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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故国别旧     缥缈寻仙途txt下载     缥缈寻仙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生死梦

    桫椤林属于下界中的阴面,如同红尘膜拜着天宫,桫椤林则敬仰着魔族荒古界。

    魔皇神帝,正如光与暗的两极,和圣树赐予神魔二界的圣物一起各自镇守在天宫和荒古之内,如同一只本源力量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自从神录时代结束,洪荒终结,五界基本稳定,两位上界尊者即使偶有差距,代表的力量却总是差不离,磕磕碰碰的磨合总算不会有太大的冲突。

    但是这一切平衡在六万年前,现任魔皇登基那一刻被打破,因为那个人不仅仅是荒古界的皇帝,上界阴面的代表和守护者,也是圣树之子,雷毒督元者。

    但是天宫和荒古之间有比下界牢固无数倍的圣树结界,十万年方才消失一次,而且接近无上圣地五神殿,即使天宫和荒古是实力已经失衡倾斜,还不至于立刻产生毁灭性的的冲突。

    但是在七千年前,荒古界也曾发生过一场变故,圣树衍生第一代神魔的时候,曾赐予各边尊者圣物一起镇守天宫和荒古,天宫的是一方十方锁灵塔,如今化成幻形通天巨塔镇压在神界天门侧,荒古界的圣物则是一串十彩琉璃珠——七千年前,这圣物却莫名从荒古界失踪,失去了圣物的辅佐,魔族皇帝只能凭一己之力去维持整个荒古界的灵素运转。

    对于普通神魔帝尊来说,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身为集雷毒风三灵素,修行数万年的魔皇而言,却并非是完全不可为之事。

    若说圣物完全失踪也不算,十彩琉璃光乃是一串十色琉璃珠,每一颗对应一种灵素,而现在只余下了黑白两色,分别代表着明与暗两大灵素,但是其余八颗却均已无踪。

    对于十彩琉璃珠的缺失,荒古界的皇族上层一直讳莫如深,根本不提是如何失踪的,甚至有传言是荒古皇帝亲自将圣物送出去的,但都只是私下的切切察察,从未有魔族敢明面上如此诋毁魔皇。

    妖界桫椤林处于荒古界的下方,妖界九大者有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传说这九位妖王均有古老的远古魔龙血脉,以化生卵传承绵延,以兄弟姐妹相互称呼,共同统治桫椤林。

    在一百年前的红尘入侵之中,九位妖王九折其四,排行第三的嘲风、第五的狻猊和第八的负屃,第九的螭吻均陨落于和人间的修仙门派争斗之中,其中嘲风更是连化生卵都下落不明。九大妖王之首的囚牛战后找到了狻猊、负屃和螭吻的化生卵,带回梭罗堡潜心维护,在这百年间,狻猊螭吻先后孵化,诞生了新的妖王,而负屃却迟迟未曾破壳而出,不知归来要属何日。

    “狻猊姐姐,大哥说嘲风哥哥总有一天能够回来,是真的吗?”

    螭吻今年才三十岁,每经历一次死亡和化生卵的传承,上一任妖王的所有记忆和力量就会全部丧失,等于轮回了一次,一切从头开始。

    狻猊年纪要大一些,九十年前就已经被孵化重生,按照妖物的年纪来算也没有成年,但是凭着妖王血脉的优势,可以完美的化形了——对妖物而言,所谓的化形就是以魔族为范本,幻化去自己本来庞大类似红尘的兽类躯体,变成魔族般的躯壳。狻猊的化形是个年轻的魔族少女,红澄澄的眼睛和金灿灿的卷发,身形对比人类少女高大的异常,面容妖艳夺目,嘴唇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螭吻也可以化形,只是化形也是一副幼童的样子,身上罩着一件银光闪闪的比甲,如同鳞片的装饰层层叠叠,颈项上挂着个银锁装饰。

    “当然是真的,魅铁伯伯可是桫椤林最厉害的卜问师,他说的,嘲风哥哥会在百年后回归自己的故里,嘲风哥哥就一定会回来。”

    “可是大哥二哥他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难道一百年后,嘲风哥哥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这我也不知道,”狻猊皱着秀眉望向天空,好像那里真的会掉下一个嘲风似的,“囚牛大哥说,当年嘲风哥哥为了阻挡红尘的人,亲自直奔妖界之外的月窑岭,和红尘中的一个修仙掌门战斗,但是那个掌门好像会操纵天火,还有很多帮手,就算嘲风哥哥也很厉害,却还是被他们……当时的情况很乱,睚眦姐姐等到稍微有些头绪匆匆忙忙去寻找嘲风哥哥的化生卵的时候,月窑岭已经被炸去半边,只有成堆的尸体和崩塌的岩石……什么都没有了。”

    螭吻听了心酸,忍不住紧紧的握住了狻猊的手,狻猊反握了回去,收了有些伤心的情绪安慰螭吻道,“别这样啊,其实我们不也一样吗,上一任的螭吻和狻猊也在那场战乱中死去,现在才有我们的诞生,要相信嘲风哥哥也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已经重生长大,不久之后一定会和我们重逢的……”

    “嗯……狻猊姐姐,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好啦,我们去看看负屃好不好?他明明序列比你高,不知怎的,却比你还懒,到现在还没出声呢。”狻猊在螭吻的脸上揪了一下,几缕卷发垂落下来,映出整张明艳脸上的潦草妖娆。

    两个尚且年幼的妖王自然不足以负担起桫椤林重事,如今都在梭罗堡的偏殿养着修行,而还未出生的负屃也被这两妖照顾,静静的准备出生。

    走进了一座白玉为建造主体,粉金色的琉璃瓦晶莹剔透覆盖,充满自然气息的树藤缠绕的偏殿,狻猊和螭吻隔得老远就能看到玉石阶梯尽头那个巨大的灰黑色的卵。

    百十年如一日的陈放在这里,负屃妖王的化生卵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好像一个沉睡了太久的人根本已经忘记了自己还需要醒过来这回事。

    偏殿里的气温相对较低,两边各自陈列着一架三人高的典雅竖琴,又厚又软的帷幕在化生卵的背后拉起,光线昏暗,确实是个适合补眠的地方,如果来者需要更明亮一些的光线,高高悬在穹顶上的莲花百叶琉璃挂灯上的数百只光团就会瞬间点亮,因为是纯粹的明灵素支撑,所以没有一丝异味和灼气。

    “负屃啊,你都睡了一百年了,我和狻猊姐姐早就出来了,你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螭吻并没有离那颗卵太近,因为囚牛曾经叮嘱过他们,化生卵十分的脆弱,一旦受到损伤,就要花费更多漫长的时间去自我修复,那么孵化的日子就又要往后延长许多。

    “……因为负屃当年毁灭的最为彻底,被两位人类顶级高手引入圈套法阵,引天雷击顶,元神几乎被彻底击碎,”狻猊说道最后连声音都彻底低了下去,“所以沉睡的时间可能……特别的长。”

    “姐姐,那些人真的很可怕……”

    “是啊,大哥经常对着南方独自站立呆望很久,那是红尘的方向,不知道是担忧嘲风哥哥和负屃还是无法释怀当年的事情。”

    “狻猊姐姐,大哥怎么可能释怀呢,”螭吻小小的脸上微微的扭曲,颇有些戾气横生的味道,“就算我从未经历……算了,我的前任还是死在那场战争中的,一听到我们那么多无辜的子民死于异界入侵之手,心里就好像被硬生生的塞入了好几块大石头,又疼又沉,怎么放下?如何释怀?”

    “或许吧,但是圣树结界已经重新塑立,隔断了人间和妖界的通道,也中止了那场惨烈无比的争斗,如今时隔百年,伤痕也慢慢的被时间治愈着……我们终究是要往前看。”

    螭吻握着拳头,狠狠的捏了一把空气,然后一跺脚,“我是破不开圣树结界,若让我有一朝嫩等到圣树结界重新洞开,必要侵犯回去,也教那边的种族明白被莫名其妙的入侵是何等滋味。”

    “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怨气纵横,”狻猊笑笑,把螭吻的手指掰开,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走出了化生卵所在的偏殿,“快回去修行术法,大哥和二姐他们时不时都要检验我们的,小心被训了。”

    “我每天都有认真练习的!我当然知道,身为妖王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怎么行?”螭吻有些不满的反驳道,“大哥都夸奖我的进步快了。”

    “是是是,螭吻最厉害了。”

    狻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螭吻毛茸茸的脑袋,回头望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精致偏殿,神魂碎裂的负屃在其中长久的沉眠,而嘲风尚不知道身在何处……

    “狻猊姐姐,你的手好冷。”

    “是吗?”狻猊愣了愣,这才发现还真是,螭吻修行的是冰雪系术法,体温已经偏低,而此时的自己居然感到手里的螭吻的小手是热的,可见自己的手确实已经是一片冰冷。

    狻猊扶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有些莫名的晕眩,太阳穴好像有一些细小光芒刺痛的错觉。

    “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第三章 古神话

    “灵陵,你总算回应我了,真是急死我了。”

    “嗯……不用担心,我没事。”

    在前往北极点圣树结界的途中的第三天,穆非城总算在坚持不懈呼唤灵陵不知道多少遍之后接受到了灵陵的回复。

    “灵陵,离涯说天灵怀梦草的作用下我们会梦到很多过去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受到影响看到以往的事了?”

    “没、没有啊,我是鬼魂之体,并没有受到仙草的影响,只是当时灵力互相冲撞产生的能量太大,我受到了冲击所以沉睡了几天,现在才缓过来,就立刻回应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觉得挺可惜的,以为你也能借此想起来些生前的事情什么的。”

    “……”

    “灵陵?”

    “啊,没什么,非城,其实你不用觉得遗憾的,我是几百年的老鬼了,对生前的记忆……真的没那么执着的,就算我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生前所牵连的一切,身边的人也一定早就随着时间的变化尽归尘土……就算我现在全部想起来,除了无尽的伤怀感慨,又会额外得到些什么呢?”

    “……好吧,你能想开,自己不遗憾当然是最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真的已经养好了吧?”

    “自然,我的灵体我很清楚,陪你们走到圣树结界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越往北走阴阳灵素不可调和的碰撞冲突会越来越严重,你们更要小心。”

    “知道了。”

    穆非城虽然嘴上答应的痛快,此时却忍不住搓了搓手,“还……真是冷啊。”

    楚离涯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不只是穆非城,她此时也如同身置冰窖,身为负有灼炎煞气的修士,居然会感到冷,说出来还真是挺可笑的,但是她心里清楚,之所以会感到这么冷,和气温无关,而是这里离圣树结界已经十分接近,灵素十分混乱,阴阳比例时刻都在失调,所谓身体上的酷寒感触不过是周围阴性灵素此刻占了上风,不是燃起自己体内的火灵就可以缓解这种失衡的。

    “离涯,不知道阿雨在天仓山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次去到底能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呢……”

    “有元澈前辈在,清雨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既然你猜测他的病症和圣树有所关联,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往前一步又何妨呢?”

    “……哈,也是,”穆非城又打了个寒颤,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好大一轮寒彻心骨的圆月高高挂上了天空,天是一片深沉混沌的墨蓝,没有一颗星辰。

    等到穆非城又恢复了沉默,楚离涯在心中呼唤着夏溪泽。

    “师父,你看到过真正的圣树结界吗?”

    “……元澈师兄为我们卜算出了具体圣树结界消失的时间,为了使圣树结界对修士弟子们的压力影响伤害减到最轻,我们是在圣树结界基本消退之后才集结到桫椤林入口前,所以也不算见过真正的圣树结界。”

    “原来是这样……还有,师父,圣树结界那一边,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妖界的边缘是一片大森林,那里的树木比人间要高大出许多,妖物的村庄依傍着树木建立,是一座林上之城……总而言之和人间很是不同,但是当时的情况,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我……”

    “后来呢?”

    “……”

    楚离涯突然意识到自己傻不拉几的问了句蠢话,连忙道了声抱歉。

    夏溪泽正是死于那一场战事啊。

    “师父,你百年残魂不散,忧虑人间青城安危,或许也有牵挂的故人,但是您身后声名狼藉,与您相处这么久,我相信您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师父,您心中可有怨憎?”

    楚离涯突然冒出一句问道。

    “……怨憎?”

    夏溪泽轻声笑了起来,“离涯,你告诉我,什么是怨憎。”

    “遭受不平之事,惨痛之情,不满境遇,不忿世情,滋生的自然就是怨憎之情。”

    “我并未遭到什么不平惨痛之事,也未有不满不忿,平生虽有缺憾,却不曾有后悔,我为何要憎恨?”

    楚离涯被呛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师父,您曾经是名满天下的天才,青城派最优秀的掌门之一,道之盟的盟主,你……你站在修仙界的巅峰,但是你,你莫名其妙葬身在那场战役之中,被元涧一手策划的青城史录抹黑栽赃,现在还有您的师兄在世,记着你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几十几百年之后,白的就会变成黑的,对的也会变成错的……师父,你真的会被后世传为面对妖界胆怯退缩的懦夫!道之盟的逆端!师父,这些身后名,您真的不在乎?更何况,我完全不相信真相会是……”

    “会是什么?”

    “当年会是您临阵退缩主动让步,致使联盟的修仙弟子大加折损,最终被几大妖王围攻身死。”

    “……如果,我告诉你,除了最后那一条,这些传言基本算是正确,你作何感想呢?”

    “……师父。”

    “好了,不要想太多,你和穆小兄弟想要去调查圣树结界也是件好事,袁深雨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能弄清他身上芥蒂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越靠近北极点越要小心。”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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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墨非自从上一次从幽谷飞泉袁深雨那里碰壁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种从心底衍生的隐隐不安。

    他当然没有在袁深雨离开后走进幽谷飞泉,连一个袁深雨都有让人为之不寒而栗的力量,那么他的师父元澈又该可怕到什么地步?吴墨非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考虑后果的人。

    但是袁深雨那句勿要大喜大悲,情绪起伏又是何意?

    吴墨非当然不知道,若是有一个人死死的盯住他的瞳孔正中央看上许久,也许就能分辨出那一片瞳仁的墨色中有一道十分不明显的蝴蝶暗纹,甚至在轻微的扇着翅膀。

    被冥心蝶附体的人,初始是没有什么知觉的,只是他那双眼里看到的东西,都会一五一十忠实的被投影到施加者那里去,冥心蝶以七情六欲心绪思维为食,心情起伏越大,吴墨非体内的冥心蝶分裂和繁衍的越快,很快就会将宿主的身体就会被侵蚀干净,理智消失,一举一动完全被冥心蝶控制。

    变成一个彻底的傀儡。

    但是吴墨非本身是并不知晓的,陈夜修的手段,若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整个人间,也未必能有几个人看得出来。

    袁深雨不关心陈夜修的具体操作方式——毕竟虽然从根本上来说袁深雨并不见得多喜欢陈夜修,但是却对他的处事效率却是放心的……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吴墨非并非是多愚笨的人,只是急功近利又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够当做猎人去捕猎,可是在真正可怖强大的猎手面前,他也不过是个柔弱的猎物,而且还没有这个自觉。

    陈夜修在圣树结界停留了一阵子之后很快离开了那里,因为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接着到来,到那里去寻求所谓的答案。

    答案么?不一直在你们身边,只不过没往那个方面想过而已。陈夜修想着嘴角抿出一丝笑容,既然苏冥雨已经快要归来,自己身上的担子莫名的轻了一分,可是又重了一分。

    呵呵……苏冥雨,可是只存在于神话里的人啊。

    陈夜修记忆里的苏冥雨身上始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的眼睛乍一看都是纯净的墨绿,可是盯上几秒之后脑海里就如同被五雷轰顶风暴刮过,那个人的左眼是万物寂灭的晦暗,如同地狱,右眼是圣光普照的圣辉,如同天堂。白绿相间的长袍上渲染着干净纯白的光辉,脚下的阴影却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沉重。

    如此矛盾,却奇异有机的协调起来。

    陈夜修第一眼见到袁深雨的时候,发现他依旧保留了某些特征,比如那双眼睛给人不由自主的压力和震慑,比如那张脸,但是很多东西到底还是一去不复返了,而且简直是判若两人。

    苏冥雨,你何时沦落到这地步了?你空前绝后的实力呢,你坚不可摧的骄傲呢,你普照的光辉呢?

