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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故国别旧     缥缈寻仙途txt下载     缥缈寻仙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无语词

    荆州都江城

    男人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帷帐,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味,脊背贴着的是微暖的布料摩擦感。

    身上无一处不疼,活像是被无数把刀子插入身体,然后把骨头连着血肉一起搅成了碎渣,暗灵素侵体的副作用还在继续,他本身的灵力被消磨转化了不少,要知道暗灵素如同可以传染的毒素,疯魔般的不断将周围的灵素转化为暗灵素,然后那些暗灵素再度转化周围的其他灵素,一传十十传百,蔓延起来像瘟疫。

    男人的体内不久前就感染了这么一场瘟疫,本来的风灵素被挤占的几乎枯竭,只剩下了沉沉的暗灵素肆意流淌,憋屈的让人想要呕吐。

    但是男人的意志力还是惊人的强大,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坐了起来,他单手捂着胸口目光投向前方。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靠在靠椅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双目阖着,脑袋忍不住一下一下的往下低,看起来半睡半醒以及困到了极点,奈何没有身处床上。

    “……”

    尽管换了身简单干净的便衣,不再是披着宽大的披风里面破破烂烂的一堆布条儿的搞笑装扮,但是那张脸男人还是认识的,正是使出孤魂咒那种阴毒术法的人,他睡着的脸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而且好像还毫无防备。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而已。

    南宫君知好像被突然惊醒般的立刻睁开眼睛,“哇,你醒了。”

    “……”

    “怎么不说话?孤魂咒我已经收回来了,但是你体内的风灵素被消磨的几乎一干二净,所以暂时使用不了什么灵力,也就别想着和我打了,先把你的名字报上来我们熟悉熟……”

    “你是什么人?”

    “我?……好吧我的名字叫南宫君知,你叫我南宫君知全名也可以要是嫌麻烦南宫也行别计较那么多了,而且我是个剑客,现在我名字你记住了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了现在说说你的呗?”

    “……”男人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脑内一片空白,如同被抽干了水的枯井,完全调动不出任何信息,甚至是自己的名字,身份以及过去。

    “怎么不说话?不就是被我给打败了吗至于这么沮丧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好意思说了吗我又不会笑话你同是天涯沦落人可以同病相怜一下啊。”

    “……我不记得了。”男人声音沙哑的答道,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喝过水,喉咙嘴巴里都是干燥的火烧火燎,他现在很想喝水。

    “??不记得?”南宫君知愣了愣然后啧啧嘴摇头,“那也难改被封在冰块里那么久脑袋不好使了也正常,不过你现在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我称呼你可是太麻烦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

    “你看你看又没话说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做声干脆就叫无语算了怎么样啊无语?”

    “……”

    南宫君知见他又不说话,便当是默认。

    男人其实一方面是不喜欢和这个聒噪的跟八哥一样的家伙搭话,一方面是嘴巴实在干渴的难受,他皱起眉毛问道,“有水吗?”

    “你要喝水?啊好的我去外面拿你等着别乱跑啊这里我也很不熟悉跑丢了没人找你回来。”

    说着南宫君知就真的跑了出去。

    耳朵暂时得到解放的无语环视了整个空间一圈,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房,还算干净,一张小圆桌搁在房间正中央,刚才南宫君知就是坐在小桌边打瞌睡,窗户上的明纸透过来一层模糊的光,看起来是白天。

    不一会儿南宫君知就噔噔噔的跑了回来,手里抓了个茶壶和杯子,倒了一杯给无语递了过来,“喝吧喝吧你这么多年没喝水了不渴才怪。”

    “……”无语一边把水一饮而尽一边疑惑,“这么多年?”

    无语唯一有印象的只有他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两个奇怪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凭着本能直接攻了过去,眼前这个叫南宫君知的少年却施展出阴招困住自己,再然后……就是现在,自己好像离开了那片冰天雪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

    “惨咯,你这是铁定的失忆了,”南宫君知把杯子拿回去又给他倒了一杯,“慢点别呛了,楚姑娘说你至少在那根冰柱里呆了几十年,真够厉害的竟然还能活着出来,了不起。”

    “……”无语消化着这些奇怪的信息,一边又灌下一杯水然后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都江城的客栈,都江城是天仓山附近最大的一座城镇,”南宫君知答道,“至于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因为根本没地方能去啦,而你么……不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你就要被冻成一具冰尸,但是带出来又不知道把你安顿在哪里,小爷我也只能委屈自己跟你暂时呆在一处了。”

    南宫君知看着木然着一张脸,完全不为所动的无语,突然觉得很无趣,也懒得再和他说话,坐在椅子上开始玩那个茶壶。

    这正安静下来的南宫君知心中一阵空当当的,重获自由的兴奋很快消失,不安如同潮水不断的拍打着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

    现在的自己,到底算什么了啊……

    他记得楚离涯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开口,“你没有感染冥心蝶。”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一个青城派普通弟子的话,毕竟那位清雨长老,还有青城掌门都确认了他被那种阴毒的东西寄宿——他自己也亲眼所见自己师兄的下场,并不怀疑那种黑色蝴蝶的可怕,但是另外一方面来说,能闯到青城派禁地的镇魂塔里把一个被囚禁的人硬带出来,怎么看也不是个真正的普通弟子。

    当时楚离涯听完南宫君知的叙述后,表情变得复杂无比。

    “师父,我越来越搞不明白袁深雨和陈夜修这来那个人到底有什么牵扯纠葛了,”楚离涯暗中和夏溪泽对话,“而且师父和师伯的计划,袁深雨应该也是不参与其中的吧。”

    “那是自然,师兄都看不透的人,怎么会被扯入。”

    “我也不懂,袁深雨这个人做的事情很多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师父,我已经把这个孩子救出来了,你能看的出来他到底有没有被冥心蝶感染吗?”

    “没。”

    “可是掌门他……”

    “别忘了当时袁深雨在场,”夏溪泽慢悠悠的说道,“师兄的好徒弟,好像真的很有自己一套呢,连元涧也能被他糊弄过去,我对他实力的认知,又是更上了一个层次啊。”

    “但是师父你同时又说他故意封闭自己的实力,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大活人总不能放养在天仓山的荒山野岭里,都江城离天仓山最近,成了最好的落脚选择地,而且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总得要时日调养和医治。

    南宫君知毕竟年轻底子好,而且又有强大的暗灵自愈能力,虽然在镇魂塔里受的伤不轻,但是此时蹦蹦跳跳至少从外表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内伤却没那么容易平复,南宫君知平静下来之后开始想自己,明明一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太和弟子,一朝莫名其妙师兄暴毙,自己被打成邪物感染不能翻身,还被投入镇魂塔受了好些天的折腾,现在灰溜溜的缩在一个小城里不敢出去见人。

    窝囊,真是窝囊透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在玉清宫看到自己同门怀疑和惧怕的眼神之后,他知道自己就算现在去找瞿凌,人家都说不定会因为担忧冥心蝶的缘故将自己重新送入镇魂塔。

    简直就像是被彻底抛弃的存在,从第一剑客到人人避之不及,就是一只蝴蝶的距离,说起来简直是可笑。

    南宫君知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被靠在窗子边一直发呆的无语给听见了。

    “……你,有什么事情?”

    无语开口问道。

    南宫君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家伙居然主动找自己说话?难道也是闷的太无聊终于忍不住了?但是他们两个是绝对不能擅自出去的,一个是被冥心蝶感染的邪物,一个是原本被封印在镇魂塔里虽然不知道来历但是绝对不会被青城派待见的几十年前的人,怎么想都不是可以到街上大摇大摆乱逛的身份。

    “你问我?我现在可是很伤心啊,”南宫君知快速说道,听那语气只是欠扁谁知道他是真伤心还是假的伤心,“我师兄没了,自己也在师门呆不下去了,天下这么大还不一定有能有让我去避难的地方,啊哈哈哈哈,不过比你好点,起码知道自己是谁。”

    “……”无语没有再看他,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发呆。

    “好了好了,你别闷葫芦了,我其实挺想找人说话的但是没想到你这么不爱说话……不记得也没关系啊说不定只是暂时的,等你破冰的时间久一点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但你再不说话大概过段时间连话也不会说了,来来来陪我说两句。”

第十二章 临风雪

    三个人相互大眼瞪小眼的阵势维持了好一会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三个人中无语特别不爱说话,楚离涯不怎么爱说话,南宫君知是太爱说话了,结果凑到一起反而突然的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楚离涯打破了寂静。

    “你们两个恢复的怎么样?”

    “还行。”

    “我当然还好啦虽然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实力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剩下的只要调养一阵子没多久就可以恢复了。”

    “南宫君知……”楚离涯看着这个小子,还是有些头疼,按照夏溪泽的吩咐把这个小子救了出来,本来想确定一下陈夜修的下落和动机,以及对风衣澈夏溪泽的计划是否有不利,结果南宫君知这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唯一让楚离涯有点兴趣的是,陈夜修是真的有杀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而且就像是一个幽灵从未远去,既然冥心蝶能够附身吴墨非,也能附身青城的任何一个人,至于袁深雨为什么想要帮他隐瞒,那无从得知。

    “离涯,南宫君知这个人不妨有所交涉,以后总归会有用处……反正,现在的他几乎一无所有,而你对他有知遇救命之恩。”

    楚离涯总觉得夏溪泽说这话的时候有那点奇怪的意味深长,但是却体会不出来具体的意思,活了几百年的人,死了一百年的鬼,哪能那么容易被看出心思。

    楚离涯知道风衣澈和夏溪泽一直在布局着某些事,而且很重要,和圣树结界和明灵素相关,夏溪泽一会儿似乎愿意都和她说,一会儿又好像故意在隐瞒着什么。

    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师父,无论如何,已经有几年的情分,楚离涯也不会太怀疑夏溪泽。

    将两人暂时安顿到都江城之后,楚离涯曾经回过天仓山一趟——就算夏溪泽不知道那个冰中的男人是谁,风衣澈总会知道,既然把人捞出来了,还是去确认一下这到底是谁,救出来会不会造成大麻烦比较好。

    风衣澈给的答案很干脆也很直接,那个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临风雪,几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除妖侠客,走遍天下斩妖除魔,享有极高的名望,只是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目睹过他的真身。

    这位临风雪走过很多地方,杀了很多妖怪,在一次北疆分水除妖之后,莫名的身染异病,修仙界感叹一代侠客遭妖孽暗算可能就此不治身亡,这时候青城派有元老提出可帮助临风雪疗伤,只是花的时间长些,博得了一片好名声。

    但是当时风衣澈已经隐居于幽谷飞泉,青城派元涧一力掌管,所以对这件事情具体也不太清楚,后来才知道临风雪身染奇咒,如同被幽魂缠身,百般无解,元涧只好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将他投入镇魂塔,以寒冰塔最精纯的冰寒之力封印,让时间和冻气水灵素慢慢舒缓解除临风雪身上的咒念。

    楚离涯突然觉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除妖?北疆?分水?”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夏溪泽也同样想起来了,之前楚离涯和穆非城曾经接到过一个分水的除鬼任务,然后那里有座叫做歧路庄的凶宅,两人到里面把幽魂除了干净……不过那个歧路庄里原来本来就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群梅鹿。

    那只为首的梅鹿幽魂,好像提到过,当年的歧路庄就是被一个黑衣使长剑的男人给一夜之间屠戮殆尽,导致整座歧路庄都变成了冤魂的集聚地。

    “我……这……”楚离涯有点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太太太巧了。

    来到都江镇看那两个人的楚离涯从南宫君知那里得知了临风雪,也就是无语已经完全不记得过去的消息,心想这也许还算件好事,毕竟按照之前临风雪的名头事迹来看,完全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现在不记得过去了,顶多话少点性子冷淡点。

    “我给他起名字了啊,叫无语,谁让他半天不说话。”南宫君知很嫌弃的看着无语,“简直就是没有嘴巴的葫芦啊闷着半天吱都不吱一声!”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快的说话还能说得这么多半点不停下来的,尽管楚离涯很想这么对南宫君知说,但是她还是决定暂时以沉默对待。

    叫无语也挺好的,楚离涯并不打算告诉临风雪他的过去……否则肯定是要大麻烦,冰封几十年带走他身上的阴咒也带走了他全部的记忆,如同一段人生新的开始。

    其实临风雪比南宫君知还要好解决点,毕竟临风雪只是穿越了几十年,记忆丢了,但是没伤没残力量也没有消失,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自己照顾自己生活在新的生命里完全没有问题。

    而南宫君知就很成个问题了。

    首先先不论镇魂塔那边多久会被发现,他这个身份已经根本不能再用下去,南宫君知这个名字深深的和冥心蝶那种恐怖的恶魔之蝶联系在一起,沾满污点,人人都想离他远远的,根本不会听他分辨。

    既然已经把人带出来,不说什么负责不负责,总不能问完了话就把人以扔,尤其是南宫君知一副在仙山名门长大的娇惯样子,自己出了大门不一定能找得到菜市口,就算现在让他远走高飞都不一定能混的下去。

    楚离涯突然想到穆非城也算是远走高飞了,还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里,脑筋有没有比之前的好一点,会不会和灵陵一起恢复了打猎为生的日子……现在他学会了机关铸剑,大约不再用弓箭了吧,而是设下陷阱一捉捉上一窝?

    ————————————————————

    穆非城离开青城派之后先回了一趟青州,木村。

    自己曾经住过的家已经彻底荒废了,打铁的老王在去年去世,他的孙女儿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扎着红头绳的辫子挽成了一个发髻,似乎已经嫁人。

    三年啊,自己又是三年没回来了,上次走的匆匆忙忙,连家中任何东西都没有收拾,这次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来的院子里草长的已经有人高了。

    穆非城站在院子的门口,看到里面好一片郁郁葱葱,踌躇几步还是没有进去,对着昔日的旧居默默的站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脚离开。

    然后他尝试着把整个村子都走了一遍,试图找回一点来自过去的回忆。

    这里的一切他曾经完全的熟悉,可是现在已经不算熟悉了。

    比方说曾经和他一起游戏的小女孩已经嫁为人妇,比方说曾经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化作黄土,比方说曾经和他一起走过的人终究还是会离他而去。

    从沈蓝惠,到袁深雨,简直像是做了一场实在很长的梦。

    梦醒的时候,身边只站了一个灵陵。

    灵陵的鬼力不断进步,现在完全如同常人,衣袂飘飘如同白雪,美好的像是仙子下凡,穆非城第一眼看到灵陵就觉得她像仙女,没想到的是仙女还会铸剑。

    “阿雨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最远我也只带他来过这里玩。”穆非城看着眼前淙淙流淌而过一条清亮小溪,“我还曾经想过娘最喜欢的蓝羽广藿会开在哪里,在村头找过,也在这里找过,最后没想到居然是开在天仓山上。”

    “非城……”

    穆非城跨过小溪尽量远的望了望远方,“灵陵,你活着的时候,最无奈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灵陵被他问得稍稍愣了一下,对于自己生前的事情,灵陵本来多是闭口不谈,但是这一次她破例的答道,“大约是死前最后一刻吧。”

    “为什么?”

