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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故国别旧     缥缈寻仙途txt下载     缥缈寻仙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夜谈

    “唉……真是对不起,”穆非城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的灵陵,那个仙女似的女鬼好像总算没有什么大碍,本来有些虚幻的身体反而变得更实化了些,只是她一身素衣白衫风姿绰约的伫立在风土味十足的土屋内,万分的不协调。“其实……阿雨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他性子有点孤僻,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交谈,上次他也是……”

    “我没事,真的。”灵陵精致的脸上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的苍白,但也露出一个尽量让人安心的笑容,“虽然他当时打伤了我,也是为非城你的安危担心,我……毕竟是个鬼魂,呆在人的身边,总归是……”

    “哎哎哎你不要这么说,我真没事的,我保证,”穆非城赶紧说道,“鬼又怎么了,鬼也是人变得嘛,玄修和阿雨都说你对我有害,但是你也从来没主动害过我啊。”

    “……”

    看到灵陵只是沉默不语,穆非城打算岔开点话题,“说起来,灵陵,阿雨说你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灵陵想了想开口,“一开始,我只是个没有记忆的游魂,但是自从我离开楚玉峰以后,看到了街道上的很多人,路边的很多房子,还有天仓山道上的竹林,清雨道长带我去的仙境一样的幽谷飞泉……我总感觉我想起来什么,我曾经也是一个活着的人,有着自己想要去做,心心念念挂在心头的事情,也许正因为那些事情始终埋在心底,所以我才一直是一个不能去轮回的孤魂野鬼……所以,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没有去完成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去想起来,然后完成它。”

    穆非城听完后感觉心里怪怪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神神叨叨,阿雨说他做了怪梦想去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好像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想知道怎么回事,我要不要等着离涯也跑来开口对我说,‘我好像也有想去解决可是目前不明情况的事情耶’那可就圆满了。”

    灵陵莞尔一笑,“世事自有缘法,清雨道长绝非凡人,自有完成心愿的那一天。”

    “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穆非城摊手道,“我听村子里的老人家说鬼故事好像也确实听过,鬼魂如果生前老是念着一件东西不放,死后就不容易去投胎,所以灵陵你是想去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去转世么?”

    “大约就是这样吧……”

    “那你还是和我跟离涯一起好了,否则你一个鬼,这么不受待见,肯定要受委屈。……嗯,你要是不计较阿雨打伤你这件事,也可以和他做朋友。”

    隔壁房间的楚离涯正平躺在床上,手指上萦绕着一圈细细密密飞舞的红色荧光。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的在离涯的耳边响起,温和而低沉。

    “为何要赶尽杀绝?”

    “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是要死,就怕他们在死之前的那些日子里,还要逞着那股疯狂劲,去害更多的索卓和努古丽。”楚离涯缓缓的合拢手指,手心里那股灼热之气以极缓慢的速度渐渐熄灭,如同生命的微光。“师父,你明明看的比我更清楚,明明还是你提示我古丽娅和熊冠那群人身上有同样的气息,让我叫非城渡传灵力给古丽娅,引出那条奇怪的虫子。”

    “……”夏溪泽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师父,那条虫子到底是什么?能吸人精元的蛊虫并不少,可是那种会变成透明的形态却从未见过。”

    “天下之大,修仙界之深广,奇闻异事多不胜数,有谁能说自己无所不知呢。我也从未见过那种东西,但是应该不是蛊虫,甚至不是一般的动物昆虫,而是某种灵力所化,和苗疆那边的人没有多大的关系。”

    夏溪泽思索了一会儿,“你只是出去转了一小圈,接触的人中那队镖师,还有古丽娅都被那灵虫感染,只是程度不同,发作期的前后而已,那么想一下,没有被你接触到的人呢?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人而已,身上灵力不多,看来……”

    楚离涯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这只是个开始,也许这座景阳城里有无数潜在的被灵虫寄生了的人,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灵虫附身的对象并不一定局限于灵力充沛的人,普通人也会去吸取。”

    “是这样没错,还有一件事,和你们一同前来的那个黑衣少年让我很在意。”

    楚离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在讨论那怪异可怖的灵虫的时候,夏溪泽会突然将话题转移到玄修身上,“师父是说玄修?他的本名是陈夜修,玄字辈最为出色的弟子,已经有‘融合’的境界,比起师父和清雨的灵素纯子体质虽然不足,可比起大多数人,已经是逆天的水准了。”

    “……他确实很优秀,但身上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怪异东西。”

    “师父?”

    对于陈夜修,楚离涯虽然不想去太亲近,但也谈不上反感,他行事稳重妥帖,实力高强可靠,为人儒雅谦和,对谁都是淡淡的微笑,即使那微笑之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天堑,但光是最外面那一层温润如玉的表象就足以让很多人好感陡生。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没办法太讨厌,以至于楚离涯都有些诧异为什么穆非城偏偏看着玄修不顺眼。

    “那个孩子,你还是尽量少些接触罢,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年人该有的活泛色彩和对未来前路的探索好奇,而是一个仿佛保留了几生几世记忆的老人,对着世事无常的不屑一哂。”夏溪泽淡淡叹了口气,“不过离涯,你身边还真是有两个了不得的人,一个是性格乖僻的明纯子,另外一个看不透,我只余下一点残魂,法力难比生前,只能时时注意着隐藏自己,当他们两个在场的时候,我不会与你有灵力通话。”

    “……师父,你为何不愿意见其他人?”

    “其他人见了也是无妨,他们都是青城的核心弟子,还是不见的好。”

    景阳城某街角

    地上十几块黑色团块摞成一条不怎么规整的横线,从这条不怎么有人来的废弃短小街道的这头铺到那头,还冒着淡淡的白色烟雾,黑色团块的体积相当,但是最东侧的那一块出奇的大。

    每一个黑块的周围都零落着一些金属渣或者铁水凝固的狼藉,地面一片漆黑。

    一只大黄狗颠颠的跑着路过,大约是闻到什么味儿,走到黑块跟前咔哧咬了一口,结果满嘴焦糊碳化的粉末,只好落荒而逃。

第一章 君不知

    半夜睡不着去旅店后面的小院子遛弯,楚离涯觉得这条理实在有够无聊的,明明陈夜修送的熏香很是馥郁催人入眠,可楚离涯偏偏就失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夏溪泽几句话的缘故,或者是为了这次任务的本身,以及……今晚……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穆非城居然比她更早的来到后院子里,坐在一处石墩上发呆,本来以她对他的认知,这家伙应该是四个人中唯一一个可能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不做一个的主。

    “喂,你怎么在这?白天渡了不少灵力给古丽娅,不好好歇歇么?”

    穆非城显然也知道了楚离涯的到来,猎人无论是听觉还是直觉都有近乎野兽本能的水准。昏黄的月光笼在他的身上,把他竹枝筋节般的身体轮廓晕染的十分模糊。“我还好,已经休息够了,就是……睡不着。”

    “……心里有事?”楚离涯在边上找了个石墩身体斜斜的靠着,穆非城这幅样子真让她感到十分有趣,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小子从来就不知道惆怅烦闷忧郁窝心怎么写——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克制和压抑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就会直接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差不多吧,”穆非城抓了抓他一窝乱的短发,“最近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

    破天荒的努力在脑海里运行然后组织了一下语言,穆非城才一字一句的说出话来,“离涯,我觉得我这几个月都是莫名其妙过来的,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奇怪,简直是把我对这世上事物的印象碎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本来以为世上没有妖怪,妖怪都是老人编来骗小孩的,但是我现在不但见过妖怪,还亲手打死过,他们好像和人还挺像,也会说话、生气,还有……放不下。”

    楚离涯微微的点了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信与不信不过是个过程,你过去不信的,现在不都是信了?总有一天,习惯就好。”

    “……大概,可是现在想想,我从木村偷偷溜出来找阿雨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昨天我还是个木村里的猎户,天天在山上追着兔子狐狸跑,现在我居然就跟着好几个道士,好吧现在我自己也算是道士,跑到千里之外的雍州查什么血祭,可我根本连那什么血祭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只是不放心深雨,但是现在看来,什么妖啊鬼啊法术啊明明是深雨在照顾我,对不对?”

    穆非城侧过头看着楚离涯的脸道,“一路上事情太多,搞到现在我才有空想一想,我到底这是干嘛来着?学仙法?我又不想长生不老,而且我娘根本不待见道士,查血祭?血祭到底是啥玩意?那条虫?还是古丽娅大婶的怪病?——好吧我承认我是很想救那个大婶,但是总觉得……浑身不对劲。还有……我这次离家这么久了,和阿雨一直都在这里,连个信都没给我娘捎回去,实在是……”

    看不到前方的路,想走,却不知道往哪边——对于一个过去的经历只在山野之间的野小子这一连串的变化确实有点让人手足无措。

    楚离涯和他完全不一样,她的目的一开始很明确,简直是一条线走到底,丝毫不会偏差——那就是变强,变得更强,从外在到内心,家乡的惨祸让她在骨子里明白弱小这件事情是有多么的可怕,想要把握住自己珍视的东西,守住自己看重的人,面对晴天霹雳的灾祸时不至于无能为力向隅而泣,甚至只是为了保住自己自身性命尊严,面对重重打击时站定立场不乱本心,只能变强,更强!

    前往青城寻仙如此,不肯根除体内煞气如此,拜夏溪泽为师如此,前往雍州历练也是如此!她走的这样快,这样决断,这样不肯回头,以至于连半点迷惘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但这次楚离涯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她抱着双臂默默的想了很久,才一口气叹了出来。

    “……非城,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

    “……为什么?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四个人中明明是我最差劲吧,你们都比我厉害。”穆非城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而且说的也是实话。“离涯,你明明懂的比我多,修为又比我高,字还认的多,羡慕我干啥?”

    “非城,你还记不记在灵陵那里,我们说过人死后要去哪里?”楚离涯轻轻摇了摇头,眼底一丝难得悲伤的温和扫过穆非城困惑不解的脸。

    “?”

    “人活在世上,若不能白日飞升得道成仙,那么死了之后,魂魄就都要去一个叫幽冥的地方,好人积德记功,来世便能投往一个好人家长命百岁,恶人堕入黑陵若水,浮沉悲苦,赎尽生前为恶方才能前往轮回。”

    “黑陵若水?”穆非城觉得自己确实在哪里听过这些名词,“……灵陵……,就是鬼要去的地方?”

    “是啊……因果报应,轮回不爽,但是我想,像你这样的,必定今生就要长命百岁,来世也一世安宁的。”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穆非城扁了扁嘴,“我清楚得很,玄修和青城派里的许多弟子都比我强得多,更不要说阿雨了。”

    “你很好,比很多人都好,真的,我只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好。”楚离涯闭着眼睛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对谁都好,看着你我都要误以为这世上没有坏人了。”

    “……”

    可是,对谁都很好,等于对谁都没好,他穆非城能陪着孤身一人的楚离涯前往青城拜师,也能对灵陵因为同情不顾忌她会损耗自己的精元带着她同行,以后他再遇到别的人,他还是会拿着纯粹的好心去对他或者她好……谁都不特别……

    楚离涯苦笑了一下,捂着自己的胸口,“要是能的话,以后我真想看着你以后平安好报的日子,但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这里住着一只鬼,他随时随地的在乱叫嘶吼,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了他了,他就会跑出来把我彻底吞掉,那个时候我这种人是一定会掉进黑陵若水里的,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你了。”

    “……离涯?”

    “不早了,你也去睡吧,明天深雨和夜修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哦……”

    “……”

    “等、等一下。”穆非城想了想还是对着楚离涯的背影叫了一声,“离涯,虽然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实在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总而言之,我们也算是一起走过不少路的朋友了是吧,有什么困难你直接说出来,我一定尽全力帮你!那什么黑陵若水,你真不小心掉进去了,大不了我也陪你去再把你拖出来呗。”

    “……好……”

    昏暗月光下另一头的那个身影微微颤抖了一下,捂着胸口的右手更紧了一些。

    穆非城所不知道的是,背影的另一边,楚离涯的一双瞳孔已经在渐渐的变化成难以抑制的艳红色彩,如同充血的红月。

第二章 桃木仙

    “你自内而生的炎煞之气跗骨而生,后又因体内曾经有过一次冰火两重灵力剧烈激荡被引出,完全根除只凭着控火之术口诀几乎是不可能,只能先行作一道封印,将那股狠戾凶煞尽数存于气海之内,再慢慢行内修调和之法,以经年累月的耐性安抚那股不驯之气,封印做成之后,平日里勉强能与常人无异,不至时时失控,但是,这层封印也有缺陷,每月初六就会失效,到那个时候就有一次集中的爆发,那一天的夜间,你必须寻一无人之处将体内戾气尽数倾出,否则,后果极其可怖……”

    夏溪泽那夜的话还在耳边一声声回响,楚离涯狠狠的咬着牙,一边竭力阻止着身上快要崩溃的封印结界,一边顺着景阳城夜晚宽阔的街道,提足气力直奔城郊。刚才自己真不知道是昏了什么头,居然还有闲心思在院子里和他扯了几句淡,真的发作起来,才知道这炎气的厉害!

    “轰——!”

    楚离涯高高举起炎龙吟借着一路冲刺带来的动能猛然冲上半空,纵横捭阖的两记重斩在枯壤黄土上留下两道伤疤般的裂痕,一双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整个人已经笼罩在了一片冲天盛大的火光里,如同披着一片烧灼的凤凰羽翼。

    斩,刺,劈,挥,毫无规章的一剑又一剑,割裂了风,划破了地,黄土被炙烤的微微发烫,漆黑的荒漠深夜,一颗明亮的太阳燃烧欲裂——暴烈,狂乱。

    正在此时,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了楚离涯的视线里。

    她穿着一身青韵盎然的浅青绿衣衫,好似一株修长挺拔的兰草,呆呆的站立在那儿不动。

    糟了……

    楚离涯心中发震发颤般的紧缩,她眼前的血雾愈发厚重,双手越来越不听使唤,身体的每一个筋节都在叫嚣呼唤着破坏、杀戮和毁坏。

    ……快点离开这里!

    她想这么喊,但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足下生风的直奔那个一片荒凉中的唯一活物。

    在炎龙吟的巨刃离少女头顶仅有几寸距离的时候,楚离涯终于堪堪停下了手里狂暴的动作,双手不住颤抖着缓缓放下炎龙吟,剑插入地面扶着喘息,眼角嘴边都流出血来,一时之间脸上血污纵横,狰狞如恶鬼。

    “姑娘……?”

    青衣少女半天还是没挪步,看到楚离涯的模样甚至一犹豫考虑着要不要过来看看她情况如何,是否有性命之虞。

    不对……这气息……

    楚离涯突然眸光一寒。

    妖气?

    皓月黄沙,荒漠茫茫,普通人家的女儿为何会半夜出现于此处?想想也是不对。

    原来……是妖……呵呵。

    楚离涯本来苦苦挣扎的动力好似水泡般迅速退散,看似反而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她周围的红色光辉一圈一圈的胀大扩散,燃烧猛烈更胜之前!