    你什么都没有了,变得像是一粒,不怎么黯淡的尘埃。

    时光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包括神话般的你,不是么?

    在千里之外凭着冥心蝶看到病中的袁深雨,陈夜修立刻知道了那个神话般的男人终将归来,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一幕幕幻影飞逝而过,千百年的时光流转,长河东流,最后汇入无尽虚妄的海洋之中。

    袁深雨并非是有病,相反,那是因为力量的觉醒,而他在竭力的压抑着自己力量的飞速成长,强悍无比的结界渐次叠加,压迫着袁深雨如同碧海龙腾的滔天灵力,近乎在自残。但是陈夜修一点都不奇怪,就算袁深雨已经不是真正的苏冥雨了,在第一时间内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一点还真的不曾改变过。

第四章 圣明光

    “北极点,圣树结界……”

    楚离涯压抑着全身骨头都几乎要被揉碎的酸痛感,咬牙抬起头挺直脊椎的望向面前连着天空的五光十色的半透明光幕。

    “离涯……不是说,是,咳咳,圣树结界吗?怎么光看到结界没见着圣树啊。”

    穆非城和楚离涯很显然面对着亘古结界的时候,抵抗耐力比陈夜修差得远——也说不上抵抗,根本是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圣树自从督元果坠落之后,本体就融合进了无上圣地的独立空间,圣树结界应该就是圣树本体衍生出来的一个虚幻影子,尽管只是个影子,也已经有了隔绝两个世界的威力,而且人间妖界之间的圣树结界属于下界结界,上界神魔领域之间的结界比之要强悍牢固的多,十万年才打开一次,所以神魔之争才不至于极其频繁。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楚离涯虽然比穆非城见得多些,但以圣树之神秘神圣,对于它的秘密很多人知之甚少也属于正常。“我记得在雍州的时候,那个女妖的目的不就是用紫微仪木打开圣树结界,让雍州一脉的妖类前往桫椤林么?”

    “现在想想她根本在做一件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穆非城感到胸口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点燃的鞭炮,充斥满了硝烟般的窒息感,“别说这种宏伟古老的结界她一个小小的妖怪怎么打开,就算打开了……那个世界真的就愿意去接受她和她的同伴么?”

    “……”突然听到这样颇显抑郁的话从一向大大咧咧的穆非城嘴里说出来,楚离涯不禁有些意外,但是也只是表示赞同,“大概吧,桫椤林里的妖物血统纯正实力强大,本来就不能和人间的杂血统妖物相提并论,雍州的那个女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所以,面对的是一整片死局。”

    穆非城表情略显恍惚的看着眼前巨大的光幕结界,虚空的伸出手,“可惜看不到圣树的本体啊,不知道该从何调查而起。”

    “从何观察而起先不论,”楚离涯的声线陡然变得冷冽生硬,回头扬手就是一剑,“先除去眼前的危机罢!”

    火焰伴着风,化作一道赤红的剑气猛的扑向身后一个刁钻的方向,楚离涯的剑气本来十分霸道狠戾,刚猛异常,但是在圣树结界的压制和扰乱下,威力比起平时只能算是微乎其微,本来能将面前的地面掀翻一层土块的力道,只带起了一阵并不大的风,刮起了一些沙砾。

    但是也足以将罪魁祸首逼出来了。

    “……黑色的蝴蝶?”穆非城愣住了,“这里居然会有蝴蝶?一会儿热得像火炉一会儿冷的天寒地冻,怎么生出来的?”

    “非城小心,那个是冥心蝶。”灵陵从天池珠中化身而出,“后退!千万不要让它沾上!”

    楚离涯回头看了灵陵一眼,虽然灵陵也是见多识广认识冥心蝶或许不奇怪,但是她这动作未免也太积极了,自己发现冥心蝶出剑的时候倒没见到她忙不则跌的出来提醒呢。

    “冥心蝶是什么东西?”穆非城对于灵陵的话很是相信,“这里的特产?”

    “邪性异常的东西,你退后,我们现在不一定能对付不了这东西。”

    “可是就这么小一只,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了,马上把打死不就可以了吗。”

    一只轻薄渺小的黑蝶在半空翩翩飞舞,黑色的翅膀飞行过程中不断留下残影,让人目瞪口呆的是那些残影居然在不断的实体化!每一小片影子都化成了一只新的黑蝶!短短的一小会儿功夫已经由单薄的一只冥心蝶变成了十几只,而且还在不断的以爆炸的速度分裂!

    “我的天!什么玩意儿?!”穆非城彻底呆住了,连楚离涯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那一大群黑蝶像是一团在不断膨胀的乌云,嗡嗡嚷嚷,邪性魅惑,可怕至极。

    楚离涯心中清楚那冥心蝶最为可怕之处就是一旦被沾染附身,变成了冥心蝶的宿体,那么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作为一个繁衍冥心蝶的肉体容器,直到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么多冥心蝶……实力被压制到和普通武夫的两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非城!冥心蝶是至阴至邪之物,最为忌讳明灵素!天池珠!只有天池珠可以救你们!”灵陵大声吼了一句,她是鬼魂之躯,已无牵无绊倒是还好,但活生生的两人已经危在旦夕。

    “……啊?天池珠?”穆非城和楚离涯这才想起来,确实,天池珠里的是……但是,“但是阿雨现在病得很重,还用这个会给他造成负担吗?”

    “生魂早已被分离而出这么久,已经和本体没有太多的联系,别再犹豫了!要来不及了!”

    短短的几句话间,那厢的“乌云”已经胀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完全遮蔽了两人的退路,密密麻麻的一眼看去不知道是不是有成千上万只,好像同时接到某种命令似的,蝶群同时扑腾着翅膀向这边袭来。

    只能赌一把了。

    天池珠被穆非城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抬手托向半空。

    突然间就有了光。

    不似太阳光的热烈,月光的清冷,是仿佛从地狱深处撕开了一条裂缝,迸溅而出最为纯净的光芒,整个天池珠变得通透含光,仿佛裂开无数条细缝似的,皎洁而细小的光线从里面透射而出。

    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也从天池珠上升起。

    那是一个人形,飞扬四散的长发和长袍的轮廓倒是颇为清晰,手里持着一柄长长的细长权杖,纯白模糊的身形周围勾勒着一圈莹莹绿色光华。

    “这、这是阿雨生魂的化形?”

    天池珠之前一次发挥作用还是在几年前,天仓山上穆非城对峙和呈,当穆非城被和呈的灵压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天池珠自动散发出碧透的光芒将和呈的灵力彻底反击了回去。

    但是比起这一次,那一次的爆发实在是太不够看了,难道那一缕生魂也知道这一次将要面对的,是棘手的多的东西吗?

    而且,楚离涯心中如同泥浆翻涌剥落,最后透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冥心蝶这种东西,在人间是绝对不会常见的,即使是明灵素已经匮乏到十分紧急的地步,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驯服并且收放自如,而且这个蝶群如此强大,只是小小的一只就可以凭空幻化出这么多。

    目前楚离涯所知道的能掌控冥心蝶的只有一个人。

    陈夜修,那个失踪了多年的男人,如今到底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呢?此时一切都是未知。

    很明显感受到了来自那个光影的巨大压力,本来疯狂汹涌而至的冥心蝶群居然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哄而散化成无数个个体密密匝匝的分流到从不同方向,几乎无缝隙的从各个方位向中间包围两个人。

    第一只黑蝶的翅膀触及了那个光影的光圈之内,然后被静静的吞没。

    那是真的吞没,那束以穆非城为中心笼罩的光柱如同沼泽泥潭,任何一只入侵到这个领域内的冥心蝶都瞬间被销蚀的尸骨无存,那道光帘帷幕,如同一个充满圣洁气息的死亡之门。

    “……逆……芒……”

    光影之中飘出几声喃喃不清的梵唱,右臂抬起,细长的权杖举过头顶,看起来这个姿态摆的驾轻就熟,让下面的穆非城都看呆住了,他想过这里面可能会出现袁深雨生魂幻化而成的分身来解围——但是阿雨的魂形幻象……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啊?

    那个身影轮廓本来模糊,面目也分辨不清,但是却有一种气定神闲仿佛凌驾一切的威严。

    他只是在那里,便有光。

    本来铺天盖地的黑蝶群很快被吞没殆尽,如同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穆非城本来只是想接着天池珠里的明灵素看看能不能在大群的冥心蝶中得到一线生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震撼的效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对付和呈的时候没这么牛啊。

    那个白色的光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举手投足间就抹消掉所有冥心蝶之后略略停顿了一下就转过身去,并没有去看已经彻底呆住的楚离涯和穆非城,而是慢慢的向着那个异彩流光的巨大光幕,圣树结界游离而去,一路洒下皎洁无比的圣光为路。

    “喂?!你去哪儿?”穆非城忍不住对那个光影伸出手失声喊道。

    靠圣树结界愈发接近,那个白色的光影愈发明显,身影也越来越清晰,由一团模模糊糊的白色幻影变得线条分明坚硬清晰,那是一个少年的背影,白色的长袍,纯白的纤长权杖,他身躯通透,双足悬空,头也不回的向结界飘去。

    “……那个,我怎么有点眼熟?好像是阿雨啊?”

    而楚离涯简直头皮都发麻的要炸开了——那个背影,飞舞的绿色长发和繁复的白袍披风!根本和自己梦里,那个长着袁深雨脸,和疑似白魔女子在一起的人一模一样!

第五章 寻归途

    那些迷失在时光洪流缝隙里的孩子终将归来,在母亲的怀抱之中找回自己真正的过去。

    “离……涯,那是怎么回事?那个人……”

    “别说话,看着……”楚离涯惊讶程度比起穆非城只会多不会少,那个只在梦里和想象中出现的人竟然以一种实体化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简直……就像是梦境实化了一般。

    那个幻影全身笼罩着纯白色的柔光,他身上的那件白色长袍就好像是纯粹的光编织而成的,在穆楚二人看不到的角度,一张酷似袁深雨的脸也清晰的细细的勾勒而出,异样的双瞳和精致漂亮的脸,正正的对着圣树结界,满是复杂至极的情绪。

    好似阔别经年的重逢。

    “……无上圣地……过眼云烟已经不在我身边,不知望川可还好?……可惜意识即将溃散,否则……”

    后面的两人很明显的听到了那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是他的口音特别晦涩还是故意的含混不清不想要任何人听到,根本听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

    穆非城突然感到手上一股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竟然是天池珠如同一团瞬间爆发又迅速燃烧殆尽的篝火,已经彻底熄灭黯淡了,一声细微的轻响,本来光洁平滑的珠面上多了几条细细的裂纹,然后飞速扩散,最后变得如同蛛网般密集。

    天池珠碎了。

    穆非城手没拿稳一晃,碎成无数块粉尘的天池珠便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

    楚离涯也被穆非城的异状吸引到,看到刚才光华灿烂仿佛能照亮一片天的天池珠已经成了一地粉尘。猛然抬头才发现,那个救了他们一命的光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泯,透明的身形好像在被抽成一丝一丝的光线,然后飞快的融入圣树结界光幕之中,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糟了!等等!你等一下!”

    “非城!别过去!”

    穆非城三步两步如同一头蓄力已久的猎豹狂奔过去,一伸手只抓住了那片光影最后留下的一缕白色光芒,虚虚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差点整个人撞在圣树结界上。他感到了一阵磅礴无比的吸引力的时候,身后好像有另外一股力量把他猛力的往回拖。

    自然是紧跟而来的楚离涯,最后两人同时好像被什么推了一把,在几股极其矛盾的力量交合冲突之中险险的向后退了很多步。

    “圣树结界周围的力量极其不稳定,你刚才已经突破了我们勉强能控制自己身形的极限,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真的彻底被吸到上面,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那时阿雨的生魂去了那儿然后消失了……”尽管生魂是袁深雨几年前自己分离出来的,现在应该和本体没多大联系了,即使力量耗尽消失了对袁深雨本身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是刚才的事情的发展实在有些出乎人的意料,穆非城想都不想的快步跟了上去。

    “离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到底是……是不是阿雨啊,感觉真的好奇怪。”

    楚离涯倒是很肯定那个人是谁——是不是袁深雨不确定,但一定是自己在天灵怀梦草的作用下,梦里那个人。但是直接说出来给穆非城听大约又要让他纠结半天不懂,所以楚离涯思索了一会儿道,“清雨……大约真的和圣树有些莫大的渊源吧。”

    “哈?”

    “非城,你记不记得,前生今世?”

    “知道啊,我还知道人生前造孽太多,死后要下若水黑陵天天受苦,赎清楚罪了才能喝一碗忘川水去投胎。”

    “……我觉得清雨的前世,或者个更早一些的轮回里很可能是个极不简单的人,影响甚至绵延到今生。”

    “啥???”

    “还是不要再这里久作停留,圣树结界的影响实在太大,随时都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我们凡人之躯在这里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还是退远些慢慢和你探讨罢。”

    楚离涯说的退倒不是指马上回青城派,而是离圣树结界远些距离的地方。

    离圣树结界越远,阴阳灵素的冲撞越缓和,人身上的感觉也会好上不少,穆非城修行比楚离涯要低,而且常年钻研机甲关窍之术,不擅术法自我调和,身体上负荷比起楚离涯更是重不堪负,只是忍着没说而已,实在已经严重内损。

    尚未两人缓过起来,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幻,一波三折,让人目不暇接。

    本来是半透明流淌着各种幻光,波动荡漾的结界突然变得平整,不断透明,好像由一片贴满五色窗纸的磨砂玻璃渐渐的撕掉了窗纸,磨砂抚平,变成了一块可以透视的普通玻璃。

    “这是……结界的另一头?”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颇有歧路庄风范的死寂荒地,地皮大约被掀翻了好些次,露出刻骨的伤痕和坚硬的层层岩石,灰黄的瘴气肉眼可见,濛濛的让人心烦气躁。此时两人已经后退许多步,只能远远的看个大概场景,细节已经分辨不清。

    “不是说桫椤林的边缘是一片森林么?”

    “人妖之战旷日持久,各种灵力的激烈碰撞早就破坏了这块区域的灵素平衡,而且这里是圣树结界的领域范围,灵素自我恢复调和能力更是微弱的几乎可以不计,所以,被破坏的东西再过上几百几千年,都难以重现了。”楚离涯心中比穆非城清楚些,“但是我也只能说说而已——现在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结界另一边的东西,说不定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幻象,听我说,尽快离开这里,无论想要知道什么,都要以自身安全为前提。”

    “……好吧。”

    ——————————————————————

    “父、父亲!那是怎么回事?!”