    “拼尽一切,付出许多,最后看着自己全部的心血化成灰烬,而自己已经无论可退,”灵陵皎洁的侧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无奈,什么是无奈,无非就是明明知道原因,知道过程,却永远改变不了那个注定的结果。”

    “对啊……改变不了结果……”穆非城从地上折起一根鼠尾草笑了笑,“其实更无奈的不是,只知道开头,却完全不明白回事那个结果吗。”

    “其实你还是记挂着清雨和离涯的。”

    “当然啊,可是没办法,你也看到了,我们始终没有办法是同一条路上的人,至于深雨……”穆非城的神情与其说是无奈,更多是悲哀了,“也许他真的和谁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的路别人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代替,连陪伴都不行,只能永远一个人走,我曾经尝试过想去永远陪他一起,发现那只是在介入和干扰他,还不如早点离开,也少了让他分心。”

    “清雨道长确实是不简单的人,”灵陵玩着自己衣服上垂落的常常的绶带,“那离涯呢,她看起来是个坚韧的人,可是表面看起来越强硬,心底却永远有着一份说不出来的孤独。”

    “……她喜欢修仙,也能修的好,那就凭着自己的心意去修炼,可是我不行,我们是朋友不假,但是不一定要走同样的路,不一定非要永远绑在一起啊。”

    “可是她没把你当朋友。”

    灵陵轻声在心底叹了一句,没让穆非城知道。

第十四章 孤独苦

    “炽羌?是你么。”

    “……祭司大人……”

    “炽羌,可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为何突然与我有所联系?”

    “祭司大人,我没有找到办法。”

    陈夜修也不意外,自己琢磨了数年也没弄明白的东西,也不指望炽羌能够明白,他把自己周围的结界布置的更加厚实了些,因为这里的风沙实在是大,简直是遮天蔽日,自从几年前雍州桃木一事过后,景阳城和附近几个城镇一下子萧条了许多,因为很多年轻的生命被作为了牺牲品被悄无声息的带走——为了一个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计划。

    几年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陈夜修还是作了点思量的,其实也不必非要如此,只是为了自己多一条路两手准备而已,还是把一切做的妥善些的好。

    他来到雍州是为了拿一样东西。

    当年袁深雨和他一起击败桃息之后,那根短小的紫微仪木被袁深雨当做不祥之物掩埋在了荒漠的最深处,以防有图谋不轨的人打神木之尸的主意。

    可以的话他也不怎么想去动那个东西,毕竟对于紫微仪木,他比很多人都了解,也知道严重性——同时,也更知道该怎么去用。

    “炽羌啊,你在月窑岭守了多少年?”

    “除去一开始沉睡的两千年,大约五千年吧。”

    “那就看到五次了?”陈夜修嘴角弯起微微的笑意,“每次下界圣树结界消失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边的声音微微停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些低沉仿佛带着绵长的回忆,“我看到了死亡和生存。”

    “是么?”

    “我知道大祭司想问百年前的事情,其实大祭司心里早就有了准确的答案不是吗,何必来问在下呢。”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问,也不指望人间真的有人能够明白真正该做什么。”迎面的是一大阵风沙,打在防护结界上微微的摩擦声让人有些烦躁,因为那些浓重的黄沙浊雾,能见度很低,几步之外的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大祭司是比我看得更多更久的人,自然心中什么都明白。”

    “你主人的事情不必着急,就算我们真的都没办法,陛下总是能有办法的。”

    听到“陛下”两个字,炽羌的声音变得突然格外恭敬肃穆,“我……离开陛下也太久了,完全没有尽到守护陛下的义务。”

    “陛下其实无需任何人守护,”陈夜修伸出手召唤出一道黑色的旋风向前推进,在那些惹人心烦的风沙硬生生清理出一条缝隙,眼前的景象变得更加一览无余,“说起来,苏冥雨还真是变了。”

    “世上早无苏冥雨。”炽羌轻轻的哼了一声,“陛下可能会承认那个人么?”

    “陛下不需要承认任何人,只是在牵挂一个虚影。”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

    “可是陛下……那个人的存在……真的,没问题吗?”

    陈夜修这次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怀疑陛下的绝对理智?还是忘了苏冥雨是怎么死的了吗?”

    炽羌噤声。

    被袁深雨深深埋葬于荒漠深处的紫微仪木最终还是被陈夜修找到重新发掘出来,那段深色发黑的枯木上曾经被强行注入成千上万鲜活生命力精血元神激活,真是罪孽的觉醒。

    但是那个女妖的思路其实还不错,毕竟还是找对了路子将神木之尸基本复苏,再加上已经被袁深雨触摸,巧上加巧,倒是省了不少麻烦,陈夜修没有直接用手去触摸紫微仪木,而是用灵力让它悬浮于自己的掌心之上。

    神木之尸,加上以生灵血祭罪恶的复苏,这么想想还真是恶毒的东西,也难怪当初袁深雨坚持要将它封印在荒漠深处,普天之下能这么淡然面对这具罪孽深重的东西的人,除了陈夜修还真没几个。

    不过陈夜修本身几乎就是罪恶的象征,这段东西,倒真和他挺相配。

    “大祭司,您毕竟不是……”

    “我自有分寸。”陈夜修盯着手中的神木之尸,然后笼入长袖之中。

    “还有一件事情,主人她和她身边那个残魂去了青城派的禁地,然后救下了两个人,一个是被投入镇魂塔的那个太和宫的弟子,一个是本来就被封印在塔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威胁。”

    “呵呵,穷折腾。”陈夜修颇为不屑的说道,“那帮人,还真是喜欢毫无意义的事情,就不能让人省心些,做些到点子上的事情吗?”

    “大祭司,那个太和宫的弟子还是有些本事的,我总觉得那个小子有些来历。”

    “你的感觉没有错,当年才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可能有些不凡的东西,但是因为当时匆忙所以并没有仔细查看……你留在你主人身边大可以多留意那个小子,我看青城的人说不定也对他感兴趣的很。”

    “可是主人把那两个人带出来但也太容易了,就算有那个残魂的相助,也不至于……”

    “呵呵。”陈夜修这次笑的有些诡异。“炽羌,因为不止你一个人在暗处,很多人都是在黑夜里相互隐藏,互相窥视,并且互相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但是除了陛下,谁敢说自己是君临于九天之上真正能俯视全景的人呢。”

    “大祭司也是明白人。”

    “在陛下面前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是明白人。”

    炽羌对于陈夜修嘴里的陛下当然不可能不臣服敬仰,所以也就没有多说,“大祭司,那您认为我们还需要多长的时间等待和准备?”

    “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还要看你主人那边的行动,但愿这次那些人能把事情做得像样一点……袁深雨自闭视听倒是个好事,否则他那边又是个大麻烦。”

    “就算只是那个人,也是没办法忽视的一个角色啊。”炽羌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而且他和苏冥雨一点也不像。”

    “如果如今在青城派的是当年的苏冥雨,我们的戏也没法演下去了,袁深雨的心思我能猜个大半,他顾忌的太多,束手束脚投鼠忌器,就算心中有所芥蒂对我都造成不了什么大的妨碍。”

    “但是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那又如何,一个虚影而已,身份是什么很重要吗?”

    炽羌可能有些不太同意陈夜修的话,但是又不能反驳,只好沉默,陈夜修读懂了他的意思,接着说道,“炽羌,你明明也知道,碎了的东西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初,更何况是已经死了的东西。”

    陈夜修离开雍州之前特地去景阳城住了几天,几年前他和楚离涯穆非城袁深雨一起住过的旅馆已经关门了,因为当时老板一家五口有三个死于桃木娘娘的灵虫之手,楚离涯和穆非城当时倒是试图去救,只是分身乏术根本救不过来。

    但是附近新开了一家,比之前的那家更小更简陋,土炕上的花毯看起来更廉价。

    桃木庙也早已经成了废庙,桃木娘娘的传说在那场灾难之后几乎湮灭,一是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二是大家觉得即使膜拜桃木也受不到应有的庇佑,没有价值的神明偶像就是一具土坯。

    不值一提。

    陈夜修走在街道上,不少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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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川姐,要是我们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会有办法。”

    太阳光明亮的如同黄金,少年的身形整个笼罩在绝对的光亮里,而他的背面则是浓重如墨的黑影,对比永远这样鲜明。

    因为是少年太过年轻的面容,所以并没有太多身为男性锋利坚韧的线条,俊秀的面庞上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同冰雪化开的流水。但是和他对比很鲜明的是面前那个女人,金黄的瞳孔和银白的头发,不怒自威的脸上带着风雪归人般的沧桑。

    “望川姐,你比我活的长太久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为自己真正解决的方法。”

    被称为望川的女人一直面无表情,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情绪完全没有波动,只是她的脸已经完全适应了毫无变化的模式,一双飞扬的剑眉下烧灼的黄金瞳里流光溢彩,和她整个人的冰冷完全不协调。

    但是由内而外的威严完全可以将这种不协调遮掩掉,几乎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反应就是低头,不敢和那双黄金瞳对视。

    少年却很不在乎的直视着女人的眼睛,面庞上一直带着温暖的笑容,“你身上的东西太多太重了,相比之下我完全不算什么。”

    “我们是真正的同类。”女人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世上最孤独的不是孑然一身,而是你匆匆步行过闹庭街市,走过了人山人海,走过了四季变换,交往过了无数行人,到头来却发现那些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之中,任何人都和你无关,永远的没有同类。

    不是离不开你,而是离开你,我就是真的只有一个了。

第一章 扬州慢

    南宫君知看起来是个很放得开的人——毕竟遭遇各种稀奇古怪的变故之外,还能勉强笑得出来并且啰嗦不减的精神境界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这种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真不是什么省心的事情,楚离涯心想要不是夏溪泽坚持要自己带着南宫君知一起行动,自己还真不如一个人来办事,至少耳朵清净的多。

    南宫君知的废话最多的时候楚离涯真有种让人把他给掐死的冲动,说到底楚离涯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尤其是废话,而且还要看说话对象。但是南宫君知对谁都是自来熟,一张嘴巴喋喋不休的一直吵到楚离涯头脑微微发晕。

    在接连轰炸了楚离涯半个时辰之后,南宫君知大概是真的口渴了,在停下之前还抱怨了一句,“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找个地方歇歇喝口茶啊。”

    楚离涯内心默默想要是让你喝够水又歇好了那我的耳朵岂不是要继续遭殃。

    两个人,地点是扬州洛川。

    数天前的都江城客栈里,这个家伙就已经让她见识到了废话到一定境界的人是什么样的。

    “离涯离涯你一个青城派弟子不在天仓山好好练剑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扬州啊咦要我一起吗好啊反正我现在没地方可以去而且是离青城越远越好,但是这个无语怎么办?”

    楚离涯扶着自己的额头,半晌才回答,“去找东西,无语他不是残疾。”

    言下之意是就算一个人,临风雪那个家伙也不会出问题。

    但是南宫君知就不一定了,虽然夏溪泽没有明确说一定要把南宫君知带上是什么意思,但是楚离涯已经有点回味过来是不是说这个小子实在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为了仙山名门之间的情谊所以格外照看下将来还太和宫一个完整的……

    楚离涯承认南宫君知天赋很高,灵力也异常强大,更何况是天生暗灵素的优势,无愧于太和宫年轻一辈中第一剑客的称呼,但是这个家伙又实在是在太和宫被惯得厉害,根本没什么阅历经验——这和穆非城还不一样,好歹穆非城被自己的娘和灵陵教导的技术活干的各种精通,上山能打猎下场能铸剑总而言之把他一个人丢到荒山野岭里都死不了。

    这一次去扬州是风衣澈占卜出来的结果,因为“那件事”,自己的师父和师伯一直在寻找可行的方法,而最新的成果星象上显示机缘在扬州附近,风衣澈还在透支着自己的元神为其他路径卜问,所以前往扬州寻访的任务便落在了楚离涯身上。

    “就算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当时夏溪泽是这么说服楚离涯带上南宫君知的,但是楚离涯还没一会儿便后悔了心想我还真不如把临风雪带出来,他除了没有记忆之外暂时没看出什么副作用,楚离涯这个喜欢安静的人肯定是不会介意他一路什么话都不说。

    无语一个人被留在了都江城,他的伤比南宫君知更严重,需要更长的时间去调养,而南宫君知则和楚离涯一起来到了以繁华著称的扬州。

    “这里的桃花开的真好,远远的看着简直就像天上的红云掉下来了一样,”南宫君知一来到扬州就摇头晃脑的评论道,“太和宫的后圃里也有很多桃花,我以前和师兄常常一起……”

    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住了嘴。

    然后楚离涯得到了一会儿的异常安静,实在是件幸运的事情,楚离涯之前总觉得吴墨非那人有些心术不正的让人怀疑,但是看南宫君知和那人的关系似乎极好,心想真是每个人在世上都不是没有意义。

    “扬州有一件蕴含极强风灵素的东西,我们就是来找的。”楚离涯总算说了路上第一个长句子,自己要是再跟南宫君知呆下去自己估计都得和无语一样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哦是吗可是那个东西有具体的名字吗长什么样子难不难找具体在哪里啊喂你走慢点啊一个女孩子走这么快……”

    夏溪泽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楚离涯耳边响起,“其实他也是个没心机的人,和穆非城一样。”

    楚离涯听了这句话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痛快,带着反驳意味道,“是他真的太烦了,说话又多又快连个气都不喘,我听着都累。”

    南宫君知是没多大自知之明的,废话多说话快就是这个人的特点,虽然他自己倒是没觉得自己多啰嗦,要不是现在他嗓子渴的冒烟,估计还得说个不停。

    扬州比之荆州更加繁华,盛世大城的气息也分外浓郁,暖风桃花里,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空气里冰糖葫芦的香气和花香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甜腻。

    “我突然想起来,”南宫君知尽管嗓子有些哑,还是挣扎着说了一句,“传说青城派资历最高的元老元澈前辈也是出身于红尘扬州呢。”

    “……”楚离涯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些越出名的人秘密越少,只要有人想要,就总能知道。但是风衣澈一个活了六百多年的人,尘缘几乎断尽了。就算知道也几乎没什么用处。

