不成?而且这几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修士造成的杀伤,比起妖魔只少不多,谁也不比谁高贵,我也是个有罪过的人,但是我还有几十年的寿命,我想用这几十年慢慢的去弥补我当修士的时候犯下的罪过。”
袁深雨低着头有些难过的闭上了眼睛,这个表情在他的脸上很少能看得到,更多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一片冷漠冰霜或者嘲讽,但是现在那些冰冻似乎被化开,流淌出的悲伤如同化开的浮冰春水。
“我没胡说,”袁深雨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种莫名的酸痛,“哥,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力量可以改变一切,只要我变得更强,我就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就能走我想走的路,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但是后来随着我越变越强,却发现和之前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完全相反,力量确实能改变很多东西,但不是所有事物都是能靠力量改变的,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就算倾注再多的心血,到头来还是可能尽付流水……宿命是什么,宿命无非是明明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却根本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果发生……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穆非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袁深雨平时的话不多,话很多的时候说明他情绪不太正常,“深,深雨?”
“哥,你想要离开是没有错的,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来,娘说的不错,只要能够,就千万不要走上这条路,否则一定追悔莫及。”
穆非城的表情变化万千后,最后只有严肃凝重,“告诉我具体原因。”
“……既然决定要走,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多,被卷入的越深,越无法自拔。”
“你们一个一个把我当傻瓜,”穆非城有些讽刺的笑了笑,“我知道我头脑不好,用不着你们常常来提醒,也知道我是你们中最弱的,比谁都差,以为自己能照顾你们,其实一直都是在靠别人在保护,离涯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哥哥,其实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有多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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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楚离涯离开碧水居之后,本来想去寻找冲出幽谷飞泉的穆非城,但是还没等她找出太远就听闻了青城派发现魔蝶的消息,祸及太和宫弟子,相关的弟子长老都去了玉清宫商量事宜。
像楚离涯这样的小辈弟子当然没什么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商议,但是一听到冥心蝶,楚离涯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陈夜修三个字。
陈夜修,冥心蝶,又是陈夜修。
陈夜修这个人简直就像一个黑色的噩梦,不管提不提到,想不想,都无法躲避绕开,他存在于人内心最阴暗的深处,时不时的在心底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让人亲眼看看自己内心深处最丑陋不堪的东西,就像那些恶毒无比的冥心蝶。
之前在天仓山失踪的太久,甚至让楚离涯放松了一些对这个噩梦的警惕,但是圣树结界出现的大群冥心蝶让楚离涯知道,这个黑色的梦魇,从未离开,而且永远能杀人于无形,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掩藏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睁着一双幽暗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目标。
可是,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他有目标吗?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蛰伏的猎户是为了狩猎猎物,潜行的刺客是为了暗杀,不论是谁,无论做什么,总不能完全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更何况他是那样一个复杂深沉的人。袁深雨大约知道什么吧,但是那个人,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更不要说让他开口了,或许他只是不屑于开口。
楚离涯不知道的是,袁深雨和陈夜修之间的联系比她想象的更加缠绕不清,千丝万缕,他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单纯的敌人,而是时光洪流里两根遥遥相望的浮木。因为孤独的同病相怜,听起来,简直是一种病态。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世上可能有千千万万的人,但是每一个都和你擦肩而过,每一个都不是同类,每一个都终将离你而去,只有相互仇恨的彼此才是最为熟悉和类似的存在,简直可笑。
穆非城一直是简单的人,他能想到的事情不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楚离涯甚至私心的不想让他知道太多,想的太多,受到的煎熬也就多,或许就无法保持那颗最真诚的初心。
对于风衣澈的话楚离涯脑内已经千回百转的考虑过,本来想问问夏溪泽,奈何夏溪泽这几天一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仿佛自己在专心的念想着什么。无论如何风衣澈的话,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差不度是晴天霹雳的级别,凡人敢打圣树结界的主意……好吧,其实楚离涯之前也见过,那个雍州的女妖,真不知道是不是无知而无畏,杀了那么多人,吸收了那么多生命精元,好不容易将神木之尸激活成了紫微仪木,转眼自己就因此葬身其中。
风衣澈敢这么说,总不会只有一个人的意思,就算他是天下第一的问卜大师也不可能妄图以一人之力去打开圣树结界,难道他的这番话……其实是有人支持并且已经为之准备?可是打开圣树结界这种事情……真的是凡人可以办到的吗?就算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这些代价,到底值不值得?
心中思绪万千,而且在青城派穆非城总不会出什么大事,楚离涯心情紊乱的先回了丈人峰。
第三章 记伤痕
闹的沸沸扬扬的青城派出现冥心蝶的事情,终于在半个月后尘埃落定,太和宫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第一剑客沧澜身染魔蝶,因为事发在天仓山,青城长老愿与太和宫长老一同设法解救沧澜的病症。
瞿凌知道其实这只是个托词,自己的弟子已经被送入了镇魂塔,生死未知,但是自己却无法对青城给出的理由进行反驳。身染冥心蝶,对于修为再精神的修士几乎都是个死局,除非找到施法的人,或者找到一个魔域之人,否则以冥心蝶之歹毒,根本无法宿主恢复正常,而且冥心蝶很肯能破体而出汹涌侵袭,去感染更多的人,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被送入镇魂塔是必然的事情,只是对外面说的比较好听,仅此而已。
他来到青城派之时,带着太和宫这一辈年轻弟子中最为优秀的两个,一静一动,一术一武,将来都是成为太和宫中流砥柱的人才,但是现在居然一个尸骨无存,一个被送入镇魂塔可能永不见天日。
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对于接近风衣澈,打探袁深雨等人的吩咐,确实是他嘱咐给吴墨非的,吴墨非也是个懂的做事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得意弟子应该有分寸,不至于开罪那个脾性古怪的卜问大师,再说风衣澈只是性格乖戾,没听说过嗜血残杀,难道是自己的徒弟真的有什么地方激怒了那个号称可以窥测天机的男人?
不可能,再说冥心蝶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任何人可以饲养使用的,稍有不慎被反噬而死的就是施法者本身,风衣澈是个卜问大师没错,但是没听说过他会饲养驱使那般歹毒的魔蝶,真的这样的话青城派本身都容不下他。
那么吴墨非和南宫君知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一直一切如常,吴墨非打探着风衣澈的消息,理清他的人际关系,还有那个一病三年的青城派长老……对了,正是那个在玉清宫最先说南宫君知的人。
瞿凌看到他的第一眼,觉得这个人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活不了多久,因为无论是他的脸色还是他的气息,都有一种如同暮霭笼罩,黄昏斜阳的错觉,清雨的底料他不是完全没有了解,身负着青城派最年轻长老的名声但是却在病榻上躺了三年,说出去怕也是惹人笑的,但是奈何他的师父资历实在是太吓人,没人敢质疑他的地位。
站在袁深雨面前的瞿凌试图以自己的精神感知力去探查袁深雨的虚实,但是无论以什么灵能念力试探过去,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馈回来,那个人的身体如同深秋枝头的一片枯叶,好像随时就会坠落,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一片行将就木的叶子,偏偏笼罩着霜雪般的严酷,根本不容侵犯。
最后沧澜还是被送入了镇魂塔。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沧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灭口?唯一知道原因的人或许就是南宫君知,但是南宫君知那天精神恍惚,根本没来的及说出点什么就被确认体内寄宿了冥心蝶,被这种东西沾惹上,意味着说什么都不再能相信。
最后元涧亲自确认,瞿凌还是相信的,毕竟元涧没必要刻意和一个小辈过不去。
而且冥心蝶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青城派这种仙山出现?明明只应该滋生于极度阴暗中的魔蝶,到底是为何而出现的?是否还有更多的潜行在黑暗中,伺机待发?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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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非城离开青城派的时候没跟任何人道别,连袁深雨都没有,走的安安静静,连东西都没带多少,陪着他的估计只有灵陵,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天仓山出现过一样,这几年他虽然灵力在同辈人中已经算是出色,但是偏偏剑走偏锋的钻研机关铸剑之术,自然不太受武修术法的待见,在很多修士眼中,铸剑师一类再怎么强大不凡,也只是一群工匠,根本没有成仙前途。
楚离涯知道他走后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楚离涯走到他的那座被改造的秘密山洞,因为已经很有些时候没有人前来了,山洞的入口隐蔽,又有机括闭关,一直都没有人进入打扰。
里面他奇思妙想的设计还完整的保留着,只是因为太久没有注入灵力和调试而停止了运作,楚离涯托着一团稳定燃烧明亮的火花走进了深长的甬道,周围寂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最深处的本来是一方火池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成分,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红莲吐舌,而这次只能看到余烬,上次穆非城说等自己变得更强,找到更好的材料的时候还能把单色的火焰变得更加高等些,也不知道离开了天仓山他还能不能完成自己说的话。
一些金属碎片和废渣散落在周围,还有一些坯子骨架,也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楚离涯捡起一根覆盖了一层灰尘的金属棒,然后又放下,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被帆布覆盖的木架上,走过去掀开一看,是那些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一个堆着一个,穆非城也没有带走。
真是走的无牵无挂,什么都没带走,袁深雨倒是留了下来——这点完全在楚离涯的意料之中,袁深雨那个人,不可能选择远离。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不少话想去找袁深雨问,只是穆非城走后她去找袁深雨的立场立刻变得极为尴尬,他们是兄弟,无论什么话都可以说,而自己对袁深雨有种本能的敬畏,如果可以的话简直想离的越远越好。她就算去找袁深雨,该问些什么呢,穆非城去了哪里?在那个分水的雨天不已经说的够清楚了?问关于冥心蝶的事情?多半是和陈夜修有关,既然袁深雨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也不会让楚离涯多关心。
终于还是走啦……
楚离涯看到一堆木刻中有一条相比较于其他精致木刻,显得有些简陋粗糙的笛子,像模像样的打着几个孔,随手拿起来拭干净了灰尘,凑到嘴唇边微微的吹出一个尖利的音调。她不知道穆非城居然还有闲心做了笛子,也许只是当时随手而为。
楚离涯也不是很通音律,更何况这笛子做的实在是粗糙不堪,几个伤风般的音漏出口,楚离涯苦笑着放下了笛子,把它搁回了那一堆木刻中。
走出山洞的时候楚离涯调动起灵力一连在洞口施加了八个封印,无影连星牢,这种禁锢咒是一种相当高深玄妙的束缚仙法,在和敌人打斗的时候能一举困住对手制造机会,如果时间足够制造出严谨结实的连星牢,就可以当做封印结界使用,经年不散,楚离涯的身体里不断涌出赤红色的凶暴灵力叠加在法阵运转的洞口,好像一定要将整座山洞彻底与世隔绝。
“师父,我一直挺讨厌矫情的人的。”楚离涯抬头望望远处湛蓝的天和高低起伏的山峦叠嶂,一如楚玉峰上那一日的风和日丽,草木葱茏。“所以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离涯,人非草木,怎可无情。”
“师父,现在我看着远方,觉得这个红尘这么大,有那么多人,最荒凉的地方我已经去过,最靠近圣树结界的地方我也已经去过,见过了不少的人,但是,到现在,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真的这般在意,为何又这么轻易的放开,真不怕将来,追悔莫及?”