    青衣少女显然也是一惊,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双手交接,结出一道青萝纹样的光圈挡在身前,一股自然天成的草木灵气护于周身。

    “妖……哈哈……”楚离涯一抬头,血污满布的脸上一双猩红瞳孔,将本来姣好的面容扭曲成了恶魔。

    青衣女子皱起了眉头,她本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较之楚离涯高了不少,只是今日实在特别,楚离涯煞性爆发,虽然失了心智嗜血狂乱,但进攻性和实力都爆炸般的上涨,特点是完全不分敌我不受控制。

    不等有更多的空隙,楚离涯身边的红光爆射,化作三道剑柱直插青衣女子周围,而她自己则如同一把利剑直插心脏,疾驰到女子跟前,聚起的烧灼光辉凝固在剑尖猛的劈了下去。

    青衣女子身边的木灵护罩纷纷破碎,木生离火,更加助长楚离涯的剑气散发烧灼,眼看就要在她的剑气下烧成一段焦炭,青衣女子一咬牙挥袖,弃了几条枯瘦树藤模样的东西出来,自己幻化成一道透明的蓝影,倏忽不见。

    ——————————————————

    楚离涯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浑身脱了力似的酸软。

    说起来也是正常,昨夜是炎煞之气发作之日,自己趁着夜色去了城郊一通发作之后便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踉踉跄跄的回到旅馆躺下,再度醒来已是翌日。

    炎煞之气发作时楚离涯的记忆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觉得好像遇到了什么人,又好像不是人,或者只是一个幻象,总而言之昨晚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物空无一人,大约也就是没事……罢?

    当起迟了的楚离涯收拾完毕的时候,据袁深雨说一早就出去打探消息的陈夜修刚好回到旅店。

    “我倒是打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信息,”陈夜修将其他三人引入自己的房间,微微一笑道,“是从一个驿卒那里听来的,他送了十年的信件物什,来往荆州雍州,景阳城也是其中一个落脚点。”

    除去千里传音或者专门以搜集讯息为专精的人士势力,普通城池中消息最为灵通迅速的无非是两种人——商旅和驿卒。

    前者是为活计经营奔波,想那坊市行情变化万千,胜过六月晴雨,而且受的限制又诸多,买卖经营若是不有着最灵通的消息,最快的口舌、最细量的打算,多半是要血本无归;而驿站是司管书信往来,通达四方,一路山的风声雨点听到的也会只多不少。

    “雍州纷乱,如果不是某种巫术邪道闹的太凶,是根本不会引起多大恐慌的,因为这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陈夜修看向楚离涯的穆非城,“就如离涯和非城昨日问及普通人家,根本分不出来普通修士和邪道的区别,所以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位驿卒南来北往多年,见闻也颇广,告诉了我一件关于雍州血祭邪术比较可信的资料。”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一个帮会?一个家族,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都不是,而是一种,景阳城以及附近几个城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习俗约定。”

    “……习,俗?”

    “景阳城来往的人很多,修行方法不同,所信奉神明也不同,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这里真正的,一直被忽略的本土人却始终信奉着他们的一个名为‘桃木’的神明,对于日复一日存活于风沙大漠中的人来说,桃木是可以带来幸福天堂的神灵,需要时时叩拜,时时虔心敬畏。”

    “就像道士要拜三清,和尚要拜如来一样嘛,挺正常啊,”穆非城不解道,“拜神就拜神,和血祭又有什么关系?”

    “非城莫急,待我慢慢说来,”陈夜修颔首,略一沉思继续道,“听那名驿卒说,据闻早在几十年前那位桃木神明所要求供养不过香烛瓜果,聊表心意,便能庇佑荒漠中人一年有所收成得以糊口,但是最近几十年来,却传闻要求要以活人上供祭祀方能如愿,否则城镇之间风沙迭起,再无安宁。此处本土信奉桃木的百姓无法,只能牺牲部分人的性命给桃木作为贡品以求得年年平安。”

    楚离涯听到这里都呆住了,“以活人为贡品?这岂是仙神之道?”

    “自然不是,曾有中原修士提过,景阳城人供奉的桃木很可能非神而妖,以活人精血为养料提升修为,但是在这里祖祖辈辈活着的景阳人很难接受这个说法,总认为牺牲一小部分人换来大部分人的安全是值得的,你要知道,在太困苦的环境下求生存的人,总不太把人命当回事。”

    “……那然后呢?如果只是本土人野蛮献祭,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风声。”袁深雨总算开口问道。

    “确实,这只是个开始,如果只是本地人蒙昧不清的供神,最多落得一个野蛮的名声,不会闹的一片腥风血雨,但就在不久之前,桃木真身现于景阳城,挥手之间天降甘霖,草木发生,当地信奉桃木的百姓争相叩拜,外人也叹为观止,甚至开始流传起只要供给桃木仙神足够多的血水,就能蒙的神明庇佑,获得超凡脱俗的力量。”

    “……听起来大约贪心不足蛇吞象,普通百姓供给的那点精血已经不够那位桃妖消耗了罢。”楚离涯不冷不热的说道。

    “景阳城中有些势力的组织纷纷为夺得桃木仙神的垂青,纷纷以各种方式让活人或主动或被迫的上供血祭,名头千奇百怪,而且因为当地人多少都对桃木有敬畏之心,这些事做得简直可谓冠冕堂皇,也不被称作血祭,而是……奉神。”陈夜修说到这里也觉得无奈了,如画的眉宇轻蹙,“而被奉献给桃木的牺牲品都会在每月十五被推入景阳城外十里处的武陵庙,封闭庙门一整夜,第二日前去看时,献祭的人都已暴毙,满身惨白,全部的血都被吸取干净。”

    穆非城一拍桌子,“搞了半天就是一棵自称神的妖怪害人啊,那简单,我们去把那什么桃木除掉,都不用等同门来,就能解决这件雍州血祭的事情了。”

    “不,并非如此简单,它确乎有不弱的法术造诣,能在这荒漠之中挥手召雨已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之前多年又庇佑景阳这一块,桃木在这一块享有很高的声望,我还去了坊市之间询问当地老人对于奉神一事的看法……结果他们竟然说若没有桃木仙神,景阳城早已被黄沙淹没彻底化作死城,人怎可与神仙斗,绝对不可开罪桃木上仙。”

    “这……这拜神拜傻了吧?”

第三章 武陵庙

    “主人,影蝉已经分批投入了景阳城内,等到第一批实验结束之后,青萝会前往周边的城池继续投放影蝉。”

    整块青石砖雕刻成的高台下,是平滑的石砖地面,青衣女子半跪于地,一身青绿葱茏在昏暗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高台之上,一株高逾十尺的枯树竟从石块之间硬生生顶立而出,形容枯槁如泥塑,除了色彩晦暗,扭曲如僵蚓的树枝,甚至连片叶子都么有。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那株枯木的主干上,直立着一名妙龄女子,身上缠满了同样枯瘦的树藤支撑着她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娓娓垂落,素白耀眼的身体上只笼着几层薄纱,颈项、手腕和腰间都挂着大块的黄金饰品,使用绝佳的手法镂刻镶嵌着纯净的宝石,她美丽的野性而神秘,仿佛那些上古神话里的女性神祗。

    “是么……辛苦你了,青萝。”树上的女人微微叹了口气,“直接从人体里抽取出来的精元虽然也会大大的损耗,却到底比从血水中提炼的方便,也要纯粹些。,”

    “确实如此。”被称为青萝的青衣女子赞同的点头,“这样主人的负担也能轻些。”

    “负担轻些?呵呵……我只是没有太多时候去等了,还有我看你脸色颇有些难看,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倚树而立的女人本来阖着的双目缓慢的睁开,睫毛纤长浓密如同蝶翼,只是脸与唇上的血色极淡,好似常年不见日光的黯然,

    “……主人慧眼如炬……”青萝也不再掩饰,“昨夜前往景阳城检查影蝉第一批宿主的情况回来时,遇到了一名浑身凶邪煞气的女子,险些丧命于她的手下……”

    “青萝也有筑基末期灵动的功力了,能威胁到你性命的人,景阳城内有,但是不会多,她是什么人?”

    “十分眼生,从未见过。想是外处来的能人异士,只是看她满身煞气,狂暴不能自已,不类似是普通中原修士……倒像魔修一系。”

    青萝说完这些之后,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树上的女人重新开口,一双睁开的眼睛璀璨美丽如星辰,“青萝,你上前来。

    青萝应了一声,便轻盈的走上前去,直到树前女人的面前停下,她的个子并不算太高,至少没有挺拔修长的青萝高,但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去仰视的人。

    “青萝,你说,我们穷尽一生之力,是否能找到那传说中的桫椤林?”

    “主人福泽深厚,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福泽深厚?”女人凄苦一笑,“我们之间你需要用这样虚幻的言辞来敷衍我么?”

    “主人……”

    “我只记得我的名字是桃息。”女人双目涣散的越过青萝向着这个封闭空间的出口望去,似乎想要竭力看到点什么,但是除了高大的石墙,紧闭的青铜门,昏暗的光线什么都看不到。“青萝,若真有一日找到桫椤林的入口,我是看不到了,你要用你的眼睛替我去看看那里的别样洞天才好……”

    “主人切勿如此,青萝永远不会背弃和离开主人。”

    永远,也不会。

    “你去罢……几天之后是最后一批送来血祭的人,届时我要将精血之力在桃木之内煅烧汲取,影蝉虽然已经投放,但是真正发挥作用却还要等些时日,既然你身上有伤,最近就毋需再经管那些事了,好生休养。”

    “是。”

    青萝周身泛起一层青光环绕,很快整个身形便消失在了这并不算宽敞却有着奇异古老威严气势的庙宇里。而桃息的身影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好似又陷入沉睡,素白的身躯逐渐透明,最后完全融入黑暗,消失在枯槁的树木里。

    数日后便是月中十五,对于景阳城中的部分人来说,可是个大日子,桃木娘娘仙法不足,要以人的元气补足才能继续庇佑荒漠子民,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流传的规矩。

    人能与神仙斗么?

    不能。

    人还指使着神仙来救呢,不然这大漠风沙,干旱缺水,如何能存活的下去?

    所以活生生的祭祀和牺牲,就当时遭了场天灾,没人会去质疑一直庇佑他们的桃木娘娘,当地人不敢质问,外地人事不关己大可不问。

    有人会问为什么沙尘暴风会害死那么多人么?

    不会。

    同理,桃木娘娘的要求变得仿佛理所当然,

    武陵庙今日气氛隆重热闹的异常,当地有头有脸的几大家族凑在一处,连外地来的巫蛊、萨满、修士也有几位,服装容貌大相径庭,庙宇之外临时搭建了一方排场,红幡乱舞,赤绸飘飞,乍一瞧还以为在办什么喜事。

    这武陵庙正是景阳城和附近一些信奉桃木娘娘而建立的一座庙宇,这座庙宇在风沙茫茫之间显得突兀无比,无论是风格还是材质,它内部全部是由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堆砌而成的,根基打的极深,而且也只是挂着个庙的名头,里面侍奉桃木娘娘的全部是年轻貌美的妙龄少女,被当地人称为桃娘子,因为没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而她们也自称天生就是侍奉桃木娘娘的灵女,不与凡人有所沾染,一步不能离开武陵庙,也只有在每月十五,接受给桃木娘娘的贡品时才会出来见见来人。

    桃木娘娘是仙姑,桃木娘娘身边的姑娘自然也是半个仙姑,纵使那些姑娘个个生的娇艳多姿,也无人敢有非分之想,况且纵使对神明敬畏,想到第二天“贡品”们全身血液流尽只余下一具苍白干瘪的尸体,对那些小仙姑也多了几分畏惧。

    宽敞的大门里幽深晦暗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仿佛直通着阴曹地府。

    祭天祭地祭桃木娘娘,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是日近黄昏,热闹的场景也进行到尾声,片片寒暄声中偶尔夹杂着一两丝微弱的哭声,也很快被掩埋掉了。

    纳姆使劲抽噎了几下鼻子,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母亲说,男子汉长大了就不能再哭鼻子了,因为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要去奋斗,要去保护很多人很多东西,怎么会有时间去哭呢?

    但是……人要是快要死了,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

    和他在一起被关在武陵庙外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的,有其余几十个即将被当做贡品的人,男女老少皆有,看相貌的话,不只有当地子民,还有一些中原人。他们的手上绑着几道牛筋绞成,用凉水泡过的绳子,越挣扎勒的越紧。作为贡品的特殊待遇,这几十个人之前全都仔细的沐浴洗净,被上了一套全新的白色长袍,腰间有一条粉红色的桃纹带子束着,桃木娘娘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贡品,不能腌臜了娘娘的眼睛。

    纳姆今年二十六岁,父亲早亡,母亲体弱,还有一个瘦瘦小小却懂事的妹妹,年轻力壮的他是家里的支柱,只可惜家中穷苦异常,妹妹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一年四季都没件像样的新衣裳,本是该说亲的年纪却为嫁妆发愁,母亲常年病着,不见好也不见坏。

    被当做贡品是他自愿来替他妹妹来的,因为给桃木娘娘的贡品是城里人约定俗成的事情,贡品从每家每户轮流拿取,当然了,如果你有钱,可以去奴隶市场买外地贩来的奴隶代替自己的家人,只要有足够的贡品,桃木娘娘就不会生气,还是会庇佑他们这些荒漠子民。

    纳姆没有钱,也不能没有妹妹。

    所以现在是他在这里。

    身上的白袍子还真是舒服,反正布料是比他平日里穿的要好的多,要是能改成裙子妹妹一定会高兴的,能不能和祭典的操办人打个商量……在自己死后把这身袍子脱下来送到自己家去?

    身边的人反应大同小异,虽然也有几个逞着临死耍疯,或者是被买来的外地人奴隶,嘴里不干不净的乱骂,大多数都是一副彻底灰心的模样坐在地上,暗自垂泪,或是低声啜泣,或是一言不发,仿佛已是个死人。

    坐在纳姆身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黑发少年,眉目轮廓柔和俊美,皮肤皎白,看模样像是从中原那边来的人。虽然也是双手被缚,被当做贡品和众人关在一起,但从始至终未发出一点声音,连些许不甘哀叹都没有,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坐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温柔。

    “小兄弟,你是被买来顶替当贡品的?”

    纳姆看到他年纪尚轻,气度神色不比常人,总觉得他这样一个人身处此处颇有些违和的地不搭,又想到无论如何刺入也要和自己一样变作武陵庙里的一具干瘪尸体,心下凄苦,本来心心念念已经想着母亲妹妹,百转千回,沉到了一定地界,看到年纪格与自己妹妹相仿的年轻人,也想出声安慰。

    少年偏过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好看,“这位大哥是本地人,信奉桃木娘娘的?”

第四章 紫微木

    暮色降临的时候,纳姆和其他几十个人一起被用颜料染成艳红色的麻绳连成一串儿,在桃娘子的安排下排着队挨个走进了那座深不可测,平日里没人敢于踏足的武陵庙,刚进那高大厚重的正门,一阵阴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里面混着湿润的土腥气,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当最后一个贡品踏入了武陵庙的正门门槛,巨大沉重门扇在他们的后面悄然合拢,严丝合缝,四道门锁从四个不同方向插好,锁眼灌入松香凝固,还笼罩着一层薄蓝类似月光的光圈。

    引贡品入门的桃娘子们统一的身穿粉红色衣衫,大抵十六七岁的年纪,个个面若桃花身姿窈窕,额上有精致细密的花钿,腮边贴着着香粉金箔,乌黑的鬓发贴在脸颊侧,打扮长相都显得妖娆异常。

    武陵庙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冷风让桃娘子们上的香气扑鼻显得更加刺鼻和令人心悸,好在这十几个引路的小娘子将一众贡品引入武陵庙的主殿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散去了,庙宇之中昏暗无比,连一盏照明的灯火都没有,也没人看得清那些小姑娘是怎么消失的。

    “纳姆,他们每个月都要献祭上这么多人来供奉那位桃木娘娘么?”