    对于自己将要寻找的那件东西楚离涯知道的当然没有对南宫君知所说的那么简略,但是有些事情肯定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透露的,何况夏溪泽曾经说过,南宫君知天资极其聪颖,只是之前被门派保护的太好,不曾见识过真正的人世险恶,红尘疾苦,所以才想的简单的了些,若是让他真的发现什么端倪,是难免要想多的。

    “我会注意,”楚离涯这么和夏溪泽保证,“不会让那个小子造成麻烦的,而且他确实挺强,应该还算好用。”

    南宫君知在太和宫待得很久多年不下山,对扬州的繁华也很是新奇,到处张望的看,他生的颇好的一副相貌,又年轻意气,走在路上那股劲头都是很能惹来路过的小姑娘频频回头的那一种,但是楚离涯看在眼里只想给他一拳让他安分一点。

    明明是一个暗灵素体质的人,偏偏生着一副这样的性子气度,楚离涯心想灵素和人的性子是不是都是反着长的,比方说袁深雨比方说南宫君知。

    找了个落脚的客栈后楚离涯不顾南宫君知的抗议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只推说自己有事,逃一样的逃了出来。

    “总算是清净了。”楚离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抱怨了一句,“师父,师伯给的提示只有扬州和‘风暴’吗?可是扬州毕竟这么大,风灵素的法宝肯定不止一件两件,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即使是师兄也不可能将一切事无巨细的卜算出来……离涯,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尽可以慢慢找,圣树结界的事情,总是急不得的。”

    楚离涯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一边匆匆的往前走一边用意念和夏溪泽交流,因为是秘密的出来为风衣澈寻物,所以打扮的也低调,再没有往日的道袍,只是寻常百姓家女儿的装束。

    身边没有那个聒噪的家伙分散注意力,楚离涯这才感觉到今天的太阳好的实在有些过分,照在身上暖的几乎要化开,一阵淡淡的困倦如同风里的那些花香挥之不去。

    几个很小的孩子拿着几串糖葫芦从她的身边擦着飞快的跑过去,都穿着花团锦簇的新衣服,细细的小辫子在脑后晃来晃去,脖子上戴着银光闪闪的项圈或者长命锁。

    “师父,这些年因为出风云榜的任务,我也去过不少地方,可是居然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

    这么烟火红尘气息的地方,让自己感觉自己还是个真正的人。

    “……每一个修士都是从红尘中走进来的,所有的终极也都是为了守护那个红尘,这样有什么错呢。”

    “我在荆州的家没有扬州这么多人,这么好看的房子,这么多店铺。”楚离涯不自觉笑了笑,“要是我一生下来就是扬州人,说不定就留恋红尘的不想去修什么仙人了。”

    “你现在还不是挺留恋了?”

    一句话噎的楚离涯差点打了个趔趄,有时候楚离涯真不知道自己这位一直很靠谱的师父在想什么,说的话有时候能那么惊人。

    步子放缓下来的楚离涯想了半天,从来没觉得迈开步子有这么艰难过,犹豫了许久,她终于慢慢走到一个拄着插满冰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掏出几枚晶珠,迟疑着说道,“给我……来两串。”

    楚离涯抓着两串糖葫芦站在某家院落里伸出来的桃花枝下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她想起来觉得是不是要吃的时候才发现由于今天太暖和,糖葫芦上面的冰糖已经化开了。

    “……”

    看着已经黏黏的有些惨不忍睹的冰糖葫芦,楚离涯想了想还是把丢了,反正早已经不爱吃甜食,小时候吃多了就牙就隐隐疼,那个时候倒是很喜欢那种甜蜜蜜的腻歪感。

    但是毕竟已经是过去了。

    将两串冰糖葫芦随手一扔,逆着夕阳的光,楚离涯的脚步在街道上渐行渐远。

第二章 疯耗子

    南宫君知在客栈里吃了晚饭也没见楚离涯回来,觉得实在有点无聊,而且扬州人文繁华,人流如川,心想还不如自己出去逛逛再说。

    因为天渐渐的黑了,夜市小摊也已经一个一个摆开,各色或廉价或精巧的小玩意依次排开,南宫君知每个摊子都跑过去看,但是什么都没有买,让几个特别热情的摊主瞪了好几眼。

    瞪我干啥我又没带钱,想买也买不来看看还不行吗。南宫君知灰溜溜的走回街道的中心。

    因为是夜晚,所以阴性灵素比白天要浓重一些,对他而言也是更加的舒服,天上挂着一轮圆圆亮亮的月亮和几缕稀薄的云雾,南宫君知靠着一堵墙抬头望了一会儿,发现脖子酸的都快断了,一枝绚烂的桃花在他头顶开放,不时的飘落下几片粉嫩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下。

    南宫君知现在心情挺忧郁,获救最初兴奋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他总算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东西,比方说自己现在的方向和去处……结论也很明显,自己现在根本无处可去无法可想。

    “师兄……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镇魂塔对他不是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当初他肩膀上的两道冰剑封印几乎叫人送了半条命,好在他是被锁在淬毒塔,毒灵素也是阴性灵素之一,对暗灵素体质的他的侵蚀不如那些阳光明亮的阳性灵素严重,但是毒就是毒,将那些强烈的毒素转化为自己的暗灵素损耗的心力绝对不会少。

    瞿凌师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想着救我出去呢?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对我避之不及?要是自己现在偷偷跑回青城派去见师父……

    南宫君知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上次同门的眼神态度让他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过去十几年的世界仿佛碎裂了一次,然后他被锁在镇魂塔里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的粘了起来,尽管如此,也已经不复从前,布满了裂痕,裂痕是无尽的疑惑和隔阂。

    现在该怎么办?南宫君知有些茫然的想到,沧澜,这个道号是不是等于已经死了呢?自己已经不是太和宫最得意的弟子,最年轻的优秀剑客,只是南宫君知,太和宫的弟子叫沧澜,可不是南宫君知。

    南宫君知没有什么尘缘缠身,他是被瞿凌捡到的孤儿,从小就在太和宫长大,师父和师兄就是家人,现在离开了太和宫也没什么红尘故居能去,至于为什么叫南宫君知,这还是没有正式成为太和弟子的时候师父给他取的名字,瞿凌俗家姓氏南宫,是真的把南宫君知当做自己的养子在培育。

    同样悉心培养的还有吴墨非,本来都是太和宫未来的栋梁,结果一个已经尸骨无存,一个惶惶然的不知道红尘之大究竟哪里才是容身之处。

    “站住!小贼!站住!”

    南宫君知听到几声尖锐的叫喊,还没太反应过来怀里突然撞进了一个人,冲击力差点把他撞翻,幸好后面几步就是墙,两人一起靠在了墙上。

    “你……你,是……”

    南宫君知把身前的人扶稳了,发现是个全身脏兮兮的小乞丐,那一撞之下自己的衣服立刻污脏了一大片,小乞丐身体看起来细细瘦瘦的,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挺有神,脸颊如同花脸猫似的。

    “啊对不起不过有人在追我不好意思啊~!”

    小乞丐不但没有道歉反而一把推开还在有些发愣的南宫君知,一溜烟儿跑了。

    “……喂。”南宫君知对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伸手,可是最终还是缩了回来,紧接着他耳边一声炸响,“站住!!小杂种,妈的,被我逮住了一定要剥了你的皮!!!”

    一个看起来肥肥壮壮的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提着一根木棍从后面赶来,他硕大的脑袋上缠着一条白布巾,但是被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不少。

    “你……”南宫君知看着男人面相凶狠,不禁开口道,“这位大叔……你,你那个,怎么了?”

    男人懒得理他,直接奔着小乞丐逃跑的方向去了,只是他身体肥壮,而小乞丐凭着瘦小灵活的优势在前面一路飞奔,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那位大叔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啊,那小孩……”

    嘴上说人家是小孩其实自己今年刚刚十七岁的南宫君知大侠一摸下巴,决定还是跟过去看看,他是修行的人,行动起来比凡人当然要迅捷的多,只是几个位移,就立刻跟上了那个小乞丐和大叔的脚步。

    “喂喂喂我说大叔你这么凶干什么他一个小屁孩用得着这么像赶命救火似的吗?”南宫君知轻轻一挥手挡住了男人的去路嬉皮笑脸的站过去说道,“别发这么大火,停下来消消气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

    男人的身体好像被无形的手拉扯住了,怎么动都迈不开脚步,狠狠的一口啐在地上,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呼呼的对着南宫君知喘气,“臭小子!你是什么人!使了什么邪法把老子困住了?!快松手!”

    “我松手可以啊大叔,别这么激动别激动,激动了很容易伤身的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正适合清风明月赏花呢,你却如此暴躁实在是有点不合适对不对?”南宫君知觉得对方嘴里喷出来的气息实在难闻于是离的远了些,但是脸上的笑意倒是没有退散,“快给我说说那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你这么拼了命似的追赶他?”

    南宫君知嘴里说着那个小乞丐,没想到人家听到身后有动静竟然真的回来了,一蹦一跳的像个小猴子一样,“哇你好像挺厉害啊,这个肥猪都能被你一下子制服了?”

    南宫君知差点栽倒,这小子,嘴巴里说的都是啥啊,真不是省油的灯!

    “小孩,快告诉我这位大叔为什么要追你啊?”南宫君知心想毕竟自己比人家年纪大所以笑眯眯的问道,也不管那个肥壮的男人在哪里肆意的叫骂,毕竟这条街巷还挺偏僻,就算粗鲁的叫骂几声也不见得有人觉得奇怪。

    “呵呵呵,”小乞丐古怪的叫了几声,“小爷看得起他,勉为其难的拿了他几个难吃要死的包子,他就追了小爷几条街,不过那几个包子被我挨个咬了一口又扔啦,想要的话把小爷的肚子破开啊~”

    我去,这小孩子怎么这德行?

    南宫君知哑口无言,顿时觉得自己可能搞错了点什么事情,凶神恶煞的不一定就是错的,要是自己被这么个臭小子给耍了,没准也是看剑看剑看剑的追上几条街。

    “我说那个小哥!”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南宫君知表情的变化,吼道,“这个小杂种是最没廉耻的,一条街的东西他都偷遍了,有名的疯耗子,你是不知道他的名声!想来当初风家也是是望族,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个东西!”

    南宫君知又后退了几步尴尬的笑道,“啊别激动……我这就给你解开,抱歉啊……”

    等到南宫君知给男人解开封锁的时候,一转头看小乞丐的位置,发现人早就没影了。

    “……”

    “……我艹,疯耗子有种一辈子别在洛川出现,否则下次逮着你……”

    “抱歉……大叔,”南宫君知抓了抓头发,意识到自己这次很可能干错了事情的他很不好意思,“那个……我也没有带钱,否则也能赔你……”

    “算了,不干你的事,小哥你是外地人把,不知道这个疯耗子的名头。”男人看到那个被称为疯耗子的小乞丐已经跑的没影了也没有再追的念头,气喘吁吁的把头上的头巾解下来擦汗,“那个臭小子在这一大片都是臭名远扬的,你好心用错了地方。”

    “呃……大叔,你刚才说的那什么风家?”

    “哦,就是那个疯耗子的家啊,洛川本来有个风家,做生意的家大业大,家中似乎还和修仙的人有所关联,但是十几年前一场大火把风家烧成了一片白地,人死了一大半,还有没死的那些也成了赤贫,什么老爷小姐是再也没有了,只有老乞丐小乞丐。”

    南宫君知嘴角抽了抽,“这样啊……那真是无妄之灾了。”

    “谁说不是呢,要说风家名声还不错,一开始不少人愿意接济他们,但是他家的小公子……就是那个疯耗子实在是太能作死了,什么都偷什么都抢,被逮着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久而久之,同情风家的都没有了,只有对疯耗子那个小杂种恨的牙痒痒!”

    “那个小子看起来那么恶劣,哪里像是望族里出身的?”

    “他是望族出身没错,可是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风家就毁了,他就是老鼠窝里长大的,染上那一身的臭毛病一点都不奇怪,风家的老人几乎都死光了……谁还顾念他。”

    “风家……”南宫君知点点头,又和男人道了歉,然后望了一眼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表情略微复杂。

第三章 硕鼠声

    南宫君知回到客栈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楚离涯从楼梯一转身走下来,脸色乌云密布黑的几乎滴水。

    “……”

    南宫君知咽了口口水,有种干了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错觉,楚离涯离开客栈的时候曾经交代自己不要到处乱跑,结果自己在屋子里憋得久了,左等右等楚离涯也始终没回来,心里向往扬州风光,便擅自做主自己溜达到街上逛夜市,没把握好时间,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那个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出去玩玩哈哈哈哈然后就回来了我……”

    “……”楚离涯上下打量他的眼神把南宫君知一连串的解释给生生打断,尽管这个年纪其实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还什么都没说。

    最后楚离涯一转身返回楼上,“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和我出发。”

    再和这个家伙共事的话,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和失忆的临风雪一样寡言少语了吧,至少口头是这样,心里想的多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天晚上南宫君知倒是一沾上床就睡了,他不是多心的人,而且身体没有恢复的很好,所以睡得也沉。

    但是楚离涯还是感觉到了淡淡萦绕在南宫君知住着的那间房周围周围的暗灵素结界,心想虽然这小子看起来莽撞,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无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家伙真是个不可忽视的高手。

    可惜天分够了,力量够了,就是没什么阅历,生活第一次对他露出狰狞的面孔,就绝情到这种地步。

    楚离涯虽然不大能揣摩出陈夜修那个男人具体的动态,但是他的手段却是清楚的,那个人与其说是残忍,倒不如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态度,对他而言很多东西都是沙尘蝼蚁,摧毁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可是如果那么多东西他都满不在乎,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楚离涯的睡眠一向浅,一有什么动静就立刻醒了过来,比方说夜里门外轻微的响动,但是那种响动是真的响动,而不是精妙轻微的对结界的触碰。

    那种竭力压抑的脚步声轻则轻矣,但却是凡人所为,在修士的感知里和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动静没什么区别,可是这么晚了为什么有人靠近这间房间?还是普通人,难道遭贼了?

    楚离涯略一思忖披了衣服准备出门看看,却不料那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自己的门前穿了过去没有停留,好像奔着别的房间去了。

    “??”

    南宫君知双手枕在自己脑后似乎睡得很沉,比方说自己的房门被人撬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溜进来都没有反应,兀自安安静静的躺在被褥里沉眠。

    疯耗子借着从窗户里飘进来的月光打量了屋子一圈儿,贼贼的笑了笑,一双眼睛里荡漾着寒凉的月光。因为占了身材瘦小轻盈的便宜,他的动作在常人里确实算是轻巧无比的,只是因为夜色掩盖,他同样没有发现一直笼罩在他身体周围的那些灰黑色的雾气。

    勤劳的耗子开始四处搜寻翻找,动作轻微,从柜子上一直翻找到南宫君知的床边,最后被那把看起来银亮闪光的长剑给吸引了,赶忙伸手准备去拿。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的来偷窥小爷我英明神武的睡姿小鬼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折腾自己啊不怕长不高么。”

    “哐当!”