“我留不住啊……”楚离涯真的在笑,“要是能留得住我早就去留了,而且我有什么理由去留啊?说的可笑些,他已经够好了,仁至义尽,我凭什么要求他留下来呢。师父,你……有没有过……”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红尘和青城,一人一生不过是为了这两件奔波。”夏溪泽回答的倒是毫不犹豫,“若说平生知己,也只有元澈师兄一人,幸得师兄始终回护左右,也是我一生的运气了。”
其实夏溪泽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隐隐的难过,因为他自动跳过了记忆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的师妹。
那一天元涧指向他的剑锋映着夕阳血色的光辉,刺眼的让人想掉眼泪,失去圣树结界庇护的桫椤林入口里涌出寒冷的风,将他们两个宽大的道袍吹得翻飞飘舞。
元涧对他说,师兄,我会做到你完不成的事情。
师兄,你的心太软了,很多事情交到你手上只会被耽误,我会比你做的更好,证明给更多人看,我比你更好。
但是夏溪泽是个骄傲的名字,如果他的光辉要被玷污践踏,那么他宁可打破自己的光辉,然后将光芒的碎片刺进自己的咽喉。
夏溪泽以幽魂的视角看着踽踽前行的楚离涯,心底里飘出一缕叹息,孤独和骄傲并存的灵魂,始终是坚韧的。
第四章 镇魂塔
晚上的青城的穹顶笼罩着一层幽幽的蓝光,那是无数法阵相互呼应整合共同拱卫出来的结界,笼罩了整座天仓山,如同一双君临于天顶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整个凡间。
楚离涯自从月窑岭遇见那只异兽之后,身上的煞气再也没有发作过,虽然封印还保留着,但是很明显体内那种时不时的溢出感觉已经慢慢平复乃至消失,仿佛多年缺失的东西失而复得,于是正常回归,不再狂暴,灵力也大大进益,若说纯粹的力量,她已经比同龄的弟子强上了许多。火灵也被相当好的控制,不再无法抑制的从体内流出狂暴的火灵来。
那头异兽到底是什么楚离涯听都没有听说过,而且事后也不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楚离涯甚至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出现过,因为当时是在天灵怀梦草的附近,谁知道那场激战是不是另外一个天灵怀梦草影响出来的幻境。
当下,楚离涯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这种术法楚离涯是见过的,当然在歧路庄灵陵就使用过,是鬼魂的能力,将自己的死气覆盖在活人身上,可以掩盖掉生气,不用说,这层术法是夏溪泽为她加持上的,尽管夏溪泽死的没有灵陵久,阴气不如她厚重,但是尽管只是一点残魂,夏溪泽的灵力还是比灵陵强大,几乎是完美的掩盖掉了楚离涯的气息。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光是闯到后山禁地还不被发现,那几乎是只有袁深雨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了,夏溪泽身为青城派先代掌门,对青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到了极点,在他的指点下,楚离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那个被称为禁地的地方。
“镇魂塔是个十分凶险的地方,离涯,以你现在的实力,前往还是要万分的小心。”
其实夏溪泽一直没有明说希望自己前往镇魂塔的原因是什么的,但是自从从碧水居出来之后,楚离涯对很多事情都有些心照不宣,自己的师父和他曾经的师兄,估计是真的挣扎着想要做力所能及的一切吧……
镇魂塔的基座是千年的玄武冰岩,仿佛凝聚着战场厮杀的铁血灰尘,厚重的让人窒息,仿佛天地崩塌裂缝,也丝毫不能动摇,但是石基之上的高塔却没有这般稳重的气度,而是好像有点破破烂烂,年久失修而残缺。
尖利的渡鸦叫声掠过,就像是破开夜空的一道尖锐丝线。
“师父,如果那个太和宫的弟子真的被冥心蝶感染,那么他说的任何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那个冥心蝶的施放者正好又是陈夜修……毕竟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会施放冥心蝶的人。”
楚离涯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想表达的意思却昭然若揭,现在专程去镇魂塔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但是她还是相信夏溪泽的。
“镇魂塔的正门入口只有青城派掌门的手杖才能打开,现在这个东西在元涧手上,你不可能拿得到,所以只能用另外的方法进入镇魂塔。”
“要怎么做?我感受到了这座塔散发出来的巨大压迫感。”
“提气腾身,听我的话,一直御风奔行到塔顶。”
楚离涯按照夏溪泽的吩咐,直接拔身而起,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天空,风紧贴着布料擦过,就像是薄薄的刀刃,但是因为在黑夜的背景下被掩藏的毫无破绽。
从高空俯视镇魂塔的楚离涯的严重,有种那不是一座残塔,而是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树一般,透着一股难言的腐朽气息。楚离涯的头顶不远处就是幽蓝色的光华流转,如果不是夏溪泽的帮助,她是绝对不敢大胆到在青城结界眼皮子底下闯禁地上魂塔的。
“离涯,你看到了塔顶的那几片黑色的纸符了吗?”
楚离涯眯起眼睛,月光正好,清朗的能让她直接用肉眼看清那枯瘦的塔顶上确实有好几片如同蝙蝠翅膀一样乱飞的黑色符纸,但是因为镇魂塔的色调本来就是玄黑,所以要是不仔细看就很容易被忽略,只把那些符纸当做魆魆的影子。
“镇魂塔是初代青城掌门所铸,依靠强大无比的法阵和各色灵石异宝支撑,内容血池焚毁坚韧妖物的魂魄元神,打开镇魂塔的钥匙是掌门手上的手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手杖遗落,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可以进入镇魂塔,你先落去塔顶上,揭下当中的那一片黑符,剩下的,交给我来。”
楚离涯点头,如同一只滑入黑暗的雨燕,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黑沉沉的塔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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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涯刚刚进入镇魂塔的时候,差点被里面的血腥味给冲昏了头。
因为是被夏溪泽施法给传送进来,所以一开始进入镇魂塔整个身体都悬浮在半空中,脚下是好像地狱熔岩一般的熊熊火海,热浪中腥气扑面,几乎能把人给熏死,沸腾的血池之中只有几个零落的石台,简单粗糙的像是波涛汹涌里的几块白色岛礁。
“师父?这是……??”
“不要害怕,火海血池是镇魂塔底部运转的法阵维持的销池,专门用来融化那些顽固极恶妖物的元神……”夏溪泽的声调变得有些低沉,“但是不只是对妖物有效,你要小心,不要沾染上那些血池,先去找个石台落脚。”
乘风御行楚离涯已经掌握的很是熟练,长时间浮空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这里的灵力流十分紊乱,连浮空术都不太容易掌控了,楚离涯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前行,找了个暂时可以停下的地方。
双脚一沾到坚实的石台,楚离涯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血池的浓烈程度,那种血腥炽热的气味把空气彻底蒸腾成如同沸腾的血水,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她一挥手召唤出一道更加猛烈的红色光环,将那些浊气猛然逼开,整个人笼罩在一个一丈方径的红色光球里。
“师父,那个太和宫的弟子,沧澜就是被关在这里了,可是这里除了血池就是血池,什么都看不到,他会被关在哪里了?总不至于被沉到血池地下去了吧?”