    卿珏震惊的几乎忘记了扇动翅膀而直接跌下去,本来已经是死域的古老森林里的空气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疯狂搅动起来,刮起了无数中心的透明漩涡,瘴气翻腾,像是胡乱流窜的毒素。

    “别害怕……稳住身形!”父亲一把握住卿珏的手带着她保持悬空的姿态,但是很快那种疯狂的躁动已经蔓延到了这片本来已经彻底沉寂的场所的每一个角落,张开翅膀的两只冷蝶仿佛两片脱了线的风筝,被刮得七零八落随处飘飞。

    一股强大的冲劲将父女两个高高的抛起丢出,刺耳的风流在耳边呼啸而过,卿珏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脸颊生疼,好像被刀片一片一片儿的刮擦,唯一的感知是父亲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彭!”

    巨大沉闷的落地声几乎让卿珏以为自己已经被彻底砸碎,口鼻都深埋进了泥土沙砾里,那是腐烂沉积泥土的味道,如同尸臭,如果不是还有剧烈的痛感,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翅膀已经齐根断裂。

    “咳咳咳咳!!”半截身子都被埋进泥土里的卿珏顾不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本能的挣扎着从土块中把自己扒拉出来,待她总算缓过一口气之后才发现,本来一直抓着自己手的父亲居然不见了,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去哪里了!!在哪里!!!卿珏心中一紧,额头上的冷汗刷拉一下就挂了下来,眼睛里刺痛一片渲染着一层红影,呼吸彻底紊乱,胸口里好像被塞进了一百只青蛙,胡乱的狂跳。

    可是她没多少时间去混乱和紧张,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引力突然的就出现在她的身后,还没等冷蝶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再度凌空而起,被生拖硬拽的吸向一个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被狠狠砸到地面上,现在背后又生生撞上了一堵厚重无比的墙壁,卿珏眼前顿时一黑,嗡嗡的什么也看不清,腹腔中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自己的内脏都吐出来。

    她撞上了圣树结界,直接的,毫无庇护的躯体就这么撞了上去。

    此时的圣树结界的另一头正在吸收着一缕一缕白色纯净的光辉,卿珏就这么巧同时被抛起然后撞了上来。被吸收的白色光辉立刻像是觉醒了般胡乱窜动从圣树结界上脱离而出——当然脱离出口是妖界这一边。

    卿珏感到自己被某种潮水般的无名力量给包围住了,而且这股力量在毫不留情的往中间挤压,仿佛想要把自己压成一堆肉酱。卿珏的眼睛因为身体上过大的刺激而睁不开,若是能睁开,她就能看到并不是什么在挤压她,而是,那些白色细小的光线如同游蛇不断的往她身体里钻去。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卿珏像一颗脱了水的菜叶从已经恢复正常的圣树结界上滑落了下来。

    简直像死过了一次。

    卿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是她几乎没有停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透支着已经早就枯竭的体力连滚带爬的飞奔出很远,直到全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六章 随缘去

    “……唔……”

    卿珏醒过来的时候,视线里先是一道细线的白光,然后细线慢慢变粗变长,白光亮度也因为眼睛渐渐适应而变得淡了下来。目光触及之处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本能驱使着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料刚刚动了动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就像乱窜的电流一般瞬间扩散全身,让她好一阵龇牙咧嘴,躺在原地大口喘气。

    她还在沉默之林里,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昏迷之前她拼着本能死命的往圣树结界相反的方向疾驰,直到体能全部耗尽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待到身体的僵硬和疼痛稍微有些缓过来之后,卿珏总算一动三颤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眼前还是环绕着一圈一圈乱洒的金星,全身骨头都好像被人拆成碎片然后胡乱重新组装,连筋肉都一起扯坏了。

    一开始卿珏以为这只是感觉,但是当她看清楚自己身体变化的时候才发现——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是真的。

    她是一个不满百岁的小妖怪,在今天之前还保持着冷蝶最初的本体形态,但是此时她身上的绒毛已经全部褪去,身躯修长,皮肤光净,瞬间达到完美的化形,是个教人见之忘俗的惊艳少女了。这也许不算什么,真正让她惊愕的是她的翅膀变了,本来是闪着冰蓝色的磷光,现在已经变成了两片纯粹的洁白,像是两片光,本来深蓝的头发也变成了苍翠的绿,血管里留着血液好像也是新鲜的,奔腾怒吼,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

    “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有东西钻到我体内来了,是这样吗?”

    卿珏试着扇了扇翅膀,一道劲力的强风猛的刮了出去,如同两道交叉的刀锋,嚣张的破空而去,最后落在了一株古木上,僵死百年的木尸,被狠狠的震颤了一下,然后在卿珏几乎呆傻了的眼神中缓缓倒塌——从中间开始,百人合抱粗壮的古木直接被拦腰截断。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卿珏脑子里一团混乱,如同千千万万条纠缠在一起而且颜色不同的丝线,她试图扯出一条线头来理顺眼前的状况,然后一个鲜明的念头总算冒出了自己翻腾不止的内心水面。

    父亲去哪里了?

    无论是自己被诅咒了还是被祝福了才提前化形而且力量加强许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父亲去哪里了?当沉默之林里莫名刮起阵阵风刃漩涡的时候,父亲还是牢牢的握着她的手的!可是现在父亲呢?刚才惊变之后只怕是离父亲更远了……现在,要去哪里找?

    “你是谁?为何会在沉默之林?”

    听到背后清冷的声音,卿珏全身都打了个哆嗦。

    战战兢兢的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宽大黄色长袍黑色滚边的化形女妖,苍银色的卷发曲曲折折的披散,一脸肃穆之象,一双发绿的眸子闪着精光,教人不敢直视。

    “你……你是……”

    女妖上下打量了一番卿珏,“罗兰高原的冷蝶?……不对……”

    “我、我就是冷蝶!我和我的父亲来到这里,可是突然林子里刮起了好大的风把我们都吹散了……”

    卿珏语无伦次的答道,她从眼前的女妖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那是高阶位血统的妖族对低血统妖物的天然压制。

    女妖皱起眉毛仔细的将眼前的小妖女探查了一遍,然后本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色——当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快说!你是否前往了圣树结界?!”

    “啊?我……”卿珏看到妖女向自己走过来,莹绿色的眸子里寒意大盛,仿佛能实体化成一把把剑刃将自己凌迟,“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像被风吹着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等我醒过来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变化?”

    “我今年九十九岁……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变了……而且,而且翅膀的颜色也变了,我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然后那堵墙上有不知道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看着眼前慌不择跌的小妖女,狴犴本来能刺伤人的眼神稍稍放缓,不像是在说谎,而是遇到了什么奇遇的一只小妖怪罢了。

    狴犴,九大妖王中排行第七,桫椤林最高层的统治者之一。

    来到桫椤林极南之地的沉默之林是狴犴每年的一个习惯,比起一直勤勉奋战于第一线的大哥二姐,她排行靠后,而且很多情况下是个沉默的角色,但是沉默意味着更多心绪无从排泄的发酵,通常就比其他人更多的无法释怀和腐坏变质。

    沉默之林曾经是小弟螭吻的葬身之地,就像结界另一边的月窑岭湮灭了她的兄长嘲风,螭吻性子急切,听到了有异族入侵第一个要求前往沉默之林打退那些来自结界另一边的红尘中人,所以他也是第一个死去,螭吻的化生卵是在人类撤出桫椤林圣树结界重塑之后在沉默之林里找到,当时上面的灵力微弱的几乎让人以为要彻底散去。

    百年过去,螭吻总算又回复归来,但是,毕竟不是之前的那一个。狴犴是个有些排解不开的人,对于妖王来说,变成化生卵就意味死去一次,死亡是终结,是对过去的背叛,是无法赎回的过去,这一点和其他生灵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有些生灵依靠幽冥轮回,而魔龙后裔九大妖王依靠化生卵而已。

    “冷蝶大多属于水灵一系,偶尔会有风灵体质,而你身上为何是这般强烈的明灵素气息?”

    狴犴的话很直接,和她的眼神一样,冷,而且单刀直入的命中要害。

    “我……不知道,我之前是水灵体质的,可是刚才、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我,我现在只想去找我父亲,他不见了!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卿珏心中始终担忧着自己父亲的安危,心中急切压过了对于眼前女妖的畏惧。

    其实原因说起来也不复杂,袁深雨那一缕生魂本身就是一股极强侵略性的明灵素,化灵而出主要不是因为楚离涯和穆非城的困境——而是近在咫尺圣树结界的吸引和成群出现的阴暗冥心蝶,一缕魂灵凭着本能掩盖去暗灵素极盛的冥心蝶,然后本该被圣树结界吸收,但是偏偏同时卿珏被圣树结界的异变给误打误撞的抛到了圣树结界上,那股被结界过滤掉意识最强烈纯净的明灵素直接被灌进了卿珏的体内。

    但是如果完全不知道前提,这一层关窍不要说还云里雾里的卿珏,连狴犴都看不出来。

    “刚才的圣树结界有异变你正处在中心?可是看到什么具体变化没?”

    狴犴很显然不想立刻放这个小妖女走,即使放人走也必须等到自己的问题全部有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完全没有,当时身上到处都疼,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啊。”

    “……”

    有些麻烦,但是既然和圣树结界异变有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回去好了,狴犴行动能力很好,在那个小女妖还没做出反应之前就一掌劲风递了过去直接将对方扇晕。

    卿珏方才确实得到了极强的力量——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她并没有这个自觉,从本质上来说她还是个内心充满恐慌的幼稚小妖女,对眼前这个高位血统不明身份女妖畏惧万分,所以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做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再次晕了过去。

    ————————————————————————

    “圣树结界有异变?”

    “我去的凑巧,时间极短,但是整个沉默之林都被搅动起来了,好在没有祸及附近的罗兰高原。因为结界的变化,沉默之林里所有的灵素都被搅乱形成很多灵素漩涡相互碰撞挤压。”

    “那这个女妖是?……罗兰高原的冷蝶?”

    “不,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冷蝶了,她经历过圣树结界那阵子的异变,而且似乎被注入了什么奇怪的力量,本来以水灵为主的体质硬是被改造成了明灵素,简直是不可思议。”

    睚眦看着自己的妹妹将一个外表有些打破常规的冷蝶小女孩放在自己的面前,灵敏无比的感知力几乎瞬间将这个小妖女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有圣树的气息,无比纯洁的明灵素。”

    “我问过她,但是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不知道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总而言之和圣树结界有关的妖总不能放任她在我眼前走掉。”

    睚眦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你下手也忒重了些。”

    “你也知道她已经身负圣树气息。”

    “但是她的妖力确实很薄弱,不像是一个拥有多少修为的小妖,就算得了天大的造化身负圣树气息也暂时不能顺畅使用,何苦这般为难人家,还是等她醒了,再看吧。”

第七章 忆儿时

    吴墨非这几天还是会去沉玥湖练剑,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觉得体内阴寒之气变得格外之重,和水灵融为一体,修行突飞猛进,虽然心下诧异但是也没多少怀疑,只当是沉玥湖水灵寒气极其丰富有助于修行。

    但是若是他知道真相的话惧怕都来不及——冥心蝶是何等阴邪之物?本来就是至阴至暗,对于阴性灵素水灵素有着特殊的催化作用,吴墨非的灵力增长飞速正是因为他体内的冥心蝶在不断滋生,暗灵素不断增强带来的“好处”。

    冥心蝶有着天成的麻痹和蛊惑心神的能力,在宿主体内滋长的初期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待到真的有所感觉的时候,一切无力回天——连脑袋里都彻底塞满了这种黑色的,轻若飞雪的蝴蝶。

    从沉玥湖回来回归青城派用来供宾客居住的厢舍的时候,路过一大片五角枫林子,层层叠叠的树影和阳光的碎点交相辉映,倒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场面,耳边偶尔清风掠过,在吴墨非耳边蹭起怪异的痒意。

    “沧水师兄!喂!~!这里这里!”

    吴墨非感到了背后一股重量猛地撞了上来,以至于让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沧澜?你不在师父身边侍奉,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来人是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和吴墨非类似太和宫的道袍的少年,一脸盈盈的笑意暖的活像仲春日光,泛着流光的桃花眼灵动活泛。

    “师父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天仓山犯事儿呢,再说师父他老人家这些天一直在和青城派的长老们商量要事把我晾在一边根本就不管我只好来找师兄你了可是你又经常不在可真是急死我了快说说这些天你都在干啥。”

    一口气都不带停的,这个师弟啰嗦的毛病不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善,反而日益严重,而且语速也随之提升到高的不像话,若是和他不熟的人也许初次见面要被他喷薄而出的废话给震惊的完全找不到话中重点。

    但是吴墨非经验十分丰富,立刻从刚才的一大串中提炼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我能做什么,就算来了别人的地界,也不能放松了修行,不过是看那沉玥湖水灵丰富,借地修行罢了。”

    “师兄你还真是看重修行啊要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仙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我们来到这人生地不熟风景又不错的天仓山你就没兴趣到处走走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吴墨非笑笑,沧澜师弟和他师出同宗,本名南宫君知,从小关系便是十分的亲厚,只是君知的一张嘴是整个太和宫都有名的——聒噪,小时候麻雀般的叽叽喳喳,长大后就是没完没了连绵不绝如同河水汹涌的废话,一整串话说出来都不带停顿一下,居然还脸不红气不喘顿一下又是下面一大串儿。

    所幸吴墨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聒噪,不以为意,看着南宫君知抓耳挠腮活像一只不安分的大型犬就差上蹿下跳的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忍不住直接开口说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别耗着我时间。”

    “嘿、嘿嘿,还是师兄爽快了解我,”南宫君知得了回应黏糊的更加起劲了,若是背后长了条尾巴就差拼命的摇着翘上了天,“师兄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转悠了一些天,和青城派的人也说了不少话,哈哈其实他们还是挺好说话的,然后听闻了一个人挺有意思的事情。”

    “嗯?”