    疯耗子手一松长剑应声而落,南宫君知从床上直接跳起来,“喂喂喂别砸这剑不是我的砸坏了地板我也没钱赔啊你个臭小鬼!!!”

    “南宫,是什么人。”

    疯耗子本来还想转身就跑,谁知道还没回头,楚离涯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门里这么一副景象,南宫君知怪叫一声窜回了床上,因为是晚上睡觉的缘故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刚才因为一激动才跳下床,谁想到楚离涯居然一下子打开门进来了。

    楚离涯倒是没多大反应,面无表情的把视线从南宫君知身上移开看向疯耗子,“你,是贼。”

    疯耗子见被抓个正着也不推脱,大大咧咧道,“是啊晚上我看到这个穿的蛮好的家伙傻不拉几的拦住了那头蠢猪,就想要晚上找他借点钱花花,怎么了?”

    “你你你你你你这个臭小鬼,我当时不知道你恶迹斑斑还帮着你拦住那个大叔,早知道就该把你捆起来交给人家!”南宫君知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一边急吼吼道,“臭小子你太无礼了有没有小鬼尊重长辈的自觉啊我好歹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还来偷我有没有良心!”

    “你很大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啊,”疯耗子嘁的笑了一声,“自己才断奶几天啊就叫我小鬼,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出来瞎跑自以为是的捣乱还怨别人没事先告诉你,真好意思叫我小鬼,还是乖乖回家去找爹妈去哭别人坑你好了。”

    “……”

    南宫君知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瞪眼,楚离涯皱了皱眉毛问道,“怎么了?这个小孩是谁?你们认识?”

    疯耗子嘘了一声,“哇挺漂亮的姑娘啊喂傻小子运气不错,但是为什么脸板的比这么厉害看起来一看就没意思我是不会羡慕你的。”

    楚离涯冷冷的抛了一句,“这么快就遇到第二个了。”

    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单是疯耗子,连南宫君知都没听懂,“啊?离涯?”

    “和你一样啰嗦的。”楚离涯上前几步站到疯耗子面前,也不管他身上的异味,冷冰冰的问道,“拿了什么?放下,然后走。”

    “我什么都没拿啊,不信你搜身啊。”疯耗子笑嘻嘻道,“还有小姑娘你嫌弃我啰嗦啊可是我觉得明明是那个家伙更啰嗦一点唉,你怕别人废话多怎么还和他一起?不怕被聒噪死吗?”

    南宫君知总算穿好了衣服蹦到疯耗子的面前,“我说你这个小孩真是没救了,家道中落不想着为家里大人分忧解难你丫的也有十几岁了啊怎么这么不懂事,居然偷东西偷出了名!”

    “要你管,小爷我愿意,你是我爹还是我亲娘啊,管那么多干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你你你……”南宫君知狠狠一咬牙,“臭小子!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家道中落?”楚离涯有些疑惑的看向南宫君知,“怎么说?”

    “这个臭小子的家本来是洛川的望族风家,但是因为一场天灾人祸家产没了,家中活下来的人都沦落成了街头乞丐,混混,这个臭小子就成天在洛川城里偷抢,声名远扬!”

    那边疯耗子的神态悠然自得,仿佛南宫君知恶狠狠骂的不是自己一样,只能让人想到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几个字来形容。

    “……风家?”楚离涯不觉得这个姓氏有点熟悉,颇感兴趣的问道,“你的真名叫什么?”

    “疯耗子就是我的名字,你爱叫不叫,反正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也是风。”

    “你爹娘呢?”

    “死了,没见过他们。”

    “其他人?”

    “和我一样呗。”

    油盐不进,基本无法沟通,楚离涯也不想和这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多说话,只是风这个姓氏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注意,因为她已经想起来了为何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先走吧。”楚离涯开口道,“不计较你夜半闯入这里的事情。”

    等到那个臭小子得意洋洋的走后,南宫君知还是很不忿的想要跳脚,“离涯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开什么玩笑这种臭小子放回去就是个祸害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把他养着?”楚离涯的声音冷冰冰的还有些不耐烦。

    南宫君知被呛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喂,用得着这么绝对吗?可以给他一点钱让他自己去另谋生路啊,不用再这么老是坑蒙拐骗抢劫偷东西为生,好好的一个小孩,看着实在教人难受。”

    “他已经穷到了骨子里,给他再多的钱也掰不回正道了,”楚离涯回答的很干脆,“而且天下乞丐那么多,你有多少钱可以广济天下,嗯你的花销还是我付钱的。”

    南宫君知顿时蔫了,活像一棵霜打了的茄子。

    “喂……你也不用这么说吧……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挺可怜的,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等级的人物,结果因为一场火灾就成了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挺想要帮他的。”

    楚离涯不置可否,转身离开顺便给南宫君知带上了房门,“睡你的觉,别想得太多。”

    “……”南宫君知突然想到自己刚刚穿戴整齐,又要重新脱了就不觉有点说不出来的纠结。

    索性穿戴好了,干脆……

    南宫君知回头转身抓了掉在地板上的长剑,确定楚离涯的脚步动静已经消失,然后打开窗户纵身往外一跳。

    窗外月光如水,夜风清浅的吹着,南宫君知的身影融化在夜空里,像是一只轻盈的雨燕。

    桃花的香气还在风里渐渐的游移,因为晕染了月光,变得更加幽静清冷起来。

第四章 夜虚空

    城最南边的地方本来是一座豪宅,正是望族风家的地盘,当年风家风光的时候,门庭若市,来人络绎不绝,因为是做生意起家,所以又格外的有钱,只是自从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烧成白地之后,就渐渐的成了乞丐们的集聚地,不少人说这些乞丐其实就是当年风家的一些已经彻底堕落的人。

    无论红尘烟火如何兴衰交替,那些粉嫩的桃花和细软的柳条倒是毫无区别的笼罩了整座洛川城,包括那些被人捂着鼻子绕路走开的地方。

    疯耗子走的不快不慢,一路踩着清清凉凉的月光,大半夜的夜市也早就散了,只留下虫鸣和风声,这里有座架在绕城的长河上的石拱桥,河边一丛一丛的垂柳,柳条儿太长了拖到河水里,随着那些微微的波纹摇曳。

    “耗子哥哥,你回来了么?”

    不知道从哪个墙角旮旯里,一个更加矮小的身影窜了出来,嗓音是尖细的童音。

    “嗯是啊,可惜运气不太好没得手,”疯耗子抓抓自己的头发,“不过我明天再去……”

    “我去,感情耗子是住一窝啊……”南宫君知暗暗感叹道,“这个臭小子居然还和一帮乞丐是一伙的?”

    跟着两个小孩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南宫君知有些好奇的跟了过去,他的身形和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完全不是两个普通小孩能够发现的。

    这里离护城河很近,已经看不到整齐的石板地面了,只有挺结实的黄土地面,上面零零碎碎的是一些转头瓦砾之类,长了不少杂草,但是并不茂盛,看得出来是因为这里常年有人走动踩踏的缘故。

    不远处,好像一个耗子窝似的小角落里,几个小小的影子缩在一起,而疯耗子和那个小女孩向着那里径直走过去。

    这么偷偷摸摸的跟在小孩后面玩跟踪不是剑客的作风,但是南宫君知是个随性的人,心里既然已经对那个臭脾气的小鬼有了兴趣,就难以自制的跑过来看看,家道中落的小鬼,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把一个望族子弟变成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耗子?

    骨子里的贫穷,绝望之后的灰心,或者兼而有之。

    疯耗子心情并不太好,他的思路很简单也很直接,南宫君知穿的很不错,身上又佩了把精光银亮的宝剑,气质风度意气风发,看起来像是个家里挺有钱公子哥儿,再不济也是个走江湖的侠客,但是又不问是非缘由的帮助自己挡住了那个包子店的男人,人傻钱多好管闲事儿,简而言之就是个送钱的主。

    疯耗子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悄悄绕回来然后跟着南宫君知一直摸到客栈的位置,那个家伙看起来很是没有戒心,看起来很好下手。

    但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南宫君知是什么人?一个普通人类小孩的故意跟踪要是都发现不了,那应该把自己的剑给吃下去。闯入自己房间翻找东西的疯耗子很快被逮了个正着,本来还想和这个臭小子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但是楚离涯偏偏又走了过来,虽然仔细想想大约是担心自己这边,但是南宫君知还是忍不住觉得楚离涯这个女孩子有时候还真是没自觉,大半夜的直接把他一大小伙子的房门毫无预兆一推真的没问题么……奈何自己反而更尴尬。

    越靠近那个一堆杂草断墙围成的小角落,酸臭的异味越严重,闻起来和疯耗子身上那股怪味很像,熏得南宫君知直皱眉毛。

    一,二,三,四,五,六,七。

    居然是一窝耗子啊……南宫君知默默清点了一下在月色下不怎么显眼的几个人头攒动,有大有小还有老,心想这些人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为什么宁可像耗子一样缩在这里,也不去找点事情干干?

    ————————————————————

    “他这个人,什么时候能给人少点麻烦。”楚离涯坐在自己的床上只能摇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一定是麻烦,”夏溪泽这次倒是没有赞成楚离涯,“听南宫君知说,那个小乞丐似乎之前姓……风。”

    “师父是想说可能是师伯当年家族的后人?”

    “并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师兄说自己尘缘早已断却,但风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而且师兄曾经提过自己家原来是经商人家……”

    楚离涯心想风衣澈离家那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一个家族能绵延至今还是望族真挺不容易,而且就算真的是当初那个风家……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这都是风衣澈多少辈以后的事情了,再说在仙山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夏溪泽总不是想要告诉风衣澈他家族现在的境况?

    “对了,师父,那个关于风灵素碎片的事情,有什么线索吗?您说过的打开圣树结界必须集齐的一些东西?”

    “师兄提供的线索只能缩小到扬州洛川,说在这里自有机缘,圣树结界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我们再等等静观其变,四处寻找一番也是可以。”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南宫君知那个家伙能让人不那么头疼,就更好了把,他看起来对那个小乞丐还真是上心的很。”

    “南宫君知从小在太和长大接受最精英的培育,但是阅历几乎是没有,年轻气盛和好奇大约均有吧,”夏溪泽叹了口气,“离涯,有时候为师看着你长大不断变强觉得甚是欣慰,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实在是太懂事了些,简直快没有年轻人的活气了。”

    “……是么?”楚离涯其实也不止一次听到这种评价,比方说自己的师姐玄薇,不止一次的向着自己抱怨道,绷着一张脸像个严肃的老头子一样,你还到底是不是个年轻的姑娘啊。

    楚离涯有些时候觉得尴尬有时候觉得烦,毕竟性格这种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养成,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淡漠严肃的性格,突然要人变得活泼好动单纯明朗起来那根本是纯粹的在难为人了。

    “师父,我也想啊,”楚离涯过了一会儿苦笑道,“其实我觉得有时候烦归烦,无论是非城还是这个南宫君知,他们好像永远都过的那么开心自在,好像不管干什么都那么充满朝气活力,我也很想和他们一样,但是从骨子里都有一种奇怪的无力感。”

    “离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可是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就像师父你刚刚收我为徒的时候说过,希望在未来我能帮你完成心愿,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协助活着的师伯打开圣树结界,引入妖界的明灵素来缓解人间的危机,就算您当初不收我为徒,今天如果我知道这个方法我肯定也会这么做。”

    夏溪泽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穆小兄弟,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吧。”

    “……”楚离涯哽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啊,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吧,我们当时在歧路庄除去妖鬼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开始有疙瘩了……或许是更早,比方说在雍州的时候,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女妖其实很同情,但是同情有什么用?心软有什么用?害死了那么多人的妖孽如果不铲除,那些被戕害的人怎么办?谁来可怜他们?谁来把命还给他们?谁来告诉他们的冤屈怨恨该去找谁偿还呢?”

    楚离涯突然情绪有点激动,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穆非城还是因为提到了圣树结界或者妖界,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拦着。”

    “师父,说实话,他一直在这里,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敌人,不是我想,而是他……”

    夏溪泽居然没有反驳,“也许你是对的吧,穆小兄弟的是非观念太强,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对他而言比大局更加重要,一味的不忍残杀只会让更多的生命被戕害残杀……但是这点和他根本说不通。”

    “师父,我觉得他那样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行。”

    “离涯?”

    “我知道杀戮即是罪过,我手上的血也已经足够的多,但是我真的觉得他是干净的,可以的话,他最好的结果也是离开青城派,永远永远的干净下去。”楚离涯仿佛梦呓般的念叨,“就算不修仙,就算只能活几十年,也永远是干净的,这才是我……”

    我所求之不得的,越是求之不得,越是希望你能保持。

    夏溪泽知道在楚离涯心中,穆非城的位置。

    不见得是儿女缠绵,而是一种对向往东西的寄托,因为自己做不到,才对能够做到的人更加倾慕。

    夏溪泽本来有些柔化的心情突然变得重新坚硬起来,或许刚才他从楚离涯的眼中看到了曾经属于自己年轻时候对善良纯净的向往,但是那种憧憬几乎是转瞬即逝。

    在现实面前,很多东西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夏溪泽如此,楚离涯如此,穆非城……你究竟能到哪一天呢?

第五章 百年观

    南宫君知眯着眼睛看向那片湛蓝的天空,觉得风里的甜味重了些,有的是鲜花的味道,还有麦芽糖小人浓烈的甜腻味。

    洛川的味道啊。

    自己昨天后半夜摸回自己客栈的房间重新躺下,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早上,赶紧起身洗漱穿戴完毕,去敲了敲楚离涯的房门,结果早就已经没人了,下楼找看堂的伙计一问,才被告知那个红衣的年轻姑娘一大早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搞啥啊……说是叫我一起来帮忙找东西,结果不管干什么都把我晾着单独行动,楚小姐你还真是麻烦的很。”南宫君知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浓密的刘海下一双忽闪的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的南宫君知躺在客栈的屋顶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不时有一两只燕子轻盈的像是短小的箭矢从天空飞过,流畅的几条弧线。

    “啊啊啊好烦啊好歹我也是个很厉害的剑客这种处处被人克制连剑都拔不出来的感觉好奇怪啊!不是说一件什么风灵素相关的法宝吗,这种东西应该珍贵异常,不像是会随便放置在市井里的,要么是修仙的家族,要么是有个别藏匿于市的散修……按照这个思路的话,那去打听一下洛川有哪些修仙势力不就行了?”