“不要着急,离涯,这里是镇魂塔的顶层,临时的方法只能将人送到这里,镇魂塔内部禁止传送法术,也就是说无法穿越墙壁,无法定点降落……只能自己移动到想要的地点去。”
楚离涯向着周围望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座塔的内部好像比外面看上去大了很多,塔顶是宽宽阔阔的一大片穹顶,上面是颜色剥落的壁画,有青面獠牙的鬼怪,有浑身赤裸的妖女,还有一些枯树长藤,总而言之看起来邪气的紧。
而且……好像有点什么地方不太对,楚离涯紧紧的皱了皱眉头,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细细小小的针刺在扎着她的额头。
夏溪泽的声音出现得很及时也很沉稳,“离涯,不要害怕,你的感觉没有错,这座塔的内部,是会动的。等到适当的时机,才能打开下一层塔楼的通道,那个太和宫的弟子身染冥心蝶,大约会被镇压在第八层。”
“为何是在第八层?”
“镇魂塔一共有十三层,每一层的法阵灵力运转都不一样,比如最底层被称‘奈落’。”
奈落,意味着地狱的最深处,楚离涯听到这两个字眼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
“奈落,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除非是恶贯满盈的大妖,连掌门都无法直接将其击毙销毁魂魄,彻底杀死的那种,就会被投入其中,永久禁锢,但是其他层数都是针对不同种类的囚禁者——冥心蝶是阴毒契灵,当属于第八层。”
“那我们现在是在第十三层?”
“没错,现在你需要做的是等,塔的内部本身会自行运转血池不断被灵力补充填满,消耗替换,等到半个时辰过后大概就是下一层接口自行运转到打开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会给你指路和去下一层的具体方法。”
楚离涯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是在这期间你不可以掉以轻心,血池的威力非同凡响——你的结界或许能支撑一时,但是血灵侵蚀性太强,只怕是要随时注意结界的补充。”
“我知道,会注意的,这里的戾气血腥这么重,就算我的修为再高出一个等级来,也只怕不敢掉以轻心。”楚离涯咬牙说道,只是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感受到了厉害,那种浓重的窒息错觉即使隔着结界,都能有种掐着人脖子的压迫感。
“不怪你,别说是你了,目前整个青城派,能在镇魂塔里还能面不改色,行动如常的大约只有元子辈的几位师弟师妹,和清雨了罢。”
提到清雨楚离涯心中又是一阵异样,天灵怀梦草估计已经交到了他手里,穆非城也已经离开,而那个人好像自从半个月前玉清宫见证沧澜被冥心蝶感染之后,再次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治好了回了幽谷飞泉,还是根本没用再病倒。
“没关系,我可以忍。”
第五章 似旧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灰黄色的塔壁为参照,楚离涯感觉到了自己所在的石台不断和另外一些孤零零矗立的石台一样,在血池中缓缓位移,向着同一个方向聚拢,尽管速度非常慢但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那些零散的石台距离越来越近。
最后一共十三个白色的石台围绕成了一个大致的同心圈,而中间的血池波涛则慢慢聚拢成了一个往下盘旋的漩涡,血流越来越急,楚离涯身体周围的结界发出刺耳的兹兹声,好像尖锐的金属棍划在岩石上的声音,她一面调动着灵力努力维持着结界的平衡,一面想着夏溪泽说过的话,抓住时机,冲到下一层!
血池漩涡的动荡在加剧,那红色的液体有些甚至溅射到了楚离涯脚下的石台上,像是粘稠的岩浆。
等到漩涡的正中间的下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空洞的时候,楚离涯没有犹豫立刻纵身跳了下去,却没有忘记同时将体内的灵力负荷运转到了最大,身体周围笼罩的光球几乎变得不透明,如同一堵厚墙牢牢的保护着中间的人,那些血水无可避免的和光球摩擦,肉眼可见的腐蚀着光球的灵力。
尽管和血水接触时间短暂,等到楚离涯趁着脱离血池的时候,周围的结界也几乎被消耗掉了一半,如此强大的消耗多少有点让人头晕眼花。
“不要直接落地!一定记得要保持悬空到下一层!”
楚离涯记得夏溪泽的提醒,尽管灵力消耗的厉害,还是保留了些力量缓冲了自己身体坠落的速度,以安全的速度慢慢下落,塔层之间是大片的黑暗,从血池中掉下来之后楚离涯看到了下面黑暗中的唯一空洞里,幽幽的蓝色寒光。
慢慢落入第十二层的时候,楚离涯算是明白夏溪泽说不能直接落地的原因。
和第十三层迥然不同,第十二层的镇魂塔是一片冰霜苦地,整个地面、墙壁、道路都是玄冰铸建的,阵阵恶毒的冷风穿梭其中。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一根一根矗立的冰柱,每一根里面都被冰封着一个妖物,眉发毕现,生死未知,冰柱之间互相连着冰链,互相牵制,互相联系。
刚刚是高温热浪的血池火海,骤然降至冰天雪地,虽然因为身体周围结界的关系,楚离涯身体没受到太大的冲击,视觉上倒是一波三折变幻。
“冰柱里封印的,都是被投入镇魂塔的妖物吧,”楚离涯随口说道,“这里为何和上一层差异这样的大?”
“血池煞气封顶是为了防止妖力高强的妖物可能从上面逃窜,而这第十二层寒冰塔则是专门为火灵的妖物打造,利用阴阳灵素相克镇压妖力,离涯,你在这一层尤其要小心,因为你也是烈炎之身,受到的影响也绝对不会小。”
“我知道,”楚离涯心下清楚,在这种苦寒冰冷的环境下,自己的实力是最难以发挥的,水火灵素是天生的相互克制,而现在外界的水灵素这么强盛,对自己更是大大的不利,练功的时候故意以严苛的外部环境锻炼自己是一回事,真的要在苛刻的冰冷环境中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楚离涯脚下踩着两团明亮的红光才缓慢的接近地面,但是仍然悬浮在三寸之上的半空,和冰面接触的只有红光,而不是自己的脚。
这种冷和极北之地的还不一样,圣树结界北极点那里尽管也是寒冷,但那是阴性灵素失衡所致,而这里纯粹就是真正的低温,能冻进人骨头的那一种。
楚离涯刚才在血池中消耗掉了不少力气,但还不至于完全余力,纵使周围苦寒到底还能抵抗,只是默默一眼扫过去,总觉得这里好似一个巨大的冰霜坟墓,一根一根的冰柱里面封存着一具一具的尸体。
“第十二层寒冰塔的出口在正中央的一道盘旋阶梯那里,可以直接走下去,但是会有一些符灵在那里守护,不用管它们,直接击倒就是。”
在无数根冰柱和一地冰渣冰刺之间寻找一条尚且能下脚的路十分困难,而且还要小心避开塔顶上随时可能坠落的冰锥——这一层的塔顶上倒挂着无数钟乳石般的冰刺,根根都有手臂粗细,不时的就会崩裂然后坠落几条下来,像是从天而降的利剑。
“师父,冰柱里的妖物,其实不都是死了吧。”
楚离涯突然出声道。
“没错,”夏溪泽也不否认,“离涯,你的感知力又进步不少,寒冰塔中以玄冰酷寒之力封印被捕的强悍火灵大妖,那些被投入寒冰塔的妖物都会被玄冰寒气冻住,然后冰霜层层叠加积累,直到变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妖物的生命里何其坚韧,就算被冰封住很久,也能保持一息尚存。”
“……”楚离涯没有问更多,加快了步伐,从一桩桩冰柱前擦身而过,感觉到了仿佛有不少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冰冰,沉甸甸。
等她到了塔层中央,发现一道最为粗壮的冰柱高高矗立,连接着地面和天顶,确实有一道冰梯沿着冰柱的底部向下盘旋,楚离涯抬头望了望冰柱,发现冰柱的中央封印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黑衣男人。
这也太罕见了。
因为凡是被投入镇魂塔的妖物多半已经是受到重创,再加上塔中环境严酷,能保持原型的实在没几个,而这个男人却保持着很完好的化形——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怎么破损,他一身纯黑色的紧身劲装,纤眉飞扬,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被冻在冰柱里,像是一株正在沉睡的冷梅。
夏溪泽轻轻的“咦”了一声,被楚离涯捕捉到后立刻问道,“师父?怎么了?”
“……这个,我没有见过。”
“师父是说这个妖?”