    “哎,是的,”纳姆和那位黑发少年绑在一处,虽然此时看不清,听声音却能判断是那位少年在说话,“我听说桃木娘娘要拿活人供奉是这几十年才有的事情,初始不过一年奉献一次,后来是半年、三个月,到了现在已经是每个月十五必要奉上近百活人,越闹越凶……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放心,不会远了。”

    “那是啥?一棵树?”

    等到众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视线已经能从光线缺乏的空间里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影像时,有人突然开口嚷道。

    纳姆也看到了,那确实是一棵树的轮廓,又高又粗,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树干的模样逐渐清晰,因为光线突然变得逐渐亮了起来,光源并非来自外面,而是树木本身,眼尖的人已经分辨出来,那树干的枝节上,生满了一粒一粒米粒大小的光点,好像一大群停在树干上的萤火虫,光点越来越多,最后直到覆盖满整个树木,而且那些流光好像还会动,树干上还未练成一片的光斑在不断变换。

    几十个平日里素未见过如此奇异景象的人都被惊呆了,屏息凝视的看着那株逐渐化作琼枝玉树的枯木,幽蓝的树干脱了枯槁之状,只觉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整个狭小的庙宇居然让人一下子感到通透豁达起来,一些粉色柔弱的东西安静缓慢的飘落,落在了青石地砖上,落在了人的头发间,肩膀上,竟是只有在江南春雨间才有的桃花花瓣。

    发光的玉树之下,逐渐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形,如瀑的黑长直发在幽蓝的崇光泛彩之下不知怎么的显得有些诡异,那个女人的脸美的如同梦幻,一身素白无瑕的纯净衣裙,上面挂满了嵌满宝石的黄金装饰。

    “桃、桃木娘娘,桃木娘娘显灵了!”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喊出第一句,接着对桃木娘娘有本能敬畏的本地人刷拉拉的腿一软跪下去一大片,而零零落落站着的几个都被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美好又神性的女人给震惊的不小。

    不错的幻术,之前那些被献祭给桃木娘娘的活贡品们,也是在对神明的无上崇敬中,受宠若惊的被吸干血精吧?

    陈夜修眼里的那个倚树而立的女人,无论再美丽动人,身上的薄纱黄金看起来如何的透露着原始的神性之美,却仍然只有一片近乎苍老垂死的凄凉之感,她身后那株形容枯槁的树木却显得那样灵力充沛,又血腥无比,隐隐可以听到盘绕其上的死者的哀鸣哭号。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陈夜修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双手上的红绳牛筋轻飘飘的如同蝉翼般滑落,他没有穿着平日里喜爱的黑衣,被当做贡品而换上的熏染着奇异香气的白色长袍中间束着一条颜色妖娆的腰带,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比平时还要柔和不少。

    桃息睁开了眼睛,因为她感觉到了这座庙宇内,有一个贡品完全游离在她的幻术控制范围之外,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旁观者,站在那里,兴致缺缺的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

    桃息开口,清冷的女声在庙宇的石壁间回荡,除了陈夜修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听得到,他们都沉迷在了桃源幻梦之间,在那个梦里,有一位好心的女神,温柔美丽,心慈善良,能够把他们从世俗的苦难中彻底拯救出来带去无忧无虑的彼岸乐土。是凡人需要顶礼膜拜的对象。

    而在陈夜修眼里,没有琼光玉宇的树木,没有随风而落不知名的花瓣,没有女人圣洁的光辉,只有弥漫着恶臭的死亡气息,贪婪准备吮**血的妖木,还有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我是谁不重要,你要知道的是,你快要死了。”陈夜修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平淡普通的事,然后有点惋惜的摇摇头,接着表情反而变得颇为严肃起来,“桃木娘娘是么?我更好奇你的目的。”

    “你的身上有令人喜欢的气息,”桃息反而一笑,多少带着点嘲讽的味道,“待我用完了这最后一顿贡品再来慢慢陪你聊天。”

    “何苦再说是自己需要这些贡品,你和他们,都不过是这株紫微仪木的贡品罢了。”

    桃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变成了肃穆和微微的惊愕。

    但是这只是短短一瞬的情绪,桃息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她狠狠一咬唇挤出一丝冷冰冰的笑,下定了决心似的,顿时她身后的那具枯木瞬间生出无数枯藤,像是交缠在一起的蛇群,灵活无比的顺着青石地面窜到每一个陷入如梦似幻景象的贡品的脚下。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是陈夜修,他一挥手召出一层薄雾般的光球将自己笼罩其中,整个身体倏忽悬空,没有去对下方的任何一个人伸出援手。

    随着此起彼伏噗噗的钝声响起,每一条枯藤都准确的钻入了一个人的身体,探入肌理,像某种寄生虫一样吮吸吞噬着每一具躯壳中的血液,陈夜修悬浮在半空中甚至能直接听到液体流动窸窣作响的声音,没有惨叫和哀叹,没有挣扎和逃脱,整个屠杀过程安安静静,他们都在幻觉中死去了,死的不明不白,但是也没有痛苦。

    “轰——!”

    正当枯树藤疯狂吞噬精血,陈夜修毫无主动权的悬浮于半空的时候,整个武陵庙好像都狠狠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一道清冷的月光洒入其中,好似清朗的水银——竟然是整座庙宇的屋顶被瞬间彻底掀了去,视野一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桃息心中一凛,猛的抬头。

    高高悬浮于一轮冰月之下的是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袁深雨手上握着一根纤长的青碧色长杖,好似美玉琢成,一身花纹繁复的青白色长袍在空气中像旗幡一样飞散。还未散尽的纯白色灵力在长杖的顶端缭绕,如同袅袅雾气。

    这还是陈夜修印象里第一次看到袁深雨郑重其事的拿上武器,并非刀剑枪戈之流,而是一把长杖,尽管他早可以做到不通过任何媒介徒手施放高级仙术,但是有了武器媒介的加持,只会将他仙法的威力最大化。

    其实说起来,更早的看到这一幕,呵呵,那是……什么时候呢?眉目沉沉的少年手中纯白无暇的长杖,对着天空高高举起,是陈夜修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的一个微妙画面。

    “那些人都不可能救了,”陈夜修对着扶在半空中的袁深雨道,“是紫微仪木。”

    袁深雨不动声色的一挥手形成一道透明无形之力,将笼罩着陈夜修的光球拖了上来和自己置在了同一水平线上,而自己却残影一般移至桃息跟前。

    本来已经将几十位贡品吸取的干瘪的枯藤仿佛饱食之徒,悠然自得的从尸体当中抽身而出,慢条斯理的向着枯木主干收拢。可是仿佛感受到袁深雨到来伴随而至的敌意,所有的枯藤又重新活跃起来,这一次它们的目标很统一——只有一个袁深雨。

    细小的白色风刃在空气中不不着痕迹的划过,每一片都削断了一根毒蛇爪牙般的枯藤条,每断去一根,桃息的眉头就狠狠的皱了一下,仿佛被削断的是自己的手臂。

    但是在上面观望的陈夜修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而自己能做的是,远远的在这里看着,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刻离开。

    他陈夜修的任务是在十五之夜混迹于贡品之中,最快知道探知那株桃木娘娘是怎么回事,将里面的情况投影给在一早在外面接应的袁深雨——毕竟敌人实力不清不楚,几人商定之下还是决定于十五之夜行动,因为据本地人说只有在献祭之时,桃木娘娘才会显出真身。

    现在下面这场战斗的级别并不是他陈夜修可以参与的,更不要说穆非城和楚离涯,能有机会一搏的只有袁深雨。

    紫微仪木,这个名字的含义实在太过,沉重。

第五章 神木尸

    创世之初,天地一片混沌,为混沌期,清明之气上升为天,浊暗之气下沉为地,乾坤圣树生于之间,擎天接地,无数时光荏苒,圣树凝天地精华,结出五颗督元果,分别为明暗,水火,金木,风地(土),雷毒,为大千世界万物灵息之源,逸散出的灵素充斥于天地之间,生成万物造化,故云,乾坤圣树乃是万物之母。

    圣树衍生灵素锻造出的最早一批生命初代种类,拥有强大无比的灵能,按照灵素主要不同成分属系被分别为神魔之尊,分别居于神界天宫和荒古界。而圣树树根之下为九幽苦寒之地,是谓幽冥,为生灵生死轮回之所。

    混沌时代尾期,神魔出于对万物根源的圣树的崇拜,神皇魔帝合力将五颗督元果所生长的圣树树冠建立成一个独立空间——无上圣地五神殿。混沌宫(明暗),冷煌宫(水火)等等用以供奉五枚督元果,世界进入了神魔主导,人、妖仙、兽开始进入长足发展的洪荒期。

    洪荒时尾期,天宫、荒古、红尘、幽冥、桫椤五界界限基本固定稳固,神界因占据最得天独厚的地点和血统势力最为强大,妄图独占无上圣地的诸位督元果,导致其余四界(主要是魔界)不满,大动干戈,寰宇之战持续了整整一千年,圣树根基撼动,五颗督元果自爆散入五界,化作游离天地之间的散灵。

    紫微仪木是什么?

    正是那场洪荒尾期,千年寰宇之战中圣树根基动摇,枝叶凋敝,连五个本命督元果都失了的时候,零落下来的残缺枝条。这些枝条本来已是死物,落入五界不同的地方,初始被称为“神木之尸”,虽然已非圣树一部分,却保留着万物之母的部分本能,可以汲取大量天地散灵,重新焕发生机。

    而这种遗落人间的圣树枯枝,却又在后来数不清的岁月里积累了大量灵力获得新生的枝条,被称为紫微仪木。

    圣树为十大灵素之源,万物发生之母,灵蕴潜力可想而知,一截干瘪的枝条,很可能千百年被动的汲取天地精华都只能复苏一丝一毫,当然,有人以极其优越的条件环境培养催化的话,另当别论。

    袁深雨看着那个身体血肉几乎已经完全融入巨树枝干的女人,肯定了陈夜修的判断,那确实是紫微仪木,虽然看起来颇为粗壮巨大,不过是幻形而已,本体不过拇指长短的一截枯枝,却不知如何被这个女人所得。

    事关圣树,谁都不可掉以轻心。圣树之尸自古便被看做既神圣又极其忌讳不祥的东西——意图染指利用万物生发之母的尸块的人均会遭受天罚,几乎是五界中人共同的概念。

    “你被广为流传作景阳城百姓的庇佑者,为何又要迫害他们?牺牲子民为一截木头的贡品,还干脆将自己奉献出去了,值得么?”

    袁深雨冷冰冰的抱着长杖,脚下踩踏着不可直视的耀眼白色光圈,将那些很快自我修复完毕,围绕在他周围上上下下游动的树藤严严实实的阻隔在外,树藤时刻在蠢蠢欲动,但这个猎物似乎并不怎么好下口。

    “呵……若只是我要,他们宁愿不要我的庇佑也不肯来当做祭品,我又何曾会强迫他们?”桃息冷笑的十分刺耳,“只是人心贪得无厌,得了温饱,便要富足,得了富足,便要奢华,雍州土地贫瘠穷苦,本便供养不起如斯之多的子民,杀掉多余的,反倒协调些。只是这些说与你听又有何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罢了,”

    桃息的话音刚落,一道青光闪现,竟是那名青衣女子青萝来到了这里,她手中持着一对对称的双刃短刺,造型像是两簇勾连的兰草,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是喂过毒的。

    “主人,快离开这里,青萝等人为你殿后!”

    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十几名之前引路的桃娘子,个个手执长刀短剑,娇艳的脸上此刻全都是清一色的冷若冰霜。

    “不可!”桃息看了踩在一圈白光中央岿然不动的袁深雨一眼,对方脸上依旧没太多的表情。“这个人不好对付,你和妹妹们都拼不过的!我好歹傍身于紫微仪木……”

    “主人!别忘了,你掌握着什么!”青萝没有再等桃息说出更多的话就已经冲向了袁深雨,“别让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功亏一篑!”

    无论是青萝还是那些桃娘子对于袁深雨来说都不是问题。

    目前的桃息本身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也许在她的全盛时期是个极难对付的敌人,但是陈夜修说的没错,其实她已经是一个濒死的人,将自己作为给紫微仪木日复一日的贡品,她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一吹,就灭了。

    袁深雨所有的忌讳都来自于桃息身后的紫微仪木,从上古时期圣树上坠落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不敢去轻易触犯,无关实力,而是本能。

    桃息的逃走袁深雨没有去阻止,这一点陈夜修也不奇怪,如果陈夜修估计的没有错,桃息的实力大约心动级别,炼骨阶段,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几个阶梯,理论上比起袁深雨简直是云泥之别。

    虽然袁深雨靠某种天赋作了弊,与此时实力已经发挥不出多少的桃息面前尚能一战,但若加上她身后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愿意保护她这个甘愿将自己当做贡品的女人的紫微仪木,那么赢的可能几乎没有。

    袁深雨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所以他没有去追,安安静静的在原来的地方呆着,桃息的逃离并非是因为实力的不济这一点,明眼人一看即知。而她的样子,似乎在做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真正害怕的,其实是被打断或者阻止,才不得不逃走。

    桃息最后一片衣角都彻底消失在这武陵庙中时,青萝本来直直插向袁深雨的短刺突然疾转方向,狠狠的钉入了自己的胸口,不到眨眼的功夫,十几个桃娘子都做出了同样的姿态。

    十几个漂亮女人的血瞬间让空气里的腥味再度加重几倍,再加上原来的那十几具干瘪的贡品,并不算宽敞的武陵庙里已经挤挤挨挨的全是死尸。只是这副景象保持的时间并不长,无论是青萝还是那十几个桃娘子,她们的尸身上不一会儿溢出细细碎碎的一些光点,然后染满鲜血的身体不断扭曲变化,最终都变成了一些枯藤野草。

    “为什么不阻止那个女人。”陈夜修看着同样收了法术降落到地面的袁深雨,问道。“或许可以从她的嘴里能知道些什么。”

    “一个绝望到可以毫不犹豫去死的人的嘴里,是挖不出什么东西的。”袁深雨不以为然,“更何况那个桃木娘娘近几日一定会有所动作,不会毫无动静。”

    “桃木娘娘不过是一名草木化灵的女妖而已,而这些跟随那位桃木娘娘的女人,大多也是藤草精怪,本来在这荒漠中草木生存不易,更何况化灵为妖怪,更是耗时良久,修行不易。她们……以大量人血精元复苏紫微仪木,图的是什么呢?紫微仪木为圣树之尸,想要复苏哪怕分毫都需要经年累月大量灵力滋养,对修行可谓毫无益处,更何况玷污万物生发之母这等事,也实在难有人敢做得出来。”

    “……”袁深雨沉默了一会儿,“更何况圣树之尸,即便复苏过来,区区女妖何以操控,能真正驱使圣树之力的,唯有圣树之子督元者,魔皇神帝也不过能使用很小一部分的力量,力量太低弱的只要沾染就会被强制吸取精元灵素,紫微仪木,听着神秘强大,也只是烫手山芋而已。”

    陈夜修听着袁深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浅淡的笑意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慨。

    “回去吧,这几天非城和离涯一直在整个城中调查那种灵虫的事情,想来也应该有结果了。妖女冒充仙神索求供奉,实际是以无数活人血肉作为紫微仪木的贡品使它得到一点一点的复苏,甚至这多年来,那个妖女一直将自己和那一小节紫微仪木绑定在一起供给养分,直到奄奄一息,疯狂到这种地步……那种可以附身于普通人身上直接抽取精元的灵虫应该也和她不无关系,大约真是到了什么关键的地步不能被打断,我们还真是要小心提防呢。”