    南宫君知对自己的推理赶到满意,他从屋顶上一跃而起拿着长剑轻轻落下,跳脱飞扬的面庞上含着阳光明亮的笑容。

    对南宫君知来说,吸引几个眉弯眼笑的小姑娘来给自己回答问题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桃花开得很好有不少穿的春意盎然罗衫的少女三两成群的出来看花,手上摇着精致漂亮的小扇子。

    南宫君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只是正好撞上了眼前这几位最近,于是便笑嘻嘻的过去问,叫几个穿着蓝黄裙裳的少女先是脸一红,然后就用扇子捂着半边脸抿嘴笑。

    “小哥儿问‘修仙’的人家是吗?看来是外地来的吧,洛川人谁不知道,洛川只有三处喜欢倒腾那一套。”

    “咦?哪三处?”

    “城东的百年观,还有韩家和林家,”为首的蓝衣女子笑道,她年轻的面容如同一朵鲜艳的桃花教人眼前发亮,好在南宫君知从小在仙山长大,修身养性爱剑成痴,看到了漂亮的姑娘倒也只是觉得眼前舒爽还没什么其他感觉。“百年观嘛,是座道观,一个道号冥安的老道士在那里,收了几个小孩当徒弟,破破烂烂的一座道观还搞得很是煞有介事,有些人都怀疑啊,那些小孩是被那个老道士坑蒙拐骗去的。”还没说完便和身边的几个姐妹一起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等到南宫君知笑脸送走了那几个对他频频回顾的姑娘,大约把刚才听来的话整理了一遍。

    简单的说这整座洛川城能被人知道的和修仙势力有关的只有林家韩家和一座道观,前两家都是名门望族,一个是富商一个是书香门第,林家家资丰厚,一直挑选家族中有才能的子弟修炼,这是几代以前便开始传下来的传统,而后者则是纯粹因为家中一百年前出了个修仙的顶尖苗子,被德高望重的仙山长老看重带走,最后成就了一方仙师,之后便有了家中子弟修行的由来。

    至于百年观,被那个小姑娘则说成是骗小孩的老道士,好像非常不靠谱,但是这反而激起了南宫君知的好奇心,又随意找了个路边的大妈问了问百年观的位置,便一路奔着去了。

    百年观离客栈的位置并不远,而且南宫君知又是修士行步飞快,所以到那里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只是按着指路的人走来才知道,这百年观竟然并不在繁华地段,而是都已经快出了城门的一处荒僻所在。

    “……这就是百年……观啊?”

    南宫君知站在一座看起来灰突突的道观面前有些尴尬,他是何等出身?太和宫乃是四大修仙门派之一,门中恢弘气质自然是不必多言,这样灰不溜秋缺瓦残砖的道观……南宫君知还真的是第一次瞧见。

    百年观的牌匾倒是还在,依稀有那么点光泽,只是好像被风吹雨打了很久的近乎褪色,边角也毛毛刺刺的看起来很是不雅。油脏的蓝色布条儿遮在门口权当大门,南宫君知本来还想叫门,但是一琢磨……还是算了,如果真的是有高人在这里,还不如试探试探。

    说干就干,南宫君知的行动力绝对的一流,一个纵身便窜入了百年观的正堂,然后差点就直接栽倒在破烂的木板地面上——因为里面的景象真的不是一般的刺激,比方说几尊横七竖八堆叠一地的泥塑神像。

    还有靠在神像上呼吸均匀欺负鼾声大作的老道士。

    老道士老的看不出年龄,胡子头发拖到老长还和眉毛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像是一窝银草,裹着一身不干不净的土黄色道袍,看起来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腰间别了个酒葫芦,一股刺鼻的酒味呛得南宫君知一阵猛咳。

    “我去……”南宫君知把手合并成扇子状扇风一边嫌弃的走了过去,“这老头子是谁?怎么就躺在这儿了,该不会就是那个百年观的主人吧?这是修仙的料?”

    南宫君知走过去扯了扯老头儿乱糟糟的头发,结果他老人家半点反应没有的依旧睡得香甜,连鼾声都没有一点停歇。

    “……”

    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间大堂里不要说什么异常的灵素,就算稍微浓郁点的灵力都完全感觉不出来,南宫君知心想这个老头儿是不是师父曾经说过的江湖骗子,自诩什么大仙大神骗了那一众善男信女乐善好施然后卷了财物逃跑……但是这么糊涂醉鬼的样子真的是能骗到钱的吗?真的有人会相信他吗?

    “喂……”南宫君知还是不放弃的继续摇了摇老头儿,“醒醒啊大爷我有话想要请教你别装死啊。”

第六章 破雷空

    最后南宫君知还是放弃继续去唤醒那个鼾声大作的老头儿,自己小心翼翼的跨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土块雕像,屋子角落里油膻光亮的桌案上摆着个黄铜香炉,居然还点着几根香,但是完全没个齐整架势,让人觉得这座道观的大堂像个贫民窟。

    其实也差不多。

    掀开右壁的一道布帘儿,一股暖风迎面扑来,却带来一股并不怎么好闻的气味……似乎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南宫君知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烟火气哪儿来的?难道有人在做饭?不是说百年观的老道士收养了一些小孩吗?如果那个醉鬼老头子就是道观主人,难道是那些小孩子们在服侍他?

    南宫君知也不多乱想,望着眼前是三座破破烂烂的瓦舍,中间围成了个大场,黄土地面也不怎么平整,有一块没一块的长着些杂草,左侧的瓦舍上长了一墙的爬山虎,把整座房子几乎淹没在了一大片新鲜绿色嫩叶里,正对面的那间瓦舍房门洞开,正袅袅不绝的飘出一阵一阵清淡的烟气。

    “这是怎么了?做饭生火不应该是从门里冒烟吧?”南宫君知瞄了一眼屋顶之后有些狐疑的看向黑洞洞的门内,脚下如飞的向那扇门过去。

    然后在半路生生收住停下。

    半空之中,一道淡紫色的光圈涟漪般的扩散开来,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条手臂粗壮的紫色光电直接对准地面的南宫君知准确的劈下来,就像一条长了眼睛的光剑,来势凌厉无比,纵使是南宫君知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避开其最正面的锋芒,浓如黑墨的灵素喷涌如同海潮,几乎是瞬间就把视线里的小半边天空给遮上了。

    雷灵素确实是最为凶悍暴虐的灵素,而且属阳性,所以南宫君知的暗灵素消化解除这场危机也要困难些,只是真的接下那一击的余威的时候,南宫君知也大致判断出了这雷点的来源。

    “呵呵,呵呵,呵呵呵。”消融了一道狂暴闪电后南宫君知也没怎么脸色变化,反而连续干笑了几声,“到底是哪个功夫不到家的小鬼在乱来啊,会死人的好不好。”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没有停的直接闯入了那座瓦舍的大门,结果一跨进门槛一张渔网迎面而来,南宫君知仿佛早就料到似的抽剑直接将渔网砍碎,剑花挽的非常漂亮,银光闪烁间细碎的绳结漫天飞舞。

    “我去,这家伙有两下子啊!”

    一声清亮稚嫩的童音飘了过来,听起来是个男童,紧接着就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连闰连的破雷符好不容易施展成功了都拿他没办法,闰已,我们好像拿不下这个家伙啊。”

    南宫君知忍无可忍。

    “你们这些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哪里成功了哪里成功了!”南宫君知一边把溅落到自己身上的碎屑清理干净一边吼道,“好好一道破雷符搞成那样真有你们的,灵力运作手法不佳也就算了连基本的威力控制都做不到!下次这道雷劈到你们自己脑袋上可没地方给你哭!”

    一阵静默。

    三个小孩依次站在南宫君知面前,年纪最大的一个是个看起来显得极有主意的小男孩,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稍后的位置站着个和女孩差不多大的男孩,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喂,你是谁啊,为什么偷偷潜入我们的道观?”

    为首的那个男孩对于破掉道符的南宫君知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反而抬着头显得颇有些输人不输阵的意思。

    “搞清楚,我有偷偷摸摸吗?”南宫君知口气比他还要急躁些,“我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的!只看到了一个喝多了酒在原地醉了打盹儿的老头!”

    “哦,你见过老头子了?”

    听到男孩叫那个老道士为老头子,南宫君知不知怎得有点说不出话,眼前这两个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都穿着还算干净但是很明显是大道袍改小缝补过的小号道袍,小女孩梳着两条小辫子,上面还绑着两条黄色的发带,看起啦很是招人喜欢。

    缩在后面的小男孩看起来闷声闷气,南宫君知却把最多的目光给了他。

    没错,这个小子身上的雷灵素波动最强,刚才那道雷电绝对是他借用什么东西引发的,听其他两个小孩说,似乎是符篆。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引发那么强大的电流,就算是通过媒介,就算有点失控,也真的算是非常之难得了。南宫君知不觉点点头,然后重新看向那个为首的男孩,“你们三个小鬼为什么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你到底是谁啊你?”道号为闰已的男童瞪着南宫君知,“为什么要来这里?”

    哈?

    为什么要来这里,南宫君知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严重怀疑一件风灵素相关的宝物在洛川城三大修仙势力手上,所以就干脆来找找线索?真要这么说马上就会被赶出去吧。

    南宫君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咳咳咳咳,其实我是个行走四方道士,到了这座城里打听到了就这一间道观所以……”

    闰已大声喝道,“骗人,你这打扮哪里像道士了!”

    我的太和道袍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再说就算还是好的也不能给你看啊,南宫君知默默在心里说道,在都江镇的时候楚离涯给他和无语都买过新的衣服,现在的南宫君知看上去更像是个年轻跳脱的江湖侠客,锐气飞扬,真的有些看不出曾经是个道门修仙弟子的样子。

    “哎哎哎小孩子不要光顾着看人的外表嘛这么肤浅干什么,我真的是道士,本来是想进来供奉一番上几柱香的,可是一进来……那位睡在大堂的,是你们……观主?”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那个一直躲在后面的小男孩上前了一步,小声道,“你很厉害啊,能把失控破雷符都给化解掉,师父都不一定这么厉害。”

    “嘿嘿嘿小意思啦你这么说我肯定不好意思,”南宫君知十分假的摆摆手笑嘻嘻的说道,“真是你们观主啊?怎么醉成那个样子,神像全部倒了都不肯扶起来上漆或者重塑,有你们这么当道士的吗?”

    “臭老头就这样,别管他,”闰已毫不在意的冷哼了一声,旁边的小女孩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他但是也没多说,至于闰连则对南宫君知显然更感兴趣。

    “这位前辈,这座道观名字叫做百年观,观主就是我们的师父,”闰连说起话来还是很叫人舒服的不卑不亢,“但是他很喜欢喝酒,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醉着,也不是很管我们,我们师兄妹几个一直自己照顾自己。”说完抬眼看了看南宫君知,“师父清醒的时候会教我们一些仙法,但是教的不清不楚,只好自己琢磨,前辈从正门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很强的灵力波动,师父又喝多了,我怕来者不善,所以……”

    南宫君知在心里小小的讶异了一下,然后嗤笑道,“小子不错啊,居然还懂得捕捉灵力波动了,还有小小年纪已经会用符篆,天赋真算可以了啊哈哈哈,不过你的师父听起来很不靠谱啊这次算你走运符篆没有失控的太离谱,下次可就没有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前辈来拯救了。”

    闰已听到南宫君知完全不着调的话怒火腾腾的往上冒,“现在你知道了,我们道观不接来访,现在能走了吗?”

    “等一下师兄,”闰连赶忙道,“我还有些话想要和这位前辈说,能稍等一下吗。”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勤学好问的后辈了,那个小子你学着点啊虽然他是你师弟但是在懂的尊重前辈这方面他可比你强多了哎哎哎怎么不高兴的走了……”

    再也忍受不了南宫君知聒噪的某人把师妹一拉从正门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南宫君知也懒得管,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一副瘦弱瑟缩相的男孩似乎真的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说。

    “前辈,你的灵力这样强大,看起来比我们的师父还要厉害,那您可以教我法术吗?”

    南宫君知没料到的是,这个天赋很不错的小孩竟然这么直接的单刀直入,自己只不过破了他一道符篆根本没露什么本事,怎么这么快就被求师了?

    “呃……你很想要学仙术?你现在还这么小要那么急干什么,那个破雷符其实不错啊,就是灵力注入的不够而且触发的操之过急,所以以你的意志根本控不住,对这么小的小鬼来说已经不简单啦,跟着自己师傅慢慢学,我就是个路过的,来这里……唉反正我只是个临时路过的。”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直到仙术有成为止。我师父总是半醉半醒,不管我多努力也不可能无师自通的学会那么多仙术。”闰连的回答毫不犹豫,坚决的让南宫君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鬼,你干嘛这么想要快速变强?”

第七章 剑舞乱

    看到眼前一脸渴望的小鬼突然面色突变,南宫君知同时也感觉到了汹涌而来的灵素波动,只是在他躲开身后突然刺来一剑的时候,居然还分心想了想说这臭老头喝的酒还真是劣质,一近身熏得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南宫君知本能的往前避开然后侧身抽出腰间的长剑,脚下一提气已经腾身至半空,背后一团黑雾同时升起,像是一个漆黑的漩涡将周围的光线不断吸纳进去,而黑雾的正中央似乎有幽魂般扭曲的一张面孔在里面痛苦的扭曲哀嚎。

    阴森可怖,和这个年轻跳脱阳光明亮的剑客似乎完全搭不上,但是此时又如此契合的有机融合起来,成为最为可怕的对手。

    老道士的武器也是剑,只不过那根剑看起来有点好笑,黑漆漆的锈蚀了一般,看起来像是一条还没有腐烂干净的骨架,尽管剑本身乏善可陈,但是让人注意到的是剑上围绕着一股柔和的清风,泛着团团的碧色光彩,清新的格调无论是和那把剑本身还是和那个邋遢的老头子都没有半点相符之处。

    南宫君知的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刚刚被老头从背后偷袭了一剑,闪开后立刻不退反进的往前推一步,手中的长剑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架住了老头剑刃的余力,不但如此,剑上附着的如同幽灵怨鬼似的的黑雾迅速如同毒蛇一般咝咝的缠上了老头的剑,盘绕的风灵素像是被毒蛇狠的咬了一口,竟然瞬间消退大半。

    想来那老头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南宫君知并没有继续放任自己的暗灵素前行,而是错开力道将剑收回再递出,三道剑花连斩开路,本来轻灵的路数瞬间多了一丝凶悍的风格,最后一刺直取老头的面门,可谓毒辣。

    简直避无可避!