“不是妖,他是人。”
夏溪泽也有些诧异,毕竟镇魂塔里主要收入妖物,偶尔邪灵或者已经堕入魔道的邪修,以及特殊情况,比如像南宫君知那种被冥心蝶感染的,很少投入正常的人族。
“……也许是这几十年内他被投进来的?”楚离涯猜测道。
如果是百年之内被投入镇魂塔的人,那夏溪泽当然就不知道前因后果,毕竟他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残魂在一百年内都没有脱离一张图画,自然不知道期间青城派具体又往镇魂塔里投入了哪些东西。
“大概吧,但是,这个人……也没有死。”夏溪泽的语气有些不定,“看起来还很年轻,也不知道为何被投入寒冰塔受苦。只是现在,找到那位太和宫弟子要紧。”
楚离涯知道夏溪泽的意思,无关之人,尽管有点奇怪,还是不要多管了,顺着阶梯快速往下一层赶去。
阶梯一开始是纯粹的冰铸成,但是越往下冰气越少,到后来就是石阶上覆盖着冰雪霜花,待到冰雪散尽,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以及门前那一大群符灵。
镇魂塔里的符灵比楚离涯之前见过的所有符灵都要强大,已经能够化出完整的形状,但是倒不是人形,而是一群飞鸟的样子,脖子很长很细,翅膀宽大,身上像是被点燃了冰焰,随着翅膀的扑腾摇摆不定。
不想多做耽搁的楚离涯冲上前去,上上下下一套简单粗暴的劈砍将灵鸟群阵撕开一道伤口,本来整齐上下逡巡的鸟群被打乱,几声尖锐的鸣叫后准备奋起反击却已经失了先机,对楚离涯而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因为极端暴力的压制会让对手根本没有还手的空隙,那样也就无需防守,烈焰里剑光闪烁,符灵鸟一个个从半空坠落,然后化成一张破碎的没有生命静悄悄的符纸躺在地面。
等到最后一张被斩成两半的灵鸟跌在地上,楚离涯收了重剑回到地面,快步走到青铜门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门未必也太沉重了,难道要直接劈开吗?还是和上一次一样要等?”
“自然不是劈开,也不用等这么麻烦,离涯,这道青铜门依靠机括控制,蛮力破除十分困难,待我将方法讲解于你,去活动门上的那一方机关就好。”
楚离涯抬头向上看,发现青铜巨门的正中央有一片四四方方的板块,还画着些奇怪的教人看不懂的符号。
按照夏溪泽的指点,将那些方块按照步骤规律上下推捣,排列顺序,最终随着轰的一声响,仿佛整个塔层都动了一下,青铜门从中间缓慢打开,一股尘土气息猛的铺面而来,呛得楚离涯连接着咳嗽了几声——那气味就好像打开了一尊古墓的棺椁,闭塞,腐烂,窒息,总而言之糟糕透顶。
“咳,咳,这是到第十一层了?”楚离涯把脸扭过去,“这味儿怎么这么……”
“第十一层专门禁锢水灵素的妖物,所以内部法阵运转灵素以土灵为主,整个塔层都像是一个地下墓穴。”
楚离涯听了夏溪泽的话,把头转了回去看了看下面一层的“风光”,一开始还是一道长长的直通正下方的阶梯,这个空间里光线阴暗,烟尘弥漫,厚重的土灵静默流淌。
第六章 何慈悲
第十二层的镇魂塔一开始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石阶,好像通着地底深处,窄窄的石梯周围没有任何阻拦,空荡荡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第十二层是整个镇魂塔最大的一层,土灵浓郁,本来对你没有多大影响,但风土相克,以这里的土灵程度,你连风系的悬浮术难以使用,只能依靠双脚前行。”
楚离涯表示明白,虽然修士以自身体质灵素属性为主修行,但是只要不是灵素纯子,那么体内多少就会有一些其他灵素,自然也能够去修炼其他术法。
楚离涯的脚步很轻,但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所以难免有些回声轻响,格外的清晰,空旷的塔内气味让人十分难受,尽管使用了保护结界驱散,却没办法彻底将那股令人有些恶心的气息隔离在外。
蜿蜒曲折的石阶总算走到尽头的时候,楚离涯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山岭荒漠,因为脚下不再像是明显人工的石阶或者石台,而是黄土堆叠,凹坑沙砾,寸草不生。除了这些好像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参照物,因为光线昏暗也看不清塔壁。
“奇怪,”楚离涯皱了皱眉,“上一层里冰柱里封印着妖物,这一层怎么什么都没有?”
“并非没有,”夏溪泽解释道,“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而已……水灵素为主的妖物,自然是被封印在这片厚土之下,也就是你脚下的泥土里。”
“原来是这样,只是,这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该如何前往下一层呢?”
“第十二层到第十一层要靠隐藏的法阵直接传送,但是要走到固定的位置上去,离涯,你应该知道土灵素是十大灵素中拥有最强的束缚力量,而且浮空术不能使用,光是靠双脚走到那里,都要花费不小的力气。”
土灵乃是大地之母,楚离涯知道夏溪泽所说的话,土灵厚重的地方受到大地束缚更严重,举步维艰,就像楚玉峰上那片奇观一个道理。
若楚离涯是水灵体质,那此刻可真是被克制的寸步难行,好在不是,尽管走的艰难却还不至于完全挪不开步子。
“师父,这层塔里真是安静,就像荒漠的最深处一样。”
“活着的的东西,都被埋在了地下,怎么会不安静。”
夏溪泽的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楚离涯听的有些被刺了一下。
因为漫长而艰难的路途和太过寂静的周围,让楚离涯忍不住自己说出些声音来打破这坟墓一般的寂静。
“师父,镇魂塔一般都是用来关押妖物的,还有像是那个太和弟子一样的身染魔物的情况,但是那个沉睡在冰里的人……”楚离涯还是没有完全将那个人忘在脑后,“那根冰柱比起其他的冰柱粗了许多,但是师父并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只能是百年间被关进来的……在那根冰柱面前我只感觉到了强烈无比的水灵素,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邪灵浊气,那个人……”
“我确实不认识那个人,而且也确定他是个正常的人,身上还有灵力暗暗涌动,且没有邪秽之气,”夏溪泽肯定道,“但是被封入冰柱,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因为冰封而容颜不改,实际上却是几十年前的人。”
“……冰封入冰柱几十年还没有死吗?”楚离涯心下感叹又觉得有些疑惑,毕竟人的躯体和精神都比妖物韧性先天上要差一些,而那个男人被冰封几十年竟然灵力生命都尚存,定然是位出名稀罕的高手。
但那也只可能是几十年前的高手,这是一段空白期——夏溪泽不知道,楚离涯自己也不可能听说过。
尽管隔着冰层,那个男人的气质风度给人的印象也太深刻了,就像雪夜一枝劲瘦的梅花,清冷幽香,枝条筋节,风吹过,那些苍白单薄的花瓣就随着雪片一起掉落下来。
这段路虽然越到后面越难走——因为越到中心位置土灵的束缚效果越强,到最后,楚离涯一抬脚都觉得好似有千斤重,身上的骨头都像在被无形的吸引力往下拉,要把整个人都扯散似的。
最终到达隐藏法阵中心,由夏溪泽将法阵触发的时候,楚离涯只感觉到全身都好像被巨石碾压过一遍,胸口窒闷的完全不想再说一句话,但是大口喘息又是绝对不可以的——除非想要吸入大量那种足以催吐的腐朽气息。
“第十层是清风塔,以风灵素为主……但是那里的风和普通意义上的风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站在法阵中央静静看着光华流转的楚离涯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那是什么样的风?”
“第十层比十二十一层都要凶险,一定要保持好身体周围的结界,就像在第十三层的时候那样,因为那里到处充斥着锋利如同刀片的风刃,镇压土灵妖物使用的七大旋风阵,即使在这七道旋风当中行走,都一定要小心被误伤!”
等到楚离涯真正被传送到第十层的时候,差点直接眼前一黑耳朵轰鸣晕过去——不是因为风刃,而是因为……太吵了。
狂风呼啸尖声叫嚷各种暴烈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了楚离涯的耳朵,差点把人给冲晕,楚离涯立刻动手在自己耳际施加了一个小小的封印阻挡那些恐怖的音波。
也许是人间的风灵素确实稀薄,所以楚离涯第一次看到已经浓郁实体化的旋风,七个冲天而起,青碧色的漩涡互相呼应互相联系,几乎笼罩了整个塔层,虽然撑开了保护结界,但是那一刀一刀的风刃不断在空间横冲直撞凶狠劈砍,还是留着实实在在的轨迹让楚离涯看在眼里。
“师父……刚才那些声音……真是一言难尽,”楚离涯有些无奈道,“除了狂风的声音,好像还有很多很惨烈的嚎叫声……”
“你没有听错,当然就是那些被镇压在清风塔里的妖物们的哀鸣。”
“……它们也是活着的。”
“是啊,被困在旋风阵法当中,日日夜夜风刃加身之苦,自然不断哀鸣……直到从躯体到魂魄都被消磨尽。”
“……”
“离涯,镇魂塔,其实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对投入其中的妖物而言。”
“……那里面的人呢?”楚离涯突然想起来那个被冥心蝶感染已经暴毙的太和宫弟子,沧水,还曾和自己曾有过数面之缘,而听闻玄薇说被送入镇魂塔的则是沧水的师弟,沧澜,曾经亲眼目睹沧水身中冥心蝶而死。
“放心,那位小兄弟毕竟是太和宫的人,在真正的无可救药之前应该不会被过分的对待。”
“但是这座塔里这么严酷,光是身处里面就已经很是种……”
“所以尽快敢去罢,这是第十层,他会在第八层。”
狂风肆虐中楚离涯按照夏溪泽的指点在七大风阵中缓步前行,小心的避开那些尖锐无比的风刃壁,将那些错乱的风刃挡开,虽然耳际施加了封印,但是并不影响她和夏溪泽的精神意念对话,“师父,总觉得和陈夜修脱不了干系啊,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目的到底又是什么,真的,完全让人看不透。”
“也许,在那个小兄弟那里,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啊,离涯。”
“……”楚离涯知道夏溪泽的意思,毕竟冥心蝶这种东西几乎已经成了陈夜修的标记,众目睽睽袁深雨和元涧都不大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必定是真的和冥心蝶有了关系。只是元涧未必知道陈夜修和冥心蝶的关系,但是袁深雨……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楚离涯也不确定,袁深雨是个始终让人看不透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现在穆非城离开了青城派,袁深雨就成了一口真正的深井,狭窄的井口长满了桫椤和青苔,任谁往下张望都无法看清其中真正的境况。
七大旋风阵的中央乃是风眼口,可以找到下一层的入口,上一层被土灵束缚久了对比更加明显——在清风塔里走路脚步几乎都是飘着的,因为这里的风灵素实在是太浓厚了,比起外面的世界十倍不止。
“离涯,第九层和第八层分别是轰雷塔和淬毒塔。”
“也就是说接下来两层分别是雷灵素和毒灵素的主场?”楚离涯突然想到那位传说中魔界的皇帝督元者,正是雷毒之主,“……那位太和宫的弟子被关在第八层,毒灵素……他还能活着吗?”