    吴墨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他确实明里暗里调查过很多情报,但是全部是以动风衣澈的脑筋为中心,事实上自己还真没怎么正面和青城派的人有所交流——当然也就不会像南宫君知这样调侃聊天般去得到一些信息了。

    “唉师兄我跟你说啊,你知道那个前几年名声很响的青城第一年轻弟子玄修是吧?几年前他随同他师父去过我们太和宫只是当时师兄你和师父一同外出历练了所以没有碰到但是我见过他你知道我也用剑他也用剑所以我一直想和他比比但是当时竟然输了啊实在是耻辱啊耻辱啊……”

    吴墨非皱眉然后打断了一下他,“别闹了,玄修在几年前不就已经失踪下落不明了么?这件事当时青城也闹出些动静,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不了了之。”

    “对啊所以我遗憾的很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没办法再找他比剑了啊你看这多可惜啊……”

    “……捡重点说。”

    南宫君知停下了废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嘿嘿扯远了,我这就说正经的,好吧就是这个玄修,他很小的时候一个人背着把剑来到了青城派,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他的背景是什么,连那把剑的铸造工艺都没有人能看的出来,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呐,几年前在太和宫打的那一次你不知道他可厉害了我……”

    “咳。”

    “呃呃呃不好意思师兄我又说偏了你等等我马上给正回来,反正玄修就是个又神秘又厉害的剑仙,号称青城派玄字辈弟子第一人的,但是自从三年前接了个风云榜上的任务,去了一趟雍州回来之后不久就没影了。”

    “嗯,这我知道,”吴墨非点点头,凭着他的消息渠道知道这点消息并不难,当然南宫君知从青城派普通弟子嘴里也能了解。“和他一起前去的还有一个清字辈的长老,那是个很有趣的人……呵呵,当然,也有另外两个玄字辈。”

    “对啊对啊那两个无名的我就不管了,但是和他一起去雍州的传说是青城派最年轻的长老,还是个小屁孩……嗯算了我对小孩没兴趣,我只想说都说玄修一直被预言成将来的四大修仙门派第一剑仙我可半点不服气啊!”南宫君知颇为自信的拍了拍胸膛,“我自从输给他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都只能看到那个家伙欠扁的笑脸然后只好拼命的练剑练剑练剑,但是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青城派的人,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居然是那家伙失踪了,我怎么会甘心啊~就算青城派找不到他我还是挺想把他给找出来堂堂正正的再比一场的~!所以……”

    吴墨非有点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师弟,知道他也说的倒也真心——玄修这个名字他们绝对不会耳生,那个青城派的天才玄字辈第一人,名声绝对不仅限于青城派之内,身为太和宫的优秀子弟,吴墨非自然也偶尔听过他的名声,他用剑,沧澜也用剑,而且爱剑成痴,喜好武斗,从小使着一把长剑没日没夜缠着师兄师姐们打斗,最后闹腾的让师父都怒了出手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是事后人家根本没把当一回事儿,反而十分的乐观的理解为“师父这是在提醒我还不够强所以要更努力更勤勉的去修行……”

    不得不说南宫君知是个用剑的天才,吴墨非在沧字一辈中已算是翘楚,但是也是仅限于仙术灵力一类,真正的用剑高手武斗第一,无可争议的是南宫君知——虽然他那废话连篇的幼稚形象很容易让人抹消掉对这一事实的感知。

    “所以呢?你还真以为自己出太和宫一趟就是放羊的了?”吴墨非抱起双手放在胸前冷笑,“你总不会想让我帮你去找玄修?”

    “嘿嘿嘿……师兄下面我就要讲重点啦。”

    “……也就是你之前的全都是废话?”

    吴墨非一转身就要走人,却马上被南宫君知可怜兮兮的给拖住了,“啊啊啊师兄别走啊好歹听我说完我保证这次肯定不废话了真的真的。”

    “那你赶紧说。”

    “青城派的弟子说,他们派中最为冷门寥落的一脉是钻研机关遁甲之术,但是这一脉中也不乏能人,比方说曾经就有人造出过可以读取当事人密切相关的东西中存在的信息释放出来的关窍,然后……”

    吴墨非猛然抬起了头,眼中精光闪烁。

    机关之术他并非没有听说过,他们太和宫也有——但是那属于最不受重视的一道,人脉凋零,毕竟人修仙大多为了运作灵气,貌若春花延年益寿,有几个人会将珍贵的灵力修行学习了,反而跑去学习一些机甲关窍呢?

    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出那般奇妙的机关……吴墨非心底波涛汹涌,读取死物中的信息,意思就是只要有当事人一件关系密切之物,也可以得到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信息!

    但是……吴墨非突然想到,就算有这机关能耐,三年了,连青城派自己都没能找到玄修啊,且不说风衣澈,假设这位元老认为区区一个新人弟子不够格让自己窥测天机好了。

    整个青城派上下三年都没有找到一件玄修相关的死物?也就是说玄修在失踪之前……是故意销毁了关于自己在青城派的一切?以至于一片可以读取信息的东西都没有?

第八章 黑蝶翅

    陈夜修环视了一圈周围浮云野鹤,流岚袅袅名门大派的风光,心想这太和宫无愧地脉仙山,尤其是顶峰上那一大片苍苍翠翠的雪松林为顶,更是显得清新仙气,见之忘俗。

    “看你的打扮,是青城来的?”

    陈夜修突然被背后的声音叫住了,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孩鼓着一张肉乎乎的脸,模样倒是十分可爱逗人,但是和那股认真劲头以及手里握着的蓝光凛凛的长剑完全不相和。

    “嗯,我是。”陈夜修保持着春风细雨的微笑,他此时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却在举手投足间有着成熟的气质态度,和同龄子弟有着天成的差距。“你又是……?”

    “我是沧澜……啊不,我叫南宫君知,是太和宫的门下!等等这你是知道的吧,你是跟着青城派长老来的,应该有人跟你说过关于太和宫的事情了,这条路不能再走了因为再往前就是禁地了难道随行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陈夜修保持住了自己一直温柔平和的表情,但是这小孩快到不可思议还几乎不带停顿的话让他不由的停下来反应了一下用来筛选那一大串中有用的信息。

    “哦?禁地吗?我还真是不太清楚,抱歉了。”陈夜修道了声叨扰,便准备顺着原路折回去。

    但是南宫君知却并不就此算了。“等等等等,你也用剑?”

    “没错。”陈夜修一直佩在腰间的沉夜剑是藏不起来的,而且那把剑又是那样的惹人注目,和他本人一样,对于像南宫君知这样从小爱武爱剑的人自然是件不能错过品鉴的奇物。

    “你跟我来,被人发现你没经过允许就靠近禁地那可糟糕了,我知道有个地方能马上离开这里不被人发现。”

    说着南宫君知把陈夜修的手一拉,急匆匆的就奔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一路上左顾右看好像在观察有没有人接近。

    陈夜修猛然被他抓住手的时候不禁一愣,虽然总是一副笑眯眯平和恬淡的样子,但是同门都知道,他是真正的难以接近,尤其是肢体上,骨子里保持着和其他人的距离,对谁都好,对谁的接近又保持着有礼有节的抗拒,如同只可远观不可近触的冰晶。

    但是眼前这个小孩好像根本没感应到陈夜修那股天成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不由分说的把人一拖就跑起来了,陈夜修的掌心冰冷,很少和别人接触,突然就手里多了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手让他差点回不过神来。

    南宫君知不知死活的扯着陈夜修一路狂奔总算到了一处八卦阵法之前,但见石基为座,华光内敛,中间按奇门之术布好局位,应当是一处结合基座布好的传送法阵。

    “跟我来,进去,这个你会用吧?”南宫君知回头笑嘻嘻的说道,“唉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道号是啥看你的年纪应该是玄字辈吧那么和我太和宫沧字辈是一个辈分的!”

    陈夜修看他兀自唠唠叨叨的,也不挣开他的手,就由他拖着一起站上了那个法阵。

    “我的名字吗?玄修。”

    “……”

    然后南宫君知有那么一会儿彻底哑火了,本来滔滔不绝的嘴突然闭上居然让陈夜修感觉到了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他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小萝卜头,眼神却变得更加温柔可亲了些。

    等到两人的身体从传送阵中消失,然后斗转星移般的出现在了后山的静音竹林中后,南宫君知终于如同哑火却又被直接点燃的爆竹一样再次爆起废话来,“哇哇哇你就是玄修啊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也就这样啊我师父老是说青城派有个怎么样了不得的新人我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没想到还是一双眼睛一张嘴而已嘛不过你的剑确实好看能借我看看吗能吗能吗能吗?”

    陈夜修扶了一下额头,嘴角温柔的笑变得有点发苦,“我的剑是有灵的,若是被旁人触碰了,它会不高兴。”

    “开玩笑呢,剑是死的,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你不是剑,如何知道剑就一定是死的呢?”陈夜修很有耐心的看着南宫君知,静音竹林婆娑的碎影投到了陈夜修温润无暇的脸上,透出一股月光般神秘的味道,“我看的出来,你虽然年纪小,但是修为已经很有几分底蕴,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剑道的精要?”

    “切,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我只知道我比我师兄师姐都厉害,师父也夸我强呢。我就像看看你的那把剑,现在这里是后山静音竹林,安全啦,为了感谢我你就不能把剑给我看看?”

    陈夜修也不再和他争辩,解下腰间的沉夜剑,递了过去,“拿去看罢。”

    南宫君知兴奋的接了过来,一手抹上了这把剑鞘黑的如同永夜的宝剑。

    沉夜确实是一把难得而神秘的奇剑,只是剑刚入手,南宫君知就好像被一股阴冷至极的冻气给入侵了一次,手指忍不住的一哆嗦差点把沉夜给跌到的地上。

    孩子一抿嘴没有被吓到,而是坚决的紧紧握住沉夜剑柄,然后一拔剑鞘,明如秋水冷如寒冰的剑身的冰光刺伤了孩子的眼睛,一道雪亮的光映照在南宫君知的双眼之上,有种杀气四溢的错觉。

    一股阴气如同瘴毒缓慢的透过南宫君知的手肆意的舔舐着钻入他的经脉,在他的血管里飞速传播,不一会儿,一股名为绝望空旷的情绪从他的心底深处升腾了起来。

    “很……可怕的剑。”捧着沉夜半天,南宫君知居然只憋出几个字来。

    “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愤怒。”陈夜修含笑,伸手将沉夜剑取了回来,收归,入鞘,然后悬回了自己的腰间。

    南宫君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盯着陈夜修上上下下的打量,沉夜剑剑气侵体的那种压力退散之后他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一旦正常后……话也就立刻多了起来。

    “你真的很厉害啊剑也很厉害,但是我师父说如果人不厉害的话根本操纵不了很强大的剑的,这说明你是真的很了不起!之前我还以为只是一般般的强被人吹过头了而已现在才知道一点都不夸张!”

    陈夜修不承认也不反驳,看似不咸不淡的问道,“你为何一味的想变强?”

    “变强有什么难理解的,这样师父就会更高兴,沧水师兄也会说我了不起,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搞到和你一样好的一把剑~”

    陈夜修低下头,黑色温顺的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下滑了一些,一双纯黑的眼睛里似有涟漪漾起,“我没有你师父说的那般厉害,但是比起你大约还是要强些的,我这里有件东西你收下,等你有一天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强者了,再来青城派找我吧……如果我还在的话。”

    “唉?这是什么?黑色的……蝴蝶?”

    陈夜修递给南宫君知的是一片黑玉蝴蝶,质地冰冷渗骨,如同传说中的寒玉冰魄,但是色调却是和他的剑鞘一样是真正的黑色,黑的几乎能吞噬掉所有的光芒。

    “是啊,黑蝶。”陈夜修伸手拍了拍南宫君知的脑袋,“收好,记得别给你的师父师兄发现了。”

    “喂喂喂为什么要拍我头啊你比我大几岁啊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教训起人来了我先说好了就算你现在比我强但是过几年过十年我一定会………………”

    陈夜修这次没有再耐心的听他啰嗦下去了,毕竟他要忙的事情太多,逗逗这个小孩是件茶余饭后有趣的事情,偶尔胡是对自己的放纵。

    他径直转身离开,移影幻步精通的他就算不借助外力也可以长距离的移动,看的南宫君知目瞪口呆,连还没说完的话都停住了。黑色的蝴蝶躺在手心,冰凉凉的,仿佛下一秒就是脱离他的掌心飞走,证明着刚才那个人真的出现过,而不是一场梦或者一个幻影。

    “玄……修。”对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南宫君知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手指合拢,将黑色的蝴蝶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南宫君知真的没有把这场经历的真相告诉过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尤其是那只小小的黑色蝴蝶,因为说起来也是丢脸,南宫君知在自己的门派里已经算是最好的苗子之一,但是对上青城最强的年轻弟子,却是连摸一下他的剑都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玄修没多久就随着青城派的人回去了天仓山,而南宫君知的心结却从此结下,练剑也比往日更加勤勉,那片小小的黑色玉蝴蝶也被他随身揣着,仿佛一个见证。

    “所以,我肯定是有玄修的东西咯。”南宫君知嘴一咧笑道,掌心里一只翩翩的黑玉蝴蝶黑的刺目,吴墨非看到这只蝴蝶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仿佛头颅被狠狠的插了一刀贯穿。

    这蝴蝶……

    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却感觉到了仿佛来自心底的一阵寒意?

    南宫君知看出吴墨非脸色的异常不禁诧异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这蝴蝶有什么问题吗?”

第九章 失明声

    南宫君知不知道自家的师兄为何看了一只小小的黑色蝴蝶就这样脸色煞白,虽然当年他答应了陈夜修绝不对外人提及此事,也做到了,但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难免松懈,更何况陈夜修还失踪了,眼下对南宫君知而言自然是有法子找到陈夜修比较实在。

    吴墨非额头掌心上全都是沁出来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南宫君知上来对他动手摇晃了才缓过劲来,勉强的挤出几个字道,“我没事,你的法子或许可行。”

    “你这样还叫没事?”南宫君知凑过来把吴墨非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到底怎么了怎么了说出来我听听啊!”

    “……沧澜,这个黑色的蝴蝶,当真是玄修亲手送给你的?”

    “嗯是啊,他自己说自己是玄修的,我们又不认识胡乱冒充别人有意思吗。”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东西是什么?”

    “没有,他只是说等到我有一天自认为可以战胜他了,就带着这个黑色的蝴蝶来青城派找他,结果我现在来了他都失踪好几年了。”

    “那你对这蝴蝶,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南宫君知语塞了一下,特殊的感觉?特殊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啊?这倒是没有啊师兄,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好吧,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到青城派那个神秘的机关,机关术在修仙一脉中本来不受特别的重视,而且天下共通没有多少隐瞒的,若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加上一个适当的理由,我们应该是可以去用的……”

    “哎嘿,这就好了!我一定能找到陈夜修的下落的!不过说起来师兄你可别和别人说起玄修还有这蝴蝶的事情啊我是看师兄你我才直说的,毕竟当年我也是同意了他不把这事告诉别人的。”

    对于南宫君知想要找到陈夜修这件事,吴墨非也就当做是顺手帮师弟办件心愿,毕竟陈夜修对太和宫的价值不大,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但是那个蝴蝶……

    吴墨非是一个被冥心蝶寄生了的宿体,可以说他现在的眼睛就是陈夜修的眼睛,思绪有一小部分,而且将来占得比例会越来越大的受冥心蝶的操控。

    当年陈夜修送给南宫君知的黑玉蝴蝶,虽说确实是以冥心蝶为原型,但黑色普通蝴蝶本来就存在,以黑玉制作成的物件,也看不出来冥心蝶本来最明显的特质——至阴至邪,就算被旁人不小心一眼撞见了也不见得会把一个玉雕往冥心蝶那种邪物的方向想,南宫君知自然也就把当做一件普通的信物来看。

    吴墨非不会明白,自己心底里升腾而出的寒意并非是他自己的情绪,而是冥心蝶的一阵躁动不安,以及……千里之外的陈夜修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幕。

    “……原来是他啊。”陈夜修闭着眼睛嘴角牵出一丝微笑,“几年不见,是成长了不少,不过话还是一样的多。”

    对于陈夜修这种心中常年负重千钧的人,一个偶然相遇的小孩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南宫君知拿出那个冥心蝶的玉雕,他大约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或许当时是无心,只是觉得那个小孩有趣,便送了他件东西,许他一个念想追求的目标,事后早就忘了,但是真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能惦记这么多年。

    但是……有点糟糕了啊……

    青城派的机关术陈夜修也曾涉猎过,只是并没有深入研究,但是钻木峰上那个名为“大梦前尘”的机关,他还是一清二楚的,为此他在离开天仓山之前特地清理了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毕竟顶着青城派最优秀玄字辈弟子的名号,突然失踪必然会荡漾起圈圈涟漪,难免会有人会想到利用大梦前尘这件机关来寻找他的行踪。

    但是算来算去,却没想到几年前自己一个无意的举动……那个黑玉冥心蝶在他的身边呆的挺久,如果用大梦前尘去解析,虽然因为已经离开自己许久,不见得能找到自己的下落,但不少想秘密都要暴露。

    所幸,太和宫的小子已经成为自己的傀儡,想要阻止南宫君知的蝴蝶万一坏事,还是很简单的。

    但此时南宫君知已经起了疑心,一双大眼狐疑的打量着自己突然呆滞了的师兄。

    他看起来大大咧咧,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细致的人,毕竟喜好武斗的人不能不细致,一个失误,下场惨烈无比。所以在他看到自己的师兄无故的站在原地呆立半天的时候,很快意识到了很不对。

    今天的师兄总是很不对劲,无论是刚才对黑蝶的反应剧烈还是无故的发怔,绝对都不是他那个看似温顺却怀着一颗利剑般心的师兄。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南宫君知定定的站在吴墨非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连本来一张停不下废话的嘴里说出来的句子,都变得精简短小。

    “……”

    吴墨非倒是想要回应他,想说话,只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仿佛整个人在一瞬间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地窖,虽然意识勉强清醒,尚能听到南宫君知的疑问,但是却已经彻底无法掌控自己的躯体了。

    这是怎么了?我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控制不了自己了?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情。”吴墨非听到“自己”这么轻松的说着。

    “可是你刚才真的很奇怪,眼神一下子都散了……就像一瞬间丢了魂似的,总而言之极其的不正常。”

    他听到了南宫君知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似乎还有试探,他从小和南宫君知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不能更加熟悉,但是……此时自己身陷这种状况根本无法此时的遭遇告知南宫君知,又急又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听着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控制了自己唇舌的东西继续发言。

    “我只是看着那黑色的蝴蝶有些魔怔罢了,沧澜,实不相瞒,总觉得那蝶子,有些眼熟。”

    声音语气,和自己一模一样,简直是天然无缝,连那声沧澜喊得都和自己平时一般亲近自然。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偏偏还残留着意识让自己只能听着,只能听着身边事物的发生?