    袁深雨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此处竟然有紫微仪木这种东西,难怪这么久竟无一人除去这个女妖和这所庙宇,本地人姑且算是蒙昧的对仙神敬畏,来自外地的修士,认识紫微仪木的忌讳圣树之尸不敢多管,不认识的,大约连那虚弱的女妖也难敌得过。”

    “说起来,清雨太师伯,”陈夜修的语调突然变得有种模糊不清的暧昧色彩,“刚才你说起圣树之子督元者,这人世间可是数千年都没有一位督元者现世了。”

    袁深雨皱着眉头扫了陈夜修一眼,“督元者是洪荒尾期寰宇之战中,破碎的五枚督元果从无上圣地坠入五界之后的历任转世,本来就是逆天之物,而且据史料记载,每一位督元者的降世都意味着天地某两种灵素的失衡,五界的一次动荡,圣树震撼,几千年未曾现世难道不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陈夜修抿着嘴,一双沉如深夜的眸子望向遥远的天际。

第六章 远来音

    时间已是半夜时分,因为往日给桃木娘娘上供时都是要求方圆十里之内不许有人打扰,这省了二人很多事,善后工作处理起来轻松的多,之前陈夜修先行装作贡品潜入武陵庙的另一原因就是修士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惊扰凡人,若是直接杀进武陵庙很难不造成轰动和伤害被蒙蔽的信徒,故才选择十五祭祀之夜下手。

    袁深雨并没有和陈夜修一同回景阳城,只说自己刚才运作灵气有些累了,故意放慢了步调独自缓步行走。

    陈夜修也没有异议,微笑拱手一礼后便先行离开了。等到他走后,袁深雨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沙地上,捂着额头一阵阵的眩晕。

    我这是……怎么了。

    自从上了天仓山被元澈点开灵窍开始修行之后,袁深雨就从一个一无所知的乡下孩童转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强者,很少有让他失态的事情发生。

    直到现在,袁深雨只活了九年,可是元澈曾经对他说,我完全不能把你当做一个孩子看,从你的眼睛里我好像能看到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韶华白首,白驹过隙,让人悲凉的想掉眼泪。

    他从四岁起被养母沈蓝惠收养,因为身体病弱不能做太重的体力活,只能跟着养母读书认字,所幸养母贤惠持家,兄长友爱关照,所以还算是简单快乐,除了那个让他挥之不去的梦境,袁深雨的童年和穆非城同样简洁。

    比穆非城多的就是,袁深雨把沈蓝惠识文断字的本事全都学来了,而穆非城却很嫌弃那些纸片毛笔不肯用心学,长到十几岁也不过勉强看个信件说一口官话。沈蓝惠有一间专门储放各类书籍的屋子,也不知道她一个乡下女人从哪里来的,旁人邻居串门再不许进这间屋子,而袁深雨常年生病,不能随着穆非城在外面乱跑,只能坐在这所屋子中翻着书看,自小养成一副七窍剔透心。

    人一聪明,便容易忧虑思量过多,想来想去,把自己纠结的转不过弯来。

    被元澈从青州木村带走的那一天天气很好,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带着他站在一柄巨剑上,御空而飞,脚下是飞驰而过的流云白雾和万里河山,身边的风那么大,刮在脸上狠狠的生疼,袁深雨站在剑上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动一下——并非是成熟淡定,而是,彻底吓傻了。

    元澈嗤笑,堂堂明纯子,竟被区区御剑之术给唬住?

    明纯子……?

    袁深雨并没有去问元澈任何关于为何要找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到底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去问了也不会有任何回答。他在元澈那里看了更多书,学了更多的东西,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轻易学会那么多东西,绘符,仙术,辨识仙草,博闻强识,驾轻就熟,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对这些十分熟稔,现在只不过重新把记忆里那些陈年旧物捡起来;他看起来只是一个炼气阶段的黄毛小子,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极限在哪里,他的实力真正评估方法是什么。

    元澈告诉他,他之所以强大远超于常人,是因为天生的明纯子体质,没有丝毫杂质,就像青城派先代掌门元泽正是一名火纯子,区区百岁之龄,就已经在九州红尘之间罕有敌手。没想到,天怜青城,元泽陨落后,这么快就又给青城派送来一位灵素纯子。

    袁深雨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毕竟强大总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

    他和元澈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他并不承认元澈算是他的师父,即使整个天仓山都知道——元澈真人座下只有一名弟子清雨,他的辈分比有些在青城派呆了几十上百年的人还要高,也是拜这个男人所赐,而且元澈的确是引他入门修行的人。

    “我会留在这里,但是只是为了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谁。”面对元澈,袁深雨永远是这样一句话。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袁深雨很久。

    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人,袁深雨自己都完全说不清,唯一一点模模糊糊的直觉是,如果能知道终年缠绕着他梦境的那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谁,很多事情大概就能迎刃而解。袁深雨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完完全全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指引着行动,仿佛在被动的延续着某个另外的生命。

    自己都无法认清自己,看透自己,是否是一个人最大的悲哀?

    袁深雨曾经对着水镜看自己的倒影,盯着那双被元澈说是可怕的眼睛,可是时间一久,镜子里的那个影像明明还是自己的形貌,可是总觉得那不是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楚离涯曾说,她的心中住着一个鬼,也许有一天那个鬼会冲破她的克制而出,将她的本心彻底吞噬掉,让她彻底变成一个嗜血狂乱的恶魔。而袁深雨则像是被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附身,连自己的记忆、心念、意志很多时候都是模糊不清的。

    刚才他身处圣树之尸所化形的枯藤围绕进攻的时候,一阵细小的剧痛直刺太阳穴,好像是紧闭记忆的大门被一根针狠狠的刺了一下,疼的不能自已,眼前好像有花花绿绿的影像一闪而逝,而那团花花绿绿的中央,清晰无比的,正是那张与自己酷似、绿色长发少年的脸!

    但是袁深雨是个能把持住自己的坚韧的人,面前就是敌人,他就算有所不适,只要尚能忍受,就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当然,也不会再陈夜修面前表现出来。

    梦里的少年,紫微仪木,圣树……

    到底有什么联系……

    有什么联系……

    我到底……是谁啊。

    ——————————————

    袁深雨提出自己稍后跟上来完全在陈夜修意料之内,他甚至有点佩服起袁深雨忍耐力不错,见到紫微仪木还能保持起码看上去的淡定。

    真没想到,雍州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圣树之尸,还被一群树精草妖得到,当做圣物以活人血肉自身灵力供养多年试图复苏紫微仪木,但是似乎也不错,呵呵。

    当地风沙很大,夜空恍惚蒙着一层灰尘,并不是十分清朗的漆黑,月亮又大又圆,色泽淡黄,倒比银月冰盘的色彩暖人些。周围很安静,静的连一声虫鸣一声风动都没有,纯粹的自然力没有这种绝对的寂静,制造出这种绝对寂静的是陈夜修,在这个由他撑开的方圆十丈的“玄心领域”里,一切由他操纵行使,一切灵素都会绝对服从。

    周围并没有任何敌人,附近也没有,而且玄心领域无时不刻在消耗着陈夜修的灵力,看似毫无意义而且浪费的行径,陈夜修照样做的怡然自得。

    他的手指上停着一只半只手掌大小的纯黑色蝴蝶,从翅翼,到触须,到躯干,全都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黑的有些刺目。

    “主人,我已确定寻到最后的那一件。”

    陈夜修缓缓的开口,声音像是沙漠里的一杯清酒,英俊的脸上晕着一层暖黄的月光,他的表情不复昔日的温柔和善,而是说不出的肃穆恭敬,仿佛是面对着最为膜拜的神祗虔诚祷告。

    黑色的蝴蝶微微动了动它那两条细细的触须。

    “是么?你已得到?”

    蝴蝶里传来疑问之声,很显然,这并非是蝴蝶发音,而是因为这只蝴蝶是某种术法的媒介,某个可能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通过这只小小的黑蝶在和陈夜修对话。

    被称为“主人”的人,声音低沉寒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坚冰,听不出喜怒哀乐情绪波动,仿佛那个人本身就不具备这些东西一样。

    “我尚未得到。”陈夜修语气中倒是有了些无奈,“主人,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之前的几次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哦?”

    “属下自会想到万全之策来妥善解决,请主人放心,毕竟离荒古临世尚有些年,属下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去尝试。另外……属下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人,或许,能了却主人多年的心愿。”

    “……!”

    “主人,人间此番怕似乎是要有一场大动荡浩劫,且第三位……已存于世,加上主人,根基动摇,到时候牵扯而入的恐怕又不仅仅是人间红尘,主人……”陈夜修的语调已经近乎悲哀,“这一次主人,又该如何抉择?”

    “我自有决断,不需要问修你多言。”

    “是,主人。”

    黑色的蝴蝶消失的和它出现的一样突然而悄无声息,带走了夜一样寒冷的声线和不可捉摸的预兆。

    陈夜修微阖上双目,嘴角一丝清冷发苦的微笑。

    “过了这么多年了,过了这么多年……世间生死乃最难逾越之沟壑,您,应比在下明白……”

    说罢,站起身收回了玄心领域,一挥长袖,一群黑魆魆的蝴蝶包裹住了他,像是一阵黑色的旋风,等到无数黑蝶散尽,原地已经不见了陈夜修的孤影,只余下朦胧月光和昏黄沙土无语默默。

第七章 桃源梦

    “桃息,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认不清现实。”

    桃息现在想想,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起母亲的样子了。

    她的父亲是江南烟雨里的一株心花桃木化成的树妖,千年的精深修为,母亲则是修仙名门的高徒,天赋异禀。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再简单不过的相遇,眉眼间尽是风流的儒雅公子和清冷的名门女修士最终走到一起,为了避免母亲门派的追究,二人远走雍州荒漠,至此定居,然后有了桃息。

    人间一世,不过百年。

    身为一个混血的妖族,桃息小时候并不太能理解简简单单八个字中到底有多少心酸血泪,她只知道自己几乎对母亲没什么印象,那个女人没有成仙,期颐之年便归于尘土,而当时不到一百岁的自己在妖族中只是个幼儿。

    桃息的父亲一直英俊好看,保持着完好年轻的样子,在风沙滚滚的荒漠中依旧挺拔秀丽的如同一枝桃花,只是眼底沉淀着古井淤泥般的滞涩和压抑,再也不复真正年少时的意气张扬。

    父亲教桃息修行,写字,画画,跟她说,你娘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是她的女儿,将来会变得和她一样优秀,你还是我的女儿,总有一天,我会将自己所有的妖力渡给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什么都不懂的桃息咬着手指问道。

    “等到桃息长大了,不需要爹爹照顾的时候,爹就把所有的妖力都给你,让桃息变成这儿最厉害的妖怪,好不好。”

    “好。”

    “小息要记得,好好和人相处,不要自称是妖怪,去帮助其他人,让他们喜欢你,知不知道?”

    “好。”

    ……

    父亲的承诺实现是在她一百二十岁那一年,桃息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一夜长大了,从身量不足小奶猫似的黄毛丫头变成了修长俏丽的少女,妖力变得从所未有的强大充沛,床头简陋的柜子上摆着一枝明艳无比的粉白桃花。

    父亲不见了,家里只多了一枚花枝。

    桃息遗传了父亲的美貌和母亲的优秀,她赤裸着双足在黄沙苦壤上行走,像一朵飘零在风沙里的桃花,她会对着路过的驼队铜铃声笑,对着天边昏黄的太阳笑,深夜月光下,桃息轻灵的身影奔跑在千里黄沙之上,像是一种江南水乡间窜动名为燕子的鸟类。

    不知道这片荒漠之外是什么呢?

    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故乡在哪里呢?

    桃息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一名骑着骆驼在黄沙上闲晃的孤独少年,他的皮肤是沙土一样的赭黄色,在驼绒皮袄遮蔽之外的臂膀肌肉线条分明,有一双很亮的眼睛,让桃息觉得有点像自己的父亲,明闪闪清凉凉的,像是有水波流动。

    他们曾经在一起骑着骆驼去追逐沙鼠,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很可爱,有一对黑溜溜的小眼睛,曾经在平静如水的夜里看天空,尽管有时候浓重的沙尘遮住了月亮和星辰,时光飞一样过去,快的让桃息不知道还有时间这种东西。

    将昔日的少年今日的老朽埋入沙土的时候,桃息没来由的想起来自己的父母。

    父亲是妖,母亲是人。

    她是半妖,他是人。

    妖可以活很久很久,而人的寿命短如朝露,恍惚之间,又是百年匆匆流过,而桃息明媚娇艳的脸上甚至没有多一丝痕迹。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虽然长得像人,但是和人竟如此不同。

    荒漠是个贫瘠的地方,没有多少厉害的妖类,桃息走过的不少地方都没有见过比她更加强大的妖,偶尔会见到几只柠条草变成的小妖精,他们妖力微弱的刚刚可以变成人形,都是幼童的样子,小脸都是皱巴巴的,跟在自己后面像一群滚动的团子。

    在这片风沙苦地,妖活着不容易,人也不容易,干涩枯燥的驼铃沙哑的掉落在没有边际的沙地上,一路绵延向桃息只有在梦里才见过的那片桃源水乡,父母的故乡,父亲留下的书里画里都有描绘,三月的桃花樱花像粉色的大雪,风一吹便洋洋洒洒的掉进一湖温柔化冻的春水里,丝弦管竹,低吟浅唱,就像父母初遇的那个春日。

    桃息曾经很想去那片地方,看看是不是和父亲描述的一样美好,有没有和父亲一样的树妖,会写诗画画,眼梢眉角尽是风流,而且……不会因为短短百年的时光衰弱死去,和她有着一样长足的生命去看尽天下美好的风光。

    一回头,又是自己成长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悲苦的脸,对一滴雨水的祈求,兵荒马乱带来的流血牺牲,还有眼巴巴的小草精……

    罢了。

    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妖也是这样。

    桃息开始不再一个人在黄沙土地上走走看看,她会法术,能减轻狂沙风暴对荒漠城池的破坏,她懂的医理,能解除病痛缠身的人的痛苦,她的到来对很多雍州人来说都如同仙子,温柔心慈,长得又明丽端庄,那些人感谢她,觉得她真是仙女。

    桃木娘娘的传说渐渐开始流传,正如桃息姐姐的名声在雍州妖类之间愈发身上。一半是人一半是妖的血统像是一个卯榫,将她拧在了妖与人两族的结合点。她劝慰众妖莫要与人为敌,妥协相处,只要努力修炼后拥有一副人相皮囊便可以避免与人的冲突,相安无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少年,具体多长时间桃息也不大记得清,自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类死后她对于人的计时观念也几乎彻底模糊了。

    直到与她十分亲近的女妖青萝在寻觅水源的时候,在大漠深处发现了一截奇异的枯枝,漆黑枯干,毫无生气,却偏偏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色彩,似是某种格外神秘的法宝,青萝转将它赠予了桃息,桃息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经过父亲留下的各种典籍推断许久,才断定这截枯枝竟是神木之尸。

    桃息心中惊讶,却也知道神木之尸难以驾驭,也就未多留心,将其封存了起来。

    在桃息和她身边众妖的四处奔波下,本来恶劣的荒漠里多了几处绿洲水源,催发出不少耐旱植物,慢慢的人多了起来,人多了,商队来了,真正可称之为城池的东西一座一座立了起来。以前只有一队瘦削的骆驼牵起荒漠和外界的音讯,而现在却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有的来自南疆苗寨,头上挂满银器,蜡染的裙子如同鲜花般艳丽动人;有的来自中原水乡,乌黑的头发用发冠精心束着,黑如乌丝光滑如缎;有的来自西域异邦,女人蒙着薄薄鲜艳的面纱,眼睛深如大海,衣服上追着的金铃声音清脆。

    桃息很高兴,从那些人身上可以闻到不同地方的不同气息,看尽不同的风情特色。

    但是渐渐的越来越不对,她的精怪姐妹们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踪,有的糊里糊涂受伤,景阳城外则建起了一座不伦不类的武陵庙,传说是专门拜桃木娘娘,祈福的,桃息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娘娘居然是自己,可是自己是女妖,还是半妖,不是女神仙。但是她还是去武陵庙看了看,哭笑不得,祈愿的愿望千奇百怪,但总的来说就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接着,那一天她见到了那个来自中原的道士,听父亲说,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道姑修士,是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但那个男人在她赶到的时候正好一连将几个草精的头颅砍下来,其中包括青萝的姐姐,青萝躺在一边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道士对她说,很好,果然是妖,蛊惑雍州民心多年,今日必将你擒获正法,以彰天道。

    桃息问他天道是什么,我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找我打?

