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旧梦
又来了,又是这个。
袁深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放松到几乎要像雾气一样飘散的向前飘过去——那是真的是在飘,他的身体此刻轻如炊烟,轻的失去依仗,轻的不再真实。
并非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他在做梦。
一个人在梦中的时候居然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听起来十分的荒唐,就好像听说谁拎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了起来。
但是这个梦袁深雨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记忆浅薄,这个梦出现的次数并不频繁,偶尔出现,也是模糊一片,很快就不记得了。
可是随着自己年岁渐长,这个梦魇不断重复,愈发清晰,尤其是自己通了灵窍这半年来,甚至发展到他陷入自己梦境里的时候,意识居然还是清醒的,很清楚自己身处梦境,而且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这个梦不复杂,只和一个人有关。
一株巨大无比,直插天穹的古树映入视线,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每一片都是完全的干黄枯透,只余下那些清晰骨架的叶脉,巨树在袁深雨的视线能及之处,只能看到根部和粗壮无比的主干,以上的部分全部淹没进了苍苍云海里,所以也不知道这些枯叶到底是不是从这巨树上掉落下来的。
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少年,看不出具体年龄,总之比自己年纪要大,及腰的翠绿色长发毫无牵挂的垂落,眼睛也是瑰丽的深绿色,如同古井无波的深潭,一身水银织翠的繁复长袍垂至地面,无风自动。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并不高大,身材也很瘦削,但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难以言状的压抑和自身的渺小,他的身边似乎是创世之初的亘古浓云,透着神女高歌的苍凉,那种与生俱来,可以将寰宇万物,轻描淡写掌控在手心上的威严十分自然的为他镀上课一层银边,将他清瘦的轮廓浅浅描画。
袁深雨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的注意力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少年的脸。
那张脸……
袁深雨在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清那个人的脸,在看清的第一眼就确定,那张脸和若干年后的自己基本是没区别的。
他是谁?我又是谁?
接着,就像重复了无数次的步骤一样,那个少年对着自己伸手,微笑,嘴巴开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悲戚。
袁深雨也对他习惯性的伸出手,然后,就看到那个人背后纷纷扬扬如雨坠落的枯叶,像一大群翅膀瞬间碎裂的枯叶蝶。
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的推开,意识渐渐清醒,梦境渐渐模糊,最后最后的画面是那株古木轰然倒塌,和自己长着几乎一张脸的少年在崩塌溃散中如同一根笔直的蜡烛,和所有景象一起破碎成齑粉。
浓云散了,巨树塌了,歌声隐了。
梦醒了。
袁深雨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雪白的亵衣里一层薄薄的冷汗。
空气里逸散着一缕清幽的香气,不浓,却让人心旷神怡,丝毫没有熏香的那股烟火气息,仿佛被一张湿润无形的细网给过滤了一遍。
一个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梦,每一次醒来却好像依旧带着无比的冲击力。
“醒了?”
声音直接在袁深雨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冷清淡漠。
元澈是整个青城派辈分最高的人,当今掌门元涧的大师兄,年逾六百,并不像其他修士一般行那驻颜之方,眉须皆白,和一般百岁老人无异,手里时时握着一根拂尘,和自己满头白发一样的颜色。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自持身份,元澈很少说话,很少露面。很多小辈的青城弟子甚至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这个传说中的掌门师兄,幽谷飞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青城派的一处禁地,只因脾性古怪冷僻的元澈真人住在这里。
袁深雨在这处禁地已经住了半年了,托这位元老的福,他没有通过任何考验,没有任何人的为难,就理所应当的在这仙山圣地修行了半年时光。
“没事。”袁深雨心念一动,将传音之术折射了回去。
“你的心乱了,已经离了这里。”那个人还是不肯多说一个字,冷清清的像是一颗水沉石,脸上的岁月刻痕比不上心间沟隙百转千回的一点半点——简而言之,是个麻烦的老头子。
袁深雨毫不在意的报以冷冰冰的笑意,“我心何时在这里过?”
那厢沉默不语半天才再度开口。
“我将你带上山时,你的眼睛就像一口生满青苔的古井,没有半点波澜,那个时候我很好奇,一个九岁的孩子,为何对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能如此平静,很好的是,后来,你的表现没有让我失望。”
“人总是要有点觉悟的,”袁深雨脸上的寒意不减反增,“我留下来,只是想知道我是谁,那个人又是谁,他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些什么,当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就是离开这里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背叛这里的时候。”
“你是在提醒我养虎为患么?”元澈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真实到了极点,好像来自虚无缥缈的太古。“清雨,莫将自己看的太高,将来不作定论,现在为师还是能稳稳胜于你的。”
“我从不会将自己看的太高,所以我现在还和你保持着名义的师徒关系,不是么?”
又是良久的静默。
“直说好了,你前些天没有任何预兆的下山了一趟,可是听闻了什么,遇见了什么,才会如此心神不宁,连着几日灵识动荡。”
“家事。”
“哦?说来听听。”
“呵……当日你将我从我家中带走的时候,倒不见得你这般关心我的家事。”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问我是什么人的那个吗,倒也是个有趣的孩子。”
袁深雨懒得再去回应元澈,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直接掐灭了元澈隔空在自己耳边刻画下的一道小小法阵。对此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只有青城派的那帮家伙才会真的以为元澈和清雨是一对师徒——事实上无论是元澈还是袁深雨都完全不这么认为。
被猎人带离巢穴的幼兽,有几只不在暗中狠狠磨牙舔齿呢?
第十一章 夜修
一条简易木板搭成的曲折长桥有一半浸在泉水清池里,湿木上附了一层厚的发黑的苔藓,两岸古树老态龙钟,盘根错节,附草绿色的“木萝莎”如薄纱飘舞。空气里常年飘着些水雾,如同终年不停的细雨。
袁深雨踩着漫过鞋面的积水走过了那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断裂淹没进水底一样的木桥,身上青城派长老一辈套件花纹无比复杂的长袍的下摆已经全部濡湿。
袁深雨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因为水中多有繁茂枝叶的绿影渲染,自己水中的影子也好像染了一层青绿,这和梦中的那个人差别显得更加的小,因为他记得那个人的头发和瞳孔都是非常怪异的翠绿色,身上有着繁复的长袍,现在这水中的倒影除了面容稚嫩些,其余的都像是那个梦中的人从虚无缥缈的梦境里睁开了眼睛,走到了现实里。
这大约是这半年来自己破天荒的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两次离开幽谷飞泉。
整个天仓山是顺地脉而生的一道连绵不绝的山脉,袁深雨和元澈共住的幽谷飞泉距离青城派主殿上清宫隔了一大段跌宕起伏的山脉和沟壑。
袁深雨抬头,他的视线前方是一道狭窄无比被水流冲出的一道河谷暗道,横生茂盛的植物让这唯一的通道看起来更加的逼仄不堪。空气里濛濛的水雾笼在他的身上脸上,最后连眉毛发间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滴。
浑身被水汽蒙湿的感觉让他想到自己还在青州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的时候,清晨的露水雾气也很重,清晨起来坐在院子里不一会儿,睫毛上就挂了一层水晕。娘亲沈蓝惠在塘边洗衣裳,哥哥在他还在梦里的时候就上山追逐那些山野猎物去了。
托自己那一对病弱的生身爹娘的福,深雨打小身体就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年有大半的时间是病着的,也不能多去外面行走,只能一直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等着娘和穆非城回来。
记忆里的沈蓝惠是个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好看的女人,长得和穆非城并不太像,甚至年龄上来说也不像一个有一个好几岁儿子的母亲,她身边也没有男人,亡故,和离,她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纯粹靠着自己带着一个自己儿子,一个不是自己的儿子。
沈蓝惠和村里的那些婶婶婆婆们差别很大,她识文断字,风度清雅,日夜操劳也不显老态,有人赞叹兰心蕙质,有人嘀咕说别是妖精托生的,还有人直摇头,可惜了,年纪还轻,相貌又美,为何不能再找上一个,自己一个儿子还嫌不够,再收养一个?
想到这里,袁深雨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元澈说他的心乱了,虽然硬着嘴顶回去,却未必表示元澈真的说错了。
谁没有一两个死穴呢……罢了。
手指轻轻动了动,一道青光自上而下将他笼罩其中,随着点点青光消泯,深雨的身躯也凭空消失在原地。
面前的水镜的画面里,袁深雨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只余下幽谷飞泉濛濛的水汽和摇摆的萝莎,空荡荡的。
玄修在玄字辈中算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就连单人一间的寝舍也较之别的玄字辈弟子更加齐整宽敞些,墙壁上挂着一幅纸张泛黄的百竹图,梨花木的书案上笔墨如林,天光从明纸糊着的雕花木窗里透了进来,一片清明。
所谓水镜,就是可以将千里之外的画面透射到自己面前的高等法术,玄修看着画面里正装走出幽谷飞泉的袁深雨,露出一个如同漫漫寒夜当空月光般的笑容,精致的眉眼里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亲和。
“这张脸还真是又印象深刻又让人厌恶到极点啊……”玄修的瞳孔里倒影着袁深雨身形消失时候飞散的青色光点。“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有人要是能见到你的话,大约会很高兴吧……”
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水镜里袁深雨诉说,只是那个水镜里的虚影没有听到,所以也没有回应。
水镜的表面上水纹微动,画面逐渐扭曲变化,由苍翠绿意的幽谷变成了一片青纱葱绿的竹林,中间有一个灰衣的少女快步行走,手里拿着一把浑然不似女子使用的长刀,而且那把刀居然还在自行震动。
“……”默默看了看水镜中的楚离涯,心中似乎在估量计算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玄修像是疲乏了一般微微扶了一下额头,手指轻轻动了动,将一面三尺见方的水镜收敛了起来,收的干净利落,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玄修从靠椅上站了起来,一转身,将自己的那把白金吞口浑身漆黑的剑从墙上取了下来,然后缓缓拔出。
一道刺目寒光随着剑身逐渐离开剑鞘,在玄修如玉的面容上不断拉长,将一双墨玉色双瞳附近的皮肤映照的雪亮。那一日穆非城和楚离涯曾看到过这把剑从后面一把刺穿了鹿妖的胸膛,只觉得那剑身银亮的如同秋日泉水,只是染了一层明红。
这把的剑的名字叫做“沉夜”,出自于玄修的俗家姓名——陈夜修。
靠近仔细看的话,这把剑雪亮的剑身其实泛着微微的蓝色,只是很淡,淡的很不明显,玄修是个爱剑的人,但也仅限于这一把。而这把剑自从选修出现在青城派上那一天起就一直带在身边——就连派中最高明的铸剑师清蕴大师都没能看出这把剑到底是由什么材料铸造出来的。
没有来历,背景不明,但是闪腰凌厉的夺人心魄,剑如其人。
和这把剑一样,没有人知道惊才绝艳的陈夜修来自哪里,他背后的父母、家族、背景全是一片迷雾,十年前带着比自己还要长的沉夜剑登上了天仓山,从此青城派多了一名道号玄修的天才。
陈夜修兴致十足的左手持着剑鞘,右手执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动作轻松随意,即使简单,在陈夜修身上展现出来也有一番清隽的美感,他似乎极其喜欢黑色的衣服,不光是外衣罩衫,连里面的亵衣都是纯正的黑色,层层的黑裹着他劲瘦的身躯,就像一株修长的墨竹。
“沉夜,看来,以后你不会闲着了呵……”
第十二章 符灵
“这是……走出来了?那个傻瓜居然没有迷路?没有陷入幻觉?早就跑出千瘴竹林在前面了?”