    “呃?”南宫君知听到“吴墨非”主动提起蝴蝶的事情,便问了起来,“师兄,你对那蝴蝶还有什么别的看法吗?刚才都没有跟我说啊。”

    “刚才看的不仔细,只是觉得略略眼熟又危险,后来仔细想了想,可能是传言中来自魔界的冥心蝶?”

    这下无论是被困在躯壳内心深处真正吴墨非的意识,还是南宫君知都有些呆住了。

    “……冥心蝶?魔界……?”

    吴墨非是无力的,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只剩下了一缕意志,如同死去几百年的幽魂孤独的被囚禁在地底深处,天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那来自地面细微的声音是自己唯一得到信息的渠道,而且只能接受,无法回应。

    明显不了解目前吴墨非处境,因为被“师兄”突然说出的解释而有些打消怀怀疑,继而被激起好奇心的南宫君知倒是开口问了,“冥心蝶是什么?我都没有听师父和师兄说过啊,还来自魔界?听起来超厉害的样子。”

    “是一种拥有魔族血统,能够蛊惑人心的邪物。”“吴墨非”的声音淡定沉稳,方才的不正常一扫而空,和南宫君知平日里的可靠师兄一模一样,“我也不过是听说过而已,而且世间并非没有黑色蝴蝶,这黑蝶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上面却有一股怪异的灵力缓缓流动。”

    “哈?怪异的灵力?”

    “吴墨非”,当然也就是陈夜修的意识操控着的吴墨非看着南宫君知瞪大眼睛的样子微微一笑,“你是天生珍稀的暗灵素体质,所以反而感受不明显这黑蝶上的门道。”

    南宫君知,体质灵素不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任何一个,而是十大灵素并列之首的“暗”,也就是袁深雨正好相反,和冥心蝶同类,虽然他并不是纯粹的暗之体,却也算得上是稀有了。暗灵素是十大灵素中最具有包容力,最擅长融化吞噬的灵素。

    对于自己的体质,南宫君知也深知和常人不同,暗之体的人的共性就是天生对灵力杂流不敏感,纵使身负强大的灵能也是纯粹的一股吞并破坏的力量,感知和分辨能力比师兄师姐们差远了,相反的是明灵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纯净。

    所以黑玉蝴蝶被南宫君知带在身边多年,他也只是知道上面有一股和自己契合的灵力缓缓流动,清清凉凉的很舒服,玄修是仙家弟子,随身物件有附着灵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南宫君知自然不会多想。

    吴墨非示意南宫君知将那冥心蝶玉雕递给他,拿在手中眯着眼睛观摩了一会儿,瞳孔内拿到细细小小完全不引人注意的蝴蝶纹微微一亮。“沧澜,不必去找青城派要大梦前尘的机关了,这只蝴蝶就可以告诉我们很多关于玄修的事情……甚至,是他现在身在何处。”

    “哈?真的?”

第十章 挽君意

    极北之地在普通的时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生灵存在的好地方。

    不普通的时候指圣树结界每隔千年自然消失,阴阳灵素在短暂时间内暂时平衡的时间,当然,那也太稀有了。楚离涯不知怎得此时突然想起了分水城的歧路庄,以及那群混入人族聚居地的梅鹿——本来是世世代代都存在于月窑岭这等艰苦极地,再加上百年前那场积怨巨变,性情本来温顺的梅鹿再也无法在怨懑丛生的荆棘中生存,方才背井离乡,离开月窑岭迢迢的赶到分水,取得当地人的信任认可,但是最后终究避免不了被灭门的命运。

    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对于歧路庄楚离涯实在生不出同情,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是妖,这就够了。

    紫烟镇流了多少血,楚离涯心地上乱生恨意的芦苇就有多高,多深,最后密密麻麻的遮蔽了纯粹的土地,只留下一大片被芦花飞扬遮蔽的天空。

    穆非城不太精于术法和灵素调和,所以在极北之地待得时间越长对他的影响越大,虽然他自己没说什么但是楚离涯却难免的担忧,而且他们此行主要就是来拿去天灵怀梦草,仙草又已经得到,按理说他们也应该返回青城派了,但是在圣树结界面前发生的奇事还是让两人各有心事,思索了千万遍,终究却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最后楚离涯提议还是先回分水再作打算,两人已经远行多日,早日疲惫不堪,急需找个有人气的地方稍作休整,穆非城想想也就同意了。

    圣树结界这种东西,外人真的是很难说得清的存在,真正亲眼见过的人都已经寥寥,更不要说对其还有更深入的分析调查。

    夏溪泽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是对于神秘如圣树,大约也只有号称圣树之子的督元者能真正的了解了。

    “师父,那个时候从天池珠里的冒出来的那个虚影,我真的见过,就是在天灵怀梦草的梦里。”快要赶到分水城的时候,楚离涯心情也略略放松了些,将自己心中一直揣测的话说给了夏溪泽,“其实我真的一直有一个想法……袁深雨会不会就是这一任的督元者,如果他是,雍州那里借着神木之尸发动的法术,在他的触摸下就会退散、圣树结界对他的一缕生魂有反应、以及明暗督元者出现所以人间明灵素不断归于他的体内而退散,就都能说得通。”

    “离涯,你说督元者最根本的特质是什么?”

    “……我知道,”楚离涯有些为难道,“这也是最奇怪的一点,袁深雨身上只有一种明灵素,这太奇怪了,如果他真是督元者,那‘暗’的一半去哪里了呢?再说……虽然,袁深雨的力量对普通人已经是望尘莫及,可是……”

    可是和传言中督元者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差的还是太多了。

    “呵……这我是真的不清楚,”夏溪泽也有些无奈,“毕竟现在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没有一个见过真正的督元者,关于他们的资料只能从那些古老的典籍中寻找一丝一毫的痕迹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虽然心中各种想法都猜测过无数次,楚离涯却很清楚这些也都不过是猜测而已,袁深雨是督元者也只是个很不找边际的猜想,就像她自己都很清楚,有几个完全圆不过来的地方:袁深雨身上没有暗灵素,实力不够强,光是这两点就完全没办法去解释混沌督元者的身份了。

    “离涯,分水到了啊。”穆非城和灵陵受阴阳灵素失衡的影响都很大,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但是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更加精神一些,只好傻乎乎的一直在笑,“休息几天我们就回青城吧?”

    “嗯,然后你就带着你的机关术离开青城了?”楚离涯很自然的说道。

    “……是啊,这几年在青城派,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吧,我是真的想通了,大概我真的不怎么适合去当什么仙人,也不想做仙人,一开始听村子里的老婆婆说仙人救死扶伤,比顶好的大夫都厉害,可是青城里光教人怎么杀人伤人了……我娘说其实挺好,”穆非城面对楚离涯的话有些尴尬,“还有啊,我在人家嘴里的仙山名门呆了几年,剑术仙法没学多少反而打铁木工长进许多,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你还是想说歧路庄么?”

    一时间空气都似乎停滞了一下,像是落满了霜花,让人觉得微微发寒。

    “离涯……”

    楚离涯是个心思敏感到近乎习惯猜忌的人,只是多数情况下只会深埋心底而不会说出来。

    “还是觉得我行径可憎?”

    “……别这么说。”

    “没什么,人心这种东西,自然是管不住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楚离涯甚至觉得自己被自己刺了一下,张口结舌的甚至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一直走到分水城里,两人都没有再发一言,虽然分水也是北疆城镇,气候寒冷,但是比起圣树结界的酷寒和灵素激荡,自然要正常好受的多。分水和两人来的时候没什么大的差别,城里还是一片昏昏暗暗的,就算没有鬼灵作祟都弄得好像随时会闹鬼似的暮气沉沉。

    上次两人一起吃点心的那家食店大门紧闭,估计是进不去了,在城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空落落的街道上有几个人。天上蒙着一层铅灰色的浓云,压的低低的好像随时会塌下来,但是偏偏有没有下雨的意思。

    ——————————————————————————————

    当天晚上,穆非城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双大眼睛一直睁到半夜都不肯闭上,直到一个白色绰约的影子显影在了穆非城的床头。

    天池珠碎了之后灵陵没有了之前的栖身之所,好在鬼魂随性,随意的附在了穆非城的弓箭之内也得过。如今她化身而出,满脸的忧愁之态。

    “非城,你还好吗。”

    “嗯,还好。”穆非城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身边跟了一个鬼魂的日子,当然完全不在意,“我没事。”

    “……”

    “唉,好吧别那样看着我,我就是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穆非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本来就乱的头发因为马尾解了变得更加乱糟糟的,“是……歧路庄那事儿,我确实觉得,我们做的过了,那些梅鹿本来就已经死的够冤屈……我,我觉得我简直是在造孽。尤其是到了月窑岭之后,那里真的很苦很乱,我想如果我是那群梅鹿的话……说不定也想着找个安定的地方让群族过的更好一些,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都是晚了,他们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我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别这样,立场不同罢了,你还放不下么。”

    “所以灵陵,老实说我觉得我挺没用的,看到一个东西活着会笑会跳,就不想让他变成死的,最后变成一堆烂肉最后彻底消失,”穆非城的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气,“我从小就很会打猎,山上就没有我打不到的野物,可是我娘对我说,就算打猎的本事再好,也只要打够自己要用的猎物就行,凡事做的太绝,逼得太狠,都只会造成相反的结果。”

    灵陵点头赞同,“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非城,这有什么错,为什么会这样贬低自己?你要是说离涯的话……”

    “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穆非城立刻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她对我很好很好,但是有时候……我……唉,其实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个挺温和的人,但是……也许是她家乡那件事情让她有些……难以释怀吧。”

    “是啊,非城,当年的切肤之痛大约只有离涯自己能明白啊,她对妖物的偏执,你也该理解的。”

    “理解……不一定就赞同啊……”

    月光透过灵陵的身躯照到了穆非城的床上,清冷透骨。“虽然修仙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也学会了很多东西,但是这条路真的太凶险了,从我离开木村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我娘,从我们自雍州回来起阿雨就开始生病……我不知道他的病会不会好,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因此而……灵陵,我有点走不下去了,再往前走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定会发生些什么的!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离开青城派,离开青城派,而且越来越大声!”

    灵陵的眸光突然一暗。

    “非城,就算不喜欢修仙,何必一定要离开青城?你能走,清雨道长不一定愿意离开啊,他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天灵怀梦草我已经帮他拿到了,治好了他……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他走,如果治不好,就带着他一起去走遍天下找到痊愈的方法。然后去造一些能够给普通人用的机关去耕田,去运水,总而言之去做些有用的事情……灵陵,你也和我一起去吗?”

    灵陵本来有些阴沉的瞳孔突然一个紧缩,彻底愣住了。

第十一章 陷迷境

    南宫君知是个被太和宫收养的孤儿,因为资质出众,所以打小就被破例直接收入门下,加上性子活脱开朗长得招人喜欢,除了废话太多这点外,师父师兄师姐都是捧在手上的喜爱,其中又以和吴墨非关系最好。

    南宫君知的体质是真正的暗灵素,和袁深雨正好相反,但是一样稀有,暗体质的人的特征明显——体质阴寒,对灵力流动迟钝,但是自身的暗灵力的腐蚀吞噬能力极强,具有极其强大的同化破坏力,南宫君知虽然是个剑客,但是真正的实力绝对不只有剑,他对灵力不敏感不代表他灵力的微弱,相反,黑暗纠缠的死亡之剑让他在同辈中强大到不可思议。

    可是南宫君知本身又是个张扬明亮的如同阳光的人,就是这样矛盾。他爱剑,爱武,却又不爱真的杀伤,师父曾说他明明走了一条修仙的路,却怀着一颗剑侠的心,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直被长辈夸奖赞扬成为天才的南宫君知,当年却在太和宫偶然遇到陈夜修时只是摸了把他的沉夜剑便彻底服气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为此更是卖力的以一个虚无缥缈的黑影为目标,爱武成痴。

    “我就是玄修,等你有一天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强者了,再来青城派找我吧。”

    此时,吴墨非手里躺着的是曾经玄修赠予他的黑玉蝴蝶,表情温柔和煦,清隽的眉毛上落着一叠树影婆娑。有那么一瞬间南宫君知产生了点错觉——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似乎和记忆里那个站在竹影细碎里微笑的身影,微妙的有些重合。

    他对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不由自主讷讷的开口,“那,师兄,这蝴蝶你看出什么门道了?怎么用才能看到里面的秘密?”