    南宫君知的路数本来师承太和宫最为正统的剑法,只是他天生爱好剑法武术擅长钻研,所以将那一套本来华丽严谨的太和剑法融合进入了诸多的个人风格,比方说更加轻灵飘逸,诡异多变。

    老头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实力是很明显的,只是几招之间的事情,那柄附着着黑色浓墨的长剑已经递到了他的眉心前。

    然后停下了。

    “我说老头你很烦唉这么生龙活虎的我就不相信你刚才真的是醉的不省人事不知道我进来了,”南宫君知放下手里轻薄锐利的长剑说道,“既然对我进来没意见现在又是啥意思?”

    闰连看到自己的师父和南宫君知动手早已吓得缩到一边不敢再动,而那个刚才离开的小男孩闰已和他的师妹闰茗则气呼呼的站在门外瞪南宫君知的方向。

    “咳咳咳……年轻人这么喜欢老人家,你师父是谁没告诉过你要尊重前辈吗下手真够毒的,还有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阴邪,难道是天生的暗灵体质?”

    南宫君知愣了一下,心想这个老头子还真是会倒打一耙,明明是无耻的偷袭自己搞的还像是自己理亏一样,但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也不好闹的太难看,便笑了笑说,“那好呀前辈,我只是路过打听点事情的,听说这百年观里有位道行高深的高人特来……”

    “行了行了,好小子嘴巴倒是利索,连撒谎都不带眨个眼睛的,刚才那一剑耍的很好啊根本就是把老头子我压的死死的,装什么装,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欺负我几个小徒弟很好玩吗?”

    欺负你那几个小徒弟?南宫君知直接叫了出来,“谁能欺负他们啊,小鬼们可是了不得的很呢,连天雷都能召下来了长大了前途不可限量我哪能欺负的了啊,定然是老前辈你教徒有方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

    南宫君知在太和宫十几年过的都是顺风顺水的舒心日子,性格也被养的活泼随和,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毫不吝啬,也难怪师父师兄们都喜欢捧着他,瞿凌都曾经说过就算南宫君知不修仙,那副性子到哪里都是被人惯着,现在遇到这个糟老头,尽管南宫君知在心里把他给来回挤兑了好些遍但是嘴上功夫却依旧麻利无比。

    老头似乎看起来也挺受用,胡子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是在笑了,南宫君知再接再厉道,“我嘛,也就不欺瞒您老人家法眼了,我是前来打听……”

    他突然闭嘴,用一种特别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三个小鬼。

    老头子似乎会意,打发了闰已带着闰连和闰茗先下去,其他两个还好,闰连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看看南宫君知,薄薄的嘴唇张开几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了不得啊,哪位名门弟子下山磨练了?”

    老头冷不丁的冒了一句让南宫君知莫名觉得心上一凛。

    “哈哈哈哈哈前辈你开玩笑吧英雄莫问出处我哪是什么名门弟子,”南宫君知颇有些无赖意味的笑道,“虽然我确实比平常人厉害那么一点点啦!”

    老道士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强求,一改刚才醉的糊里糊涂和持剑的模样,脸色颇为严肃道,“说罢,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真的只是来打听一件事,”南宫君知也收了笑意道,“观主知道这洛川城内,可有风灵相关的灵物?”

    老道士沉默的看着他,手里尚未收起的剑轻微摇晃,正门里鼓进来的风将他的长袍吹得飞扬起来,连同长长的白须和眉毛,半晌才回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我的朋友需要找一件东西,而我是来帮忙的。”南宫君知说了实话,因为这个实话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南宫君知都搞不太清楚楚离涯究竟是来洛川干什么,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你走吧。”老道士一挥衣袖,对南宫君知立刻下了逐客令。

    “啊?啊喂!”

    最后南宫君知还是被毫不客气的赶了出来,至于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是一个字没有。

    “我去这个老头子肯定有问题,还有这个破破烂烂的道观挺不简单啊,里面的小孩子脾气都那么差手段那么暴力。”

    南宫君知离开道观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到老道士在暗处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

    “师父,那个人好厉害。”闰茗轻轻的拉了拉老道士的衣角,“师父好像都打不过他。”

    “是啊,很厉害,”老道士点点头,“他的天赋高于常人太多,即使放在名门大派中也是会当成一流的人才培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一身江湖打扮……难道真的不是龙虎青城这些门派里的年轻弟子出来晃悠了?”

    “可是师父,他刚才和您说什么了?为什么要把他赶走呢?我觉得他还挺好玩的,说话又快又多,像倒豆子一样。”闰茗眨着眼睛,看着南宫君知身影消失的街道尽头,那里只有艳丽的桃花和丛丛青草。

    ————————————————楚离涯隐蔽了身形,坐在百年观的屋顶上看着南宫君知狼狈的跑出道观然后就干脆的离开了,不觉有点想笑。

    其实她比南宫君知来这里来的更早,只是谨慎的多,屏蔽了全部气息之后准备深入查探的时候,半路杀出个南宫君知,一瞬间的发怔之后,立刻决定暂时避开,因为就算老道士的修为不足不会发现她的存在,南宫君知那个冒失的家伙却难说的很,万一看出自己也在这里,再弄出点破绽让老道士疑心大起,想要知道点什么可就更困难。

    老道士的修为并不算高,也就是旋照的水准,比起南宫君知和楚离涯都不止低了一个境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南宫君知对于他的偷袭只是简单的一个格挡便招架住然后立刻反扑,要不是南宫君知本身没什么恶意,那老道士一条老命交代出去只是瞬间的事情。

    “那个小子虽然又出来闹腾了,但是也托他的福,我自己倒是不用去试探那个老道士了。”楚离涯叹了口气,“师父,这座百年观里真的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吗?”

    “若是我感应的没错,整座洛川城里,也就是这里的风灵素最为浓重,洛川本身算不上什么灵地,风灵素不在五行之列,如果异常的厚重,只能说明一定有什么足够影响力的东西。”

    楚离涯有些出神的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那个道士刚才的反应,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东西的吧,还怀疑了南宫君知的身份。不过也怪南宫君知自己,还是经验不足,暗灵素体质何等罕见,直接暴露人,简直是……”

    “那个最小的孩子,似乎对南宫君知很有兴趣。”夏溪泽突然说道。

    楚离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到那个小男孩,或许操纵一道符篆引发雷电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确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那个孩子本身的灵力强度并不是很高,天赋也就是常人以上,或许因为格外努力,所以更好了些。

    为何你也对力量这么渴求呢?

第八章 浮云世

    有句话说的好,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只是转过一条街角,穿过一条小巷,就会在摩肩接踵之间发现一个根本想不到的脸庞。

    当然想不想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南宫君知从目光到感知的灵敏程度当然不能是一般人相比的,所以常人再自认为轻捷灵巧的动作在他的感觉中也都显得十分蹩脚。他抱起双手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前面三步的地方,那个自以为手脚灵窍的小耗子偷偷摸摸的夹在人群里去摸炕炉里的烧饼。

    也许是南宫君知的眼神太过明显了,他人又显眼,所以自然有不少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就率先响了起来,“小偷啊!!!!”

    南宫君知被震的一捂耳朵,然后就被涌动的人群挤得一歪,抬头看到疯耗子瘦小的身影撒开脚步飞快的向着街道深处人群里跑去,小贩的叫骂声也随之不断的响了起来。

    疯耗子被人追之前曾经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好落在盯着他的南宫君知上,看那口型南宫君知觉得他好像爆了句粗口,手里拿着的烙饼都没来得及藏好直接扔了,然后转身就跑。

    “哎,真有点对不起那小鬼啊,”南宫君知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盯着你的时间长了那么一点点嘛谁知道其他人就和我一起看了,不过偷东西可真不是什么好行为啊……”

    嘴上这么说,只是自从那天晚上尾随疯耗子到了那个小角落里观察一番之后,对于这个看起来恶劣的要命的小鬼居然有些讨厌不起来。

    一堆小鬼活像一窝仓鼠似的堆在一起,春天的晚上还是很有些寒凉,所以小鬼们挤在一起取暖,手里都攥着些冷硬的馒头渣,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挂着些破布条儿,只有一双一双很干净明亮的眼睛,仍有孩童的纯真。

    一个看起来身体纤细的像是抽条的小柳树的小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自己手里的一点白色的东西推了过来,大约是想要塞给跑了很久十分疲惫的疯耗子,但是被轻易的推开了,疯耗子勉强对小女孩笑了笑然后摸了一下她枯草般的头发。

    贫穷真是种罪恶。

    南宫君知在一边看得有些难过,乞丐这种人他之前在太和宫只是听人说起,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肮脏,低贱,因为一点点残羹冷炙偷窃,放弃尊严道德和原则——或许理解这些对他们而言都挺奢侈,他们只是循着本能想要东西活下去而已。

    南宫君知离开的时候轻手轻脚没有打扰那些聚在一起的孩子们,他也没办法帮什么忙,毕竟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和金钱。

    今天没想到居然又遇到出来偷东西的疯耗子,还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让他再次失败,南宫君知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在原地打转了,最后干脆隐蔽了身形直接浮空飞窜,跟着疯耗子脚步离开的方向赶去。

    疯耗子动作就算再快再灵活,毕竟这条街道上不像是半夜三更空荡荡的随便让人跑,事实上挤满了人的街道简直就像一条蓄满洪水的大河,把人冲的东倒西歪,而且疯耗子的身材又那么的瘦弱。

    被他挤开的人同样很多,有些更是自己拼命躲开的,毕竟被这么一个全身又脏又臭的叫花子挨一下可不是多令人愉快的事。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那个混蛋王八蛋!疯耗子在心里把南宫君知那张脸踩了成千上万遍恨不得扑上去咬一顿,真是自己的扫把星,怎么一碰上就要倒霉!

    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开始还以为是跑的太累而且这两天吃的太少产生的错觉,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不但变得轻了,而是……直接飘了起来。

    地面渐渐远离,人群渐渐变小,自己看那些东西的视角彻底变成俯视,这是怎么回事?他吓得忍不住大叫起来,毕竟脚不能踏在实地上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危险飘忽,让他实在有些撑不住。

    南宫君知觉得自己有必要现身了,否则会吓到这个小破孩,带着小孩往最近的屋顶上一落然后撤去了自己和疯耗子身上的结界,拍拍手道,“哈哈,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小啊,只是飘上天这么一小会儿就吓成那副样子。”

    “你在使什么妖法!”疯耗子看到南宫君知突然出现的身形还没坐稳差点就从屋顶上滚了下去,幸好南宫君知拦的快,否则立刻又摔回了人群里。

    “啊?妖法?”南宫君知笑嘻嘻道,“我哪里用什么妖法了,我可是神仙,用的都是仙法呢。”

    “我呸臭不要脸的还神仙,”疯耗子看到南宫君知现在的笑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扫把星我一遇到准没好事!”

    “好了好了,你自己偷东西还有理了还骂起我来了,”南宫君知并没有太生气的拍拍他的脑袋,“是我的错好吧不该盯着你看然后教人发现了。”

    疯耗子本来以为他会嘲讽回来谁知道南宫君知居然笑的一脸无害的道歉,一下子噎的说不出话,最后哼了一声坐在一边冷冷的不看南宫君知。

    “你家……风家之前在洛川其实是很有名望的一个家族吧,”南宫君知声调有些低的说道。

    疯耗子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关我屁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十几年前一场火烧成白地的地方,你想知道你自己去别处打听啊。”

    “……十几年前你才出生,看来是不很记得。”

    “能别自说自话吗?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乞丐我还是个小偷你把我送到那个小贩那里去啊,”疯耗子烦躁的转过头来吼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把人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

    南宫君知不知道疯耗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激动不禁愣愣的说了句,“别激动,我随便问问。”

    “没什么好问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南宫君知还是问了一句,“害得你今天又没东西吃,不如我去请你吃点东西?”

    这下好像总算击中了要害,南宫君知心想钱还真是个好东西,楚离涯离开的时候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些零钱,不至于让这个昔日太和宫弟子太窘迫。

    疯耗子跟着南宫君知走到一家酒肆的外铺的时候,老板本来见了南宫君知满脸笑容的过来招待,只是见了疯耗子居然也跟着过来坐下连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位少侠……”老板看南宫君知打扮江湖气息很重又年轻意气,便斟酌了个合适的称呼,然后指了指疯耗子语气不善的说道,“这个小乞丐也坐到您身边了,您这是……”

    “啊,他是和我一起被带来的,”南宫君知笑笑说道,“给他也要来一副碗筷和我一样的。”

    “……”

    “老板别这样啊我肯定会付钱的,只是请这个小孩吃顿饭而已吗你还怕我白吃吗。”

    “少侠,您可别被坑咯,这个小孩是谁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疯耗子偷人家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哪儿都招人嫌弃,您这样可能会惹得一身腥臊!”

    疯耗子听了老板的损毁完全不在意,双手分别拿着一支筷子敲着碗大大咧咧的说道,“怎么说话的呢有钱就是大爷,你们这小铺子还不肯接么?快点上菜老子都快饿死了!”

    老板正准备发作,那边南宫君知却陪着笑把人给安抚下来了,“老板您别发火,各式小菜都来一份然后再加几碗米饭,谢谢了。”

    南宫君知的脸确实讨人喜欢,说话又和气,尽管有个碍眼的疯耗子在那里坐着,酒肆老板也不好再说南宫君知什么,应了一声便转身去炉子边准备饭菜了。

    “你还真是声名远扬啊。”南宫君知尽管刚才还保持着笑容客气的说话,现在只能是苦笑了,“怎么走到哪儿……早知道就换一家了。”

    “换哪家都没用,这里的老板就没有一家不认识我的,”疯耗子不但不以为耻反而骄傲似的仰起头哼哼,“反正我也偷遍这条街了,换一家也是这态度,都一样。”

    “你有手有脚,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去做点什么事情不好,为什么一定要……”

    “去做点什么事情都好?我能做什么事?”疯耗子嗤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说随便做什么事情都成,我又不会你那样的妖法,也不会什么仙法,也没念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力气也拼不过人家,身边还有一帮小鬼要照顾,你倒是说说看我能干什么?”

    南宫君知有些语塞,讷讷道,“只要肯去做,总能想到的。”

    “大英雄你倒是给我指条明路啊,光嘴上说谁不会,我还说我要是像你这样会古怪的仙法,会在天上飞,会用剑,什么做不成,还用得着在这里当小偷,但是我会吗?”疯耗子耸肩,“哪来那么多如果就,事实就是事实,话说的再漂亮有什么用。”

第九章 团青辉

    南宫君知看着疯耗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的再三提醒他你慢点慢点真不怕噎死,谁料到疯耗子中间停下来很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怎么着?嫌我吃的多?请不起你别请啊!”