不得不说楚离涯发觉顺着刀鸣所指的方向一路奔走,不久之后就发现身边的竹林愈发稀疏,开始掺杂着些别的树木藤蔓的时候,惊讶到了极点,好家伙,白为那个呆瓜担心了,没想到这竹林居然完全困不住他,算了,他是猎人,常年走南闯北认路爬山……这方面他占优势好了!
想到下面就是百折回廊离涯还是忍不住为非城捏了把汗,若是千瘴竹林只是要和自己的意识斗争,那百折回廊却是要面对面真刀真枪的打几场的,穆非城是打猎好手没错,但是一个再优秀的猎人也不是山景鬼怪的对手……好吧,就算他不只是个单纯的猎户,可是练气三级在修士中,也就是刚入门的愣头青傻蛋,若是遇上了高阶修为的精怪符灵,只怕是要吃亏。
刀鸣并没有停止,说明两人之间还是很有些的距离的,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千瘴竹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难道穆非城真的那般有走迷宫的天赋,一进来直接直线切出去然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百折回廊?可是他莫名其妙离开自己身边,也不像是完全清醒着的。
百折回廊论起自然风光自然自然是秀丽清隽,奇草古树,清溪幽涧,偏偏繁而不乱,错落有致,隐隐暗合奇门关窍,前方一大片五角枫红艳艳的,像是树丛中落了一大团绚丽的云彩。
“走了这么久了,只有些禽鸟兔子,难道真是我的运气特别好……”楚离涯根据主刀调整了一下自己前行的方向,“不知道非城遇上些什么了,我走了这么久,刀鸣的还是这样厉害,他脚程得快到地步?……还是发生事了?”
突然,仿佛一道冷电穿过大脑,楚离涯全身一僵,然后下一个瞬间她便幻影般的出现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而她原来站立的地方落下了一道寒蓝色的光柱,触及地面的时候并没有让地面出现坑洞一类,但是本来绿茵茵的地面冻上了一层足有三寸厚的寒冰,在青碧草丛间,这一摊冷冰冰的寒蓝色冷的刺目,如同剑光。
形移之术炼气阶段的修士就可以使用,将自己的身体发生地点的改变,楚离涯前几天才略有涉猎,能移出三步的距离已经算是不错。
对面是一种楚离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半透明的,悬浮在半空,蓝色浅到发白,一个模糊的瘦小人形,大约只有一个小孩的体型,但是除了身体的大致轮廓,五官线条其他细节全部淹没在了一片白蓝色里,分辨不清。
应该不是鬼,楚离涯前不久就见过一个货真价实的鬼,鬼或许形状不同,但是这个东西身上没有灵陵身上那种类阴冷郁结的森森鬼气,只是纯粹的酷寒,冰冷,就像一个天然的冰窖,稍微靠近一些,寒气刺骨的扑面而来。
那个东西见一击未中,默默然的飘的更高了些,居高临下的对着楚离涯又是一道凝聚着无比严寒的光柱。
“呼——!”
一道熔金烈焰自楚离涯掌心猛的喷涌而出,如同火龙一般直接和和光柱撞了上去。一蓝一红两股气息激烈碰撞在一起,冰块碎裂和火焰吐息的响成一片,周围的空气里全是摩擦撕裂的声音。
楚离涯被两股能量相互碰撞的气劲冲击的微微后退了一步,但是也只有一步,火荆棘的主刀从左手换到熟练的右手,对着那道还飘在天空中的人形连挥出三刀红色光圈。
楚离涯根本不会所谓的刀法,这一点比穆非城还糟糕,虽然穆非城最为擅长弓弩,但是打猎期间,剥皮要短刀,近身用匕首,真的危急了斧头木棒也能使是两手,换而言之虽不都专精,但每种玩意都会上一点半点,楚离涯在楚家时候就多是内修,顶多也只是会一些白打,于兵刃份上完全生涩。
此时只是自然而然的将体内那股极阳极烈之气注入手中那把阔长主刀之中,随心而动,划出几刀纯阳罡气劈向那个浮在半空的人形。
修行之人体魄较之常人都要强,楚离涯虽然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子,腕上的气力并不比寻常男子差,当然,穆非城那种天生神力的怪物除外,主刀在她手上使着也不甚吃力,那几道弧形光圈还没挨到人形身上,楚离涯又紧逼一步,又是大开大合的一刀,斩出一个十字,带着几乎燃烧的风席卷而去。
浑身冰寒的人形的冷气虽然可怖,可是行动速度却并不快,几刀光弧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冒出一串一串的黑色焦烟,最后那一道十字斩更是几乎将他的身形彻底打散,炽热和冰寒的碰撞,让那个本来轻薄如纸片的不知名的人形轮廓似乎开始融化,像是一团冰蓝色的岩浆一般扩散模糊,最后化成一团黏糊糊浆液,从半空泼洒而下。
喘了口气,楚离涯持刀大着胆子走了过去查看那团蓝色浆汁,不知道是寒气和自己的烈炎之气抵消了还是力量耗尽了,那团蓝色的东西没有再散发出侵人心魄的寒冷,而是像普通的液体一样缓缓渗入地面,只是等到液体如数渗尽后,楚离涯在那片蓝色的痕迹中央看到一张薄薄的纸符,殷红的朱砂颜色依旧红艳,只是上面已经光泽全无了。
“……这个是,符灵?是青城的人特意放在这条路上为了考验过去的人的……”楚离涯叹了口气,自己对于符灵这种东西,只是听说过,真的见这是第一次,好在并不是很高等的符灵,否则自己能不能通过,还真是不知道。
“看来至少现在对我来说,在实战之中,有把适合的武器,还真是挺重要的……”楚离涯有些为难的掂了掂手里的主刀,这把刀从锦华当买回来多半只是为了爷爷,真要说自己要把它当做武器用实在是有些为难。这刀是当时楚家为楚业成打制的,初衷也是手劲更大的男子使用,更何况还是把一长一短的双刀。
说起自己心仪的兵刃,离涯心中不知怎么着突然想到当日玄修那刺穿鹿妖的一剑,那截明亮清冷如月下寒泉的剑刃想来真是一番别样美感,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有些东西,有些人用起来可能潇洒万分而另一部分人耍起来就像在耍猴子。弓弩?穆非城最擅长的东西,好处是可以隔着老远就能用弓放冷箭,近处还能用弩枪连发,一窝蜂十几支箭矢像雨点一样倾泻下去,带着机关的力道和自身灵能,钢板都能打成筛子,好像也不错。
心中考量了一会儿没得出个结果,还是打算继续赶路,楚离涯看着还在有些颤动的主刀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担忧,那傻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这都快把三次考验的山路走了一半了!
第十三章 酒鬼
接下来一路居然都是风平浪静,在玄修的介绍看来,自己差不多能归入“运气实在好的有些出奇”的行列了。
这样想着,楚离涯脚下的步子加的更快了些,天仓山灵气浓郁,地脉属阴,草木繁盛,树荫蔽日,实在不好以身体感受和阳光来辨别时辰,更何况在千瘴竹林那处被乱了心神,楚离涯现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逐渐,身边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了些,倒是花草变得更加繁茂,山下是一片万物萧索的衰败景象,这山上实在看不出这些招人喜爱的花花草草有点半点颓丧之态,一丛丛生机盎然。
若是这般一帆风顺到底,楚离涯倒真是觉得这天仓山其实只要运气足够,能闯的人绝不在少数。
直到这个醉鬼的出现。
醉鬼躺的石头在一大片花花草草之间显得突兀醒目无比,而且他还豪迈无比毫不掩饰的直打嗝,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说是醉鬼也不恰当,因为这个人应该是没醉,但是他的左后方摞了一堆小山似的酒坛,右后方是横七竖八滚了一地的酒坛子,而本体躺在中间一方宽宽阔阔的青石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举着酒坛,把那酒当水一样往嘴里倒落。
看起来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一脸的酒水胡乱滴落,身上灰不灰黑不黑的半旧道袍看不出来那种色调到底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因为太久没浆洗,这么多酒坛子,溢出一股劣质酒水的刺鼻辣味,远远刺激楚离涯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这种味道她还蛮熟悉,因为楚业成也喜欢打这种劣质廉价,辣的伤胃的酒。
这到底什么人?
楚离涯虽然忍不住瞄了他几眼,还是尽量靠边远离他,毕竟上山以来她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这个醉鬼出现的实在有些不正常。
醉鬼继续喝他的酒,楚离涯继续爬她的山,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是不可能的。
楚离涯还算淡定的一挥把手上的主刀一挥,爆出的一股红光将那飞来的一个圆滚滚直打旋的酒坛打了个粉碎,没想到还是个装满酒的,湿淋淋的浇了楚离涯一身。
“小娃娃,过来,你打碎了我酒。”
懒洋洋的声音仿佛是从楚离涯耳边响起来的,醉醺醺的,很浓的鼻音,又一副怡然自得的懒散相。
楚离涯听到这话简直想过去抄起一个酒坛直接往那张醉脸上掼下去,但是脚步却已经缓缓的蹭了过去,拱手道,“这位前辈,是您先拿那酒坛投掷小女所在的方位的,小女不过出手自卫,并非故意,若是前辈觉得折了损失,小女愿意补偿前辈的一坛子酒钱。”
“酒钱?”醉鬼嗤笑一声,“我这是百年琼浆玉液,饮了益寿延年,有缘分还可得道成仙,你赔得起?”