    “呵……你只管看着就好了。”吴墨非颔首一笑,低头看向手里的黑玉冥心蝶。

    过了好几年,没想到这东西又回到自己手里了,南宫君知虽然并不精通术法,可是也不是傻子,当着他面做手脚制造幻象实在冒险,而且陈夜修是借着吴墨非躯体里的冥心蝶和南宫君知对话,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很多东西操作起来难度会变得很大,即使是陈夜修也不一定有自信能完全无破绽的做到。

    所幸……当年他给那个孩子的黑玉蝴蝶还真不是一件普通的物事。

    吴墨非缓缓的将自己水系的冰霜灵力注入掌心上那片小小的黑色蝴蝶里,奈何注入的灵力如同石沉大海,泥牛入河般毫无回应,但是他完全不介意,而是持续的向其中输入灵力,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瞥了南宫君知一眼的时候发现对方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动作。

    等到注入的水灵越来越多,那本来寂寂无声的黑蝶总算有了些微的变化——也不能算是变化,之前的黑蝶完全不正常,按理说一个东西被注入那么多寒霜冻气早就被冻成一个冰坨了,但是那黑蝴蝶一开始竟然连些霜花都没结。

    而现在总算有了变化,结上了一层细细的冰晶,让本来纯黑色的蝴蝶有些泛白,但是显得更加活泛灵动了起来,那些霜花如同翅膀上的鳞粉。

    正在南宫君知凑得更近了些准备看接下来的进展的时候,一股白色的雾气倏忽从黑色蝴蝶里喷薄而出!如同火山喷发,翻滚浓烈!两人几乎是瞬间被埋进了浓云厚雾里。

    “咳咳咳!”迅速拔出背后的长剑的南宫君知剧烈的咳嗽起来,另一只手伸向记忆里吴墨非站立的方向,“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沧澜,”陈夜修通过冥心蝶早已完完整整的控制了吴墨非的记忆和身心,语气言辞没有一丝破绽,“这才刚刚开始,这只黑蝶里封印着一个幻境,我不过是注入足够的灵力,让它解放过来而已——我想,把这个东西交给你的人的本意大约是等到你有一天,术法足够精通,灵力足够充沛,就可以自动触发这个蝴蝶里的秘密了罢。”

    “唉?这样?”南宫君知确实对术法不精,即使灵力未必输给吴墨非。“我过去一直觉得上面有些灵力流动但是就是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又答应他不给别人看……还是师兄你厉害,可是这么小小的一个蝴蝶上居然能制造出……”

    南宫君知的话停下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远远不止是厚重的白色雾气了,两人只是短短的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周围的景象就好像被翻天覆地了一般。

    “师、师兄,这是……什么啊?”

    南宫君知一紧张,居然连话也简洁明了了许多。

    “都说了是幻境,何须惊讶。”吴墨非神色波澜不惊,“你只要记着,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当真就可以了。”

    “可是……这个幻境也太太太太太有个性了吧!玄修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想象力过于丰富怎么着造个幻境都这么有型啊?!”

    也无怪乎南宫君知站稳了就开始聒噪的大喊大叫,眼前的景象确实光怪陆离——两人站在无边无际没过膝盖的紫红色浓云里,上方是一大片灰黄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天空,当然光是这样还不算什么,两人站立的云雾里竟然密密麻麻的穿插着蜘蛛网般闪亮亮的电流交错,一道接着一道,幸亏吴墨非说过这只是幻境,要是真的……南宫君知忍不住抹了把冷汗,这到底是什么鬼幻境,不求风和日丽山清水秀能来的正常一点吗!

    “沧澜,小声点儿,幻境里的灵力流不稳定,而且这个蝴蝶在你的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闲置着,连点补充的灵力都没有,幻境已经变得颇为脆弱了。”

    “这样啊,”南宫君知知趣的减弱了声音,然后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一整块灰黄色,心想这个幻境怪是怪了点但是还真是逼真,自己的五官感知就好像是现实中一样真切。如此强大的环境封印于小小的一个蝴蝶之中,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被完整的释放出来,玄修的能力,可见一斑。“但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玄修他给我那个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啊?”

    “别着急,慢慢来,还有沧澜,并不是这个幻境有多古怪,而是我们的视角有些不对。”

    “?”

    吴墨非伸手过来握住了南宫君知的手,一股细腻的白色荧光渗透而出化作道道光线将两人圈住,然后南宫君知头一晕眼一花活像被踹进了某个传送阵,等他好不容易稳住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踩着坚实的灰黄色土地,周围有很大的风沙,灰蒙蒙的如同荒漠。

    再抬头一看,紫红色的云雾满天,电闪雷鸣,如同雷雨的前兆——然后下一个瞬间的反应就是我去难怪刚才不对劲,不是这个世界特别奇怪而是刚才自己倒立在天空上站在云层雷电里?!

    好在“吴墨非”就站在身边,否则南宫君知真要对眼前的状况愁上半天了,他忍不住的扯了扯吴墨非的袖子,“可是就算现在落了地也什么都没有啊,还有这云是红色的也挺奇怪的以及这里真荒凉啊,连根草都没有。”

    虽然声音是小了,可是量一点也没有变少。

    “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吴墨非缓缓的迈着步子走向地平线的方向,“这个幻境里一直有一股很细却坚韧强悍的灵力在引导支撑,我们只要循着这股灵力流应该就可以找到这个幻境的真正精髓所在,当年那个人把这么大一个幻境交给你。总归有他的原因。”

    南宫君知点点头快步跟上,并没有太多怀疑,毕竟他在仙术方面,比起自己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师兄。

    这片荒地好像大的没有尽头,尽管除了茫茫黄土和风沙,以及天上的雷电也没有别的参照物,但是南宫君知还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它的广博,自己和吴墨非在上面步行,周围空荡荡的仿佛没有边界,如同两只渺小的蚂蚁在缓缓爬行。

    异变总是来得很突然,就像一个突兀而且孤零零的玄修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南宫君知差点被那个平地而生出的人影给吓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好在吴墨非托了他一把不至于当场失态。

    “……玄,修?”南宫君知发怔了半天才念出这个名字,“你也在这里面?”

    “幻觉。”吴墨非再次提醒了一下,“不要试图和他交流,你看着就好。”

    “哦,好吧好吧。”

    南宫君知只是小时候见过陈夜修一面——现在能不能记得他的脸长啥样这件事真的是很难说,但是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南宫君知就知道那是玄修没有错。

    无论是漆黑顺长的头发,还是一身玄黑的衣衫,最重要的是腰间那把沉夜剑,就算南宫君知记不清楚玄修脸长什么样,但是这把剑却是毕生难忘,清寒,冰冷,深沉如夜。

    沉夜,玄修。

    吴墨非看着那个幻影没有说话,鬓发被风吹得扬起飞舞。

第十二章 惧污心

    玄修的表情温煦平和,带着三分微笑,样子确实个十来岁少年的样子,比现在的南宫君知和吴墨非还小些,但是南宫君知心里却觉得这挺正常的——虽然记忆里陈夜修比自己大几岁,但是这个幻境只能是他把蝴蝶送给自己之前制造出来,玄修不可能造出一个自己几年后形象的幻影。

    南宫君知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玄修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师兄”眼神错综复杂的看着他,指尖一直有细小的光流闪动。

    即使是一个体内被冥心蝶筑了巢,意识完全受自己掌控的人,陈夜修隔着千万里操纵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完成迷幻之术还是很不轻松的一件事,因为毕竟只是操纵这个身体,而不是通过这个身体就可以完全发挥属于自己的力量,他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局限于吴墨非这具身体的力量之内。

    施法迷幻当然也是如此,纵使吴墨非仙术通达,最为精湛的却是水系术法,霜雪寒气随手就能制造喷发,迷幻之术却并不怎么样——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迷幻一类的仙术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会去专门修行,吴墨非这具身体已经会了不少,对陈夜修而言已经算是个惊喜了。

    在察觉幻术这种事情上,暗灵素体质的南宫君知有着天生的劣势,两相弥补,陈夜修略微估算了一下,自己能不着痕迹除掉眼前这个人的胜算。

    当年送给南宫君知黑玉冥心蝶,只不过是见了一个颇有趣的小孩,便留了个纪念给他,顺手而为,毫无压力,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人家居然真的一直惦记着,并且就这么巧,在这种关键时刻将可能承载着自己部分可读记忆的黑玉带来了青城派,想到这里就连陈夜修都有些心惊——但是偏偏冥冥之中那些冥心蝶恰好选中了吴墨非当傀儡,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他。

    南宫君知留下来,自己目前还不能暴露的东西就会提前被揭露,这是陈夜修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让他彻底停止说话,不再吐露任何秘密成了最好的方法。陈夜修决定下得很快。

    但是这件事真正操作起来还是颇有些难度,陈夜修的力量被吴墨非的躯体给限制了,而吴墨非本人真的生死相搏不一定就能战胜南宫君知,更何况冥心蝶寻找宿体滋养生长需要时间,吴墨非这个傀儡陈夜修还是很需要的。他不想放弃这具傀儡,而且和南宫君知直接硬拼很难说会不会被引来偶然路过人的注意。

    一击必杀掉眼前这个人,还要做到没有痕迹,事后继续使用吴墨非这个躯壳,挺困难。

    但是陈夜修还是想到了方法,利用当初无心赠予的黑玉冥心蝶吸引南宫君知的回忆和注意,将迷幻术法掩藏在强烈的冰霜灵力之中慢慢将南宫君知引入其中,本来这个临时制造的幻境手法很粗糙,奈何南宫君知对沧水师兄太过信任没什么防备,术法又欠缺,兼又对玄修的关注,这才一举跌入了陈夜修的幻境里。

    陈夜修劝南宫君知等待,两人在荒地上行走良久,其实都是在为完善幻境和让南宫君知陷的更深做准备,等到他的意识彻底迷失其中的时候,除掉这个太和宫最强的剑客,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五角枫林内,通过吴墨非的眼睛看着南宫君知的神态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木然,眼神空洞麻木,看来已经深陷自己制造出的迷幻境地出不来。

    这个情况就够了。

    陈夜修抬起了吴墨非的手,霜雪在指尖凝聚,一截纤长寒冷的冰剑不断从他的手中生长出来,南宫君知还是一动不动。

    因为在南宫君知的意识里,他和吴墨非进入了一个奇异无比的地方,而且还出现了玄修的幻影,童年所追逐的一个漆黑的背影,一把漫漫寒夜般的长剑,如今近在眼前。

    冰剑对准了南宫君知的头颅,疾驰如风般的落下。

    与此同时,在南宫君知的脑海里,更为激烈的一幕上演。

    “沧澜!停下!快醒醒!”吴墨非冲着南宫君知吼道,脸颊通红双目圆睁,手臂似乎挣脱了一副沉重无比镣铐的样子狂乱的挥舞着,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仙山弟子此时突然极其失态。

    本来一直看着玄修幻影的南宫君知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一个激灵的回头去看吴墨非,“师兄?怎么了?”

    “快!醒过来,否则就来不及了!这是个陷阱!你再不从这个幻境里挣脱出去,你就……呃!”吴墨非捂住额头几乎眦裂,头发凌乱的披散在白色的道袍上。“快一点……”

    “啊?为什么,不是师兄你带我进入这个幻境的吗?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陈夜修的冰剑的剑尖在离南宫君知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了。

    现在“吴墨非”的姿势很滑稽,他的右臂握着冰剑刺向南宫君知,但是右手臂整条小臂和手掌已经严严实实的被裹在了一团冷冽酷寒的玄冰中,根本无法再进行下一步动作。而他的左手食指扣起,灵力流未散,很明显是刚刚施法完毕的手势。

    冰剑裂成碎片,变成一地冰渣。

    哦?居然意识有所反弹?还真是有趣,看来冥心蝶的数量还没有繁衍到让他彻底沦陷的地步吗?

    陈夜修很无所谓的看着那条基本已经告废的手臂——啧啧,对自己还真够狠的,至少这一点上还不错。

    “你……究竟是什么人……”陈夜修的意识受到了这具身体里已经被侵蚀的差不多却依然顽强存在的另一个灵魂的质问,“为什么,要占领我的意识去杀沧澜?”

    陈夜修的幻术被中断,没有多余的灵力和心力再去支撑迷惑南宫君知的法术,所以南宫君知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清醒了过来,眼神一瞬间清明,但是看到的确实狼狈不堪的吴墨非扭曲的姿态。

    “啊?师兄,你怎么了怎么了??!!”南宫君知惊呼一声没顾得上别的踩着冰渣赶紧扑了上来,“我们从幻境里出来了?但是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听玄修说啊。”

    吴墨非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破,脑子里几乎要炸开般一样疼,他推开南宫君知往后倒退了几步,垂着双手和头如同一条挣扎在盐碱地上的鱼,“离我……远一点……快走!”

    “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南宫君知自然不知道吴墨非几乎是在消耗三魂六魄的和陈夜修强悍的精神力在争夺着躯壳的主动权,同时体内寄居的冥心蝶因为他精神的反抗一起被激的活动了起来,如同一群嗜血的蚊蝇,开始反噬他的内脏血肉。

    陈夜修叹了口气,大意了,这个傀儡还真是做了件,挺了不起的事情啊。

    南宫君知看到第一只湿漉漉的黑色蝴蝶从吴墨非的耳朵里爬出来的时候,头皮上一阵发麻,本来搀扶着吴墨非的手都忍不住打了个颤,然后本能的松开后退了几步。

    “师、师兄,这是什么?!”

    “呃……”吴墨非一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是几只翅膀沾着粘液的黑蝶吐了出来,“走……”

    看到这种场景南宫君知反而从巨大的惊吓中迅速清醒了过来,然后再次上前扶住了几乎直接倒地的吴墨非,“师兄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找师傅!你忍一下啊!”说罢就准备把吴墨非背到背上,但是又被吴墨非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手给推开了,“走……没用……”

    吴墨非心中清楚,那个人真的太可怕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入了一个陷坑,而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无解。

    唯一的希望就是沧澜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被殃及。

    但是他现在已经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说得出来,更多的黑色蝴蝶从他的七窍之中源源不断的爬出来,如同离开巢穴觅食的群鸦,恶心的让人胃中翻江倒海。

    南宫君知是真正的云里雾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兄突然就遭到惊变,吴墨非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告诉他,一时间的慌张错乱让他根本没来的去仔细思考更多,他不由分说的想要拽着吴墨非起来然后带他去找人。

    吴墨非摇了摇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似的,一股寒风冷气将南宫君知击开,然后挺立站直,嘴里迸发而出一声嘶吼。

    南宫君知呆呆的坐在地上,看到吴墨非胸口由内而外开出无数簇冰剑,上面还粘着一些污点一样的黑蝶以及红色的血,那些冰刺不断生长,最后冰纹裂痕布满整个身躯。

    “咔嚓。”

    轻微的裂响。

    然后是四分五裂。

    南宫君知看到吴墨非最后一眼就是他彻底碎成了无数冰块,然后掉落一地,和那些黑色的恶魔蝴蝶一起。

    陈夜修也小小的意外了一下,这个太和宫的修士,居然在理智意志丧失的最后一刻调动全身水灵寒气,将自己从内里开始彻底冻成一个冰雕,然后碎成渣。

第十三章 走红尘

    啧啧啧,真是太麻烦了,陈夜修多少有点无奈,吴墨非所做的到底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

    但虽然吴墨非的一次性自我冰爆摧毁了自己的身体,也毁灭了体内绝大部分冥心蝶,之前他不受控制排出体外的冥心蝶却没有全部死去,湿漉漉的翅膀渐渐变得干爽,如同恶魔在挣扎着破茧而出。

    南宫君知坐在地上,脸上身上溅了不少冰渣,目瞪口呆的半天说不出话,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太怪异了,为什么,刚刚他还只是把自己藏了许久的秘密心愿跟自己师兄说了,只是说了件童年往事而已,只是解开了一个幻境,为什么就突然的急转直下发展到这种地步?