    “既为妖,必作恶,妖者,人人得而诛之!”

    然后桃息说,好,我明白了,你可以死了。

    不是所有的道士都善良。

    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与人为善。

    不是你对人好,他就会知恩图报。

    不是……

    简而言之,那天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不是最后一次。

    妖就是妖,半妖也是妖,就算想变成人,用尽办法帮人想得到认可,人也未必允许,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真正的朋友。但是世间之大何处无人?

    “青萝,你知道么?我看过父亲留下来的书,除了这个人间的红尘之外,还有一个叫做桫椤林的地方,那里是真正的妖界,全部都是妖,没必要担惊受怕,没必要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我很累,真的觉得很累,如果我们能去桫椤林……”

    “我也听说过桫椤林,”青衣女子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皓月黄沙,和不远处人类城池的点点灯火,“如果能带着姐妹们一起前往桫椤林,也不必在此处……”

    “书上说,桫椤林和人间红尘是下界的阴阳两端,异域入口只有拥有王族血统的妖才能有办法找到开启,但是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到达极北之地的神树脚下,暂时开启隔断人妖两界的圣树结界,也许可以……”

    “可是,我们只是小小妖类,圣树隔断阴阳两极的结界就算是九种王族血统的妖兽,就算是神魔都没办法破开啊。”

    “我们当然不可以,但是神木之尸本来就来自于圣树,如果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以神木为媒介,或许可以。”桃息的眼睛此刻在闪闪的发着亮,“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去试,神木之尸无用,但是可以将它复苏成紫微仪木,只需要借助神木破开结界一个小口,让雍州的零散妖族们一起去桫椤林,就可以了。”

    “桃息……神木之尸,必遭天谴……你不在乎么?”

第八章 萤火光

    “这是第多少个了……疯子,真是疯子,居然有这么多虫。”

    穆非城都已经被磨的没了脾气,只剩下无奈的摇头,“全部和古丽娅一模一样,都被吸的像干尸似的……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谁干的……怎么能下这种手。离涯,我们把他们体内的虫子弄出来,他们就能好了么?”

    “看情况,”楚离涯掐灭手中的显形一只灵虫后,“虽然把这虫子弄没了,被吸收的精元却回不来了。被吸走太多精元的人都会死于生命枯竭,就像一盏没有油可以燃烧的灯,是没办法再燃起的。如果发作不久只被吸走部分精元,尚能救回。”

    前几天开始,景阳城和附近一片的城池中都开始涌现出大批大批症状诡异无比的病人,全身枯槁干瘪难以形容,整个人像是从古墓里掘出来的干尸,和楚离涯穆非城前些天看到的古丽娅一模一样。

    有人说是桃木娘娘降罚了,有人说是外地来的怪人破坏了雍州本地的风水,或者说外来的人中有什么擅长邪法的人故意为祸雍州,一片乌烟瘴气,好在这份杂乱在雍州早已被习以为常,除了家大业大的大户中请来各种大夫巫医救治,穷苦人家不过躺在门板上等着入土而已。

    那边袁深雨和陈夜修准备趁着今晚十五的日子去拜访武陵庙,因为不知敌人深浅底细,实力较弱的楚穆两人就留在城内对付灵虫,虽然那灵虫如跗骨之蛆对普通人来说十分难缠可怖,但是若本身负有实力,有心防范,便不是个问题。

    楚离涯和穆非城一连几天忙于流窜于各个城镇之间,能救一个是一个,为了不在救人途中遇到太多没必要的阻滞麻烦,楚离涯拿出了上次在天物坊里换来的低阶隐身符,遇到被灵虫所感染的人便隐身靠近,直接给他逼出,逼出来就去救下一个。

    但是这种救援的效果也实在有限,因为被感染的人实在是太多,而逼出灵虫又需要时间,逼出来还不一定能救得活,最终两人也是无奈多于气愤。

    在一间可谓是四面透风的简陋帐篷里,穆非城把最后一只灵虫钉在地面上之后抹了一下额头,他的体力消耗的很严重,因为每看到还有一线希望能救回来的人,除了把灵虫祛除之外还忍不住渡些木灵给他,楚离涯看了直皱眉,“你的灵力很有限,根本不能这么损耗。”

    “离涯,看着还有救就让他活下去的机会多点总是好事……”穆非城也就笑笑回答,“我娘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命,人就能活一次,生死相隔永不重来,就算轮回了,转世了,也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一个了,所以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又是你娘说你娘说,”楚离涯瞥了他一眼,“从你嘴里说出来比较像样的话全是你娘说的,我真是好奇你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哈?离涯,你很想见我娘吗?她是个很厉害也很聪明的人,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她好不?”

    “见什么见,又不是……”离涯顿了一下,“你只说你娘,从来没提到过你爹。”

    “这个啊,”穆非城不以为然的把自己的弩枪重新扣合关窍,“我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我娘也从来不跟我提,不过既然我姓穆,我爹大概也姓穆吧……但这么些年我看我娘好想也不是很念着我爹什么的……她是个很要强很独立的女人,我就算没有爹还是觉得过得挺好。”

    “……这样啊。”

    穆非城突然想起来楚离涯似乎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和过去,但是……紫烟镇那一幕自己也是亲自见过,说起来只会是别人的伤心事,穆非城这点还是知趣的。

    在这间帐篷里一共有两个被灵虫感染的人,面目全非所以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可能是夫妻可能是父子母女,都已经干缩成了两具如同枯枝的躯壳,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活着,正当穆非城准备走过去查看的时候楚离涯拦住了他,“别过去,情况不对。”

    楚离涯话音未落,那具稍大一些的躯壳上便生出一丝怪异的响声,像是人牙齿咬碎了一块干脆酥松的油炸松饼。

    “?”

    然后那个人大约是胸口的部位突然就裂开了一条细缝,没有流出一点血,在楚离涯这个位置去看,就像一截烂透了的树干裂开一个口子,里面翻出绿的发黑的青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确实有东西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带着薄薄透明翅膀,半个手掌大小的飞虫,体态有些像蚂蚁、苍蝇和知了的合体,黑漆漆,尾端却莹莹的发着亮。

    穆非城刚想抬手对那来历不明的虫子发射一箭却被楚离涯拦住了,楚离涯一边在自己和穆非城身边布下红光闪烁的结界以作为保护一边说道,“这飞虫看着十分古怪,他是被灵虫感染的人体内爬出来的,两者应该有些关系,先别动手消灭,看看再说。”

    飞虫的翅膀一开始爬出来的时候是湿漉漉的,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不一会儿便在空气里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透明的翅翼竖了起来,试着拍动两下,摇摇晃晃的开始飞行。

    “它要飞走?”

    楚离涯和穆非城掀开帐篷的布门刚跨出去,就被眼前的场景惊的一口凉气。

    现在是下半夜,外面一片漆黑,所以看得也就格外清楚,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景阳城里漂浮起来,像是声势浩大的星海潮水,那些荧光在半空有规律的变幻流转,聚合在一起向着北边的方向汹涌而去,华光万千。

    居然有……这么多虫……楚离涯当然知道那些荧光是什么,正是那个从感染了灵虫的人身体里爬出来的飞虫尾端的亮光!

    桃息很清楚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影蝉是之前让青萝和其他一些小草精施法投放进附近的城镇里的,这种寄生在宿主体内吸取精元的小虫是本身实力非常弱小的一种妖虫,但是普通人类一旦被成功寄生,就只能被抽干精元至死方休,影蝉则可以借助吸收来的精元快速长大。

    草精本身便与妖虫们关系密切,桃息这些年来将自己作为神木之尸的活贡品不断衰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等,所以借助影蝉直接一次性吸来大量最具有活力的生命精元,催生紫微仪木,自己还可以挨着最后一点的微弱生命带着她的草木精怪前往极北之地,开启传说中的妖界桫椤林。

    本来影蝉还有几日才可以达到最饱和的状态去召回,但是经过那两个人的一干扰,桃息的危机感骤升,干脆提前召回携带者大量生命精元的影蝉,赌一把。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晚有一个决断,催生神木,成败在此一举。

    黄沙土地,无数萤火之光在虚弱的妖女身边盘绕飞舞,美好神秘的如同某种祭祀。桃息最原本的样子显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都化作了几丛绿枝,一小截枯干的树枝悬浮在她的面前,泛着紫色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追随影蝉群而来的楚穆二人首先看到这番异象,不禁微微发呆。

    桃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枯枝,浩如星海的荧光银河从半空倏忽降下,围绕着桃息笼成一个梦幻般的光圈,然后不断收拢,不断叠加到那截枯枝上。

    “妖气,很重!”

    楚离涯出声提醒穆非城小心防御,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桃息,她并没有跟着袁深雨和陈夜修两个去过武陵庙,所以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桃木娘娘,但是那股冲天妖气还是几乎瞬间让她红了眼。

    妖气……妖气!

    还没有等没反应过来的穆非城、被刺激的蠢蠢欲动的楚离涯有进一步的动作,玄黑色的身影已然降临,正是陈夜修,以他之能察觉此处有异常并及时赶来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离涯和非城都退后!”陈夜修厉喝道,“她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更何况还有紫微仪木!”

    庞大浩瀚的荧光银河融合进桃息面前的枯枝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而且周围的妖气越来越浓,穆非城随便扫视了一眼,视线能触及到的便有几十个各色草妖精怪围了过来的,还有没看到的却被感知的,只有更多。

    “成功了……”桃息的脸上溢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尽管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千万条人命直接抽取的精元,之前血祭的能量还有这些年她以身为贡的努力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你们马上自己想办法从那些小妖中间杀出一条路离开这里。”袁深雨出现的只比陈夜修晚那么一点,“紫微仪木被她复生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你们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桃息手中托着一枚青翠如翡翠的枝条盈盈微笑,她站起身来,精神好像好了很多,连目光都变温柔了,“小弟弟说的没有错,刚才你和那位少侠一起闯进我的庙宇,不有分说杀死我的十几位姐妹,这个帐,也该先清算了。”

    “……”

    “害死雍州中这么多人,你真的能将不由分说四个字说得出口?”楚离涯摇摇头,目光穿过桃息,看向站在她身后一身青白文章的袁深雨,一种隐隐的担忧涌了上来。

第九章 昨日言

    听完桃息的那句“刚刚闯入武陵庙”,再联系她周围的四散妖气,楚离涯稍微一想便大约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谁。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被供成娘娘,妖还是妖。

    这句话真是正确,无论是对于眼前这个女妖,还是屠尽紫烟镇百姓的楚玉峰众妖同样适用,种族间的仇恨,几乎可以当做理所应当。她楚离涯见过了紫烟镇,见识过了景阳城,可是在她没能看到的地方,究竟每天有多少惨祸在上演?

    但是这个女妖很强,非常强,还有刚才袁深雨口里的紫微仪木,其实楚离涯并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袁深雨的表情,应当是十分危险?而刚才袁深雨让他们立刻走人,楚离涯暂不说,穆非城更是不可能会听的,结果就是两人动都没动,四人分成两组一前一后站在桃息身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桃息姐姐,今晚我们就可以去桫椤林了吗?”

    “桃息姐姐,桫椤林里不像这里这么艰苦,也没有人总是来打扰我们了吗?”

    小妖精的疑问声此起彼伏,更多像是欢呼雀跃,桃息的声音也格外温柔,虽然有点有气无力,“当然,桃息姐姐帮青萝姐姐报完仇之后就立刻启程带你们去找桫椤林。”

    “桫椤林是妖界,你们竟然想去找妖界?”

    “有何不可?”桃息冷冷笑道,“我们本来是妖,在人间活的不快活,便自己想法子去妖的世界,很奇怪么?”

    “一非王族血脉,二非圣树之子。”陈夜修摇了摇头,“你复苏紫微仪木竟是为了这个,白忙一场而已。”

    “离涯,玄修和那个妖怪他在说什么?桫……”穆非城拉了拉楚离涯。

    “……我在经阁看到过,桫椤林是妖族的世界,在天地下界的阴端,和人间隔着乾坤圣树,接口处笼罩着上古的结界,单纯的人和妖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那个结界分毫。红尘和桫椤林想要相互沟通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圣树之子督元者的转世可以破开圣树结界,一个是拥有王族血脉的妖打开异域法阵直接通往妖界……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个女妖既不是督元者也没有王族大妖的血统……”

    “哼,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紫微仪木是圣树的一部分,如果借助明光悬天,明灵素极盛之日,暂时让圣树结界破开一个小口也不是不可能,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桃息恨恨的将紫微仪木托起,“就算被当做活贡品这么多年,就算杀了那么多人,也想要去试试那个或许可行的路!”

    “……你疯了,非督元者之身盗用神木之尸的力量,还妄图破开圣树结界,真不怕天谴?。”

    “桫椤林……真的那么想要去么?”穆非城的眼睑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但是桃息没有再啰嗦,随着她嘴唇的翕动,地面上突然长出无数粗长摇晃的巨大树藤,像是无数交缠的毒辣黑蛇般窜了出来,瞬间将四人分了开来。

    这是桃息的草木之力,还有紫微仪木的加持,就算她不能完全驱使圣树之力为她所用,但是紫微仪木确实此时在她手上,圣树乃是万物之母,即便是无意识的摆在那里都包含着强大的力量。

    穆非城没想到是自己被直接隔断进了那个女妖身边的领域,他的修为是四个人中最弱的,躲避的自然也是最吃力,更何况他离桃息最近,受到的影响也是最大。

    “没想到小兄弟也是草木灵性,”站在所有巨大藤条中央的桃息抿着嘴笑道,“实在是有趣,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像是我梦里见过的江南山林一样,不像那个妹妹身上一股恼人的血煞之气。”

    穆非城所擅长的弓弩兵器都是远程发射之类,近身极难施展,所以他现在也只能躲来躲去,但是那些缠绕纠葛的藤条动如疯兔,力道十足,上面甚至带着细细的锯齿刀刃,不多时,他身上已经多了十多道细细的伤口。

    可恶,真是麻烦!穆非城咬牙又侧身躲开迎面抽来的一条树藤一边居然还能思想开小差,阿雨和离涯……还有那个陈夜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离涯不怎么擅长躲闪,所以也就没打算躲闪,站在原地如同收割般挥舞着炎气爆射的巨剑对挥击来的树藤来者不拒的砍回去,她的身边燃起一片红莲般的灼热火焰,将她整个人包围在内,情况比穆非城稍好。

    陈夜修比那两个人要狼狈的多。

    陈夜修使的一柄薄刃细长的剑,术法虽然也是精通但是树藤扑来的速度让他徒手施法都来不及,尽管他可以布下结界,但是树藤一条一条拍打在结界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让人头晕目眩,包围他的树藤比包围穆非城楚离涯的不知道粗壮强大多少倍。

    圣树之力,万物始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正是因为陈夜修的修为比楚离涯穆非城高出许多,才让桃息对付他的术法效果强化了不知多少倍。

    “……”

    袁深雨则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有那么几息之间是完全涣散。

    等他微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状态——前面数丈铺天盖地的树藤在疯狂绞杀陷入其中的三个人,还有在阵眼中间施法的桃息,而自己好像直接被隔离出树藤绞杀范围之外了,这一点似乎桃息都没预料到。

    却没有一条藤条前来找他的麻烦。

    “……怎么,回事?”