“元涧会有分寸,一定还活着。”
楚离涯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元涧这个人她可以说是毫无好感,毕竟接触到夏溪泽本尊之后,对于所谓青城录里先代掌门面对绝地之战临阵退缩的记录已经是完全不信。
但是夏溪泽总是不愿意提及当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伤心,或许是隐瞒了些什么,这些都不影响楚离涯对夏溪泽的崇敬,至于那些已经湮灭在过去的前尘旧梦,若真的能被遗忘放下了,大约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第七章 雷毒层
第九层雷霆塔大约是十三层中最为暴烈的一层。
雷灵素,本来就是十大灵素最为凶狠暴戾的一种,和毒灵素互为阴阳,雷毒督元者也是诸位督元者中进攻性最强、性格最为强悍的一个。现任荒古界皇帝正是一名雷毒督元者,魔皇和督元者身份的叠加让那个神秘的王者站在五界的顶端,凡人自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当楚离涯从风眼传送阵中被投入雷霆塔的时候,一道锋利如同银剑的电光就从眼前游蛇般穿刺过去,速度快的在楚离涯视线里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雷灵素极难对付,在成仙渡劫的时候有一道程序就是遭受天雷轰顶,尽管雷霆塔里的雷灵素不比天雷,离涯你怕是也难承受的住,把你在塔顶揭下的那张黑符拿出来。”
“黑符?”
楚离涯突然想起来在她刚刚落到塔顶上的时候夏溪泽就曾经让她揭下来过一道黑符,当时以为是进塔的必要动作,没想到居然还有别的用处。
“你现在还在雷霆塔的边缘,压力并不算大,若到了中心……雷霆塔的中心其实青城派本身也没有几个长老敢进去,所以我帮你直接遁到下一层。”
“雷灵素真的是很凶暴的一种灵素。”
“没错,十大灵素中,雷灵凶暴,火灵煞性,木灵为生命之本,土灵厚重束缚,各有特性,相生相克,天理循环不息。”
“因为知道这些灵素的强大,才知道身上背负着五界七成某两种灵素的督元者究竟有多么的强大——师父,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比肩督元者的力量,他们若是想要为所欲为,岂不是没有人可以反抗?”
“督元者脆弱的身躯无法支撑两种完全相克的灵素互相凶猛碰撞,所以大多短寿易夭,就算有野心,也没有那个寿命可以去实现。”
“但是那个魔族皇帝……”
“他已经站在了五界的巅峰,已经没有更高的追求。”
第九层的雷霆塔里都是毒灵素体质的妖物,毒气雷霆相互交织,无怪于整座镇魂塔环境最为恶劣的一层,电流的兹兹声和毒气弥漫的味道足以让任何一个活物发疯。
那些电流交织中,也是一个个尚有气息被封印的妖物。
相对而言,第八层比起上两层,实在是太安定了。
只是相对而言。
楚离涯在黑符的帮助下落到第八层的后,发现那道纸符出现了些许破损,光泽也黯淡了许多,不觉有些诧异。
“上面的灵能专门克制塔内的法阵,所以可以在塔里完成瞬发移动——只能够使用两次,而且如果揭下来的黑符太多就会被发现。”
“所以这是专门用来来回跳过第八层的?”楚离涯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雷灵素无愧于十大灵素中最为凶暴的一种,这种体质的人在凡间的稀有程度和明暗两种灵素体质的人差不多。
“没错,毒灵素是种阴性灵素,虽然暴烈程度不如雷灵素,但也是很难对付,离涯,不要在这里呆的太久,你的灵力抵御这些毒灵素不了多长时间,尽快找出那个人,然后带他离开这里再说。”
第八层淬毒塔看起来和第十三层略有些相似,都是血池浸泡上面漂浮着一些洁白的石台——当然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这还亏得毒灵素无形无质。
区别在于,每一座石台上,都有一堵厚重的石墙,上面刻满了符号和咒文,镶嵌着特别的灵石,然后紧贴着墙壁的就是一个被束缚住的妖物,这里被关押的妖物大多是雷灵素体质,他们已经被毒灵素腐蚀的很难看的身上偶尔还会闪过一道电光,像是绝望里最后这段匕首上的寒光。
淬毒塔的最深处已经鲜有其他的石台和妖物,广阔的血池中央一尊相对最大的石台十分醒目,那里的墙壁也是最为高大厚重的,紧贴着墙壁被束缚的人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矮小缩成一团。
楚离涯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好像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高大的墙壁,靠墙而坐,濒死的谁?
但是只是一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真的要去仔细考量的时候,楚离涯又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靠着墙壁坐着的南宫君知尚有知觉,楚离涯走过去看了看,所幸时间还不长,这位小兄弟还不至于被毒灵素腐蚀成了活骷髅,只是脸色非常差,身上的衣衫无可避免变得破破烂烂的,肩膀上血迹尚存,只是因为毒灵素的侵袭,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
“……你是谁?”
南宫君知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尽管充斥周围的毒灵素和血池雾气让他受到的压力很大,但是对于楚离涯毫无掩饰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前来,总不可能完全不发现。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知道你的道号是沧澜。”楚离涯尽量把语气放的比平时温和,从夏溪泽到玄薇都不曾一次提醒过楚离涯长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却有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能让她放温柔语气对话的人屈指可数,对于不熟的人,更是本能的有些冷漠,但是夏溪泽提醒她,还要从这个人嘴里知道有用的东西,还是态度放缓和些的好。
“南宫……君知。”
南宫君知在镇魂塔的这些天,精神意念都已经被大量的毒灵素和血气,还有空无一人的孤独给消磨干净,现在的他精神脆弱的像是一个幼童,根本没办法做出什么有效的信念抵抗。
“南宫君知?”楚离涯点点头走到他的面前挥剑,挥剑去斩束缚住南宫君知的锁链,因为镇魂塔主要是依靠法阵灵力困住惩罚囚徒,所以锁链用的倒并不特殊,刀光剑影之下南宫君知身上的束缚很快被解开了。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要救我?”
“先别管这个,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在这里多呆一刻危险就多一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楚离涯伸手拔出南宫君知肩膀上的两道冰剑封印,然后顺手叠加了一个疗伤的术法,“能走的动吗?”
南宫君知试着站了起来,然后差点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楚离涯不觉有点犯愁,本来这镇魂塔自己一个人来往凑有些吃力,现在又要带上这么一个大累赘,还能回得去吗?他现在走路都走不稳,第九层的雷霆塔里的电光雷鸣,第十层的七大风阵,第十一层的土灵束缚……自己带着一个人未必就能回得去啊。
“没事……”南宫君知咬牙道,“谢谢,我……很快能好。”
说完就盘腿坐在了地上,淡薄的黑灰色的烟雾浅浅的缭绕了一圈。
“暗灵体质……”楚离涯这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在第八层被封住力量,周围毒雾弥漫,还能坚持这么久——暗灵素体质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无与伦比的消融吞噬的能力,自愈能力也是冠绝十大灵素之首。除非是明灵素,其他灵素一旦靠近,就有着被融化吞并成暗灵素的危险,加上毒灵素也是阴性灵素,对于暗灵体质的人的伤害,自然远远不及对其他人的。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南宫君知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里恢复了不少活气,身体周围本来已经稀薄至极的灵力也变得充裕了些,开始淡淡的流动。
“现在可以走了?下面还有七八层,而且更加凶险,还是按照原路返回,跟我走吧,无论什么,出去和你解释。”
南宫君知点头同意,毕竟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说要带他出去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他从来没想过居然还能出去。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但是暗灵素体质真的不是盖的,尽管面对腐蚀性最强的毒灵素,只要能力解开封印,就能照样给活活吞噬消化化为己用。
现在的南宫君知很狼狈,他自己没有怎么被毒灵素腐蚀不代表他的衣服也幸免于难,楚离涯和他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少年,南宫君知一站起来身上的布料掉下好几片,简直尴尬的要命,立刻蹲了回去。
楚离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点无语,但是想想还是解下自己背上的披风递了过去,“穿上,马上走。”
楚离涯的披风相当宽大,深红色,边角是交错的金丝花纹,足够将南宫君知整个躯体包裹在里面,南宫君知往身上一罩系好,还算稳妥。
真的论起实力,南宫君知那是一点也不输给楚离涯,毕竟太和宫新人中的第一剑客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而且暗灵体质特异,更是平添了不少威力,刚才休整了一会儿,又主动吸收了周围浓重的毒灵素补充自己的灵力,纵使现在身上有重创,也不至于完全行动不能完全要靠楚离涯带着出去。
“我这就带你出去,但是出去之后希望你能够回答我一些问题。”楚离涯索性直接把话和南宫君知说清楚,“些你能全部如是告诉我。”
“……你是青城的人吗?”南宫君知突然身形一滞,“不怕我身上有那种黑蝴蝶?”