    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翩飞到南宫君知面前,那是从吴墨非体内钻出来的第一只黑蝶,此时它的翅膀已经全部张开,优雅轻盈的在风中飞舞,如同一只餍足了的恶魔。

    蝴蝶……

    黑色的蝴蝶……

    这些蝴蝶,是黑色的,和那块玉刻几乎一模一样……

    那块玉雕之前被吴墨非以解开幻境之名拿在了手里,刚才一阵匆忙混乱,加上冰霜爆破,玉雕早已不见踪影,大约和吴墨非一起变成了碎片。

    南宫君知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没有时间去想的更多更深,但是身为剑客的本能让他捕捉到了空气里几乎溢出来的危险气息——来自那些陆续飞起的十几只蝴蝶,都是些漏网之鱼。

    提剑,运气,灵力流转,沉默的南宫君知双目微合,十几只刚刚从宿主体内出来的幼生冥心蝶悠闲的围绕着南宫君知飞舞,像是在打探,寻找破绽,随时有着侵入寄宿的打算。

    看到吴墨非刚才的下场,南宫君知自然知道不能让那些蝴蝶沾染,他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一股淡淡的黑色雾气从他的脚底下开始升腾起来,很快就充斥散开,像是暗沉沉的雾霾。

    明暗灵素是银阳灵素的两大之首,天生就会针锋相对,拥有暗体质的人和明体质的人也是完全相反,明灵素体质如袁深雨修行任何仙术都有着先天性的优势,对灵素极其敏感,光芒耀眼,在哪里都是最夺目的存在,暗则正好相反。

    黑森森的雾霾之中,剑光无声无息的绽开,南宫君知的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暴风骤雨般的速度,以及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是明明有一剑千钧的实力,却安静的悄无声息,他整个人明明在一片雾霾中以肉眼根本无法辨识的速度起落跳跃,但是没有带起一丝风和空气流动,更没有一点声音。

    幽灵般的剑客,在黑色的深夜里挥洒着死亡的气息。

    如果此时有人旁观,大约惊讶的要连下巴都掉下来——南宫君知挥剑的时候一直在闭着眼睛。

    但是他的每步走位都精确的躲开了冥心蝶试图钻入他体内的攻势,剑身擦过黑蝶纤弱的身体,将它们雪片一般削落,这些冥心蝶刚从吴墨非体内滋生出不久,并没有太强的力量,在南宫君知的剑下,真的片片凋落在地上。

    等到那些阴云笼罩重新收拢最后归总到南宫君知体内的时候,他重新睁开了眼睛,脸上一片苍白,脚下十几只冥心蝶的尸体整齐的围绕成了一个圈。

    暗灵体质的人虽然灵力流动不敏感,但是他们的暗灵素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强烈的融合、吞噬和腐蚀性,在遇到其他灵力流的时候,只要强弱差距不太大,都会把对方融合为自己的一体。

    光是这一点,就太可怕了。

    南宫君知干净利落的干掉了十几只冥心蝶,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黑色的蝴蝶……玄修。”南宫君知喃喃的念出几个字,仿佛总算理清了一些内在的关系。

    一切开始的源头,都是那个现在想想简直是噩梦的黑色蝴蝶,而那个黑色蝴蝶,是玄修交到他手里的。然后就是师兄突然发病,再然后……

    ——————————————————

    陈夜修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那两个小鬼还挺有趣,就是让自己的麻烦多了一层,虽然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脱离了青城派,但是如果这件事让那些修仙门派的人知道了,只怕是不能专心好好做事了啊。

    陈夜修颔首一笑,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银亮的光球,光球中间包裹着一个黑色的蝴蝶光影,壁面反光折射着陈夜修背后的暮霭天空和迷雾瘴气。

    “帮个小忙吧,青城那边出了点漏洞。”陈夜修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说的话事不关己,“你在那边应该还算方便。”

    过了一会儿,光球中传来了一个冷清清的声音,“这么自信我会帮你?”

    “我是无所谓,到底帮不帮还不是取决于你。”

    过了一会儿那边总算传来了回应,“说罢,是什么。”

    陈夜修大致的把过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了一句,“你在青城派已经躺了三年了,当真不打算有什么表示?”

    那边根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回应,“现在那个太和宫弟子已经自绝,又有冥心蝶尸体痕迹,再加上那个活着的师弟,想彻底压下去,困难。”

    “不见得要掩盖,弄点新思路给他们也不错。”

    “陈夜修这个身份你真不要了?”

    “没多大用了,无需再要,我顾忌的是青城派太和宫那帮人想的太多,以至于把我想要他们完成的事耽搁了。”陈夜修满不在乎道,“这个身份三年前我就放弃了,本来已经平息,谁知道那个太和宫的小子竟然把我的冥心蝶玉雕保存了这么多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否则怎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的事。”

    “你刻薄寡恩这一点还真是半点没变。”

    “但是,你变了,不是么?”

    那边沉默了许久,“我变没变,难道自己不是最清楚的?”

    “这话还真错了,确实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最后,那边传来一声,“我会去办。”便再无回应。

    呵呵,时间还真是一种万能的东西,当年的针锋相对,如今算不得恩仇泯灭,处在了尴尬无比的一种境地了。早就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回,再也找不到了。

    陈夜修这个名字,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只是即兴取来,完成一段使命就可以弃之如敝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人间走动,陈夜修都忘了自己曾经用过多少个名字了,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多少个身份——仙山修士,凡夫走卒,商贾武夫,不一而足。

    每一次离开自己曾经的名字,曾经的身份,都像是死过一次,将自己的一个鲜活的身份从世上彻底抹杀,死的多了,陈夜修早就习惯,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幽魂,不断寻找着宿体,然后不断的将宿体杀死,继续为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飘荡。

    日子好像会一天一天的重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这么久的时光,却从未让陈夜修忘记过自己真正的初衷和身份,每次进入一个新的角色,他都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有温柔慈祥的父母,有轻言细语的红颜知己,有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每一个角色他都扮演的那么认真,但是却从来没有陷进去过,人间百态,世情万千,如同一世一世带着记忆的轮回,无论换了一个怎么新鲜年少的躯体,陈夜修的眼神里已经是挥之不去的一层尘埃。

    最终,家庭会破碎,熟悉的人会死去,经历的事情会淡忘,一个又一个身份被放弃,去踏向更遥远的路途,重新遇到更多的人,走更多的地方,如此反复,仿佛没有尽头。

    如今回头看看,其实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是个注定要不断死去不断毁灭自己的人,红尘中人和他任何的牵绊最终都会以一个哭笑不得的句号草草结束,他是个活了太久的人,没有什么感情不能割舍,没有什么人不能放下,看得多了,疼的多了,最后只剩了空无一物的麻木,毫无知觉,浮尘琐事,不过转瞬,一笑即过。

    红尘之广,无一人可同行,无一世可牵绊,陈夜修的道路,只知道一个开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结束,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去放弃,唯有极偶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个声音,是始终牵着他的一条线。

    遇到袁深雨是一个意外,却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纵使从自己本身来说,无论是苏冥雨还是袁深雨都不算什么,但是,有一个人在等他的回来,这就够了。

    陈夜修就要去完成等待的人的心愿。

    经历了太多感情的人最后会没有真正的感情,陈夜修并不质疑这句话的正确性,因为他觉得自己对某个人某件事已经完全不算是感情,而是某种习惯或者执念,乃至是活着的意义。

    “刻,薄,寡,恩,么?”陈夜修的嘴角泛起一丝习以为常的笑意,如同修饰打磨了多年的面具那般精确。“谁知道呢。”

第十四章 念卿心

    “自从上次城郊的雪松林的那场大火之后,就再也没有幽魂怨气扰人的困扰,真不知是哪位侠士做了件大好事。”

    从北极点回到分水之后,穆非城一连几天的身体不适,脑袋昏昏沉沉的半分精神也无,楚离涯知道那是身处极北之地的后遗症,自己其实也有,但是比他术法精通灵力又高些所以情况相对而言不算太严重。

    “我感觉还好,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那就在分水多住上几天,我去城中看看有没有能调理你身体的药材。”楚离涯对穆非城嘱咐了一声便离开了客栈,自从两人在分水城外说了那些话之后,互相之间的气氛一直不上不下的尴尬,以至于楚离涯都一直避免着和穆非城目光的对视,只是简短的说着自己对行程的看法和布置,穆非城也一改往日的神经大条只管点头摇头。

    日子仿佛是偷来的,能多一天就多一天,谁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朝霞散去的时候,是不是就要分开了呢。

    上次在分水城中没住几日还都是为去月窑岭休整,几乎都没有在城中走动,这次找了半天,才在分水城城北找到了一家名为百苦的药庄,杏黄色的旗幡挂在灰蒙蒙色调的古城里显得十分惹眼,前两天分水下了几场细雨,空气里的湿气极重,地面上一水晕深色,青石板上长满了苔藓,走上去很容易滑倒,几个箩筐堆在门前,本来嫩黄色的篾子褪色的微微泛白。

    走进门之后一股浓郁的药气冲过来,根本不像普通药庄内的药香醇厚绵长,而是说不出的苦涩和干燥,好像在炭盆中被炙烤过一般。

    还真冷。

    楚离涯踏进百苦庄的时候,身上竟然忍不住打了个颤,不是冷,而是那种几乎阴森森的气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穆非城身上不适和病没什么关系,只是需要适当的调理再到好些的环境里过些时候就能自动回复——当然想要立刻好也不是没有办法比方说让他把那株天灵怀梦草用掉,当然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

    “姑娘?你是要抓些什么药?”

    出来接待楚离涯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形销骨立,整个人瘦的像是一个脱了水的虾子,颧骨高耸面皮蜡黄,一双眼睛浑浊的像是期颐之年的老人,深棕色的长衣裹着他瘦削的身躯,宽宽绰绰的像是斗篷。

    楚离涯报出几味药材的名字,随手付了帐便转身走了出去,药庄里的气味真是难闻的异常,让人一时半刻都呆不下去。

    没想到回客栈的路上天上又飘起了雨点,一开始只是细小如雾,但是慢慢的就变得如同米粒,又冷又重,一会儿本来就冷清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楚离涯是修士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到底被雨打的滋味不好受,脚步也加快了些。

    穆非城喝药倒是十分痛快,就算那一大碗黑乎乎冒着热气让人望着都直皱眉毛的药汁都一仰头就灌了下去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楚离涯踌躇了一下,拿了空碗正准备出去的时候穆非城主动出了声,“离涯,其实我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回青城吧,天灵怀梦草要尽早交给阿雨,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明天么,好吧。”楚离涯微微停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很好的人,就算以后见不着了,我们也还是很好的朋友,对吧?”

    憋了半天,穆非城才艰难的说出一句话来,外面的雨打在糊窗油纸上,印上了一圈一圈的水渍。

    “……是啊,你帮了我许多,我们当然是朋友。”楚离涯背对着他,手腕突然觉得又酸又软连个空碗都觉得很重,“你就算去了别的,很远的地方,以后也见不到了,但我肯定一直记着你。”

    “对啊,阿雨说过你其实很厉害,说不定将来真的能当成神仙,离涯你是想当神仙的吧?那就用心的去做,其实我觉得……你真挺适合当神仙的。我就不行啦,一是不喜欢那些仙法,二是和青城派那些人想的不太一样,我想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普通人嘛,可不比神仙,总共也就那么一百年时间可以活,等到将来老了死了,可就没机会了。”

    穆非城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好像总算把话给说出来了,但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他不算是完全的傻,知道自己说要离开青城派楚离涯心里多少膈应,但是总觉得像是怕碰伤口一样护着不提也不是法子,因为三年前他就有离开天仓山回家的打算,要不是因为沈蓝惠出了事,否则早就走了,多呆了三年只是因为袁深雨,但是现在这条路越来越凶险,让穆非城这样的人都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危机。

    当年在紫烟镇的时候,她曾经以为日子就这样会无穷无尽,会永远和爷爷在一起,爷爷每天都会喝下许多劣质的酒水,她会为几颗灵珠发愁,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爷爷给她说很多有趣的事情,教她仙法基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简单频繁的毫无变化,她会长大,个子会变高,力量会变强,但是最基本日子却不会变,爷爷会一直在,街角的桃花年年盛开,十几年的花开花落,仿佛从未走远。

    但是那一天还是来了——楚玉峰一行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将她的过去斩成了碎片,家,爷爷,过去,童年,一下子被捅的七零八落,再也无法拾起。说起来,如果一个人能满不在乎的说自己不在乎生死,一是因为太过年轻而无需担忧,二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阴阳相隔,无知无畏——只是从那一天起,失去,死亡,仇恨就像三把毒草的种子,在楚离涯的生命里开始疯狂的滋长。

    之前这四年几乎都是在青城派度过,穆非城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血肉重新长起,三年前穆非城说起想要回到木村对她而言几乎是个晴天霹雳,她侥幸的以为,日子能够再度归于平静,然后没有尽头的轮回下去,一天一天重复,温暖平淡。但是……终究还有一天要来作一个终结。无论是爷爷,还是穆非城,总有一天要从她的生命中离开,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然后消失无踪。

    虽然后来因为沈蓝惠的缘故,穆非城在青城派多呆了三年,但是这仿佛在楚离涯心地埋下了一根刺,穆非城终有一天会离开,无论那一天来的多晚,还是会来。离合聚散,本来就是人生常态,没有谁能永远理所当然的陪在谁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无论是死别,还是生离,真的要分开了,一时半刻的停留都做不到。

    四年,普通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四年,穆非城拿出来给她的已经够多,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义务再分出多少年的时光来只是单纯的陪伴……朋友了。

    从头到尾,只是朋友,而已吗。

    年纪还小的时候一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相互扶持并肩而行走过很多磕磕碰碰,好像一切相伴都是顺理成章光风霁月,不明白的坦坦荡荡。

    但是,人总会长大,感情总会发生转变。最为可悲的是随着时间的流淌,有一个已经长大了,明白了,而另外一个还是不知所云云里雾里——就好像把手伸过去给他本来是想要牵住他的手,而他还以为你在问他要东西吃。

    楚离涯一点不怀疑穆非城是真心把她当做朋友的,同样,也一点不怀疑,穆非城只是把她当朋友。

    夏溪泽说的并没错,穆非城从头到尾是个几乎没有什么感情能力的人,头脑纯粹思想简单,和背负了太多太重的楚离涯永远走在两个思维界面上,就像一张太过单薄的白纸没办法承载太重太重的笔墨泼洒。

    人都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住目光,年老的人羡慕稚子,复杂的人向往单纯,生长在黑暗中的人的眼睛,永远遥望着太阳的方向,就算是眼睛被刺瞎,就算只有一瞬间的光明,就算在熊熊烈焰之中下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也要……看着光啊。

    “我是真的羡慕你。”楚离涯微微侧过头看了穆非城,用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只留下放下的门帘摇晃。

    “……”穆非城皱着眉头看着楚离涯离开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堵塞感觉,但是他偏偏又说不上来不对在哪里,一切好像顺理成章,楚离涯立志修仙,而他则急着要从这条路上挣脱出来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向往着不同的目标,总有一天分道扬镳,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作决定这方面,他很少思考,一般都是一条直线捅到底,比谁都干脆。

    正因为什么都不懂,连残忍都是天真的味道。

    雨点不断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低低的细语呢喃,温柔的不像话。

第十五章 待人归

    卿珏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不断的受到冲击不断的昏迷让她的脑袋都已经有点不清醒,等到她睁开眼睛确定自己已经能看到东西的时候,脑子里有一段时间是全部的空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思绪运转,如同出生的婴儿。

    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很精致华美的屋舍内部,地面光滑如镜并且半透明,如同水晶铺陈,穹顶高的让卿珏几乎要抬头去仰望,正中央吊着一盏巨大的无数盏水晶杯和浮水蜡烛组成的灯,墙角壁上各处都是黄金十字、剑以及蔷薇玫瑰花藤的交错,华丽的如梦似幻。

    而卿珏自己躺在一张铺了月白色和绛红相间的绣花床单,几层被褥垫的又厚又软的床上,床头是上了油的实木,白色的纱帐被金粉色的钩子固定在两端,清甜柔和的熏香袅袅的飘散在空气里,如同初春的晨曦绿叶和露水。

    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捏着身上的被子呆怔了许久,卿珏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然后痛得龇牙咧嘴。

    卿珏是罗兰高原的冷蝶,血统卑微见识浅短,罗兰高地在桫椤林算是最贫瘠苦寒的地方之一,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这样繁华富丽的景象,几乎要被眼前的奢华给惊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

    这是……哪里啊?我之前不是在沉默之林吗?为什么会到这里?难道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幽冥?如果幽冥这样美好……那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呀……

    但是父亲还没有找到,不知道他在那场风暴之中有没有事……自己没有见到他是不是说明他没有事?还活在那个世界?呃……真是那样的话,挺好的。

    正在卿珏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咔嗒一声,正对面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红衣女妖走了进来,漂亮明艳的不像话的脸上全是复杂担忧的神色。

    “你……”卿珏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那个女妖示意了一个摆手的姿势,似乎是让她不要说话。

    “你是罗兰高原的冷蝶吗?我的名字是,狻猊,我想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我来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可以了。”

    “!!!!”