我呸!
你这是哪家剩下不要的酒糟勾兑的东西,说这话你也不嫌牙酸!
嘴上说出的话却成了,“……那前辈是要如何?”
“留下给我酿酒,等能酿出一坛和我这酒一样功效的佳酿,再放你走。”
“……前辈莫要说笑。”
“谁和你说笑!你打翻了我的酒,我要你赔一坛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小女愚钝,不通酿酒之法,况且要能酿到前辈那般奇妙功效,少说几十年,多则几百年,凡人春秋不过数十载,难道要小女一辈子在这陪前辈酿酒么?”
醉鬼哈哈大笑了几声,坐起来把手里的酒坛子猛的往地上一砸,又是酒水飞溅,有几滴甚至飞到了楚离涯身上,不过已经全身被浇了个半透的楚离涯也懒得在意了。
“你当我是傻子?从这条路上过去的,哪个不是瞅着那寻仙问道、长生不老来的?光青城派上几百岁的老妖怪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几百年又算什么?”
“……能修行到几百春秋的能人能有多少,大多还是要顺应天道,生老病死,更何况世事无常穷通不定,谁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还是不是一样的太阳呢。”楚离涯沉声答道。
“啧,小女娃怎得这般颓丧,没半点少年活气。”醉鬼又捞起一个酒坛子拍开封泥,仰起头往嘴里倒酒,一口气灌下半坛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哈出一口酒气,“既然你不肯留下酿酒,那就帮我来看看这两幅画,哪一副画的好,再说说理由,若是在理,我便放你走。”
楚离涯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能在这条路上乱发癫的人不多,更何况这个醉鬼的背后有一个祥云八卦的图案,和玄修当日就她和穆非城时穿的那件背后的一模一样,醉鬼的衣服太脏,本来就属于暗色的花纹不怎么能看得清,也是他方才转身去捞酒坛楚离涯才偶然看到。
楚离涯不禁想到玄修提到第三道考验时候的苦笑,然后也露出一个苦笑。
醉鬼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一个土黄色的葫芦上,两道银光闪过,手上就多了两道卷轴,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胸脯,“别老是前辈前辈的叫,老子听着别扭,叫我和浦好了。”
和……楚离涯默默的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这个醉鬼比玄修还高出一辈。
这两幅画在青石头上展开之后,楚离涯看的嘴角直抽,心想难怪当日玄修笑的那般无奈。
左边的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山水写意,笔法并非极其高明,比起名作大师很有些差距,但平淡之中尽显横岭侧峰的伟岸开阔,又沟壑内敛不露锋芒,当时执笔的人想来定是一位心胸开阔处事淡然的谦谦君子,右下角的落款只有两个字,溪泽。
右边的那一副……暂且称之为一幅画,大约是想画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好在有两个大灯笼眼、一口龇牙、两坨腮红让人勉强看得出是张脸,女人的脸,那张锥子型的脸下是盘根错节的四肢躯干,楚离涯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心想这会不会是在画一个树精,长着人脸树身……落款是十分耀武扬威又不伦不类的“和浦尊鉴”。
第十四章 和浦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不要试图叫醒一个正在装睡的人。
同理,不要试图以正常人的逻辑去和一个存心刁难你的人辩驳。
楚离涯盯着两幅画的时间相当久,久到和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喂,小女娃,到底有没有什么看法!老子忙着呢!”
忙着被酒呛死么?
楚离涯抬起头,微笑道,“两幅各有千秋,不好评判。”
“小女娃莫耍滑头!老子只要听结果!你倒是说说看这两幅画都好在哪里了?老子只听实话!”
实话就是左边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家大师的绝世手笔,也比右边那个三岁小儿的涂鸦好上不止千倍万倍,右边是前辈您的墨宝,不但一塌糊涂手法稀烂落款还差点让人笑掉大牙……但是这种回答无论怎么想都是不会被放过的。
那要怎么说呢?说右边的画精彩绝伦创意十足,而左边那副与之相比简直是俗不可耐一团稀糟?估计也是不行,醉鬼拼命强调着自己要听实话,先不说他真是真心假心,万一自己这么说,他反对刁难就更有理由把柄了。
“两幅实在各有妙处,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小女实在是两幅都喜爱的紧,前辈精于画作,可否将自己更欣赏,笔法更高明的一副留下,另一幅赠予我?”
楚离涯突然没头没脑的含笑冒出此话。
不等和浦有所回答楚离涯有抢着说了一句,“不知道和浦愿意割爱哪一幅呢?”
“……”
和浦似笑非笑的看了楚离涯一眼。
“你是想说老子喜欢的就是好的?小女娃看着老实,也学那俗人油嘴滑舌的耍滑头。”
“从这山下俗世来的人,自然都是俗人,小女不可避免,素闻青城乃是修仙名门,小女也是想要沾上一星半点仙气来洗脱一番自己的俗气,不是更好?真要论起那两幅画来,一幅清新淡雅胸怀宽广,想必执笔之人定是位温润君子,另一幅前辈之作随性写意,以俗世眼光观之虽是鄙陋,但前辈这等性情之人虽是修道却仍以酒水浇灌身心,行事也定然不可以凡世眼光观之。”
“好话说起来倒是顺耳的很,就是文绉绉的老子听着不爽,”和浦将两幅画都卷了起来,悉心扎好,然后将其中一卷扔给了楚离涯。“拿去,老子山沟里捡的玩意儿,也被你称好!”
扔来的果然是那副落款“溪泽”的一幅,楚离涯笑着道谢,然后把画卷小心的收在了自己的香囊里,心中顺便揣度了一番“溪泽”二字的意思,作画人的名字?溪泽,溪泽,溪流恩泽,名字倒是不错。
“要上这青城派,你,还是差了不少。”
楚离涯点头道,“小女知道。”
“我看你脸上戾气挺重,身上又有烈焰煞气之象,嘴里说话颓丧,近日遭过什么变故?”
醉鬼懒洋洋的声调仿佛被洗干净了,离涯这个时候才发现,和浦的眼睛其实很明亮,也很深沉,只是之前他一直眯着眼一副醉醺醺的懒态,教人分辨不清,将那唯一的亮点也错过。其实这个醉鬼前辈长相尚算中等偏上,只不过实在是太过邋遢,就像一块糕点再怎么美味,扔到垃圾堆里滚一圈来,凭谁都没食欲了。
“……前辈慧眼如炬。”
楚离涯没有反驳,觉得也没什么好反驳,和浦其实说的很正确,不过不单是变故,还是几乎让人发疯的惊变。
“私事?那我也不好多问,你是一人前来这里?”
“……并非,和浦前辈,你可曾看到过我的同伴?”楚离涯这才想起来,说不定可以向这个和浦打听一番行踪不明的穆非城的下落,毕竟他也是两条腿两只手,不可能就这么飞了,但是这穆非城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就算是如履平地也不会把这天仓山登的这么快……难道是一路直线飞奔上去运气好到连挡路的小石子都没有?
“哦?你的同伴形容如何?”
“他和我年纪差不多,一身猎户打扮,背着弓箭……还有,头发很乱,身上阴气很重,不知道和浦前辈可曾见过。”
和浦摸了摸自己额头仿佛在思考,“弓箭?和你差不多年纪?阴气?……还真是没有。”
“怎会!”楚离涯不禁一愣,难不成自己走过了?不可能,刀鸣虽然不断在减轻,却从未停止,说明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在拉近,穆非城没道理会在她后面!可是就算穆非城运气奇好无比畅通无阻飞奔过千瘴竹林和百折回廊的,这里他又是怎么过的?难道是隐身过去的?……先不说他根本不会隐身技法,就算会,他练气三级的功力哪能骗得过这个和字辈的前辈的眼睛。
“或许他并未从我这里通过,守在这附近的同门也不少,各自守着一块地方,然后……呵呵……”和浦笑的毫不在意,刚才说起楚离涯面相时候的正经严整好像又被风吹跑了,只余下一脸的奸诈猥琐。
楚离涯也不知怎么自己莫名有些焦虑。
是不是感觉,若是此时身边唯一的同伴也不见了,就真的要孑然一身,独自前行了?
她突然想到,穆非城上山并非是要拜师,只是为了前来寻他兄弟袁深雨,等他找到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就要回他那青州老家,继续到山中追着野鹿山猪棕熊跑了?把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山精鬼怪忘得干干净净,当然修行了一点仙术的事情也一定会瞒着他不许他修行的娘亲……
好像也是……他最初和自己同行,好像也只是帮她采药,不但采到了药,还陪同自己去了步步危机的紫烟镇,帮自己埋葬了爷爷,守着自己和爷爷的坟墓站了一天两夜,最后这一路到都江城。
确实……也够意思了。
念及此处她心中莫名有些发慌,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回青州的话,那灵陵怎么办?让一个女鬼跟在身边身边只会不断消耗元神,要是灵陵一直不愿意走可如何是好?还有荆州离青州这么远,那个滥好人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兄弟回去真的没关系?
和浦见楚离涯半天愣愣的不发生,轻咳一声,“小姑娘,你怎么了,一下子神识就迷障了?”