第八章 破冰出
知道南宫君知不简单,楚离涯却不知道有这么不简单——至少在被黑符直接传送到第九层,清风塔的时候他居然就能完全不依靠自己帮忙的抵御那些旋风刀刃,要知道他此刻重伤在身,而且精神萎靡,尚能自保,能力可见一斑。
第九第十第十一层过的还算顺利,虽然速度比较慢但是好歹安全的过去了,越到上面楚离涯心中越放松了些,因为只要再走过寒冰塔和第十三层就能离开镇魂塔,这里实在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而且南宫君知即使能自己行动,但也是靠求生的意志撑着而已,不能把他当做身体健康无病无患的人折腾。
一直到寒冰塔,南宫君知的体能和灵力好像已经消耗的有些过分严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扶住身边的冰柱喘气,“能不能……等会儿?”
这才刚上到第十二层,绕着寒冰阶梯转上来,南宫君知扶着的正是那个封印了黑衣男人的巨大冰柱。楚离涯回头看看他,知道连过三层塔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吃力,此时他体力耗尽,还是让他歇歇再走的好——正好第十二层是寒冰塔,环境相对于清风塔和雷霆塔没有那么暴烈。
南宫君知靠着冰柱坐了下去,暗灵素再度萦绕而出试图将周围的水灵素消融来治愈自身,看得出来南宫君知对暗灵素运用的已经十分熟练,那种吞噬一切的力量在他的手里流转的似乎没有那么阴狠霸道,反而带着海纳百川包容一切的气势。
明暗灵素无愧于十大灵素双首,一个光芒四射纯粹的不容任何侵犯,凛然如同冰日当空,一个沉寂融合,如同沉沉暮霭,天生都比其他灵素多出一副王者的气息,从袁深雨和这个南宫君知身上可见一斑。
而那位主宰了明与暗的督元者,究竟会强横到什么地步呢?
楚离涯突然觉得空气里好像有点什么不太对。
南宫君知和夏溪泽也感受到了。
“??这冰……?”南宫君知一跃而起退后好几步愣愣的看着那根冰柱,“在动?”
并非是幻觉或者错觉,那根粗壮矗立的冰柱真的是在轻微的摇晃,上面不断绽开细小的裂痕,一些细碎的冰屑簌簌的掉落,动静越来越大,冰冻开裂破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楚离涯抬眼一看,那冰中封印着的男人竟然有了表情,纤长的眉头紧蹙,好像要从一场很久的沉睡中挣扎着醒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自动破冰而出?不可能!
楚离涯和夏溪泽一时都没能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镇魂塔里的封印应当都是让人放心的,而这个被冰封了几十年的男人竟然要复生了?
冰柱已经被毁了一半,男人复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南宫君知不知所措的看着楚离涯,他对眼前的状况是最理解不能的,只不过靠着冰柱运了会儿灵力调息而已,怎么搞出这么个幺蛾子?
楚离涯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马上跑的话万一这里生了什么大的变故,青城派的人立刻就会发现,那南宫君知就是带不出去了,可是如果不走……这个人醒了到底会怎么样?
冰柱完全坍塌之后,冰里的男人以一个很狼狈的姿势摔了下来,倒在一堆冰渣里,然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
真的是活的?
南宫君知靠近了一步凑过去看,还没等楚离涯出声警示,刚才还倒在一堆碎冰中好像重伤垂死的男人突然暴起,一伸手就朝着南宫君知的喉咙锁来!
南宫君知反应也是奇快,向后一偏躲开急攻,竟然还有余力准备反攻,身为一名剑客最信任的当然是自己的剑,只是这个时候南宫君知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手无寸铁没有任何武器——硬生生的收回了反击的架势往后急退站到了楚离涯的旁边。
“没剑。”南宫君知说的言简意赅,他身上裹着披风行动不是很方便,但是体内的暗灵素已经本能的开始调动。楚离涯也是剑客,虽然惯用的剑是火鸟,但是也不是只有一把剑,从空间戒指中随手掣出一把青锋剑扔给了南宫君知,示意他和自己站的更近一些。
黑衣男人一击失败,落回地面站在冰渣当中冷冷的看着楚离涯和南宫君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脸很年轻,但是却透着风霜的味道,精瘦的身材裹着紧身的黑衣,看起来就像一株枝干劲瘦的梅树。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男人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南宫君知怒道,“你还没说你是什么人呢?不知道我是谁还突然偷袭我?”
南宫君知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的身形便快如闪电残影般的再度侵袭了过来,南宫君知有伤在身,但是反应和作出回应的速度还是快的让人瞠目结舌,他一面向后飞退一面调动灵力,身体周围迅速围绕起了仿佛两条墨龙般的黑色雾气流转,手中青锋剑快如流星,甚至比那个男人的速度毫不逊色。
楚离涯虽然和南宫君知同是用剑,但是一个使用双手重剑,拼的是那一股煞气横生的暴戾,摧枯拉朽的霸道,而南宫君知却走的是轻快敏捷流,身形快似飞,动作轻灵的像是一只上下起落的云雀,如果不是他此时身上本来的衣服太过破烂,只披了件披风让人觉得不伦不类,绝对是让人赏心悦目的表演般的剑术。
男人以掌代刀,直冲南宫君知面门准备以手刀劈下,南宫君知的速度竟然还要快些,顺势向下一仰避开锋芒,手里的青锋剑带着一股黑雾直刺黑衣男人的小腹,身体里的暗灵素也运转如飞,将周围阴性的水灵素迅速转化,化作自己澎湃的暗灵素。
“我去,你这人真够恶毒的一招就要人命啊有点良心没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南宫君知即使在这个关头的时候居然还能罗里吧嗦的说出一串来,但是下一个瞬间境况的转变让人瞬间明白了他这么放松的资本。
黑衣男人本来飞速疾驰的身体突然被无数爆发而出的黑色气流捆绑住,那些摇摇晃晃的黑色气流的尽头都连接着一只像是人的手掌一样的东西,乍一看黑衣男人简直像是陷入了无数黑色来自地狱幽魂鬼手的拖拽。
“孤魂咒”是种相当高等的术法,阴冷恶毒,唯有暗灵体质的人方可驾驭修炼,南宫君知虽然不是很精通术法,但是仗了天资的便宜,小小年纪已经掌握的还算不错,而且这寒冰塔以水灵素为主,水灵素是阴性灵素,尤为容易被暗灵素吞噬融合,灵力流转起来更是方便强力。
黑衣男人也是刚刚破冰,虽然强提着一口气袭击,其实底气真没多少,被孤魂咒捆绑之后跌落在地上不断的挣扎,却还是无力摆脱南宫君知的暗灵。
“你真的很强。”楚离涯开口道。
本来她还想找机会上去协助南宫君知一臂之力,谁知道那孩子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本来以为他只是剑术娴熟,谁知道暗灵体质竟然有这样大的先天优势。
“哈哈还好……”南宫君知有些虚弱的笑了笑,看得出来刚才对他的消耗其实非常大,毕竟对一个重伤的人而言刚刚走过了两层塔,又马上投入一场生死相搏的战斗,实在是太难为了。
但是楚离涯并不懂得怎么去疗伤——之前出任务或者历练,遇到受伤这种事情都是木灵体质的穆非城来完成的,号称生命灵素的木灵拥有着一流的疗伤能力,而楚离涯的火之力只能破坏和摧毁。
楚离涯上前,走到挣扎在黑色迷雾束缚里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突然偷袭?又为什么被封在冰里?”