    南宫君知只好继续让他吃,真难想象这样的小的躯体居然可以咽下这么多食物,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南宫君知本来也是有点饿可是被这么个疯狂的小耗子在旁边一坐,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再吃东西了,只好撑着下巴坐着看他吃。

    等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疯耗子总算舔舔嘴唇毫不客气的把筷子一扔,打了个嗝,“好饱啊~”

    “臭小子,吃相真是难看,”南宫君知评价道。

    “要你管!”

    南宫君知也不和他计较,看他现在心情还不错便随意拿起一根筷子敲敲自己面前的空碗,“小子,你现在也吃了我请的客了,回答我几个问题总算不过分吧?”

    疯耗子懒得抬眼,“就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呐~好吧,我心情好,要是你问的我知道我就知会你。”

    “好吧,”南宫君知知道小乞丐已经同意便直接开口,“我看你对洛川城挺熟悉的,到处偷东西对各个地方估计也很熟悉……就是今天你偷东西的那条街,转几个弯儿就有一座道观,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百年观嘛,破破烂烂的什么油水都没有,亏我还偷偷溜进去过几次想拿供品,谁知道连根香烛都没有!就桌子上摆着盘大白馒头,顺手拿了。”疯耗子骂骂咧咧道,“穷道士还开什么道观,没得丢人现眼!”

    “……你只进去过一次?”

    “当然不是,去过不少次,每次都能偷到点馒头烧饼,不过有一次倒霉被那个老道士给逮着了,被训了半天,呸,真是倒霉。”

    南宫君知在心里笑笑,百年观虽然从外观上看起来破烂,但是那里至少有两个人都是真正的修士,比起常人灵敏不知道多少倍,疯耗子第一次进去估计就被发现了,只是看他可怜任他拿了东西走了而已,但是他并没有点出来,只是点点头示意疯耗子接着往下说。

    “但是说起来有一次我去那里拿点吃食的时候遇到了一件特奇怪的事情,”疯耗子皱了皱眉毛说道,“到现在还觉得怪怪的。”

    “哦?什么事情?”

    “大约是去年冬天吧,”疯耗子回忆了一下,“小六儿觉得其他人会冷,就让我去找些能取暖的东西,我琢磨着道观里临近年关总会有些香油蜡烛,晚上就去了一趟,谁知道整个大堂黑灯瞎火连点油星子都没有……但是,嗯从后院里倒是传过来怪怪的声音,我本来想直接掀开布帘子去看,结果突然刮了一阵大风把帘子给直接吹飞起来了。”

    “然后?”

    南宫君知想象了一下,百年观进去后右侧的布帘掀开通着一个方场,正面就是那三个小孩呆着的瓦舍。

    “然后我就看到对面那个房子门缝瓦缝里冒青光,一团一团的,特扎眼,简直像是鬼火似的,我看着觉得有点渗人,又怕被发现,所以就直接跑出来了。”

    南宫君知有些疑惑的想了想,一团一团的青光?老道士和那个闰连都是修士,要是激荡起某种灵素的波动并不困难,只是青光而已或许只是个简单的仙术,所以也听不出来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不过能肯定的是那座道观肯定不像表面上那么破败不堪。

    ————————————————————————桫椤林悬空城

    螭吻的身体周围全是冰蓝色的光,那些锋利寒冷的光线似乎真的已经凝固为实体,百般纠缠,将他牢牢的包裹在其中。

    螭吻的主要灵素是水,操纵着冷冽无比的冰,对他而言,周围的任何水分都是武器,随时可以化为致命的杀人方式,比方说,定点将对方的体液气温降低,化成冰冻,尖锐的冰刺就会直接贯穿内脏,一击致命。

    卿珏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妖王熟稔的掌握着玄冰的咒诀,将水灵法术操作的精妙无比,心想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才能天赋……赤玉毕方鸟师父大概也就不会对自己连脾气都没有只能叹气了。

    卿珏也很想把一切做好,只是天赋这种东西实在是求不来,或许天上掉下来的圣树结界明灵素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特殊的恩赐,但是却始终不能把她的智商天资也一并改了。

    冰蓝的光线渐渐收拢回到螭吻的体内,瘦小的身躯从半空缓缓降落,瞳孔里却还有没有散尽的冰雪寒光。

    “殿下,您的法术又有精进了。”卿珏有些高兴的说道,毕竟自己在悬空城乃至整个梭罗堡最熟悉的人就是螭吻,这么多天最常看见的,对她最照顾的也是螭吻,所以她在心底里都对螭吻有种特别的好感。

    “……还是不行,”螭吻叹了口气,“我需要尽快强大起来,现在负屃没有化生,而嘲风一直下落不明,大哥和二姐压力都很大,所以我一定要尽快变强。”

    “呃,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卿珏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而且殿下真的已经够努力也够厉害了。”

    螭吻听到这种话有点懒得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起冰蓝色的光束,一双冰瞳里流光溢彩,周围的风也变得寒冷起来,卿珏赶紧退后几步,一道明亮的结界撑起牢牢的将她笼罩在其中。

    就算卿珏再愚蠢,这简单的防护结界还是会制作了,加上她额外得到的明灵素灵力,真的做出来还是非常的像模像样,就算是螭吻都不一定有自信可以一举击穿,真不知道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或许是每个人的位置决定了思考的方式不一样,卿珏一直不能理解螭吻为什么要这样的拼命刻苦,在她看来螭吻是绝对的天才和强大,早就远远脱离了他这个年纪的水准,但是对螭吻而言这些根本远远不够。

    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才知道力量有多重要。

    小时候经常听自己的师父,听大哥,听姐姐们说起多年前桫椤林的悲剧,沉默之森的湮灭,千叶城的废墟,还有结界那一边的黄昏夕阳之下,月窑岭上蓝雾淡薄。

    现在圣树结界有了异常,万一明天早上醒过来,再次出现多年前的噩梦,地狱之门再度打开,如果自己还仗着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只能无力的等着哥哥姐姐们的救援……

    如何能对得起自己百年前为了桫椤林毫不犹豫牺牲的先代呢。

第九章 终世苦

    梭罗堡的第五宫是妖王狻猊的神殿,整座宫殿的造型就像一头沐浴在金色阳光荣耀之下的狻猊兽形。

    虽然并不在整座梭罗堡最显眼的位置,但是论起耀眼程度,第五宫确实出类拔萃的,狻猊本身长得美丽妖艳,品味也爱好华丽光耀,传说第五宫的后花园里长满了烈火一样的玫瑰、蔷薇和石蒜,炽热的红能把人的瞳孔点燃,每到花开的季节,整座第五宫都淹没在了如山如海的花香海潮里。

    狻猊站在第五宫的巅峰,明媚如鲜花的脸上如冰如霜,她的手指上涂着明丽的朱漆,对着天空一伸手,就在蔚蓝的背景上点上了几点明亮的红艳。

    囚牛和睚眦一同闭关的消息传来之后,狻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毕竟前些天圣树结界的事情已经在梭罗堡内部传了个遍,一百年前的噩梦给人的创伤太深,相同的阴影覆盖而来,不得不让人颤栗。

    螭吻还是个孩子,其实狻猊也只是个孩子,但是站在这个位置上,只有王,没有女性和孩子。

    狻猊一开始对这一点就理解的很清楚,她是个有心的人,心思细腻如同纤细的蛛网,而且能很好的隐藏起来。

    对于那个吸收了圣树结界能量的女人,狻猊让螭吻带着她去悬空城除了想拉拢,另外一层的意味就是监视,毕竟那个女人身上背负的力量就足以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因素。

    有毕方鸟赤玉在,螭吻看住她应该不是问题吧?狻猊有些头疼的想,结果手里控制的精纯灵素失控,化成一缕缥缈的风消散在空气里,狻猊怔了怔,最后什么也没说的收回了手。

    “你来了。”

    狻猊的声音多少有些疲惫,和她的华艳有些微妙的违和,她本人就像一株带刺的玫瑰,美艳动人而且坚挺傲然,仿佛和劳累软弱从来无关。

    她周围的空气开始像是沸水蒸腾般开始波动,一点灰黄色从摇晃扭曲的波状空气里慢慢的切出来,动作并不快,反而有些缓慢,最后完整出现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人,身材偏瘦,穿着一件风尘仆仆的灰黄色的外装,乍一看甚至有些寒酸,但是如过看到他腰间缀着的那块水玉大约就不会这么想了,他的头发是清冷的玉色,一双仿佛弥漫着暴风雪的眼睛里透着看不出意味的寒光,整个人的气质清冷而模糊,似乎隔了一层浓雾。

    “嗯,参见殿下。”

    “不用。”狻猊阻止了他的行礼,没那么多功夫看你做这些,快点告诉我结果。”

    男人点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卷卷轴,“我去调查了,这里是全部的结果,请您过目。”

    狻猊随手接过来展开,随着她的目光在卷轴上逡巡,那边男人也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殿下,圣树结界的异变并非是本身,当时沉默之林里没有别人,只有那个被带回来的女人和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大约已经在那场灵素暴动中被消解成了虚无,所以连尸体也无法找到。”

    “……你的结论,圣树结界并非是自我异动,而是因为外力?”

    “正是如此,圣树结界分为上下两部分,阴阳两面,一向稳固,上界十万年一变动,下界一千年一变动,能对圣树结界造成真正影响的一是足够数量和觉醒程度的神木之尸,二是督元者本身,如果完全不借助外力,距离上一次圣树结界消失才经过百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动荡。”

    “……神木之尸,紫微仪木……这种东西人间不是没有,但是如果真的要实践用来打破圣树结界,桫椤林和人间有成功的先例么?”

    男人没有回答,他也知道狻猊没指望他回答,毕竟妖界和人间一样也多内乱,历史并不完全传承,在桫椤林最乱的时候,九大妖王只有三存于世,导致王族血脉统治的不稳固,贵族血统的大妖妄图篡位,中间战火纷争丝毫不亚于人间,大量史料也在战争和动荡中散佚,所以很多真相淹没在了历史里,历史成了传说,传说最终成了虚无缥缈的神话,再也不可捉摸。

    但是狻猊也听出了男人话里另外的意思,“你是说,当时真的可能是一位督元者在试图对圣树结界进行影响?”

    “我并没有这么说,”男人摇头,“殿下,督元者的生命比任何人来的都不容易,几千年的漫长等待可能才会有一次短暂的轮回,他们比任何一个种族都珍稀自己的性命,一旦接近自己的母亲圣树,督元者们的躯壳就会开始崩溃,恢复到自己最初的样子,除非是一个尚未觉醒的督元者无意接近,否则任何一个督元者都不可能来到圣树结界跟前。”

    狻猊放下卷轴看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脸,“直接告诉我你的结论,乐平。”

    “……”被称为乐平的男人终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殿下,我怀疑混沌督元者已经在人间现世,只是他可能还没有完全觉醒。”

    “依据?”

    “那个名字叫做卿珏的冷蝶,在她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给她做过全面的检查,身体里的明灵素强大是自然的,甚至还有一种类似自我意识的灵能,都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圣树结界,但是圣树结界也没有自己的意识,而这股明灵素,仿佛是灵魂化成一般,在完全融合进入那个女人的身体之前,是有自己灵识的。”

    “……说下去。”

    “简单的说,那股灵能并非凡人能所有,而且圣树结界是十大灵素的综合,达到一种亘古的平衡所以才这样的坚不可摧,可是为什么,就算是圣树结界的力量注入卿珏的体内,也该是混沌一团的灵素而已,为什么偏偏是明呢?为什么还那样的纯粹?而且当时还正好赶上沉默之林的大动荡,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而你说督元者只要有理智,就一定不会亲自靠近圣树结界,那么……可能是明暗督元者的一点灵识或者魂魄造成了圣树结界的整个动荡?”

    “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乐平点点头,“但是督元者们尽管爱惜自己的生命,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不会乱动圣树结界,那样对他们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但是有一种可能却要考虑到,督元者们并非是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督元者,他们才出生的时候资质可能很差劲,也可能是天才,还有可能上不上下不下的不起眼,只有通过那个觉醒的契机,才会一举觉醒为至强所在。”

    “当然,完全觉醒,也就离死期不远了。”乐平看到狻猊脸色变幻,加上了一句,“无论是什么样的躯壳都无法承受那样强大的灵素聚集,能完成这个奇迹的只有我们堕天河魔皇。”

    魔皇的地位在于桫椤林类似于天帝在于人间,都是遥不可及但是提起来都是无人不崇敬的那一类,堕天河并非是魔皇的名讳,而是尊号,在妖界,兼任三灵督元者和魔界皇帝的这位巅峰强者,是所有人心中的神话。

    这位魔皇的形象在妖界比在人间显然要丰富清晰一些——比方说,起码妖王们知道,堕天河陛下,是个魔女,而不是人间模模糊糊乱传的那样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魔君。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在妖界们最广为流传的传说中确实如此,最为伟大的堕天河陛下,是荒古界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君主,她的实力站在五界的巅峰,她的恒冥镇芒剑,可以斩开天地,是五界最为强大的魔武,魔界并不缺乏女性君主,而堕天河则更是其中不分性别的,最为优秀的一位。

    “我知道的督元者只有堕天河陛下,”狻猊摇摇头,“她是魔皇,我们所有人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但是如果明暗督元者,也就是混沌督元者是五大督元者之首,他竟然可能出现在人间……而且……”

    “陛下,关键不是这个,”乐平打断了狻猊有的没的的想法,“您要注意到的是,魔皇陛下已经身持雷毒风三大灵素,如果明暗督元者再度现世……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天地间本来只有十大灵素,而魔皇陛下已经凝聚了其中三种的七成以上,明暗本来是十大灵素之双首,但是因为七千年前的变故变得极其稀薄。

    狻猊突然倒吸了口凉气,突然感受到了卿珏的那股力量竟然是如此的不祥,预兆竟然是这样的凶险!

    明暗督元者现世,带来的一系列反应就是明暗灵素的双度再次衰退,加上本来已经匮乏的雷毒风,那么不要说风暴灾难的中心红尘,整个五界都要受到牵连,五种灵素同时丧失大半……会进入后混沌世界,然后上下阴阳两界生灵大毁灭,然后万物归元,重新生发吗?

    对于圣树来说,不过是个轮回罢了,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简直是一切的毁灭和虚无。

    如过世界即将走到终点,其中的人该怎么办?