“啊?……”楚离涯猛的回过神。“没、没什么,就是想着前面的路,有点……心乱。”
“哈哈哈,要去青城,所以太紧张了?”和浦好不容易看起来有些正经的样子,却又抱起一坛子酒痛饮起来,真不知道他这样把酒当水灌的劲头怎么还能一直不醉。
“嗯,是的,和浦前辈能不能跟我说说……青城上的一些状况呢?”楚离涯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谨慎小心,毕竟玄修也没说清,第三关的考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个醉鬼,而且直到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在这个和浦眼里,算不算通过了,即使通过了会不会又因为突然冒出一句忌讳的话再被挡回去……
第十五章 谶语
如今青城,元字辈的老人,只余下了七位,掌门元涧,掌门的师兄元澈,余下的元珏,元玲,元洇,元濛,元含五位元老则是元涧的师弟师妹一类,最小的也有三百岁朝上。清字辈也只有区区二十位左右,基本各自都是一处山峰的主人,也算是支撑起青城的顶梁之辈了。
再往下,和玄二辈却均是数以千计。
之所以元清两辈枝叶凋零的如此之凄惨,据说是因为百年前的那一场人间与妖界桫椤林的旷日持久之战,妖界结界洞开,四大修仙名门结成仙道盟合成一股力与整个桫椤林对抗,期间惨烈之状实在难以言表,青城派的先代掌门,那位被誉为不世出天才的火纯子元泽也在其间陨落,四大修仙名门均是元气大伤,妖界同样折损万千,最后桫椤林结界重新关闭,经过几十年的休养整顿,重新输入新鲜血液,龙虎、青城、太和、齐云四门方才重现了些昔日荣光。
元清二辈的青城弟子正赶上百年前的那场争斗,几乎凋敝殆尽,再加上岁荏苒,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的长生不老之身,如今整个青城派都找不出多少当年的前辈了。
好在如今年轻一辈中也出了不少天赋异禀之人,和字辈中的和言、和嘉,玄字辈中的玄修,玄璜都是熠熠生辉般的人物,想必在将来定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你若是上了山,应当是个玄字辈,教导你的是位和字辈前辈,记好了,师傅引进门修行看个人,不拘投入哪位门下都好,当然最好别投到和呈师……算了,老子不在背后嚼舌根,总而言之到时候该怎么做自然有人教导你,我就不罗嗦了,以后去向其实还是要看小姑娘你自己,找个对自己口的师傅蛮重要,也不知道你是瞅着哪一门道法去的?”
“哪……一门?”
这把楚离涯问的有些发懵,因为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算是比较擅长哪一门路,之前自己不过是个闲散杂修,筑基未成,谈什么道法类别。
常言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话一点不错,修道之人其实有很多选择,有人要那杀伐决断之气,手持兵刃,胸怀剑气,是谓武修,所习道法也多以进攻逼迫为主;也有人擅长符篆灵法,虽然自身灵力不足,却将法器符篆使用的出神入化,此谓法修;还有人精通丹道,有人擅铸神兵,不一而足。就好比那鹿妖蔡泰安说的,并非只有逞凶斗狠苦修战斗才算是修行,有时候一饮一啄琴棋书画皆可得道。
楚离涯也清楚专攻的好处,只是之前她并未有导师点拨,纯粹靠着自己摸索一点是一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更加适合修行哪一种。
“我看小姑娘身上煞气实在有些重,”和浦突然没头没脑道,“倒不如去了录经阁抄上三十年道德南华,必定大彻大悟,又习得一手好书法。”
“……”楚离涯没控制住瞪了和浦一眼,对方却只是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刚才老子开开个玩笑,但也是我的真心,小姑娘,就没人告诉过你你身为女人,体格却炽烈天罡,煞气引而不发,实在是有些危险么?”
“女子阳炎又如何,此乃天生灵素体质,前辈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楚离涯心中对这骨头里挑鸡蛋的前辈已经很是不耐,体质阴寒的男人多了去,命格属火的女人也根本不少,这都能挑出来说事?
“光是阳炎的气息当然没什么,”和浦仿佛看出她心底的恼火,脸色难得的颇为正经,“但是你的阳炎之息没有火道的暖人心魄的善意,只有焚烧的冲动狂煞,现在你修为低微还不妨事,待到日后你仙术有成,怕是你自己都控制不了这股野性。”
“……”
“嘁,知道小丫头也听不进去,走吧走吧,你说的那个小子我真没瞧见,瞧见了老子用不着瞒着你。”
和浦说着又躺了下去,手里抓着一只坛子,和楚离涯刚看到他的时候一样。
“……多谢了。”
楚离涯对着和浦行了一礼,不再停留的往前快速步行。
穆非城看到楚离涯气喘吁吁从青石阶上爬上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着就觉得心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完全是靠着灵陵作弊直达这里的,同时,手里那把副刀的哀鸣也渐渐低了下去——他同时也看到了楚离涯一路走上来手里都拿着那把阔长的主刀。
“……灵陵帮你直接的?幸好。”楚离涯扶着一株古树喘了半天。
“……?”
“别提了,听玄修说的,我还真算是运气不错那一类的……当然了,一半是托你的福,要不连那竹林都过不去,你这家伙真是好运的没话说——总而言之要谢谢灵陵,要是我们两个完全靠自己,这山是别想上来了。”
“离涯……对不起,灵陵不太熟悉这里的山势,只知道循着地脉走向土遁,也无法确定你的方位,当时你并未和非常在一起……所以灵陵没能也带着你一起上来。”
灵陵从非城身后飘到了离涯的身边,经过这几日的休养生息,女鬼的身躯那股若即若离的半透明感终于轻了些,好像鬼气也更加聚拢浑厚,说话声气都实在了不少……一想到女鬼形势渐好,对非城却是重负损伤,离涯心中还是怀着一个硬生生的疙瘩。
灵陵救过他们,在这里又现身帮了穆非城一把,于情于理楚离涯都觉得自己不应当对灵陵有所怨言,这个时候再直白的跟灵陵说要撵人楚离涯都觉得那简直是个混账,但灵陵……自己真的不知道……她的存在对穆非城会有不轻的损耗么?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没事的,我这不是自己上来了么……你一直在这等着没进去?”楚离涯看着灵陵,有些闷闷的开口道,尽量掩了眼中郁结的情绪,轻松的开口道。
穆非城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人的,又不着急,反正山门近在眼前还怕这门派跑了不成,你不一样,你是来这拜师的,以后说不定就要一直住这儿了,一开始就一个人进去总有些……难受。”
“……嗯,那……走吧?”
“好啊。”
第十六章 相见
楚离涯进那山门之前,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穆非城建议,袁深雨身份有些特殊,青城又是修仙名门,直接过去嚷嚷找人实在有些不妥,不如先跟着自己走一遍那入门弟子的流程,在慢慢找个机会去打听袁深雨的消息。
穆非城最初有些犹豫,于是楚离涯补充了一句,你想想看,玄修只是最低一辈的弟子,就有那样强的实力,如果袁深雨真的在青城,你上去闹,真的就能带他走么?
于是穆非城被说服了。
通过了上山的三道考验,不管怎么说,都有留在天仓的资格这是肯定的,所以楚穆二人自从进了山门之后,自然而然的有掌事领着先进了那新入弟子所处的紫气前殿,记下姓名,询问家世,属性鉴定等等一系列麻烦流程走完后,来了一位玄字辈的师姐,玄菱,只叫二人跟着她走。
不得不说无论是穆非城还是楚离涯,都实在未曾见过名门仙山的景象,光是那直直矗立几乎头顶青天身披流云的玄女石像都让二人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这样大的石雕,那细枝末节精雕细刻是花了多久完成的暂且不论,光是如何将这样大一块石料平地而起的竖立,就是十足的功夫了。
玄菱看起来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面皮白净身材窈窕,大约是修行仙法的缘故,眉目间颇有灵气,也算是个相貌不错美女,身上披着一袭白蓝相间的长衫,背后印着一片祥云葫芦暗纹,和玄修、和浦的一样。
“你们都说不出自己专精的路法,便由派中分配,分系武修,记在和呈师叔的门下,但此时也只是个记名低等弟子,见不到所属师尊,自然有供初入门弟子修行的地方住所,你们只管潜心修行,将来也必能得到师叔提点。”
玄菱看起来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女修士,介绍尽量往简短了说,语速却相当快,也不管楚离涯和穆非城是不是听懂听全了。
和呈……楚离涯眉毛微微一皱,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过这个道号,脑中电花石火的一闪,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了。
分到武修一系,离涯还是满意的,毕竟丹道符篆医理熔铸这些实用性的门路看着诱人,自己却毫无根基,一切得从头再来,相比之下自己好像也就武斗一门有些底子了,穆非城也是如此……最多比离涯多些荒野生存的常识,而且字还认不了多少个。
更何况,武修战力高强,这也是楚离涯最想要的,她忘不了蔡泰安温柔微笑时候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如同揉着血珠的那些锥心之言,她忘不掉紫烟镇里成堆成堆的肉末,一滩一滩的血泊,死去的人圆睁的眼珠,寂寞,不甘,可是又无可奈何,让人不忍再看,又无法忽视。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弱小,太没用,如果自己和玄修一样强大,就不会连上一个楚玉峰都需要耗费半天时间,如果能更加见多识广,就不会在解开灵符的封印之后还完全不明状况一无所知,如果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就不会对着群妖屠城无法预知,毫无办法。
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因为弱小,所以连愤怒的咆哮听起来都像是无用的哀鸣。
这么多天楚离涯其实一直都在避免自己想这些一想起,颅腔中就一阵阵钝痛的念头,因为要面对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实在是一件比失败还要痛苦的事情
可是很多事情,你不去想,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它一直横亘在那里,一趁你不注意,就狠狠的用尖刺来捅上一刀。
“你们尚未有自己道号,又未分到专门寝舍,今晚就先和其他新入门的弟子一样,在怡乐居过一晚,东厢为男舍,西厢房女舍,莫弄错了——前山这一块你们若是想要熟悉一番也可以,但其余地方不可以乱走,以免动扰了师尊们的清修。”
“多谢玄菱师姐,我们自当谨遵教诲。”
前山是指山门以内建福宫之前,是整个青城派的门户所在,除了树海云雾的仙山景象,玄冥、毕方、离朱等奇兽的石像点缀错落,彼此呼应,隐隐含着巨大的自然法阵,至于具体路线轮廓,以楚离涯现在的修行还是无法窥测。
前山尽头的建福宫应该算是青城派第一道正宫,正所谓黄金篆书榜金门,夹道巨竹屯苍云;岩岭划若天地分,千柱眈眈在其垠,自是一派名门正宗仪态气象,而周边山脊上的“天然图画”一景更是青城派名胜之一,亭阁矗立于苍崖立壁绿荫浓翠之间,丹鹤成群唳于沟壑悬岩飞瀑山涧之上,迷离仙境,不必再提。
而怡乐居坐落在前山的相对僻静处,旁边栽着一大片五角枫林子,浓墨重彩的酡红。这里是供最新入门的弟子临时居住的场所,但是青城收入弟子本身便稀少,所以这里也是常年闲置着,偶尔进人。
“玄菱师姐,你可知道清字辈的长老们住在哪里,如何见到么?”
楚离涯看穆非城憋了半天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对玄菱开口,穆非城根本就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他心中只是关心袁深雨的下落,还是尽量知晓些讯息让他安心才好。
玄菱的脚步停了一下,声音都变冷了,“……你们现在不过是和呈师叔门下的记名弟子,就开始打听太师父一辈的消息了?”