男人死命的在孤魂咒里挣扎,但是那些明明没有具体形质的暗灵烟雾如同冤魂般死死的勒紧了他,四肢百骸像是被紧紧的扼住压迫,暗灵素虽然不如雷灵素凶暴火灵素猛烈,但无疑是最为阴毒的一种灵素,尽管在南宫君知的操作下已经不那么让人觉得阴森可怖,但是本质却没有改变。
男人根本没打算回答,而是挣扎的更加用力,可是暗灵素最强大的吞噬融合作用已经开始发挥,南宫君知论起硬实力也不必黑衣男人差多少,所以他的暗灵素可以直接消磨男人身上的灵力——这样的结果就是黑衣男人惊愕的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飞速的流失,如同被汲水般的迅速消化吸收,丝毫不停留的融合进入那些黑色的鬼触手,让那些束缚变得更加强力。
“可恶……”黑衣男人终于咬牙道,“这是什么……妖法?”
“妖法?你说我是妖法?”南宫君知一听更是愤怒,“暗灵术法都没见过亏我还觉得你还是个高手呢?”
“高手?”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瞬间被触手窒息的痛苦取代了其他情绪,那种本来冷峻的脸几乎扭曲,“……”
“南宫,”楚离涯开口道,“先放开他吧,一个刚刚破冰的人对我们造不成多少威胁。”
第九章 明暗力
“现在怎么办?”
南宫君知很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楚离涯,毕竟人是他给弄晕的,而这个昏过去的家伙很显然还没死——但是如果直接把扔在这里那就说不定了。
“你下手有些重,当然他自己也有原因。”楚离涯口气略显生硬道。
其实也怪不得南宫君知动手没分寸,他是个心胸开阔明朗的人,但是偏生了一副天生阴暗的体质,一招一式都难以避免的暗灵迸发。这实在算是造化弄人,简直和袁深雨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极端——拥有着最为光明纯净力量的明纯子是个孤僻乖戾的家伙,而体质阴沉森寒的南宫君知却心怀烈火天然纯净。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他突然就冲上来要动手。”南宫君知轻轻的踢了踢地上的男人,“孤魂咒的副作用很大,他挣扎的太厉害了,我施加上去的暗灵素吸收的灵力越多,把周围的水灵素转化为暗灵素的就越多,他受到的压迫也就越大,所以说简直是自讨苦吃。”
“现在别管这个了,既然他还没有死,又不是妖物是个人,总不能直接扔在这里任其冻死……反正只剩下一层了,我背他出去。”
“你行不行啊,你是个姑娘家,背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南宫君知被楚离涯冷冰冰的瞥了一眼后闭嘴。
“难道你来背?”
“我怎么不行了?”
“身上有伤就不要说大话。”楚离涯毫不介意的走过去将男人拖起来背到背上,黑衣男人身量虽然不算是特别高,但是比起楚离涯一个女子当然是要高大出不少,只是常年习武修行,楚离涯背起人来也是毫不费力,想到只要再过一次第十三层就能回到外面,不觉心中有些莫名的轻松。
但是真的从镇魂塔里出来之后,楚离涯不禁有些头疼的要把这两个暂时安顿在哪里,夏溪泽的意思一开始只是救出南宫君知有所用处,但是没想到还带出个麻烦出来,可当时那种冰天雪地,如果把这个男人扔下不管……多变就是片刻间就被冻成一具冰尸吧。
之前在禁地的时候为了隐蔽身形夏溪泽使用死气蒙蔽了楚离涯全身,但是出来的时候变得更加方便——对于和周围的灵素波动完全融合为一体,然后隐蔽掉自身这一点,没有任何一种能力能比得过强大的暗灵素。
在南宫君知强悍的黑雾笼罩下,三人脱离镇魂塔还算轻松,即使那些笼罩于半空的结界都没有察觉到。
“你真的挺强的,”楚离涯赞叹了一下,“快要到达心动境界了吧。”
“嗯,”南宫君知点头,“本来是正在冲击,但是师父说我是占了体质的便宜,没什么了不起的。”
时近黎明,楚离涯示意南宫君知跟着自己向一个地方奔向而去。
那个方向是幽谷飞泉。
如果说直接去镇魂塔把人给偷偷弄出来了,整个青城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有风衣澈在的幽谷飞泉,袁深雨那个家伙的行为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去推测,但是风衣澈自从和夏溪泽楚离涯互通气之后,楚离涯还是对这位是自己师伯的前辈多了一分信任的。
只是多了一份信任而已,毕竟夏溪泽没开口,风衣澈又乖戾,当然不能带着南宫君知直接去碧水居,再说谁知道把南宫君知送入镇魂塔的韩涧是怎么想。幽谷飞泉内部像是一个水帘洞,外围是则是正常的草木繁盛遮天蔽日,几处常年无人问津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到达幽谷飞泉的外围之后楚离涯没有再往里走,而是找了间背风的小亭子进去将黑衣男人放下,一面喘了口气看向南宫君知,“你怎么样?”
南宫君知把手里的青锋剑一扔,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楚离涯也暂时不理他,只管自己在一边调息慢慢恢复灵力,她的损耗也是很大,镇魂塔本来不是她可以闯的地方,再加上一个健康的南宫君知也不行,只是因为夏溪泽是先代青城掌门,最为熟悉青城派一草一木,镇魂塔里所有的机关阵法,才能够让这三个人一路逃出来。
南宫君知现在脑回路还一时没转过来,沉在逃出生天的开心里的感觉比身上的伤痛还要强烈,暗灵体质自愈能力非常强悍,正好又是夜色未尽的时候,周围的阴性灵素比白日又要浓上不少,南宫君知身上的暗灵飞速运转,不断的治愈着自己肩膀上被冰剑刺穿封印造成的伤害,尽管求生本能让他一路跟着楚离涯从镇魂塔里走出来了还没拖什么后腿,但是身体受到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一旦平静下来就觉得哪里都疼哪里都是伤。
“师父,人已经带出来了,还救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溪泽无奈,“你人都把救出来了,难道再送回去?”
“可是当时那个冰柱到底是怎么破开的?本来冰封几十年的冰柱怎么就突然在今天……”楚离涯看了地上的黑衣男人一样同样无奈。
“大约是南宫君知的暗灵素融合力太强,当时靠着冰柱还不断的转化那些冰灵素,那根冰柱是寒冰塔的中心,上面的法阵极其严密,暗灵素的吞噬融合作用对它的伤害非常大……所以到后来直接摧毁了封印,将那个人放了出来。”
“真没想到暗灵素体质的人先天优势这样强……就像袁深雨一样。”
“他的暗灵素并不纯粹,远不能和袁深雨相比,但是比起普通人也已经是非常了得了,”夏溪泽喟叹道,“只是……有利有弊,也不知道究竟是天赐还是劫难啊……”
“有利有弊?”楚离涯这倒有些不解了,“师父,依我看除了灵素纯子,明暗灵素体质的人是最受老天眷顾的人,一种自愈能力极强还能及时消化融合其他灵素,另一种强烈无比无所不破,如同圣剑,就像袁深雨和南宫君知,他们的天赋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你只看到了暗灵素的强悍,却没看到它的阴毒,不断消化融合其他灵素是不假,可是过于贪婪有损阴德,过于霸道有违天和,暗灵素体质的人是天生带着一种惨痛的诅咒……离涯,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这个孩子的力量,对他而言未必就是件幸事。”
对于一个过分追求力量的人来说,即使是自己师父,说这种话都有点没说服力,只是楚离涯没说出口而已。
楚离涯当然一早信奉的就是实力至上,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强者一种弱者,强者活下去,弱者被淘汰,血和白骨铺满的道路曲曲折折的绵延向很远的地方,那里是红艳艳的夕阳和满天灿烂的晚霞。
待到楚离涯觉得自己调息的差不多了,便睁开眼睛去看南宫君知,他其实和楚离涯差不多同龄,但是楚离涯看起来明显比他要老成的多,那个明明操纵着霸道阴暗灵素的少年看起来一脸人畜无害,人也是大大咧咧的,总让人觉得他比楚离涯要小些。
“你好点了吗。”
南宫君知也睁开了眼睛,一直萦绕的淡淡黑色雾气渐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楚离涯,“好了,谢谢。”
“……”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对吧。”南宫君知看到楚离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头的样子很痛快的自己先开口,“玄修?黑蝴蝶?还是别的?”
“……你知道陈夜修?”楚离涯一愣,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难道这个家伙真的已经感染了冥心蝶?否则陈夜修已经失踪三年,太和宫的人才没来多久,他是怎么见到“玄修”的?
“陈夜修?玄修的真名吗?”南宫君知笑笑,“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是不是真的被那种黑蝴蝶感染,然后变得和我师兄一样成为一个虫窟?”
“……你师兄是沧水吧。”楚离涯说道,“对,我确实想问你这件事情,首先,你是怎么知道玄修的?他是青城弟子,而你一直都在太和宫。”
“小时候的一次偶遇,他随着青城派长老访太和,”南宫君知并不避讳,反正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失去什么,面对救命恩人的几个问题直接说了出来,“我想看他的剑,看了之后觉得他真的很强很强,他让我好好努力,并且送给了我一只黑玉蝴蝶。”
“黑玉蝴蝶?”楚离涯眼皮跳了跳,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圣树结界旁边那大群大群飞舞的黑色冥心蝶。“然后呢?”