    袁深雨本来想快步走过去前往中间救穆非城,没料到刚靠近两步就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黑一阵红,喉咙似乎被人掐住一样硬是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些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流水般匆匆而过。

    “……一定要去……就算有遗憾,也不想后悔……”

    “……如果我们这种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呵呵……”

    没来得及想更多的袁深雨用力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让自己慢慢想那些虚无缥缈东西的时间——穆非城还在那藤条绞杀阵里!被紫微仪木力量庇佑过的桃息这种对手绝对不是穆非城能抵挡的!

    忍着强烈的眩晕感袁深雨还是冲了过去,但是还没等他打出一招一式,双脚触及过的地面,那些凶悍无比的树藤迅速的退散枯萎,像是看到了猫的老鼠。

    “??!!”

    桃息顿时觉得胸中空气一滞,知道自己的法术似乎被人干扰折断了,不禁往凉风嗖嗖的地方望去,那个青白衣袍的小孩直接向这边飞驰过来,一路走树藤一路退,不禁脸色大变。

    从树藤之间逃出一劫的三人身上各有负伤,楚离涯的情况最好,其他两人身上都滴落下不少血珠,而袁深雨只是脸色不好,连灵力都没损耗半分便破了桃息的树藤绞杀赶到了穆非城身边,一道甘霖咒念出迅速治愈着受了轻重不一伤的其他三人。

    “怎么会这样!”桃息愣住了,她知道那个小子很强,实力和给人的感觉绝对不符,但是不会强大的连有圣树之力加持过的法术都退散的地步!除非、除非……或者是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和圣树有关么?

    楚离涯也已经彻底愣住了,看到袁深雨完好无损甚至好像还破除了桃息法术的样子,她忍不住想难道灵素纯子真的能逆天到如此地步,连圣树之力都可抗下?

    “……不是我。”袁深雨仿佛能感受到楚离涯和穆非城落在他身上目光的疑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能感觉到让那些树藤让开的不是我。先不要管这个,她的修为本身就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高,但如果圣树之力对我无效,而且她现在又受到了法术失败反噬的伤,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

    好像只有陈夜修并没有露出太讶异的神色,他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袁深雨一眼。

    周围的小草妖吱吱歪歪不屈不挠的继续扑了过来,被陈夜修的束缚咒禁锢下去躺到了一大片,都是些妖力低弱的小妖,不足为惧。

    桃息脸色惨白的托着手里的紫微仪木,法术强行打断失败对她的伤害很大,但她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她施展出树藤七杀阵的时候明明感受到来自紫微仪木温厚灵力的支持响应,威力比平时高出许多,所以才能以残躯之身释放出如此凶悍的阵法,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连手都不动将圣树之力加持过的阵法无声无息的驱散?

    “等一下,阿雨,离涯,玄修。”穆非城突然拦了一下袁深雨,神色怪异的抓抓头发,“你们……能让我先问她个问题么?”

    “问什么?”

    穆非城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吞吐几句的看向跪坐在地上负伤的桃息,“我……我刚才听你说你是妖,所以想回全是妖的地方,真本来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这么血腥的法子,我听说妖的寿命很长很长,你完全可以再等等,以后说不定可以找到不这么害人的方法去妖界的。”

    “等?”桃息吐出一口法术反噬的黑血,咳嗽几声冷声道,“怎么等?等到什么时候?等着看我的同族继续在我面前被人踩被人杀?而且,如果一直等不到怎么办?一直一直找不到又怎么办?”

第十卷 行路难

    “……”

    “非城,你在想什么?”

    “……是灵陵啊。”

    穆非城站在驿站边的旗幡下看着大漠里难得的一阵大雨发呆,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枯槁的黄壤上,变成一点又一点深色的水渍,随即变浅变淡消失不见。

    灵陵已经有些时日没出现过了,这一次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已经能完全凝固成完整的人形站在地面上,而不是带着一阵阵的白雾漂浮在半空,她的个子蛮高,像一株修长挺拔的白橡树,乌黑的长发披落在不染尘埃的白衣上,对比格外明显。

    “灵陵,那个女妖死了。”

    “……她是自行兵解消散灵力的,”灵陵身在天池珠内自然看得清楚,“因为她想把那些被玄修道长束缚的小妖送走。”

    “阿雨和玄修去处理景阳城的善后事宜了,还有和青城派的联系,离涯受了点伤正在休息……灵陵,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看到那个女妖最后消失的样子我居然觉得很难受,还有那什么桫椤……那个女妖好像很爱护那些小妖怪,和人一样,她也许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吧。”

    灵陵半晌没说话,最后轻声道,“但是景阳城的人恨她,要她偿命也是应该的,毕竟她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有苦衷,也是不能被原谅的。她想要带着自己同族去桫椤林本来是就是逆天而行之事,神木之尸乃是五界共同的圣物和忌讳,实在是太大胆了。”

    “……”穆非城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灵陵,我听阿雨说鬼能通灵,都很见多识广,你知道那个都是妖怪的桫椤林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这个,”灵陵想了想说道,“略知一二。”

    “给我说说吧……”

    “非城对妖界桫椤林有兴趣?”

    “我只是有点好奇,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好吧,桫椤林是和红尘相对的地方,人间的上方是神界天宫,妖界的上方则是荒古界魔域,这四大界都是由乾坤圣树隔开,两两对应。其中人间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桫椤林是妖住的地方,人间的极北之地,就是圣树的所在,那里有一层上古以来依靠圣树力量而建成的结界,隔断着红尘和桫椤林。当然了,人间也有兽类草木修炼而成的低级妖类,虽远不如桫椤林里的纯血统妖类强悍,但也算是妖类。”

    “桫椤林是真正意义上的妖界,据说有自己独特的文明,灵力纯净领域广大,但是几乎没有人进去看到过,关于桫椤林的具体状况只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中有叙述,却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那个桃木女妖只是人间的低级妖类,想要去正统妖界桫椤林,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找一个流落人间的王族血统大妖帮她打开异域之门,一种是破开圣树结界,可是能打开异域之门的大妖先不说人间有没有,就算有,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小小的女妖;破开圣树结界……就算她幸运得到了神木之尸,可是用那等血腥煞气的方法催生的紫微仪木大概也早失了圣树母性的宽和厚重,破开圣树结界,只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梦罢了。”

    “……这样么?”穆非城有些失望的抬眼看了看天空怒吼茫茫的铅灰色云层,“那她不全是白忙活了,那些人也都白死了。”

    “想要什么愿望实现,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灵陵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也很自然,“非城你知道铸剑一行么?”

    “稍微知道一点。”穆非城老老实实点头,这他还真知道一些,得亏了他有木工制作这一门爱好,偶尔和同门们去一次经阁,人家都拿仙术功法的卷轴,偏偏他对看书有那么一点点的兴趣都是些机括关窍,煅烧铸造一类的卷册,看了不少之后,便对铸剑一术略有了解。“灵陵你对铸剑有兴趣?”

    “……大概吧,一个铸剑师很可能穷其一生心血去铸造一把最满意的宝剑,技艺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需要机遇,需要天时,需要灵感,需要很多很多,成功的几率却很小很小,百炼煅烧之法中一次出错,整把未成剑就会彻底毁掉,到时候在只能在熔炉边看着珍贵无比的材料、心力耗尽的煅烧全部变成一堆废铁。”灵陵顿了一下然后看向穆非城,“很多事情,就算你拼命努力过了,可能最后结果还是失败,还是不尽人意,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根本没有收到一丝回报。就像那个女妖也许出发点没有那么坏,为了自己的心愿也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还是失败了。”

    “……你说的或许没有错,”穆非城叹了口气,“她也杀了人,现在死了,也是应得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在想着她说她想要回桫椤林,她只是想回桫椤林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甚至都能看到那张脸在眼前,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还有阿雨,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我看不懂的东西。”

    “清雨道长……”灵陵说道袁深雨脸色都稍微变化了一下,“灵陵虽然通灵之术浅薄,不敢窥探清雨道长的思绪念想,但是总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为什么?”

    “那种感觉灵陵其实有点熟悉……”灵陵握着双手交叠在胸口微微思考了一下,“就像他一个人在世上行走,周围有很多很多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是同类的感受,也许清雨道长自己都不一定明白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其实我也搞不懂他,”穆非城也只能赞同,“和他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我从来没搞明白过那个小子,他很聪明也很温顺,但是总是怪怪的。”

    “雨快要停了呢……非城。”

    “嗯,阿雨和玄修也快要回来了吧。”

    准备回雍州是几天之后的事情,楚离涯和陈夜修都已经痊愈,袁深雨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些,虽然还是有些恍惚。

    被千万人血肉精元滋养过的紫微仪木被袁深雨施法深埋进了黄土之下,毕竟这种东西被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得到都只会带来更加浓烈的腥风血雨。大地之母会用时间去安抚被血污过的神木之尸,在地心深处。

    “女妖兵解之后灵力溃散,只留下了一条桃木花枝本体,”陈夜修手里持着一枝柔软盛开的粉色挑花,“根据她灵力的纯度来看似乎是个人与妖的混血,但是从年纪来看,她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妖,可是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妖类之间有过继妖力的秘法,”袁深雨淡淡的开口,“混血的妖类寿命没有普通妖类长,在妖族中有先天的劣势,所以很多混血妖类的父母一方在人类配偶死后,会将自己毕生的修为过继给子女,自己化为原型。”

    “……混血?”楚离涯的眉毛全都蹙了起来,“人……和妖有血海之仇,如何能结合。”

    陈夜修只是笑笑,“感情一事谁也说不准,在寻常人眼中人妖乃是势不两立,偏偏也有些痴男怨女愿意,离涯不必惊讶。”

    穆非城想的倒是不一样,“可是人要是没有非常高的道行,活到一百岁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么几十年一过,人死了,妖的寿命还很长,还要活着,子女就算是混血寿命也不短,根本来不及长大,这要怎么办呢。”

    “我说你一个人操着妖怪的心做什么,”楚离涯白了穆非城一眼,“你没看到么,就算这个女妖有一半是人,却还做着杀人害人的勾当,人人得而诛之,正常人怎么可能愿意和妖在一起。”

    穆非城看了看陈夜修手中在荒漠蓝天下鲜艳无比的粉白桃花,又看看楚离涯,笑着问道,“那我要是妖怪,那离涯你是不是也要拿着剑把我砍了。”

    “少胡言乱语,”楚离涯瞪了他一眼,“自比那些满手血腥的妖怪很好玩么?”

    陈夜修的手一松,那枝桃花便随着南方来的风远远的鼓吹向了很远的北方,花瓣一片一片的飘零堕落。

    “……我们也该回荆州了吧,”袁深雨出声道,自从接触过紫微仪木之后他一直有些神思恍惚,那一夜脑海里从未出现过的声音让他一直有些茫然,那个诡异的梦境还在不断重复,梦里的少年站在树下,笑的一脸悲凉。

    “正是,”陈夜修从腰间解下沉夜剑,幻化。

    第二次飞行的时候穆非城远远没了第一次的内心不安,他甚至忍不住对后俯视,飞快倒退的白云在他的脚边穿梭。

    “等?怎么等?等到什么时候?等着看我的同族继续在我面前被人踩被人杀?而且,如果一直等不到怎么办?一直一直找不到又怎么办?”

    桃息的声音还在若无若有的在耳边轻微回响。

    如果真的是你身处他境,又是怎样的一番选择?

    如果你是他,到底能不能有更好的道路?

    如果面前真的没有别的路,那么违心之事真的是否就会变得心安理得?

第十一章 叹天年

    太阳红的快要滴出血来,金灿灿的霞光将他的眼睛刺的几乎闭上,但是无论是扎眼还是疼痛,他都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紫白相间的长袍被血污染透,在风中飒飒的悲鸣飞舞,如同夜枭的泣音。

    师兄,你是天才,你是掌门,你是道之盟的盟主,你受到所有人的瞩目羡慕,可是为什么你现在狼狈到这种地步了呢?

    元涧握着手里轻灵的长剑,一丝格外轻快的微笑勾了出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折射着夕阳融化的光亮。

    那个人的身影依然坚持挺立,如同一段不肯折断的苦竹,身体轮廓晕染着夕阳惨红的光辉,和衣服上的血污融为一体。苍白的发丝在晚风里扩散游移,和猩红形成极为刺目的对比。

    “元涧,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恨我。”

    他的眼神又一闪而逝的悲凉,但是却很快冻结成了亘古不变的坚冰,他的身体已经重伤,剑芒已经暗淡,但是像有一股由内而外的光辉从他身体里折射出来,连夕阳斜照都压抑不住,属于天之骄子的骄傲,从未被打断。

    “也许吧,恨或不恨,哪能用一个字说得清呢,毕竟我曾经可是对师兄仰慕的很啊,”元涧笑着摇摇头,紫色的绶带在风中飞舞的意气风发,仿佛变回了十几二十岁热血上冲的少年人那般蠢蠢欲动,豪迈纵情,“但是现在,还是请师兄屈就一下,你真的不适合掌门这个位置,更不适合代表人族和桫椤林去斗,其实你一个人不适合没有关系,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做,比方说,我。”

    “元涧,你还是不明白,还是从来不明白……”那个男人闭上眼睛,仿佛暂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似的努力向前走了两步,“无论你眼中我是如何,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你性情暴烈,喜好侵略……”

    “师兄,这个时候还想要对我教育一番么?你真是没救了,我早知道你是个没救的人,”元涧眯起眼睛,“就算我不想伤你,就算你再强,你也迟早有一天会死,被自己害死。”

    师兄没有再去回答他的问题,一张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仰起头,天边红艳的云霞嚣张的铺天盖地,熔金色的壮丽辉煌,此时却凄凉的让人心中发酸发苦。几百年的人生流水光影从眼前依次辗转而过,元泽拄着手中的长剑,嘴唇翕动,脚下一团暖红色的光缓缓升起,明亮温暖,如同朝阳。

    “……这,你……!!!”

    “停下!你疯了!!!!”

    “住手——!!!!!”

    “………………”

    “住手……”

    “……”

    元泽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清心阁里的熏香有些重,不过小憩一会儿竟然做了个梦,下次不能让那些没经验的来做这些事了。

    “主人。”

    一声轻微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让他的动作一滞,“戌?”

    “正是属下。”

    “你恢复的好些了?可是有事禀报?”