很显然,这位师姐似乎误会了什么。
离涯本来还想出口解释些什么,毕竟还只是个初入门的记名弟子便让一名师姐心怀芥蒂,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可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穆非城的叫声掩盖了。
“深雨!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这几日穆非城总是念叨着袁深雨的名字,所以楚离涯在心中不止一次的勾画着那从未见过面的小兄弟,经过穆非城描述的零零碎碎细枝末节,拼凑在一起,大约是一个一身文气又有些孤僻的小鬼,和穆非城完全不一样。
但是她现在看到一个全身繁复长袍的孩子站在一株五角枫旁边,笼在袖子中的双臂抱在一起,深不见底的双眸里几乎没有一点光,他抬头望着穆非城所在方向——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楚离涯似乎听到了无数枫叶飘落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拨开了重重叠叠千百年辗转的光影,从历史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枫叶飘落的声音戛然而止,楚离涯甚至觉得眼前一阵阵的黑雾飘过,所有的景色都变得模糊混乱了,天地旋转,颜色错乱,脑海里只有一声一声尖锐无比的声音在嘶吼。
我见过他!
我见过他!!
第十七章 短谈
怡乐居后方有一处小湖,湖水畔砌着的大块大块的青石,上面因为年代久远而爬满了深黑色的青苔,石缝里也抽出不少深绿的蕨类植物。
面前的袁深雨除了装扮,似乎和半年前面相没多大区别,但是穆非城还是能感觉出来,还是有不少东西变得很不一样了。
“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袁深雨微微将身体侧了过去,一双墨色眼睛里似乎沉淀了无数岁月飞逝的灰烬,瞬间的苍老像一位垂暮的老人。
“我说不出来……也许只是想要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总觉得有很多事情在前面等着我,如果不早做准备,等到有一天来临的时候,只能束手无策的,无能无力。”
“我说,你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准是被老道士们教坏了,怪力乱神的念叨!”穆非城有些微微恼火,烦躁的抓抓头发,“亏我还担心你被那老道士带走了会怎么样,从青州一直走到荆州来找你,好么,你在这里过的倒是蛮快活的,居然还不想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她是最痛恨我们提起什么道士修仙的了,你这不存心让她不自在?”
“……”
过了一会儿,袁深雨才闷闷的开口,“哥,你身上不也已经负有灵息了么?娘要是知道了,一样要骂你的……还有,你什么时候被幽魂给缠上了。”
袁深雨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还很是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和兄长谈些家事,只是后半句突然急转直下眼神都变得寒光四射起来。
没有等穆非城作出任何反应和解释,袁深雨右手一挥,一道白色冷光猛的照在了穆非城身上,那光芒如刀如剑,如天光旭日,能把子夜都硬生生撕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住手!”
“啊——!”
和穆非城反应过来的吼声同时响起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女声尖叫,被穆非城挂在腰间的副刀上被照到白色光芒的地方升起一阵阵白色浓雾,仿佛烧的通红的铁器上被猛的泼了一盆冰水——下一秒钟穆非城直接跨一步过去抓住了袁深雨的胳膊,强行阻止了他继续的动作。
袁深雨脸上微微有些惊异,手中的光团也黯淡了下去,而副刀上的白色烟雾还在持续冒出,一阵阵悲鸣如同夜枭的叫声,让人全身发冷,就算是修为低微对灵能不甚敏感的穆非城都感觉到了,一瞬间身上多出一层的薄薄的鬼气带来的阴森冷意。
穆非城放下自己的手之后拍了拍袁深雨的肩膀,“别冲动……唉,她才好不久,这下好了,又被你……”
“你知道有东西在你身上?”
“何止知道,她还救过我一次,还帮我上的这天仓山。”
“……”袁深雨还是摇了摇头,“哥,你体质阴寒,于鬼魂来说是很好的温养宿体,但是你若总是把一个鬼魂带在身边时时损耗自己的元神,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就算她不主动害你,长此以往,也是百害无一利。”
穆非城挠了挠头,嗫嚅道,“那能怎么办,她当时灵力大损陷入沉睡,我总不能把她一个孤魂扔下自生自灭吧……其实我……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好来,就是比平日里容易觉得冷些。”
“等你真有多少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袁深雨叹了口气,“她的底细你知道多少?就这么放心把她带在身边?”
“先别管这些了,你刚才那一下有没有把她怎么样?还有救吗?!”穆非城把副刀从腰间解下来像个宝贝一样紧张的看了看,只是上面白色雾气依旧连绵不绝的往外冒。
袁深雨皱了皱眉毛,眼神复杂的看了穆非城一眼,最后还是伸手把副刀拿了过来,手中微微几缕细细的白色流光像水一样渗透进了刀刃之中,接着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青色符纸往刀面上一覆,将那白色雾气尽数锁了进去。
“是有些年头的老鬼了,没那么容易散,我又给这把刀施了一张锁灵符。”袁深雨冷冷的看了副刀一会儿,“哥,你的修为还很弱,体质又寒,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个鬼带在身边了,要是不想把她丢了,就先把交给我。”
“喂,你刚才那么狠,把人家伤的半点动静都没了,我把灵陵给你,你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我说不会就不会……还有,那个方才和你一起的人是谁?你们好像挺熟的?”
袁深雨说的自然是楚离涯,刚才袁深雨突然出现在穆非城、楚离涯和玄菱三人面前,光看那长老级别的服饰装扮,要找自己的兄长说话,楚离涯和玄菱断没有跟过来的道理。
“啊?她啊,她姓楚,叫离涯,是我路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她镇子上的人被很多妖怪杀光了,没有地方可以去,一定要前来青城派拜师。”穆非城眼神黯了黯。“一开始我只是想帮她上山采药,但是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偏偏发生了那些事,我们是被一个你们派上的徒弟玄修给救了,再后来我就来这里喽。”
“玄修……”袁深雨用手撑了一下额头,“这样么?我感觉她身上煞气很重,原来是身负怨憎愤懑么?哥你还真是擅长招惹各种奇怪的人……还有鬼。”
“啊……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你真的打算留在这里?”
“……嗯,至少在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
穆非城看他的样子,知道也是劝不回来了,沈蓝惠也说过,阿雨是个极有主意又倔强的要命的孩子,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去改变,别人很少能影响他的决定。
“那好吧,我也留下。”穆非城最后只好挠挠头发,仿佛认输般的开口道,“反正我山也爬了,门也进了,青城派的人都没理由不让我在这住。”
“你留下……?”袁深雨有些讶异的看着穆非城。
“没办法了,你非要留下么,你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我又放不下,又不肯跟我回去,”穆非城似乎有些忿忿的瞪了袁深雨一眼。”
“……”沉默了许久,袁深雨抿了抿嘴唇,从脖子上解下一颗半透明的碧色珠子。
他手里握着那珠子,周身腾起微微的白光,并不明亮,却好像一下子让方圆十尺的地界都笼罩了一层薄薄轻纱般的光雾,雾里是一个匀散开的近乎透明的深雨的影像,又在瞬间收拢,全部凝聚进了手里那颗碧色的珠子里。
之前仿佛一切都能做的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袁深雨完成这个过程之后,全身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似的,勉强站稳之后,一抹额头上全是湿淋淋的汗。
“你在搞什么鬼?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刚才穆非城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是在一边看着,可惜也看不出什么门道,等袁深雨收了法术,才发现他面庞苍白如纸,所有的血色都被无形的手给抹去了,穆非城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这天池珠里面有些我的东西,既然你也要留在这里,就拿去用,刚才我抽出自己一丝魂魄元神封在其中,真有了什么状况,我又不能立刻前来,总能帮你一二。”
穆非城木愣愣的拿过那颗珠子,犹豫了一下,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怎么你说的这里好像很危险似的,这里不是青城派么?很多人说的修仙名门啊,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这……”
袁深雨只是抿着嘴不说话,左边的太阳穴微微一痛,他用力握了握拳头。
“我要走了。”
“哦……啊?!为什么!喂等一下,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要到哪去啊?”
“……很多话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袁深雨背过身去,“我总有一天会全部解释给你听的,今天已经不行了……老头子看的很紧。”
第十八章 失得
“你们……与方才那位长老认识?”
玄菱带着楚离涯走进怡乐居,将供她临时居住的房间指着给她看的时候,忍不住侧头问道。
楚离涯懵懵懂懂的没说话,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走出来,那阵尖锐的嘶吼还未完全散去,那个站在树下的影子像是一个魇影,让她整个脑袋都在痛。
楚离涯发誓自己绝对、绝对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但是真的问起具体情况,到底在哪里见过,却一个字说不上来,一幅具体画面也想不起来,但是……但是……
到底在哪里见过……还有,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哪里不对?
这段思绪最终还是被玄菱打断了,楚离涯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答道,“……我不大熟识,而我的那位同伴似乎和那位……有些亲缘。”
青城之上,只有清雨,没有袁深雨,但是清雨深居简出,没和多少青城弟子打过照面,要不是那身清字辈长老特有的服制,玄菱也不会想到那人的身份。
玄菱的神色由一开始的冷漠变得稍微亲和了些,“原来如此,师妹可还有什么事要问么?明日弟子名牌就会发放下来,再安排寝舍,入门弟子的服制也会尽快给你们做好。”
“……”楚离涯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答道,“暂时没有了,有劳师姐费心。”
简单的把自己临时居住的小隔间打理了一番,里面起居用品虽然简单朴素,好在齐全干净,床铺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可惜窗户并不朝阳,隔间里显得有些阴冷。
这么多天离涯还是第一次完全放松的坐在床沿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穆非城还真是一路顺风顺水,刚进山门不久就见着了袁深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谈的怎么样了,说不定现在出去还能告个别?他那个小兄弟看起来似乎蛮厉害,说不定能解决灵陵的问题?
……算了,大约以后都再不关自己的事情。
那就想想现在自己该怎么做?
老实说,楚离涯对自己认的还是比较清的,虽然有楚玉峰上那般缘故,让她有了炼气十级的水准,但看坎镜灵息符和血莲葵相互冲击带来的实力增强并非靠她自身一点一滴提升积攒,总有些根基不稳,而且于功法上,亦是粗糙,甚至连把弄一门兵刃的能力都没有,在青城派上,只怕是最末等的存在。即便此刻入了山门,将来也只是碌碌无为处在拐角的一辈,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
但自己并没有任何捷径,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而且现在尚未摸清状况,说什么都太早,还是先在山上适一二,再作想法好了。
当晚楚离涯睡得还算可以,天仓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上一些,也不至于会感到冷。
第二天走出怡乐居的时候,看到穆非城坐在五角枫树下,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的弓紧弓弦的时候,简直是吓了一跳。
……没走?