“本来我想等到长大了有一天能够去青城挑战玄修,但是三年前就传来了青城派弟子玄修失踪不知去向的消息,但是然不久前我随着师父师兄来到了青城……”
“你还是想找到玄修么?”
“是,我手上有曾经属于他的东西,”南宫君知笑的有点发苦,“以为借助那件可以读取前尘往事的机关读取黑玉蝴蝶上玄修的消息,所以想着去找师兄帮忙……结果……”
第十章 肩重任
桫椤林悬空城
“刺啦——!哐!!”
卿珏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先是一脸惊愕,然后就是哭丧着脸看着一地狼藉。
这个花瓶看着这么好看……一定非常……值钱吧……
自己在这座悬空城已经半个月了,跟着毕方鸟赤玉修行也过了半个月。
螭吻对卿珏的表现用了一句话评价,“你的脑子已经根本不上你得到的灵力。”
从智商角度来说卿珏实在是不够合格的徒弟,螭吻一遍就可以听明白的术法技巧卿珏需要反复琢磨个七八遍才能颤巍巍的使出一个简单的小招式,而且威力小的可怜。
“你体内的明灵素纯粹强烈的像是海浪潮水,但是你自己像个细嘴茶壶。”赤玉曾经这样对她说,“除非是遭到了危机本能自保,否则灵力根本不能操控使用,等于是没有。”
卿珏脸红红的听着赤玉不喜不怒的声音训诫,心中惭愧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手里细小的灵力流动不安的乱动几乎无法控制。
卿珏其实也不想让赤玉和螭吻失望,她对这两个人还很是感激,毕竟螭吻已经答应了她调动人手去沉默之森里寻找她的父亲,而且带着她来到悬空城这样一个之前在她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奢华地方。
但是……自己的天赋,不得不承认,那叫一个烂的透顶,尽管狂澜巨浪般的明灵素汇集在她的身上,但是她就是不会使,谁都没办法。
囚牛和睚眦都曾经对这次圣树结界的变动做过分析,但是因为结界动荡的时间太短,所以根本没留下多少痕迹——要真说有痕迹,那就是一个活体的卿珏,痕迹也非常明显——卿珏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明灵素。
作为圣树结界变动的产物,卿珏被送上了悬空城,这其中有对圣树结界重视的因素,更有担忧,毕竟在囚牛和睚眦看来,圣树的诅咒不是什么乐观的事情,一百年前,正是圣树结界另一端无端的灾劫让桫椤林大受损耗,极南之地的沉默之森被彻底化作了一片荒林。
卿珏这个人,放任不管不是,除掉更不是,只能悉心教导,看看能不能化为己用。
但是卿珏的智力实在是太让人不敢恭维,不要说螭吻和其他大妖家族的孩子,连个普通血统的妖女都完全比不上,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妖物的聪明才智和能力都和血统有关,本来冷蝶就是最为卑微血统的一支,就算那来自圣树结界的力量改变了她的水灵素体质,硬生生充斥满了明灵素,也不能把她的血统给改变了。
螭吻看着她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带着她老悬空城修行这活儿是自己从哥哥姐姐那里揽下来的,总不能半路打退堂鼓教人笑话,只是赤玉师父亲自授受,那么简单的法术却半天学不会的人,也只能说这脑袋和木头没有多少差距了。
“我知道我很笨啊。”卿珏苦恼的坐在花藤缠绕的白玉色长椅前,螭吻站在栏杆边伸手去摘里面深紫色的玫瑰,一脸疲惫的不想说话。“但是我也没办法……我是真的不会……我是冷蝶,冷蝶本身就没多少智慧,那个圣树结界的诅咒说不定把我变得更笨了。”
螭吻脸上晕染了一层黄昏的暖光,澄澈的眼睛里亮亮的,但是此时不知怎么的看上去有些憔悴,“算了,不怪你,其实慢慢来也没什么……但是大哥和二姐都对你很有些芥蒂,也不知道他们的最终决定是什么……”
“啊?”
听到囚牛和睚眦的称号卿珏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打了个哆嗦,她慌忙的看向螭吻,眼睛里全是慌乱惶恐,如同天要塌了。
“没什么,你继续修炼吧,”螭吻觉得自己真的挺累,不光是赤玉,自己其实也真没少指点她,身为妖王血统,螭吻无论是灵力还是智力都是超一流的水准,学起术法来比一般人的速度快了许多,尽管今年才三十岁,但是已经和不少成年贵族大妖有了不相上下的灵力,而且心性坚韧如铁。
在什么位置,就要有什么能力与之相称,反之亦然。
螭吻把那朵深紫色的玫瑰用手指碾碎扔在地面上,双手交叠托住下巴,身体倾靠在花园栏杆上,只是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关于卿珏的话。
“……那个,螭吻殿下,我真的……”
“螭吻殿下,我会继续好好努力不会让您和囚牛殿下睚眦殿下失望的!大不了我用更多的时间,更用力的去练!”
“螭吻殿下,昨天那个术法其实我还是会一点的,就是不怎么能用的熟,我再去练上几十遍再给赤玉师父看怎么样?”
“……”
“螭吻殿下,你能不能别这样一直不说话,我……”
“闭嘴啊你吵死了。”螭吻很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简直想把这个聒噪的家伙的嘴给堵上,毕竟是年轻的妖王,心情焦虑之下动了点火气,但是瞬间就将卿珏吓呆了。
“殿……下……?”
“……”咬咬牙,螭吻对她摆了下手,“没事……你别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吵得我头疼。”
这个女人真是又够笨又烦的,偏偏圣树结界的力量转移了一点到她的身上,否则怎么可能被带上悬空城,还让赤玉师父亲自教导,虽然那股明灵素的力量确实让人敬畏,但是放在卿珏的身上简直就是个笑话。
大哥,二姐,我真的很头疼,怎么才能让这个女人稍微聪明一点别这么笨啊?
螭吻烦躁的一甩手离开了栏杆准备去前院,卿珏没犹豫立刻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螭吻嘴角抽了抽本来想下意识的让她别跟着,但是又反应过来还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只好装作不在意的自顾自的走了过去。
悬空岛虽然地方没有多大,但是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都十分花心思,处处都是暗合通窍的阵法,建筑的细节可以让人拿着镜片细细对照研究,其中宫殿最高一座塔楼上悬挂着一个造型奇异的大钟,每天正午的时候都会敲十三下,大钟的周围是不多不少的九尊鎏金雕像,是缩小版的各位妖王的真身,阳光照到宫殿顶部的时候,满目金灿灿的熠熠生辉。
简直能闪瞎人眼睛。
平时螭吻看到这幅景象只觉得壮美华丽,心中高兴,但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太顺眼,所以连着也迁怒了那九尊雕像和大钟。
卿珏跟在后面见他半天不说话,心中惧怕不安又忍不住不去问,半天含糊了一句道,“殿下,还没找到我的父亲吗?我很想他……”
“没有。”
螭吻并没有骗卿珏,他是真的派人去找了,妖王的权利调动一些人手去沉默之森找人还是很容易的,但是找遍了那座化作废墟死林的森林,也没找见一只成年男性冷蝶——连尸体都没有。
回来禀报的人说,当时沉默之森里曾经有过一阵巨大的灵素动荡,以冷蝶低微的灵力,如果在那场灵素碰撞中尸骨无存,好像也不怎么奇怪——就像卿珏,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贴上了圣树结界然后受到了明灵素的庇佑,估计最后也就是被灵素冲击五脏六腑然后直接分解成齑粉。
再也找不到。
但是看到卿珏小心翼翼跟在自己后面生怕说错一句话的样子,螭吻也不太好把这些实际情况全部告诉她。
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她自己能猜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但是卿珏就是这么死心眼,你不告诉她,她就一直不自己去猜,一句话就是蠢到了家。
火气消散一些之后,螭吻又觉得有点过不去,毕竟卿珏天资不行是先天的,这点没办法改变,而且圣树结界的诅咒也不是她想要的,被生拖硬拽进入一个全新陌生的世界圈子,大约也受了些打击,已经有不少其他贵族家的大妖子女对卿珏这个莫名其妙出现,身份背景不明的人窃窃私语,更何况她那么的蠢,来的不久成绩没看到多少,打坏的东西是最多的。
总而言之差不多就是卿珏这个丑小鸭突然得到了一件缀满白色羽毛的毛裘。将自己打扮的跟天鹅一样美丽耀眼,但是骨子里还是个丑小鸭,她自己都这么觉得,更不要说别人。
圣树的诅咒……比起眼前的卿珏,螭吻更担忧的是圣树结界的那次动荡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亘古传承的圣树结界不再稳固,之隔了一百年,就要像之前那样突然消失,然后那些红了眼的人族侵入,杀戮,抢夺?
简直就是噩梦,虽然隔世的事情螭吻不再能想得起,但是自己的前任毕竟也是殒身于那场战役之中,光是提起那场战争心中都是五味杂陈,现在圣树结界居然又出了问题,桫椤林很难不把这次的动荡和圣树结界另一边的世界联系起来。
螭吻回头看了看卿珏,只能默默的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该教的还是要教,该收拾的摊子还是要收拾……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