    卿珏被这个名字镇的眼前差点没冒出金花,不由自主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眼睛望着狻猊手指不断的搓揉这手里的被子边角,好好的布料被搓揉皱的不成样子,小姑娘的脸上满满的局促不安,一下子就涨了个通红,背后的翅膀也一扇一扇的。

    “第一,你叫什么名字?”

    “……卿、卿珏。”

    “为什么要去沉默之林?”

    卿珏本来就语无伦次,这下一问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妖王的威力让她说话都难免支支吾吾的,“我……我是罗兰高原的冷蝶,我的父亲……对我说,百年前沉默之林发生了……不对,是人间和妖界发生了很惨烈的战役,桫椤林很多勇士都死去了牺牲了,他们很多人都埋骨在沉默之林里……我……父亲说他们应该被记得……被悼念……还有我……母亲,千叶城……”

    卿珏的话越到后面越乱,她是个胆小而害羞的人,本来突遭异变就已经很是不知所措,醒来就面对妖王狻猊更是已经窘迫到了极点。

    “……”听到卿珏前后乱成一片的话狻猊大约也能猜得出来,知道她本身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小妖精,遇上那种事……大约也是天意,狻猊只好叹了口气,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被圣树结界诅咒了。”

    “……什么?!”卿珏失态的大声叫道,脸色瞬间由红变白。

    圣树结界这个词对于太多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也如同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有点神秘而让人畏惧的信仰,所以当这个词和诅咒连在一起的时候,那效果实在是太恐怖了。

    “殿……下……”卿珏找了个自认为适合的称呼慌忙问道,“圣树结界……的诅咒是……什么啊?”

    “你在那场灵素动荡风暴的鼓动下大约是撞上了圣树结界,体内被注入了一股纯粹强烈到能灼伤人的明灵素,以至于改变了你本来水灵素为主的体质……那股力量实在太过惊人,是真正圣树结界的力量,一般生灵根本无法消受,我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总而言之,如同一个诅咒,已经被施加,而且除非是圣树之子降临,否则根本没有人能解除……”

    卿珏被带到梭罗堡的唯一原因正是她被圣树结界里那股明灵素入侵了卿珏的身体,否则以她卑微的身份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但是一旦和圣树染上了关系,无论在哪一界,所有的意味都会立刻不一样起来。

    “殿下……我,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这么多年,因为对圣树结界的敬畏,根本就没有人敢去靠近,更不要说贴上去被强行注入力量……但是你的术法灵力从此会突飞猛进倒是真的,也许圣树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你本来所属的冷蝶种族灵力非常地位,资质驽钝,但是现在,已经是不世出天才的灵能了。”

    “什么?”

    “这并不是完全的好事,圣树是万物生发之母,任何生灵都要对圣树怀着虔诚的敬畏之心,试图染指,试图觊觎,试图使用圣树力量的人,除了督元者,都会受到彻底的惩罚,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闻……”

    卿珏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她根本不想要什么天才的资质,不想要强大的灵力,她只想要去找回自己的父亲然后继续过回自己平平淡淡在罗兰高原的生活……因为无论再强大的力量,再高的地位,再耀眼的光芒——比起圣树诅咒的恐怖,根本就不算个啥啊!

    狻猊看到卿珏哭丧着的脸,一时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和圣树有关的人,无论之前是什么样,现在都必须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因为圣树结界的动荡已经引起了整个梭罗堡的重视,卿珏就那么巧合的突然得到了圣树的力量,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百年前的硝烟尚未完全退去,伤痕尚未完全抚平,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激起圈圈涟漪,让人心惊胆战的跟着颤动。

    最后狻猊安慰了卿珏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其他妖王会考虑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晚上的梭罗堡并不是一片阴沉的黑,而是笼罩在五光十色的金粉流彩之下,天上的星星不断按照某种规律变换着自己的轨迹,和梭罗堡周围的光圈交相辉映,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

    赑屃抬起头望着那个人的虚影从夜空流过,银蓝和雪白相间的繁复长袍上系着纯白色的流苏,深蓝色的刘海下一双金光璀璨的瞳孔华美的如同星辰,身边似乎又一圈围绕旋转的柔和清风,整个人的身体里似乎由内而外的透出光来。

    “嘲风……你到底在哪里啊。”

    赑屃对着那个人轻轻唤了一声,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虚影瞬间破碎,只剩下冷风里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按排序来算,赑屃是嘲风之后,但是因为化生卵转生的缘故,几位妖王的排序和年龄往往对不上号,赑屃反而是尚存于世的妖王中最大的一个,当然了,一旦一个生命活了成百上千年,对于年龄这种东西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嘲风,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虽然排行第三,嘲风却是九位妖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他象征着守护,威慑邪秽,清除灾祸——但是十分讽刺的是,嘲风本身是灾难的集合体。无与伦比的地震,狂涛汹涌的海啸,电光石火的天炎都是嘲风的力量。

    一个将灾难作为力量的妖,却担任着守护的责任。

    但是嘲风却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一双黄金瞳里始终燃烧着温暖悲天悯人的火焰,他的笑容始终如同天边白云般虚无缥缈,手心里有着最为温暖的温度。

    在百年前的战争打响之后,嘲风从出战到死去催动过无数次毁灭性的法术,透支过无数次灵力,流过无数的血,杀死过无数的人,深蓝色的长发在夜空里飞舞,白色的战袍像是一笔一划勾成的旗幡。

    那样珍视生命的你,在杀死那么多生灵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嘲风也是妖王,有自己需要守护和坚持的东西,但是他还是一个内心过于柔软的人,他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的手发呆,风里全是来自南方浓厚的血腥味,悲伤的黄金瞳里缓缓的蒙上了一层雾。

    最后他死了,死在桫椤林之外和那些修士的搏斗之中,进退维谷,绝处无生,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用完了最后一丝灵力,失去了最后一滴血,瞳孔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支离破碎。

    他的化生卵也没有找到,仿佛从此在桫椤林彻底消失,风过穿林,没有一丝痕迹。

    “嘲风……你真的,还能回来吗?已经一百年了啊。”

第十五章 七苦生

    南宫君知失魂落魄的在五角枫林里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温暖的阳光刺的他太阳穴微微发疼,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窝蜜蜂整个都在嗡嗡嗡,连眼神都是散的。

    玄修和他的黑色蝴蝶,到底……是什么?和这件事有关系吗?可是为什么?要说自己还算是和他有一面之缘,吴墨非和他是真的连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用那种黑色的蝴蝶杀死师兄?就算自己见过,那也只是萍水相逢,已经过去几年……这到底是为什么?能有什么联系?

    黑色的蝴蝶,如同炼狱降临的噩梦,南宫君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毫无目的,走了一段又走回来,本来是想把那十几只黑色蝴蝶捡起来当做个证据,但是想到吴墨非死去的样子,想到那些蝴蝶残忍的飞舞寻找着任何一个空隙入侵自己的时候,南宫君知犹豫着没有动手,但是只是一迟疑的功夫,那些黑色的雪片好像融化了一般在空气里变成了黑色的余烬,和下面的泥土融为一体。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去找师父吗?那些蝴蝶到底还有没有别的?

    袁深雨驾驭着风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的看着南宫君知,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他脸色浅白的近乎透明,枯干的头发依旧带着沉沉的病态和倦意,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如同一道虚影完全将身形融合在天光之内,旁若无人的如同一只鸟一样自由的乘风而行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暗灵素体质的人么?还真是挺罕见的。

    一开始陈夜修打算自己处理掉这件事情,杀掉一个南宫君知还能用吴墨非傀儡运作去圆过去,遮掩住可能会暴露自己记忆的玉雕黑蝴蝶,但是谁料到现在和自己相关的黑蝴蝶倒是毁掉了,吴墨非却和冥心蝶同归于尽,留下了一个目睹全过程的南宫君知……简直是不能更糟糕的局面,就算陈夜修早已放弃这个身份,但是过早的让人间的修仙势力知道一些事情毕竟不是明智的选择。

    特地为这件事回来一趟挺不值得,让袁深雨随手帮个忙也不算什么,他们的关系就是如此,他们似乎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但是却始终被一根其实早就被时间消磨的近乎蛛丝的线条牵着,在茫茫时光洪流里,目前是唯一的故人。

    一举除掉太和宫两名顶尖弟子,想要圆场的话有些困难啊。

    对于人间修仙势力的打算,袁深雨大约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他身体状况持续恶化,体力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陈夜修在做的事情最重要。既然陈夜修提出要自己帮忙解决这件事……做了也无妨。

    就算袁深雨现在病着,力量被自己封印到了只能发挥出冰山一角,但是无声无息的除掉南宫君知还是很容易的,可惜一旦两个太和宫的弟子全部消失,还是在异地的青城派,那些麻烦的老家伙们说不定会极力的排查,真让他们查出点什么,全盘的计划又要受到阻滞。

    那就留下来吧。

    袁深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南宫君知好一会儿,然后一提身形,便消泯在了半空中,好像从来未曾出现。

    “去骗一个小鬼,还真不是像我应该去做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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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离涯是被异样的感觉给惊醒的。

    她睡得一向浅,而且又习惯性的在卧室周围布下一层淡淡的灵力流结界,但凡是有异样物体入侵到了楚离涯的感知范围内,信息都在第一时间内被反馈回来。

    雨一直下,湿淋淋的打窗声从未停止过,她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拿过床头的衣服披上系好跳下床,连火鸟剑都没有忘记拿上。

    但是一冲出门她的脚步就停下了,因为那个白色的影子实在是太醒目,尤其是在只有一盏吊在墙壁上昏黄的油灯作为唯一光源的客栈夜间。灵陵站在床前,上下扣合的窗户被她用木愣子支起顶住,鼓进来阵阵冷风,雨点也被吹进来一些,窗沿被打的有些湿。

    “灵陵?”

    “嗯,我在。”灵陵扶着窗沿对外面一片沉甸甸的夜色望去,眼神专注认真,身上似乎有一种晕染的柔光,“离涯。”

    “……你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下雨了啊,我出来看看。”灵陵侧过头看楚离涯,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顺平静,白色的衣袂轻轻摇晃,美好皎洁的有点怪异。

    楚离涯向她的身后望了望,发现那边的房内一片黑暗,“……”

    “非城喝了药就睡下了,一直都没有醒过,在极北之地他受的影响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身体想要完全恢复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内我要尽量离他远一些。”

    “?……”楚离涯本来不解,突然想起来灵陵本质上是一个鬼魂,现在穆非城失去了天池珠,如果灵陵继续跟在他身边,对他而言就是种无形的伤害,想要解决的话只能等回到天仓山找袁深雨想办法。

    “他说回到天仓山之后就要走了。”

    “是啊。”灵陵不闪不避的看着楚离涯的眼睛,面带和煦的微笑,在凄风冷雨的夜晚看起来也分外的温暖动人。

    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美好。

    “离涯,你知道人生七苦吗?”

    “七苦?”楚离涯把灵陵的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答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是啊,生之苦,苦在人一旦出生,就要尝尽喜怒哀乐的交替,高低贵贱的区别,红尘琐事的困扰,只要活着,都是苦。”灵陵的手疏理着自己漆黑柔顺散落的长发,“老之苦,无论是再厉害再强大,再美貌再聪明的人,都避免不了自然规律的老去,总有一天暮气沉沉不复青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楚离涯只是认真的听,并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

    “病之苦,病创伤痛总是免不了的,除了身上,还有心上,区区一具肉体凡胎,来这世上却不知要受多少矬磨,死之苦……百劫难赎,阴阳永诀,生死不过一条线,却永远无法逾越。”灵陵眸色一暗,“就像这风雨把花吹落了,明年能再开,却也不是今年的这一朵了。”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灵陵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九个字,“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所怨仇憎恶之人,本求远离,而反集聚……怎能不苦?求不得,最苦或许还不是简单的从未得到,而是希冀良久,一朝在手,却又倏忽失去,永不回头。”

    希冀良久,一朝在手,倏忽失去,永不回头。

    倏忽失去。

    永不回头。

    楚离涯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冰凉,仿佛海水裹着浮冰上下起伏,“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生前的事情,感慨良多,又想要尽量远离非城减少给他的影响,所以便自己站在这里想点事,没想到离涯却又起来了……”

    “你从未对我说起过你生前的事情,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被困在楚玉峰了吗?”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灵陵笑的坦然,“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不少事情,就算生而皆苦,就算是鬼灵之躯,也要做些有用的事情。”

    “你打算和非城一起……吗?”

    过了半天,楚离涯还是把话给问了出来。

    “嗯,是啊。”灵陵完全不迟疑的点点头,“等到用天灵怀梦草的病,他想去哪里我就陪他一起去,红尘这么广阔,用几十年去行走,还是能够看到很多东西。”

    “……”

    “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追逐着一件东西,从生到死,仿佛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我的眼里好像看不到其他的人,只能看到那个唯一……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我居然有那么多的遗憾,有那么多的缺口,有那么的无知,那个唯一遮住了我的眼睛,只能看到头顶上小小的一片天空。”

    “你现在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吗?”

    “离涯,那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灵陵反问道。

    我想要什么?

    楚离涯也同时在心里问了一下自己。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平时,那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楚离涯就会立刻回答,力量,变强,除妖。这个目标从来都那么清晰,没有丝毫的动摇变数,但是这个冷雨打窗的夜晚,她居然真的开始犹豫了一下。

    如果能选的话,自己到底是愿意保留着那个记忆里的小镇和爷爷,还是愿意如今一往无前的缥缈寻仙之途?

    如果能选的话,自己到底是想要和……穆非城一样,用一生去走遍天下,去行侠仗义,去红尘嬉游?还是继续踽踽而行,孤苦问道?

    前者已经无可挽回,后者似乎却是现在就可以选。

    但是楚离涯的动摇其实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就像那从天而降的雨点,打在地上,一点水渍,然后就寂寂的消匿无声。

    她定定的看着灵陵,“这样挺好,你和他都能完成心愿……真的很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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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寻仙途介绍:
神州之间,九霄之下,缥缈前途,寻仙问道。
修得仙上仙,斩杀天下妖本是楚离涯最初愤然发下的誓言,一路斩妖除魔,修行提升,可在修为中,步步靠近的那些真相,则是……
问天道,何为道?寻上仙,何处仙?(非完全言情或打怪升级,主剧情流)
缥缈寻仙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缥缈寻仙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缥缈寻仙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