这是怎么回事?
穆非城一抬头,看到楚离涯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的惊愕样子,对她招了招手,一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喂,快过来。”
楚离涯安抚下自己那副错愕的情绪,走的步子却不快,到穆非城跟前的时候,只问出一句“你没有下山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唉,别提了,那小子拿定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干脆也留下来……好歹能看照着他不出乱子。”
“你弟弟不愿意下山?”
“谁说不是呢,”穆非城清理完转轴里的脏污后,又熟练的从随身的布囊里取出蜡块来给弓弦打蜡,一边低头干活一边和楚离涯搭话,“他说的话其实我也没太听懂,还没等我细细的问清楚他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好像很急的样子,离涯我跟你说,我真没想到阿雨居然这么厉害,难怪那个玄修说他是什么长老,他前脚刚说要走,后脚一道光闪了一下,一眨眼都不到啊,人就突然没了,简直比灵陵的钻地还快还好使。”
楚离涯听着,突然注意到他腰间之前一直挂着的火荆棘的副刀不见了,那副刀装在布袋里不方面,为了不见天光,穆非城就给它做了个刀鞘,又用黑色的布料一层层缠上,很显“特色”。
“那个刀……灵陵呢?”
“啊?”穆非城听到这个名字眉毛都往下撇了撇,“别提了,鬼就那么不招待见么……她又被阿雨打伤了,我说灵陵是个好鬼,不要对她怎么样,但是阿雨还说她在我身边很不好,就把刀带走了……”
“……”楚离涯听到袁深雨的名字,忍不住又想起昨日那惊天霹雳的初见。
“对了,离涯,”穆非城把修整好的弓往背后一挂,“阿雨给了我个珠子,说是要给我些东西,我昨晚琢磨了半天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你帮我看看。”
“?”
接过穆非城递过来的那颗通透碧翠的珠子的时候,离涯简直是哭笑不得,拿在手上细细的考察了一番之后,摇摇头道,“非城,怀璧其罪,这东西你要好好收着,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拿出来。”
“……为什么?”
“你弟弟大约确实时间不多,只能挑最要紧的事情和你说,他看你已经灵窍开启有些修为底蕴,误以为你是明白怎么使用这个的,所以……没跟你说这是个储物空间么?”
“……没。”
楚离涯见四处尚未有人注意到两人,便把穆非城一拉一路走一路张看,直到五角枫林子里一处拐角才停了下来。
“清雨是怎么和你说的?”楚离涯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手中的珠子。
“哦,他说这叫天池珠,里面有些他的东西,还说什么把自己的一丝魂魄抽出来,万一有什么急事他不能立刻赶过来,这个珠子总能帮我,我问他这可是仙山名派啊,怎么搞得和龙潭虎穴似的,他也不说。”
“难怪……”楚离涯把天池珠放回穆非城手里,“非城,你听我说,这是一个储物珠子,简单的说就和我的那个香囊一样,可以装上很多的东西,全部依靠你的灵识控制——本来储物装备都是需要认主的,我看你现在也不用了,因为这天池珠里附了一丝清雨的生魂……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开启的了这个空间。”
“……听着不错,可是我不会用。”
“不会用没有关系,我教你,但是再说一遍,这种东西绝对不要再给其他同门师兄弟姐妹看到了,总归有麻烦。”
“好吧。”
第十九章 怀璧
待楚离涯耐心教了穆非城半天,总算把天池珠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的时候,离涯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长老就是长老,就算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破孩,坐实了这个名头,待遇都是没的说的。
先不论那一叠各色符篆和十几瓶各种奇怪的丹药,那四片玉简穆非城认不出来,不表示楚离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光是上面淡淡流淌的灵蕴波动来看,都是绝非凡品的仙术功法,以及一些各色其他来不及细看的东西,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些都是啥?”
穆非城一脸茫然的随手捡起一片玉简,“什么东西?”
“……”离涯看了一眼地上的琳琅满目,不禁有些头痛,“非城,先把收起来,等到安稳了再找个僻静处慢慢的看,现在这地方很难不被什么人撞见,被人瞧见了你身上有这些东西,总会有麻烦。”
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楚离涯很明白,有些东西本来应该属于你的,可是因为你不够强,所以可以轻而易举被看中它的人夺走,就像自己幼时爷爷曾经为自己抓来一只浑身雪白可爱叫不出名字的鸟雀,叫声那样清脆动听,自己编了个竹笼儿天天对着发痴似的逗弄,偏偏堂小姐楚沫里瞧见了,非拿了去,然后又听说当天晚上就在逗鸟的时候被鸟啄了手。
第二天楚离涯在厨娘倒泔水的地方看到了被开水烧烫的一堆鸟羽,依旧雪白可爱。
心爱的东西被夺走了,说不出一句抗议的话,喜欢的小鸟被做成了瓦罐汤,而你只能站在泔水桶边默默流眼泪。
看到穆非城还是有些不明就里的神情的时候,楚离涯突然有点明白了袁深雨宁可抽出自己一丝生魂伴在穆非城左右的良苦用心,像穆非城这种如同白纸的人,想要在这复杂深沉无比的门派中生存下去,若没有袁深雨的一力庇佑,简直是个笑话。
穆非城此时却并不知道楚离涯心中在想些什么,把东西依次放回天池珠中之后,对楚离涯说道,“离涯,不是说今日我们要去拿什么‘名牌’么?要不和我一起去?”
“当然。”
诸般事宜都是在那紫气前殿完成的,和前一天一样繁琐,到最后穆非城的耐性几乎被耗光了,这才领到了一副不知是什么质地,看着有些像实木但是掂量起来要重的多的青黑色名牌,上面镌刻着葫芦祥云的图案,和玄修、和浦身后的花纹别无二致,还有各自的“名字”。
“玄城……玄涯?真是和那个家伙一样的?”
穆非城把自己的名牌看了看,又把楚离涯的拿过来看了看。
“这就是我们的道号了呗,玄修以后可就是我们的师兄了……你别老是一口一个那家伙的。”
穆非城突然转过头来,停住脚步看向楚离涯,“……怎么回事?离涯,你有没有感觉很热?”
“……很热?”
“好像是你很热。”穆非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你身上在冒热气。”
楚离涯愣了愣神站在原地,手掌一合,神随心动,将游走周身的灵力归总收敛,调理顺路。那副样子活像在楚玉峰上她吞下了血莲葵的时候——只是脸上的烧红没有那么浓厚,而是淡淡的一层。
“……离涯,你到底怎么了?”穆非城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挥了挥,问道。
“我没事,”过了半晌,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的楚离涯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以示自己没事,“……大约是前些日子吸收的那株异草药性有些霸道,尚未完全炼化,火灵乱窜,溢出体外,总是没有大碍的。”
“哦,那就好。”
“非城……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便是要亲自去拜见自己记名的师傅了,还不知道要遇些什么事,刚才体内灵力紊乱……我想到处走走吹吹风。”
“好吧,你自己也注意。”
等到穆非城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到的时候,楚离涯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然,她转身,拔出别在腰间的那把火荆棘主刀,猛的朝旁边的树丛一挥,大开大合,摧枯拉朽,生生将那一丛茂密的矮木削了一半。
一只淡黄色的小雀儿惨叫一声,似乎想要飞走逃离,但是已经太晚了,它的身上冒出一阵青烟,一头栽到了地面上,然后化成了一张淡黄色的符纸。
“出来。”
楚离涯冷冰冰的用刀指着更远些方向的一处爬满青藤蔓岩石,身体周围暴涨而出的是比方才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高温!
只是一瞬间,豆蔻年华的清丽少女仿佛立刻成了一头浑身烧满无形火焰的怪物,楚离涯不知道的是,自己一双本来纯黑的眼睛此时都变得覆上了一层薄红,如同充血的兽瞳。
燥热、焦虑、烧灼早就在她身体里缓缓升起,愈演愈烈,楚离涯觉得心底最深处好像装了整整一缸油,而周围全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只要有一粒火星落尽油缸,就是爆炸般的后果。
这种无法压抑的燥热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了第一点苗头,然后不断积累滋生的?
楚离涯已经有些说不清楚了,到底是在咽下血莲葵的那一刻起,还是在紫烟镇中看到成堆被虐杀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在看到袁深雨的脸那一刻巨大的冲击的时候?
刚才她觉得全身已经不太受神识控制的,不断烧灼起莫名的躁动,只是她一直在忍,在按捺,直到有些控制不住,火灵直接从她的身体里像狂暴的野马脱缰而出,让穆非城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离紫气前殿已经很有些距离,青城派覆盖整座天仓山脉,建筑之间隔得很远,人迹罕至的地方多得是,尤其是这种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些掌事、杂役、门童和偶尔出现新入门弟子出没的前山门附近。
穆非城,大约也走出一段路了。
很好。
“这位师妹好大的脾气,”一声酸溜溜的吆喝从岩石后方传了出来。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着实让楚离涯吃了一惊。
原因是——楚离涯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长得这么像猴子。
第二十章 拼斗
真的……好像一只猴子。
他的下巴那样的尖,爬了一层黄绒绒的胡茬,两腮却像肿了似的鼓,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鼻头上带着一点红,身材佝偻蜷曲,两只手差不多和腿一样长——倒不是因为他的手太长,实在是因为腿太短。
那个人穿着灰蓝相间的长衣,罩着深蓝比甲,料子看起来颇为华贵,这样一件好衣裳被这样的人穿了,楚离涯被燥热暴烈烘烤的有些恍惚的大脑里相当清晰的冒出了暴殄天物四个字。
“这位小师妹好不懂规矩,就这样和师兄打招呼?”
猴子脸嘴角一裂扯出大大的笑容,“坏了我的符灵鸟,可要怎么赔偿?”
楚离涯冷冷的笑道,“师兄先拿那符灵鸟一路跟随我和非城,又是何意?”
早上在五角枫林里谈话的时候,离涯便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在偷窥,等到发觉那符灵鸟之后,本想直接掐灭,但转念一想穆非城的天池珠已经被那符灵鸟瞧见,而自己并不精于符篆,万一灭了那符灵鸟,信息还是被反馈到了主人那里,却是断了到底是谁在窥视他们的线索。
现在,正主似乎出现了。
“两位师弟师妹身怀异宝,太多只怕压坏了身子,师兄只是想为你们分担一二。”猴子脸笑嘻嘻的说道,一张脸笑的皱巴巴的。“现在你又坏了我的符灵鸟,更该补偿师兄了是不是?”