第十章 默雪声

    荆州都江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无语的全身正在缓慢恢复,但是几十年的冰封让一股挥之不去寒气如同某种毒素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每当到夜里的时候,就会全身微微的发冷。

    空白如同白纸的记忆让无语很多的时候都只能看着天空和远处发呆,楚离涯离开都江城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曾经给了他不少的钱财让他去赁间房子暂时住下。

    无语确实丢失了几乎所有对于人和事的回忆,但是他的身体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风华,眉眼之间全是冰魄雪华般的凌厉,楚离涯还给他留了一把通体冰蓝的纤长太刀,说,这个一定很合适你。

    他的新名字叫无语,其实也不算新名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临风雪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天才侠客,四处行走斩妖除魔,行踪名声如同雪夜寒梅,只是几十年过去,人生苦短,足以让稚童成为老人,几十度春秋变幻,临风雪和他的功绩与剑,成为了一点捕风捉影才能听到的传说。

    全部忘了,倒也是好事,否则一觉醒来只有自己尚存于世,其他的沉舟侧畔千帆,病树前头万木,早已时过境迁,只能徒增惶恐唏嘘罢了。

    不过无语对于自己的过去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的,他不爱说话不代表他真的毫无想法,在塔内开始破冰而出的时候,他凭着本能攻击了南宫君知,那个全身逸散着黑夜气息的少年。

    无语的感知能力依旧保存了大半,尽管南宫君知当时看上去不但无害甚至很有些狼狈,衣服破烂成了布条儿挂满了全身,背后裹着条宽大的披风,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不经意的,却难以忽视的威胁。

    令人讨厌的味道。

    南宫君知没有想到,无语当时主动进攻他的原因是,他南宫君知在淬毒塔呆了太久,而且在解除封印之后不断转化毒灵素化作自身愈合的灵力,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并没有转化完全,暗灵素糅合着淬毒塔的剧毒,在他的身体周围交错成了一道邪冷的阴影。

    楚离涯自然是发现了的,但是因为知道是他体质因素完全没有在意,随着时间毒灵素终究会化成南宫君知力量的一部分,但是需要一个过程。

    只是没料到的是,南宫君知到了冰封无语的冰柱前的时候体力不支,再次坐地自愈,强大的暗灵素挟裹着还没有消化完全的暗灵素,再度吸入周围至阴至寒的水灵素,融合力度甚至开始破坏了冰柱上的法阵运转平衡。

    后果就是无语从冰里掉了出来,苏醒。

    才出来的无语如同脑内一片空白的初生婴儿,但是作为一名曾经顶尖高手的本能,就是面对一切威胁,都要立刻作出最正确的反应。

    所以他出了手,尽管反而后来却被南宫君知压制。

    在南宫君知离开都江城之前,两人还曾经再度比试过一次,因为当时无语整天对着窗外发呆,南宫君知闲的几乎能发出霉了,便拖着无语到了后院里比试一场,出于公平不使用灵力,只允许像真正的江湖侠客一般用兵刃招式比输赢。

    比起南宫君知虽然经过自己的发挥,轻灵飘逸但是还是显得正统华丽的剑风,无语的剑简直就像天空中划过的一道短促尖锐的鸟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胜。

    在生死相搏的时候,就是,杀人。

    南宫君知一开始竟然还有些吃亏,因为无语虽然不喜欢说话,一旦挽起剑来,招式角度毒辣非常,他的剑下曾经葬送过无数有名气的大妖,沾染了夕阳般浓烈的鲜血,因为杀死过太多生命,整个人尽管清冷,却始终有种戾气,戾气糅合进入剑气,更是摄人心魄。

    比起南宫君知的老辣,尽管南宫君知的技术上根本不输,但是他的剑总带着股少年意气风发的纯净味道,特别是没有附加上那股暗灵素之后,他的剑招华丽流畅,如同翱翔振翅在天空上的一只青鸾,上下起落之间仿佛有光彩乱转。

    几场下来,双方各有输赢。

    南宫君知最后靠着墙笑,“哇塞你的体力真是不错不累吗我都累了歇歇吧。”

    无语也不反对,收了剑默默的站到一边。

    “你的剑其实很厉害啊,就是看不出来路数,不知道当年是谁教你的,肯定也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吧?”南宫君知自顾自的说道,毕竟无语已经失忆,总不能指望他能说出自己剑法是谁教的。

    “……那你呢。”无语居然难得的开口。

    “啊?我?”

    “你,更不简单。”无语看了看南宫君知笑的一脸阳光灿烂的脸,“暗灵素体质极其罕有,名师出高徒。”

    “你不会用几个词把话整个连起来么听着是有多别扭……”南宫君知有些无奈的摇头,“我啊,身份保密,你不会知道的,再说你是很多年前的人,告诉你也没用。”

    无语也不追问。

    比起南宫君知这样的锋芒毕露,无语对那个相对而言沉默的多的楚离涯反而更加有些捉摸不透,那个女人似乎有意的掩藏着自身的某种力量,她也用剑,只是和南宫君知和自己都不一样,自己和南宫君知的长剑轻薄纤长,锐不可当,以灵巧见长,而楚离涯虽然是个女人,用的却是一把阔长的红色双手重剑。

    现在那两个人似乎一起去了别处完成别的事情,临行前楚离涯曾经单独找过自己。

    “将你放出来也是无意之举,但是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也算是好的结果了,只是当时有人因为要救你,将你封印在冰中几十年,现在时日良久,你的过去大约也只能是个过去了。”

    无语当时默默的听她说完,然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所以,我?”

    其实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自己是四肢健全又有武力傍身的男人,只是失去过去的记忆而已,总不能一直要个年轻的姑娘照料养着,这也实在不是个事,尤其是人家根本不认识她,只不过把他从冰里不慎弄了出来。

    无语表示自己会另找出路,楚离涯也赠予了他些财物照料自己。

    只是最后离开的时候,楚离涯犹豫半天似乎想问什么,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六十年前分水歧路庄

    分水是北疆这片寒苦土地上难得的一个小镇,虽然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灰色的纱帘。

    他站在高大的桃木包芯正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那块烫金的牌匾,然后纵身而上飞起一脚将它踢了下来,然后一脚碾在上面,转了一圈,本来漆黑底面鎏金字体的气派牌匾立刻多了一团灰痕。

    “这群妖物,还真是有意思的很,”临风雪冷冷的开口,“居然在人的领地聚居。”

    当时正值隆冬,分水人都在为新年做准备,前些天又下了场好雪,歧路庄外的苍翠的雪松林全部都加了一层洁白厚重的顶盖,远远的望去就像是绿峰上积雪线似的,煞是好看,而掩映在雪松林最深处的歧路庄也是冰雪晶莹,一园子的梅林开的粉妆玉琢,连庄外都能闻见冷冽的香气。

    临风雪直接踹开了紧闭的正门。

    天上的月亮格外的干净而寒冷,地面的积雪因为月光的笼罩明亮的像是某种寒凉而纯粹的白玉,临风雪的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个深浅相同的脚印,黑色的衣服下摆扫过冰雪覆盖的路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手里的长剑比地面的冰雪和天上的月光更加寒冷,临风雪整个人就像是一株冷梅,在雪地踽踽前行,步子不紧不慢,淡定的仿佛不是前去进行一场屠杀,而是赴宴。

    死亡盛宴。

    杀戮是单方面的,临风雪在杀死了一头年轻力壮的梅鹿之后就知道这次的行动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没有任何能够反抗的猎物,他举剑,杀死,就这么简单,仿佛死神在下达着最为基本的命令,而执行命令的就是他本人。

    进入屋子之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木愣愣的小女孩,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是很好看的花团锦簇的新衣,这让临风雪一阵恶心,很多人类的孩子孩子穷困饥寒上苦苦挣扎,而这个小妖女却可以坐在这样好的屋子里,享受这样华美的衣服和食物。

    他毫不犹豫的砍下了那个小梅鹿的头,就像宰掉一头畜生,事实上在他的眼里,梅鹿确实就是一种畜生,只不过白白的披着一副人皮。

    血花溅的很高,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好像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临风雪厌恶的擦掉了沾到自己脸上的血渍,没有看再看倒下的女孩的尸体,踩着她蔓延出来的鲜血,出门,寻找下一个目标。

    纯白色的雪地上,一行深红色的脚印不断向梅林方向延伸,彼时的天空,风雪开始飘摇。

第十一章 稚童躯

    “闰连,你对那个人很感兴趣吗?”

    老道士背对着闰连已经站了很久,那个瘦小单薄的小道士也同样站了很久,腿酸的直打颤,但是因为师父一直一言不发所以他也不敢乱动,闰茗和闰已被支开到别处,现在屋子里只有老道士和自己两个人。

    “师父……我只是对变强感兴趣。”

    老道士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你和闰茗闰已都不一样,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是这不是你不自量力的理由。”

    “我会变得很强,变得强到不再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师父,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的。”

    闰连脸上的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阴戾,小小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淡青色的血管绷紧清晰可见,但是被长长的阔口袖子给恰到好处的遮住了。

    “师父,家仇未报,我怎能甘心?”

    “你知道什么仇,”老道士冷笑,“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闰连什么话都没说,眼睛里寒凉的光如同冬日不间断的风雪,“师父,别人都把我当做小孩,你也这么认真吗?”

    老道士低头叹了口气,然后屈指一算,淹没在白色须发间的嘴唇动了一下,“是啊,你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小了。”

    “但是我一直只能这个样子!”闰连有些激动的低吼,“我永远都长不大,只能一直一直保持着六七岁小孩的样子,直到我寿命耗尽的那一天,那一天我看着我的家在火里变成一片白地……师父,你说我该不该恨?”

    “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时间越久,只会恨得越深,再也走不出来,”闰连摇了摇头,“我需要力量,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装糊涂的不教给我力量?我看着我曾经的家人变成最低等最下贱的一群人,像一群老鼠一样在这个城里被人赶来赶去,在垃圾堆里讨生活……师父,我不是没看过,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年我已经七岁了,什么都记得……记得那些房子是怎么塌掉的,记得人在火海里烧成焦炭的味道……师父,那天之后我就长不大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帮助我,我也放弃,但是至少我要变得足够的强,将那些毁掉我一切的债全部讨回来!”

    老道士看着脸庞几乎扭曲的闰连,闭上眼睛,“……你去找过他们么?”

    “没有,我只在暗中注视过他们,有一个曾经来我们观里偷过几次东西,我就把几个馒头放在桌上让他拿走。”闰连的眸子暗了暗,“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很没用的做法,我知道师傅愿意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敢要求更多……但是,我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的名字了。”

    “不怪你,风家当年遭遇天灾人祸,谁能料得到呢?”

    “天灾?”闰连本来有些黯然下去,突然又激动起来,“师父,你到现在还要说是天灾?明明就是有人觊觎……”

    “不要再说了,”老道士直接打断了闰连准备脱口而出的话,“闰连,你要记住,力量这种东西无论什么时候追求都不晚,但是自己的初心一旦丢失,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满心保利仇怨,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冒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被波及连累的风险都要催动破雷符,本身就不适合修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闰连在老道士离开后,全身仿佛脱了力似的靠在墙壁上,半天没有动静,刚才的发作仿佛一把熊熊烈火过度燃烧了这个平时看起来害羞沉默孩子的所有心力,他现在很累,过去一些不堪的记忆如同泥水翻搅,将那些陈年的渣滓再度翻了起来。

    冲天的大火就像是世界尽头的红莲,在天空之下不断开放,所过之处只有无休无止的毁灭的虚空。

    ——————————————————————对楚离涯来说偷窥并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如果是南宫君知的话那就简单多了,毕竟暗灵素在融合这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而激烈的火灵素隐蔽起来比暗灵素要困难不知道多少。

    但是因为有夏溪泽的协助,面对一个灵力还不如自己的老道士,楚离涯将自己的气息屏蔽到了安全的地步,就一直潜行在百年观中默默的看着这对师徒的对白。

    闰连和老道士前后的对话前前后后整理起来,楚离涯大约知道了是怎么一个回事。

    风家本来是洛川城里的大门大户,家业源远流长,祖上留下的产业让这一家人一直过着优越富足的生活,家主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在洛川城中算是德高望重,说话也很有些分量,更有人传言这家人祖上曾经出过神仙的坯子,骨子里都带着仙根。

    结果在十五年前,一场天降大火从风家内部烧了起来,无论什么样的救援都无济于事杯水车薪,那是一场魔性般的大火,烧起来通天彻地,将整条街道都映照的赤红通亮,天上本来洁白的云彩也好像火烧云似的镀上了一层亮丽的金边。

    虽然风家的家主和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一些最先被疏散出来的女人孩子们和家仆只能面对着烧成的废墟心有戚戚,尽管有不少人同情,但是同情毕竟不可能当做灵丹妙药让人起死回生,更不可能当做财富粮食让人重新安家。

    其中有一个孩子十分特别,他本来已经倒在了火海之中即将化成一具焦炭,但是被不知名的仆人生拖硬拽推出火焰海洋之后,昏死在了风宅的角落一侧,被路过的老道士看到,怜爱他烧伤的实在可怜,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是小命难保。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闰连,而且自从那天之后,他的身体就再也长不大了,尽管他的记忆在累积,灵力在变强,但是他的身体始终停留在了六七岁小孩的模样,根本无法长大,十几年过去了,老道士的头发变得更加苍白,胡子变得更长,道观里来了小师弟和师妹,但是闰连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身体没有变化,但是童年的伤痕酿成的苦酒却从来没有停止溢出,老道士是个不靠谱的师父,虽然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天赋,也看出了他对变强的渴望,却始终不肯传授他更强大的法术诀窍,他喜欢喝酒,喝着喝着就装醉,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再管闰连的纠缠。

    闰连心里很苦,也很焦虑,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比方说当年风家无端被毁的真相,但是老道士并没有让他说下去,所以楚离涯最想知道的,闰连口中的,风家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不过楚离涯现在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风家几乎百分百就是当年风衣澈的红尘家世,六百年前这家人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卜问大师,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再次出了一个修仙的好苗子。

    尽管这根苗子已经永远的被限制在了孩童的躯壳里。

    “他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啊,”楚离涯淡淡说道,“但是那个老道士把他的话打断了,没有听到最关键的,而且那个闰连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实际上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了,心智比我还要大,所以想直接套他的话基本是不可能了,但是还有别的机会让他真情实感的表白出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吗?”

    “总有空隙的,”夏溪泽的声音如同春风安慰道,“我们的时间尽管不多却不用紧张到这种地步,总会找我师兄需要的东西。”

    “……师伯?师父,你们……的事情,是师伯在主导么?”

    “自然,”夏溪泽丝毫没有否认,“我一缕残魂,行动还需要借助离涯你,大局自然是师兄作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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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寻仙途介绍:
神州之间,九霄之下,缥缈前途,寻仙问道。
修得仙上仙,斩杀天下妖本是楚离涯最初愤然发下的誓言,一路斩妖除魔,修行提升,可在修为中,步步靠近的那些真相,则是……
问天道,何为道?寻上仙,何处仙?(非完全言情或打怪升级,主剧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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