    “主人明鉴,”那个女声继续传了过来。“主人,关于主人的计划,属下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不知主人是否愿意一听。”

    “你且说来听听。”

    ————————————————————————

    从雍州回来之后,陈夜修和袁深雨两人自然将雍州见闻所得尽数报于元涧,只是略去了神木之尸尚存,只是被深埋于荒漠之中的信息,毕竟紫微仪木是种忌讳异常的东西,去向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说那紫微仪木在女妖自行兵解时候一同消解散去了。

    其他的事情楚离涯并未多管,毕竟这次去雍州平定的任务本来就是陈夜修和袁深雨全力操控主持,她和穆非城不过前去历练一番而已。

    直到过了几月之后,穆非城有一天突然向楚离涯提到,他要带着袁深雨回家一趟。

    “回……家?”

    楚离涯甚至只有这时才突然想起来,穆非城是有个家的,不是在这天仓山,他想回就可以回去,在遥远的青州木村,永远有个地方有个人在等着他和袁深雨回去。

    “对啊,我出来已经有一年了,阿雨也是,竟然对家中毫无音讯……我……”穆非城很难为的抓了抓头发,“我娘那个人发起火来很可怕的,之前一直怕她发火,所以想拖着拖着……没想到已经拖了这么久了,现在我想好了,再怎么不想面对还是有一天要来的,早死晚死都是死,唉。”

    “……你应当回去,”楚离涯剥了半个橘子递给他,自己一边咬着一块橘瓣一边说道,天仓山上的果子格外甘甜多汁,凉凉的汁水滑进喉咙里,一股酸甜。“两个儿子都离家这么久了,你娘估计要急疯了。”

    “不是,”穆非城点点头又摇摇头,“反正、反正我娘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会很生气很生气却不会疯……反正,这次我打算带着阿雨回去,好让她安心。”

    楚离涯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你带他回去……还是回去一趟?”

    “……这有什么区别?”

    “……意思就是你回去之后,是就继续呆在家里不再来了,还是还会回来这里?”

    楚离涯没想到穆非城居然还真的思考开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娘很厌恶道士,修仙什么的,要是她知道我和阿雨都当了道士一定会气死的,可是我们已经学了……尤其是阿雨,他从小就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自己老是做奇怪的梦,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我说,到底哪有这么多纠结!反正我看他是不在这里搞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是不会走了,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我,我本来是想照顾他才留下来的,可是现在我看他比我厉害多了……我也许就不必来这里了。”

    “……”

    楚离涯静默了好一会儿。

    “听陈夜修说,本来像我这样入门不到三年的玄字辈弟子除了接风云榜的任务,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之外,绝不可以私自下山,否则重罚,但是这次我回家之后很可能不再回来了还怕这个?而阿雨辈分摆在那里,本身有出入天仓山的自由,只要让他给我施个幻影术法就能骗过那些小道士的眼睛出山门了。”

    心中略思量了一下,楚离涯觉得这其中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怪,“真奇怪……既然像清雨太师伯那样的长辈可以随时离山,为什么他一开始的半年没有回去看望你和你的母亲呢?就算是回去一天说明情况也好啊,他那样强大,一个人从荆州赶到青州,应该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曾经也问过他类似的话他也不说,那小子身上有多少心事我哪知道……难道也是怕被娘骂去修仙?”穆非城想的简单,无奈摊手道,“反正都这样了,而且这次他总算能和我一起回去了,也就算了呗。”

    “嗯,”楚离涯看着穆非城笑的一脸温暖,嘴角也露出微微的弯度,“一路走好。”

    出发的时间是三天后。

    楚离涯并没有去山门送穆非城,毕竟真要认真去告个别好像有点不伦不类,自己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况且袁深雨是和他一起的,自己对袁深雨始终有那么种……不敢靠近的意味。

    但是听穆非城的意思,很可能这场探亲之后是袁深雨一个人回来。这里除了陈夜修和她之外没别人知道穆非城和袁深雨是兄弟,一个玄字辈的弟子不归也激不起青城派的多大风浪。而自己的下半身很可能大半的时光要在修仙除妖中度过,想要得到袁深雨那种出入青城绝对自由的辈分,至少是一两百年之后。

    楚离涯记得那天两人各自回寝舍前,自己对穆非城说的最后几句话时,竟然是如果能说服你娘,还是尽量自己加以修行吧,不求仙术通天,至少能延年益寿,还能减轻灵陵鬼气对你的伤害。

    “我始终不懂修仙有什么好的,”穆非城不以为然,“离涯,为什么你和派里的有些师兄师姐们一样,那么热衷修仙,我之前十几年都不知道妖怪是什么东西,还不是一样活的很好,现在修了仙,认了各种各样的妖怪,反而觉得还没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开心。”

    “可是修仙的人寿命会延长很多,你不知道吗?”

    穆非城听了这话,认真思考了一下,“可是人的寿命就那么长才是正常的,就像猫只能活十几年,对比猫来说,人也够长寿了,人就是人,活的再长还是有一天要死的,为什么非要觉得不好呢?你看,人要吃饭,要喝水,要打猎,可是田地就那么多,河水就那么多,野兽就那么多,要是人一直不死,一直有小孩生下来,等到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有一天稻子吃完了,水喝干了,野兽猎完了,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死?”

    “……”

    楚离涯愣了一下,居然说不出别的话来,“……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

    “喂,别这么说,总觉得你这是在骂我。”

    “……其实我只是想,你弟弟是一定要修仙的,他可以活很久很久,但是百年以后你就老了死了,你不怕他难过吗?我也会…的。”

第十二章 问前尘

    青州距离荆州有千万里之遥,东边临着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但穆非城和袁深雨住的木村却并不在海边,而是在青州西侧的一处偏僻场所,倚靠着一座名为枣核的野山零星点缀着几十户人家,村里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多以打猎种麦自给自足为生。

    穆非城想到自己一句话都不留的从家中溜出来心中一阵空虚虚的没底,袁深雨还算淡定,只跟在穆非城后面一声不吭。

    袁深雨不擅于剑术,所以御剑之术也并未修行,虽然精通空间位移之术但相隔万里,一次性传到青州去还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画了纸符化作符灵重明鸟,载着二人一直飞到青州。因怕被其他村民撞见吓唬到人家,只好在枣核山山麓边落下,只打算干脆走着回去,一路上也好想好说辞。

    说辞……穆非城顿时一阵头痛欲裂,他并不是巧嘴的人,见到自己的娘亲更是如同耗子见了猫,根本半句巧话都说不出来。本来一直在青州小村子里呆着的时候,穆非城的生活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每一天都在打猎和陪母亲弟弟中度过,偶尔去村头找木匠王师傅学点木工技艺……说起来,穆非城突然想起来在雍州的时候,曾经对楚离涯说过她想不想要些什么木刻的小玩意,自己木工学的好了,都可以做给她,好像还没做。

    以后应该还能见面的吧,毕竟这一年大半的时间都是陪着这个姑娘度过的,想到她的其他家人都葬身于紫烟镇,只能孤身一人的时候,穆非城心中又觉得实在有些难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还是个眼睛骨碌转着坏笑着让自己陪她一起上山采药的精怪小女孩,可自从回到紫烟镇,从她爷爷房间里走出来之后,仿佛一天之内整个人都瞬间心境苍老到了枯槁的地步,此后几乎都没有见她再笑过。

    萍水相逢,有缘再聚,虽然可能以后和楚离涯是仙山远村无多交集,穆非城心中有些难受但也并没觉得有什么放不下的,或许他的脑袋也不大适合思考更多太复杂的思绪。

    可是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袁深雨居然突然开口了,“哥哥,那位姓楚的姑娘,你很惦记着么?你们很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两人正走在枣核山通往木村的乡野小径上,路边长满了不知名青青绿绿的野草,时值仲夏,但因为是早晨并不是太热,草尖上还凝结着莹亮的露珠。

    “……你之前说她是因为全镇的人都被妖屠杀干净了,所以你顺便就陪着她一起前往青城派拜师?”

    “没错啊。”

    “那你知道她父母是什么人,背景如何,可有其他机遇?”

    “……”穆非城被问得瞠目结舌,“阿雨,你这是查人家家底啊,我进那个镇子的时候,那里的人全都死无全尸,我哪知道她家有什么人有什么情况,再说她对我说过她是被她爷爷捡来的,一直寄住在一家姓楚的人家里。你问她生身父母她自己估计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袁深雨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眸色都渐渐暗了下去。

    “阿雨,你怎么突然对离涯这么感兴趣了,之前我好像看你根本都不怎么注意她啊。”

    袁深雨停下脚步,过了好久才抬头直视着看向穆非城的眼睛,穆非城也就毫不避讳的回应着看着他。

    “哥,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移开。”

    “?”穆非城也就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了很久。

    最终穆非城脖子都有些发酸了,眼睛本来想努力的不眨可是还是破功。

    袁深雨眼底悄然涌出一丝肃杀之气,又静静的收敛了下去,将头低下,道了声可以了。

    发现自己眼睛的秘密是在袁深雨的很多次的猜测之后。

    袁深雨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村中生活又闭塞,总共也没见过多少人,小小的世界里只有沈蓝惠和穆非城两个,他是个心细的人,发现养母沈蓝惠虽然对自己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但是却十分刻意的避开与自己视线的接触,从来不愿意和自己的目光撞上,好像躲避着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但是哥哥穆非城却不是这样,会坦然的对着他的注释然后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把捉来的兔子提着耳朵在他的面前晃悠。

    后来元澈带他去了天仓山,元澈和他对视过一次之后,就说好像看到了格外悲伤的东西。

    和玄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这个留下极深的印象并非是因为他的优秀,而是在所有无意和他碰撞视线的人中,陈夜修是反应最大的一个,那个本来一直风度翩翩面带微笑的黑衣少年如遭雷亟的呆立当场,他的师父和意几乎以为他遭了什么邪秽之物。

    其实把一些不经意的细节,联系在一起想想,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楚离涯她不敢看我的眼睛,一直在躲着我的视线。”袁深雨重新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的边走边说,“她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又看到了什么呢?”

    “阿雨,你真的有很多东西在瞒着我。”

    “……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袁深雨只能叹气,沉重的声音从他矮小的身体里发出来竟然毫不违和,仿佛一个经历太多只剩下喟然长叹的迟暮老人,“只是现在,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者会带来什么。楚离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为什么?”

    “哥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太愿意照镜子,站在水边看倒影也觉得不舒服,娘她一直不愿意看我的眼睛,愿意直视着我的只有你,我一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修仙之后一直想知道自己身上很多不清不楚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我发现不愿意对着我眼睛看的不只是我自己和娘,还有很多人,应该说是绝大部分人,年龄越小,经历越少这种表现越轻微,相反……”

    穆非城的脸色也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不完全听懂,但基本意思是明白了。

    “元澈是几百岁的修仙者,一生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也不过不在和我对视之后说了一句太过悲凉,不愿再看,其实是他自己的思绪悲欢被激荡了起来,再度回荡辗转反复,徒增伤感而已。而年龄越小,经历越少,思想越纯净无垢的人没有什么可以被拨动的,自然没什么反应——哥哥,所以我这么说你明白么?楚离涯是和你一般年纪的人,就算她少年经离丧,就算她出身家族心性坚韧更有思量,却不会在看到我的时候有那么大的反应,之后也不会畏惧的那般明显……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曾经是谁,现在,又算是谁。”

    “你这么说我真的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是,离涯的反应比元澈大,所以她就该比元澈还老?”

    袁深雨笑了两声,“谁知道呢,满身戾气,炎煞横生,她的底细我没有兴趣,不管有意无意,总有一天她会找回原来那个真正的自己吧。哥哥,如果你再不回木村,我真的要提示你小心她了,留了一丝生魂在你身边看她对你一直还算安分,我才一直没有说出口。”

    “……你是不是太多心了?离涯不可能害我的。”

    “那个叫灵陵的女鬼也不会害你,”袁深雨看着挂着穆非城脖子上的天池珠,“你觉得她一个鬼可怜所以把她带在身边,她好像还很喜欢你,但是就算她主观不想害,难道就没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

    “……”

    “喜欢一个人未必不会去害他,也许一个人越喜欢你,越相信你,越依靠你,对你造成的伤害,最后却是最大的。”

    “我说臭小子,你才多大?哪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你刚才也说了你自己也不能看倒影看镜子,看了之后也心里各种不适应啊?你才九……呸,你别告诉我你也不正常,你从出生到现在我全程看着的!最多就是看书太多把脑子看傻了,整天别的本事没有,净瞎想!”

    袁深雨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几朵薄薄的云从朝阳边飘了过去,慵慵懒懒的。

    “还有,就算这一次回来,就算娘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回天仓山,陈夜修这个人,我总觉得他和我的疑惑有很大的联系,也许他真的知道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情。我……”

    “总而言之你到底想知道啥?”穆非城自然不能理解袁深雨近乎弯弯绕绕的心思,“你是谁?离涯又是谁?陈夜修是谁?是不是还要加上我是谁,灵陵是谁?我现在帮你答了,我们就是我们,活的好好的你说你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干什么?”

    “哥,也许你看来这真的很不可理喻,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有声音在警告我,快点去想起什么,快点去找到关键,否则就快来不及了,一定会有严重无比的后果,”袁深雨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是真正的悲伤难过,“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听起来真的有够莫名其妙的,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用十几年几十年去慢慢猜测慢慢揣摩了。”

    “……”听袁深雨把话说到这地步,穆非城也觉得不再想争辩什么了,只能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还有,快到家了。”

第十三章 憎仙途

    “什么?我娘他一年前……在我离家三天后就离开木村了?”