楚离涯点点头,又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确定了没有第三个人在。
“公然索要物件,师兄不怕前辈师尊们怪罪?”楚离涯觉得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因为莫名的兴奋,她甚至感觉每一节关节之间都微微发痒,想要急切挥舞手中宽阔的长刀,砍到些什么才好,才能抒发压抑与胸口,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岩浆。
最后所剩无几的理智让她还是勉力问出了这句话。
“呵呵,师妹真是爱说笑。”猴子脸见她手上有兵器,还是笑嘻嘻的,手里也一抖露出一把轻薄灵动的长剑,品质虽然不能和玄修的那把相提并论,可也难得的锋锐,不得不说他的剑和他华贵的衣裳倒是蛮相称,身上唯一不协调的东西大概就是他这个人本身。“青城可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别人的东西不是你的,你的东西也未必就是你的,小师妹连筑基都尚未达到,能守得住什么东西?”
足够了。
剑这种兵器也分很多种,有几十斤重双手才能挥起的巨剑,也有单薄锐利的长剑,还有相互配合使用的双手剑,玄修和眼前的猴子脸都属于单手长剑。但同样的兵器,用起来给人的感觉绝对是大相径庭的,这和人的气质风度关系实在是太大,无论谁去看都会觉得玄修自信洒脱的风度,闲庭信步的态度,就算手里是块废铁都潇洒,这猴子脸手里就算是那把明如秋水的“沉夜”剑,都活像一只发育不良的猴子在玩树枝。
因为楚离涯手中的是沉重宽阔的厚背长刀,以灵活见长的长剑只能避开锋芒,硬磕上去只会立刻让薄薄的剑身断成两截,猴子脸在楚离涯主动飞身过来砍出第一刀就立刻后退,将那柄长剑春风拂柳般的从面前一拖而过,巧妙带开那股刀风,剑身灵活如蛇,一招接下后立刻伸出戳了出去反守为攻。
但是楚离涯从来没想过要和他拆招缠斗,与其说是她在解决一个觊觎穆非城身上东西的猴子脸,倒不如更像是要把满腔无从发泄的炎烈戾气倾泻而出。
火荆棘的主刀上蒙了一层暧昧不清的红雾,身体周围的温度持续升高,楚离涯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眼睛里的薄红渐浓,淹没了纯黑的瞳孔。
一刀将伸过来的那把长剑挥成干净利落的两段,震的猴子脸手腕一阵剧烈的酸麻疼痛,活像被铁锤狠狠敲了似的,接着就是一阵匪夷所思的灼烫——剑柄还留在他手里,金属传热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上的油皮都几乎被粘了下来。
没有等他拿出自己的法宝,没等他来得及祭出自己的底牌,甚至没等他再能发出一招半式,楚离涯仿佛积蓄压制很久的跃上半空,手里的长刀狠狠的划出两道火龙,没有任何阻拦的向站在地上握着一截烧的滚烫的煎饼龇牙咧嘴的猴子脸砸了下去。
等她重新回到地面的时候,猴子已经躺在那里了,一身华贵布料的服制只剩下了几块碎片,没几块肉的身躯也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只是似乎还没有死,这也正是楚离涯想要的结果,否则才上山便让师兄少了一人,实在是不好处理。
楚离涯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周身的炎气仿佛也像被海绵吸收的墨水一般收拢了起来,手腕一阵酸软,长刀差点掉在地上。
但是她到底还是握住了,一咬牙走到了猴子脸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她这位师兄,可惜被烧焦了的猴子还是猴子,没有让楚离涯觉得更顺眼一点。
一股狂煞戾气随着刚才那两刀释放而出,楚离涯此刻心中清明不少,但还是有些恍惚。刚才的举动让她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她只是想解决掉一直偷窥的猴子脸师兄这个麻烦,却没想过真的要杀人。
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棵含珠鼠尾草的残株,楚离涯看着已经枯瘦发干的草药叹了口气,这还是在楚玉峰上为蔡泰安采的药,灵性基本已经流失殆尽,但是蔡泰安给的图鉴上附注的话离涯也仔细看过——含珠鼠尾草的灵性在离开土地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耗尽,但是干枯的残株却多了一门秉性,那便是侵蚀人的神经,损害记忆,服用量过多,轻则记忆不保,重则状若痴呆。
“你自己说的,若是不够强,就别想保住任何东西,这句话现在就要还给你,”楚离涯将一株含珠鼠尾草化成粉尘尽数塞进猴子脸的嘴里,“大家半斤八两,也就别说我不仁义了。”
说完站起一转身,循着穆非城离开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第一章 玄薇
看着穆非城叮叮当当的挂了一身,楚离涯忍不住的想要笑。
“你挂这么多,到时候要学哪一门兵刃呢?”
前几日两人已经去了织霞馆领了服制回来,穆非城总算把他那一身坎肩兽皮给换下了,不至于一看就是偏僻山里来的猎户样,虽然那一头杂毛还是乱的厉害,仿佛怎么也抚不平似的。但是原来那一身粗糙的皮草好歹还能掩盖了身上挂着一堆东西的不协调,这下穿上正规名门弟子的服制——那种不协调简直就是被放大了好几倍。
忽略背上的那把巨弓、腰间别着的一把小型弩枪,还有几个布袋、匕首,腿上的绑腿里似乎还附着额外的东西,琳琅满目的一身。
“喂,别说我,你到现在还没选中一件武器呢,难道只和师父学白打?”
“我么……之前没用过什么武器,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哪一种。”
十几天前自己和穆非城就被领着离开了怡乐居来到了地势更高些的丈人峰,因为他们已经被记在了和呈师傅的名下,和呈则是属于丈人峰玉襴宫清涟长老门下,本来以为就此能见到导师。不料来引路的师兄玄林只是教给二人一些山门规矩,行走禁地,一本青城弟子入门基本心法青云谱,却没有引见给师傅的样子。
另一方面,楚离涯也在等,等着看看关于那只猴子脸的事情是否还有后续——初上青城便出手损伤同门,虽然那猴子脸缠磨无礼在先,但若真的有师尊长老追究起来,自己把人折腾成那副模样,只能说是理亏。
当日之事,楚离涯事后想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自己无父无母,从小看着楚家内部争斗压制长大的,并不是无所顾忌的滥好人,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但是当时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受控制,力量迸发的惊人,那位猴子脸师兄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修行也不算顶好,但是能走上这座青城山无论如何都是有几分本事的,或者是有不错的运气,有时候,三分运气比七分本事还好使。
十几天了,风平浪静,那个也许失忆也许痴呆的师兄再无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人找楚离涯的麻烦,连一句问话都没有,这让楚离涯感觉到的不是庆幸,而是说不出的脊背发凉——既然猴子脸师兄能在被人戕害后悄无声息,那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的头上,又指望能有出头之日?
仙山接天灵地气,灵能浓郁,楚离涯自从被分到丈人峰后,便习起那青云谱的基本心法巩固自身修为,当日压抑不住的火灵外泄无论如何都似乎不是个好的兆头,楚离涯思忖自己并未沾上邪物魔道,所以把当日的失控只能归于灵力提升而根基不稳,最后导致的失控,火灵素本身便是天地十大灵素最活跃最猛烈的之一,所以以火为本位的修士失控的几率也比其他的大上不少,修行初期难以控制好像也不是那样特别难以理解。
同寝舍的是一个道号玄薇的女弟子,今年十五岁,来了青城派已有了一年,筑基初期的聚气境界,性格是个自来熟,最痛恨的事情是师父们教的吸风饮露那一套,因为她极其喜爱美食,尤其是鸡腿。
“唉师妹,你知道吗,你怎么也被诓骗到和呈师父门下了!哎呦又有一个好姑娘要倒霉了!”
“哎师妹我跟你说我可会做饭了,等会儿我去打只野兔烤了给你吃啊!”
“哎玄涯师妹你是在修炼么别这样一天到晚缩在屋子里修行对身体不好的来跟师姐去山上逛逛!”
“师妹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练起招来这么凶悍,喂,还拿这么大把的刀!”
“师妹师妹你想你爹娘吗我可想他们了,这山上别看人多,山也很大,空荡荡的,我才来那一会儿好久好久晚上都睡不着……”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吵的人……楚离涯一开始还能客套的以礼相待,但是后来看到玄薇一脸笑嘻嘻靠过来的样子简直想丢盔弃甲的捂着耳朵逃跑。如果说穆非城是个聒噪起来相当于一百只鸭子的话唠,这位师姐就是话唠中的战斗唠,相当于一千只鸭子。
然后便是到了今天,玄薇笑不出来了。
“师妹啊明天你也要和我一起去面见师父了……今日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
“……嗯?”
“哎哎哎,你今天还是去天物馆觅点法器符篆,或是兵器吧,要不明日,有得你受了!”
“……这是为何?不过去见师父而已,又不是闯入虎穴。”
“要是去闯虎穴就好了!师姐我还是蛮有信心去抱回几个老虎崽子的,但是!师父可比老虎可怕多了!”
“……”
“哎呀现在我跟你说不明白,明天你就知道了!……反正、反正要是不想明天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你就要好好做准备!我记得你还和另一个师弟是一起入门的,也是要去见和呈师父?那再叫上他一起!”
“……好的。”
楚离涯找到穆非城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株古树的百步之外,手中的竹弓不断拉满,第一根箭钉穿了古树的主干,纷纷扬扬的落叶就这么坠落下来,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根箭矢路过串着一串儿落叶,连续依次贯穿了前一根箭,钉进第一根箭的那个孔里,丝毫不差。
听到明日就要去见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穆非城表现的比楚离涯还要淡定,疾速把第九第十根箭射出去之后,才慢腾腾的回答。
“去就去呗……但是上次发给我的那本书我没看多少,上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他要考那书上的玩意么?”