    穆非城呆住了,袁深雨也微微愣住。

    “你们这俩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回来。穆家娘子都已经不闻音讯这么久了,走的时候急匆匆的什么都没带,小蝉是看着她自己走出村的,但是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眼前的老人是教自己木工玩意儿的王师傅,他还兼顾着打铁,一年不见他的背又勾缩了不少,连举锤的手砸下去溅出的火星子好像都没有那么多那么远了。

    进村不久这两个孩子就被站在自己院里锤一块铁片的王师傅叫住,二话不说便是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老人枪子儿般的话差点把两人给砸懵了。骂完了兄弟俩才在老人的话中找了重点,原来那天袁深雨被元澈带走,穆非城赶着追了出去向荆州出发之后,上山采药几天后才回到家中的沈蓝惠突然不知两子去向,村中的人也只是说似乎看到穆非城跑出村子,却都没有见过袁深雨是如何失踪的。

    沈蓝惠脸色发白,在家中闷了三天,三天之后突然从门中走出什么也不带就只身一人的离开了木村。

    虽然穆非城的娘亲本名叫做沈蓝惠,初来这木村定居的时候便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没有男子同行,她自己也不说,村中人便有了各种猜测,加上这个儿子的名字对外称是穆非城,所以村中人大抵便称呼沈蓝惠为穆家娘子。

    那个姓穆的男人从未出现过,沈蓝惠却也认可了这个称呼,穆非城从小由娘亲抚养长大,没有父亲,却有个村庄数一数二能干的娘亲,加上他自己天生极其擅长捕猎,比之村中的成年男人完全没有敌手,所以这一家孤儿寡母过的还算安稳。

    沈蓝惠心灵手巧,养花种菜,采药捕猎,造房添瓦几乎无所不能,村中的男人也没有敢比肩的,一副根本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年轻美貌又惹来很多村妇的非议,只是她着实能干,不但活儿干得好,家里过的不愁,还能识文断字,是村中为数不多的文化能人。

    穆非城对于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有概念,也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孩子差了点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娘亲大于天,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爹,那是谁?村头的王小蝉曾笑他长的和沈蓝惠不像,又没有爹,指不定是捡来的野崽子,穆非城瞥了他一眼,你有爹有什么用,他打的兔子还没我多。

    袁深雨事后听穆非城说起这件事,评价说,哥,其实有时候你也挺会噎人的。

    若说沈蓝惠真的有什么不足,或者说有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大约就像是穆非城说的——莫名的对道士十分厌恶,不许提道士修仙一类的字词。

    九州之上修仙门派多如牛毛,还有一些略小的组织家族势力,有些条件的便钻尖了脑袋往修士这一块儿扎堆,像村中张家的小燕儿六岁的时候被一个身穿灰袍的终年道姑带走了,说是去当道观修行,当神仙,整个村子都羡慕的不行,都想着自己的儿子女儿怎没的这番好运气,唯有沈蓝惠将想去看热闹的穆非城拽了回来。

    当晚,在油灯下沈蓝惠看着两个儿子,声音冷淡低沉,“娘亲所希求的不过是你们一辈子平安,多行与人为善罢了,莫要想着那些听着令人神往无比的除妖延年的修仙之事,到头不过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而初心念想,转瞬即逝,永不再来,你们两个要珍之重之,决不可轻易辜负了自己的那片赤子之心。”

    穆非城听话的点点头,其实他压根没懂这一大串儿。

    袁深雨没做声,只是一直低着头听着。

    穆非城家的屋子,在村中算是独一无二份,其他家都是拿泥胚子糊弄起来刷点石灰,盖上几片青瓦,已经算是很好,而沈蓝惠却是个始终能出乎意料的女人,穆家的屋子是她一人亲手建造,全是木板拼合而成,卯榫接口,连一根铁钉也未用。

    只是三座木屋连同围合而成的小院,早已落满尘埃。

    院子里长满了青青翠翠长短不齐的杂草,前几天下雨积水的水凼泛着粼粼的光,被青石块垒了一圈养着的那株梨树满树青叶,青色的果子吊在茂密的叶间摇摇摆摆,几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的藤蔓肆意的爬在上面。

    “……真的很久没有人住过了。”穆非城喃喃的说道,用手在发湿的门板上轻轻的扣了扣,铜锁长满了铜绿,锁眼已经堵住了。

    “门和锁都没有破坏的痕迹,很细心的锁好,”袁深雨上前看了看出声道,“太久没有人住过,现在这屋子阴气很重,哥,我们要进去么?”

    “……娘不在里面,进去也没用。”穆非城摇头,“她是去找我们了吗?我……”

    兄弟两人相互看着半天无话,沈蓝惠最后一条动向消息,离开木村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就算木村里有什么沈蓝惠去向的线索也早就没了。

    ——————————————————————

    天仓山北侧一隅的沉玥湖是个特殊的地方,终年寒气森然,冰封雪冻,乃是派中长老们共同施法导引水灵,制造的一处专门为修行阴寒功法弟子所用的灵地。

    整个沉玥湖和围绕着它的冰石路、苦竹林组成一个整体,严寒把这个整体和外界的仙山葱茏严格的分割了开来,这里的每一丝风都是钻骨头的严寒,呵气成冰,若不是本身亲和水灵或者修为足够精深,来此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

    白皑皑的雪地上,全身罩着漆黑复杂的道袍和斗篷的陈夜修格外的惹眼,他不紧不慢的走在堆满碎冰积雪的湖畔,同样纯黑色的靴子上带着一层薄薄的雪沫,腰间的沉夜剑封在剑鞘里,明黄的穗子坠在后面轻微摇晃。积雪冰渣上留下一行匀称并排的脚印,曲曲折折的绵延而伸。

    他伸手,手指轻动,一只翩然而至的黑蝶凭空出现,在这酷寒的地方,黑蝶竟丝毫不以为意的翩翩飞舞,而不是一出现就冻僵。

    “青城派的人还是略有些本事的,”陈夜修微笑着摇摇头,“整个被结界笼罩的门派,玄心领域随意发动只怕会被元涧察觉,好在还有这么个严寒之地能把灵力波动的频率降到最低,召唤冥心蝶还是够了……久等了,我的主人。”

    这一次黑蝶中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陈夜修闭上双目,心念一动,实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冥心蝶之内。

    主人,原谅我没有将最新的消息传递给你,因为我需要一些时间将一些事情整理一遍,然后完整的给您答复。

    那个人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提前,如果只能被动的去等荒古临世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时间多则只剩下十年,少则五年,也不敢保证可能更短,却不会更长,他的本能已经开始觉醒,但是意识却仍然没有醒悟。

    青城派、太和宫、齐云宗、龙虎门是人间的四大修仙门派,百年之前四家结为联盟,和妖界桫椤林曾有异常惨烈的碰撞,桫椤林妖王九损其四,而四大门派也受到了几乎灭顶的打击,如果不是仙山地脉灵力的滋养,大约要就此断绝。

    桫椤林和人间隔了一道圣树结界,世人盛传督元者可以驱使圣树之力,能轻易打开这道结界,此等谬论想必您也只能当笑话听听,督元者的限制您比在下清楚,靠近圣树母体之后身为生命个体的精元急速溃散,很可能暴毙当场也说不定,破开结界当然不难,但是哪位督元者甘愿牺牲几千年一次轮回得到生命个体的机会,去破开一个人妖间的结界?

    但是青城派的那群人,找到了另外的方法,说起来也真是机缘巧合。桫椤林可以作为一个通道,到时候您就不必等到荒古临世,其实就算您愿意等,那个人也不一定能等到。

    主人,我其实很想和您说一句话,属下为您做这些,并不是真的赞成您对过去念念不忘,而是希望您能在了却心愿之后真正的放下。

    您可能会嫌弃属下啰嗦,就像那些人一样,好吧,属下和人在一起已经很久了,难免会沾染上这些恶习。但是主人也不见得是厌恶人的,毕竟当年的那个人,一直是主人心中抹不开的一道坎。

    但是,主人,您问问自己,真正牵念的人,他真的还在吗?

    属下冒犯了。

    陈夜修睁开眼睛,一双深沉如夜的眸子里温柔的快要融化出水来,那根本不是陈夜修该有的温暖表情,真正的温柔体贴,却此时真正的出现了。

    冥心蝶化作一阵黑色的金粉消失在空气里,正如它凭空出现一样,陈夜修对着它消失的地方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五界之间,连神尊魔帝,连督元者都有无能无力之事,沉夜问休,你又何必这般,主人见了大约也是要嫌弃的,呵呵。”

相思引:深溪涧

    引一

    思过堂前院是一大片茂盛幽境的竹林,只有一道弯弯折折的小道通往那个闭塞的场所,里面的人除了几声虫子叫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除了几片竹影摇晃什么也看不到。

    “你的道号是元惠?师从哪一位长老?”

    元涧抱着双手眯眼看向眼前矮他一截新来的师妹,一张脸肉乎乎的带着些婴儿肥,两根乌黑的小辫子在肩膀上甩来甩去,“是呀,你的是什么?”

    “什么你,我比你早入门,叫师兄。”

    “切,你又不一定比我厉害,我干嘛要听你的?我只听师傅的。”

    “你师傅没教过你新入门的弟子不能乱跑么?”元涧哼哼道,“本道长在这里练武,被你打扰了,你这是对师兄不敬!”

    “可是元泽师兄跟我说,这里是犯错弟子思过的地方,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练武呢?”

    “……你管那么多!”

    元涧此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前的女孩还要小些,大约就十一二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好像随时随地在思考着什么鬼主意。

    “嘻嘻,其实我不喜欢元惠这个道号,土里土气的,”元惠伸着软绵绵的小手把元涧的手一拉,“我叫沈蓝惠,荆州人,你的真名叫什么?”

    “喂,你别……”

    元涧原来本能想把沈蓝惠的手甩开,但是这样未免也太过无礼,野小子也知道不能对姑娘家太过粗暴,“我叫韩涧,道号元涧。”

    一听到元涧沈蓝惠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你你你,就是元涧师兄?”

    ……怎么突然又愿意叫师兄了。

    “哎呀,我才来山上几天,据说师父门下本来只有两个人,元泽和元涧,元泽师兄我已经见过了,他真的实在是太厉害太好看太棒了!”沈蓝惠立刻一副简直能称之为色眯眯的样子欢呼雀跃起来,尽管一只手还拉着韩涧,却丝毫不掩饰对元泽的向往,“我真想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跟在他身边看他吃饭睡觉修行,怎么看都不厌!”

    是谁教这小女孩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不十二个时辰一直跟着师兄,跑到思过堂这里来干什么?不怕师父责罚你吗?”

    “不怕不怕,师父允许我四处走走熟悉环境的,”沈蓝惠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得意,“可惜师兄要时常修行,我不能老是缠着人家,师兄跟我说了一些山峰上的主要地方,我就自己走着自己看,本来想看看思过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没想到一进来里面居然有人。”

    “师兄跟你提到我的道号了?”元涧内心默默直摇头,真惨,又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要拜倒在师兄的长袍下,见怪不怪,毕竟师兄确实像沈蓝惠说的那样,什么都好,好的不能再好,别说小姑娘喜欢,他元涧都觉得那个叫夏溪泽的人简直好的无可挑剔,谁都对美好的东西有向往之情,温润君子,淑女好逑没什么不合适……但夏溪泽那个人,就像天上飘荡着的云,水里开着的莲,能看,却不能碰。

    以元泽那虽然对谁都温温柔柔实际上对谁都隐隐的拒之千里的性子,这位小姑娘很快也要哭了罢,元涧默默点评,可惜了,长得很可爱,性格也活泼。

    引二

    “元涧,元涧,楚玉峰的事情你处理完了吧?”

    元惠托着一盆糕点从里屋走出来,脸上笑眯眯的,宽大的道袍后面两条绶带垂落下来颇显雍容气度,只是被她那一股子躁动活泛的气息给破坏了。

    “你居然会做点心?”元涧把咒符剑往桌子上一搁,抬眼看了这个平日里整死人不偿命的小师妹走过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是一盘切成薄片儿的软白糖糕,还细心的用海棠花做了装饰。

    “还好吧,你尝尝看,这些天师父在闭关,师兄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去执行风云榜的任务了,我没事儿就在山上练练剑,顺便琢磨点点心的做法,师父说人成了仙之后要吸风饮露,真是无聊透顶,风和露水哪有人间烟火好吃,我小时候最爱吃娘给我做的烧鸡了,但是我自己之前一直没试着做过,这几天空闲正好第一次试着做。”

    元涧亲缘寡淡,听闻沈蓝惠说起自己的家事也插不上嘴,正好他解决完楚玉峰之患回来颇有些劳累,又看见一盘白白软软的美食糕点在前,焉有不用之理。

    “元惠,你这糕点外形做的还真是卖相不错…………呸呸呸!!!咳咳咳,咳咳!!!”

    元涧把口中半块白糖糕一口吐在了地上,仿佛溺水般的剧烈咳嗽起来,沈蓝惠被吓了一跳,赶紧几步走过来拍他的后背,一张小脸紧张的皱了起来,“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要死了……”元涧本来只吃了半口,又已经吐了出来,但是那股足以绕舌三日一言难尽的怪味好像吐不尽似的,嘴里已经没了东西,胃里也空空的,可他就是想吐,从咳嗽变成了干呕,活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大螃蟹。

    “师兄!元涧!韩涧!”沈蓝惠口不择言的叫了几句,脑袋发热的直冒金星,“你,你等等,我去找人!”

    “别走啊……我真要被你毒死了……咳咳……”

    “韩涧你坚持一下别死啊我马上去诊灵馆找人!”

    “彭!!”

    引三

    “……什么?你……元惠?”

    “你没听清?好吧,我再说一遍,我,沈蓝……”

    “等、等一下,我是说,”元涧本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恶劣的山大王样子,此时窘迫的连耳朵根都红了,“我一直以为你很仰慕……”

    沈蓝惠头上别着一朵深蓝的花簇,长长的两条辫子绕着青青翠翠的发绳,紫白相间的道袍勾勒出少女绰约修长的身形,比起元涧好像被门熟虾的红脸,她倒是豁达从容的云淡风轻,“你这不是废话么,天仓山上这么多人,哪个不仰慕元泽师兄,难道你不崇拜他,不仰慕他?”

    “我自然也……”

    “对啊,你也是,你也觉得他好的不行,但那是不是就代表你就是喜欢他?”

    “喂,你这是哪门子歪理。”

    “怎么会是歪理,”沈蓝惠哼了一声,“那所有崇拜元泽师兄的人要都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分裂出个一百个一千个也不够啊,我还崇拜师父呢,但是这都不是喜欢,所以现在我对你说你很好,以后我一直想和你一块儿,你很惊讶吗?”

    “……”

    元涧被这个胆大至极又活泛至极的师妹一连不知多少棍子敲打下来,早就晕头转向的懵了,然后傻不拉几的点点头,那样子简直蠢透到家。

    沈蓝惠笑嘻嘻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这就对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很拽的让我喊你师兄呢,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这么……”

    “闭嘴!”

    引四

    “韩涧,你完全不值得被原谅。”

    夜幕月下,沈蓝惠一身素白玄黑相间的道袍阴冷如黑陵疾风,圆圆的脸蛋早已被时间磨出分明的棱角,她依旧是个美丽的女子,但是那份美早已失了无忧无虑的纯真,染满了风霜。

    黄昏夕阳已经完全沉没进了地平线,天黑了。

    那个人死了,她从来没想过那个人也会死。

    这段时间其实看到的死人太多,同门死了,师父死了,长老死了,还有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妖物也死了,每一寸风里都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脚下每一寸泥土都有血肉浸泡松软的痕迹。

    但每次只要看到那个瘦削可是挺拔的背影,沈蓝惠就会觉得还有希望,那个人一定可以带着他们走出困境,走出如山如海的战争、血腥和杀戮。

    但是现在他也死了。

    “韩涧,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蓝惠,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的做法,站在我这一边。”

    “这不代表我明明知道是你害死了元泽师兄,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相信你,站在你那一边。”沈蓝惠的声音冰寒如死水,“红尘和桫椤林大战,死伤无数,生灵涂炭,难道人与妖斗的还不够,还要戕害同门?”

    “呵呵,再让他领袖道之盟,掌握青城派,整个人间修仙势力的所有努力全部都会功亏一篑!”

    “什么叫功亏一篑!他想要最大程度的减轻死伤,想要更多的人活下去,哪里不对?到底哪里不对!难道一定和那帮妖物拼红了眼,彻底同归于尽?至死方休?连命都没有了,要力量有什么用?!要成仙有什么用!你醒醒韩涧!这一开始就是场荒唐!你去问问已经死了的那些人,他们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还会加入这场疯狂的人妖之战吗!”

    “……呵呵,说到底,其实,你是舍不得那个人对吧,之前死了那么多人不见你有多动摇,怎么现在他一死,你就彻底清醒过来?怎么就可是悲天悯人的想到那些更多死去的人了?”

    “韩涧,你已经彻底没救了,”沈蓝惠记得她对那个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夏溪泽……是被你逼死的,不是被妖物,你难道神志不清忘了么……”

    引五

    当年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东劳西燕,天欲晓各自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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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寻仙途介绍:
神州之间,九霄之下,缥缈前途,寻仙问道。
修得仙上仙,斩杀天下妖本是楚离涯最初愤然发下的誓言,一路斩妖除魔,修行提升,可在修为中,步步靠近的那些真相,则是……
问天道,何为道?寻上仙,何处仙?(非完全言情或打怪升级,主剧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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