穆非城官话说的挺标准,字却不认得多少,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文盲,看些平日白话或许还行,但那青云谱都是以文言书面写成,穆非城看了只怕是一头雾水。
“玄薇师姐要我们去天物馆做些准备,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来她也是过来人……听听她的意见总是没错的,不如我们就前去看看,说不准你也能寻到合适的新弓弩呢。”
穆非城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也就答应了。
天物馆是丈人峰上的一座易物坊,弟子们若在外偶有所得,或者门内拿了分例,便去天物馆或是将不用的法器丹药换做灵精石,或者以灵精石换些法宝均可。只是来了这些日子,楚穆二人还尚未去过。
第二章 心问
“……说起来,离涯,那个什么馆是买卖东西的地方吧?我身上又没钱又没宝贝,怎么能去?”
楚离涯听了真想往他脑袋上狠狠的敲一下——对此时的穆非城来说,财物真不是个问题,因为袁深雨给的那些东西,随随便便拿出一二都是价值不菲,真正不知道那些东西价值的整个青城派估计也真只有这个蠢材一人了。
“你哪里缺钱了,记得清雨给你的那些符……就是那些画满线条的纸吗?随便抽出一张来,换来的东西就能把你从头到脚换一番新的。”
“这么贵?”
“咳……贵或不贵算什么,一张高阶灵符能在间隙之间救人性命,岂是钱财能来衡量的,”楚离涯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立刻改口道,“就是说,清雨给你的那些纸片都是能施放你不会用的法术,非常有用,所以也很贵重,但即使很贵也必定有人愿意买,所以你现在尽管可以去天物馆,不用怕没钱。”
穆非城表示已经听懂,“那离涯你要不要买些喜欢东西?我看你一直拿着那把挺旧的刀,副刀还被阿雨拿走了,那也帮你买些好不?”
楚离涯侧过脸盯着穆非城,站在原地看了挺久。
她不动穆非城也不好自己走,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很直接的望着她的眼睛,宽宽泛泛的坦然。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说起来,清雨前辈给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看,不怕我见财起意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么?”
“啊?”
“…………算了,当我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楚离涯把头撇回去抱着双臂一跨步子,“走了!”
“……”
辨认了半天,楚离涯也就在那些符篆中找出一张自己勉强认识的三级的苏合凝冰符,其中封印着一道水系仙术苏合玄冰咒,除了强大的杀伤力还附带着阴柔异香毒性,味同苏合熏香,致使人昏昏欲睡。
三级灵符对应的是开光级别的修士,对此事连筑基还未达到,更不要说之上的旋照、开光的楚穆二人来说,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高度,嗯,所以也是没办法驾驭的一种强大杀伤力的高度。
天物馆一共分三层,第三层交换或者出售灵物材料,也就是一些灵兽的晶核或者仙灵花草,第二层交换兵刃衣饰和一些法器,最下一层则是功法玉简、符篆和丹药。分门别类,次序整齐,也免得弟子们寻找无门——至于楚离涯为什么从未来过这里底细却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要多亏了她那位话唠的恨不得把师兄追过几次师姐,师伯少年时偷喝酒被太师父罚去顶酒坛的小道消息都叨念出来的玄薇师姐。
在天物馆底层前柜执掌事宜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身上的长衫和楚离涯穆非城差不多,虽然更稳重些,但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扫一眼便知道是同辈弟子,他惹人注意在于身材出奇的瘦削,脸色苍白如纸,不时的用力咳嗽,力度之大让人忍不住怀疑下一秒他就要把肺叶给刻出来,活像病了十几年的痨鬼似的。
楚离涯拿着穆非城从天池珠里翻出来的苏合凝冰符从不断咳喘着的师兄那里换来了四块火精石,精石是经由灵精石提纯淬炼而成,价值比之也要高得多,一块精石与一百块灵精石价值相当,每一颗精石都是圆润发亮的色泽,美好如同夜明珠。
火精石拿在手里灼热,一阵强烈的火灵侵肌透骨,让楚离涯很是受用,这不禁让她想起来不久以前……自己正是因为付不起一些木晶珠而前往杏仁庵揽下采药的活计,才发生了后来这么多的事。
楚离涯把四枚火精石往穆非城手里一塞便扯着他走上二楼,说起来她还是满心虚的——穆非城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苏合凝冰符的价值才把它交给楚离涯拜托她去找那位师兄交换,其实楚离涯也不太清楚真正的价格,废话,整座紫烟镇也找不出几个人用过真正仙法符篆的,更何况是三级的……刚才的淡定一副“我是懂行情的不要想着诓我”全都是装出来的,至于到底这买卖是亏是赚是划算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到了二层,穆非城立刻活了般立刻叮叮哐哐的跑去刨东西了,等到楚离涯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满满当当的挂了一身。穆非城毕竟是猎人出身,除了主武器弓弩,小短刀,匕首,个把暗器袖箭,机括绳索,无所不用,楚离涯甚至看到过他从自己的布袋里倒出过齿轮、锉刀、砂纸和磁石,心想你是不是还在家兼任了木匠什么……的。
楚离涯挑拣半天,不过是选了两个储物戒指,这个储物装备比蔡泰安给自己的香囊要好上不少,里面的容纳空间也更大些,不只是自己,穆非城也需要一个,虽然他有天池珠,但是那个玩意太过高级,频繁掏出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若是袁深雨当日能多留一会儿跟他说清楚,也许还不算什么,但那个清雨太师伯没头没脑的把东西往穆非城手上一塞就径直走人,真不怕他这个傻不拉几的兄长怀璧其罪的惹祸上身?
还需要什么呢?那就是一件兵器,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正经的用过一件兵器,火荆棘算的话那就是还没有用过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兵器。
“离涯,你倒是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兵器啊,要不这里的东西这么多,全都看完了要多久?”
楚离涯虚空的比划了一下,莫名的想起那日和猴子脸的打斗,琢磨一番后才开口。
“剑,还是要剑好了,双手持拿的重剑。”
轻盈小巧的暗器短刀功夫都是要从小苦练,有些根基底蕴才好使,而自己偏属火系,本来招式便是动作极大的大开大合,普通长剑短刀一类无法负载,而自己身材中等,枪矛一类须得高大挺拔之人才较为契合,想来想去虽然有些无奈,还是那砍刀巨剑比较合意,随着修为提升体力也在不断加强,腕上的蛮力不是问题。
第三章 和呈
“这把剑的名为‘炎龙吟’,赤岗玉糅合煊灵木凝炼,以七淬之法铸造,光凭着剑上那股阳炎之气便是上品了……只是剑身沉重,师妹真不选些适宜女弟子用的长鞭短刺么?”
“多谢师叔费心,玄涯心中自有分寸。”谢过执掌天物馆第二层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人,楚离涯将一把长逾五尺的深红色重剑背到了身后。
二人在天物馆二层一小会儿的挑拣,不一会儿便费去了一块火精石,穆非城没什么钱财概念,楚离涯心里可是明白,一百晶珠等于一块灵精石,可是灵精石和精石之间的换算单位是一千,如果刚才他们花去的精石换算成晶珠的话扔下来能把两人给直接淹了。
三层出售各种奇珍材料,但是二人都是对需要哪些材料的绘符炼丹一窍不通,去了没什么意义。于是折回一层,换了些简单能用的符纸。
做好一番准备后,二人暂别回到各自的寝舍,一夜无话。
直等到第二天,随着哭丧着连的玄薇一起走到那丈人峰上的守月亭后,见到和呈,楚离涯才算是知道为什么玄薇提起这位师傅脸色都变了。
和呈今年多大楚离涯看不出来,但是从面相上看不超过三十岁,脊背极为挺托,整个人只是平淡无奇的坐在一张案前,都坚硬笔直的像是一把剑,一把没有剑鞘,锋芒毕露的剑,他的脸部轮廓也像是刀剑刻成,没有一丝柔和的弧度,没有一丝温暖,两道眉毛如同钢刀笔直向上扬起,眸子里似隐刀锋寒光,
他身上的服制显然要比离涯,玄薇这些玄字辈的弟子要复杂上一些,比清雨的那件简单,外面并没有罩着一件类似大氅的外件。奇怪的是,他的人如此像一把剑,所佩却不是剑,而是一杆七尺长枪,深色的枪杆泛着幽幽冷光,如同和呈的眼神气韵。
除了穆非城和楚离涯两个从未见过和呈的新弟子,还有包括玄薇在内的两男一女三名弟子也在此,这个时候他们的脸上倒是没有那股哭丧之色了,而是恭恭敬敬的一本正经垂手而立,连玄薇那种一刻钟停不下来的话唠都文文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玄城和玄涯,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弟子么?”
和呈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多少年份的冰窟里传来,听得楚离涯身上一冷,但还是立刻上前一步应声,“正是。”
和呈点点头,“那好,以后你们便是我和呈的门下,谨记门规训导,以除魔济世为己任,内修丹心,外寻天道,不可有丝毫歪邪之心,可记着了?”
“弟子明白。”
直到这里,楚离涯还是觉得这位和呈师父除了严厉冰冷了一些,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明白为何玄薇会畏惧他如此。
但是接下来和呈站起身来,抬起那把长枪虚空的对着前方挺刺挥舞两下,五名弟子都是本能般的猛的往旁边避散,玄薇等三人脸色丝毫不变动作娴熟,好像早就习惯了,而楚离涯和穆非城被这位师父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就突然向着他们动手了?
但是等到前方的空地尘埃落定之后,楚穆二人才发现刚才的那两道气劲突破出去的对象并不是他们,而是前方空地,此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圆。
“你们既是新来的弟子,为师总要考察一番你们的底蕴基础,这是你们入师门的第一仗,可不要太难看了。”
“什么第一仗?”
穆非城有些疑惑的看向和呈,刚才他虽然也立刻躲开了和呈所散出的长枪气劲,但已经对这突然乍起发难的师父印象不太好。
“玄涯和玄城,我马上会施放符灵,你们要在这圆中以一炷香以内的时间击败它,如果输了,就先去华田峰挑一个月的水再回丈人峰修行罢,玄涯,你修行高些,先来。玄薇,把香点上。”
不只是穆非城,楚离涯也呆住了,那边玄薇忍不住直皱眉毛,差点暴露本性对楚离涯龇牙咧嘴了。
“和呈师父?”
“要我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么?玄涯是否还需要再去将听力基础练好再来提修行的事?”
“……”
楚离涯不再说什么然后很及时的在后面将差点要脱口而出什么的穆非城的衣角一拉,低声道,“别冲动,听他的,我先去试试看。”
楚离涯拿着炎龙吟前脚刚走进那枪气画出的圈子,圈子中央就开始点燃了一串亮黄色的光,不断匀散融合,瞬息之间就成了一头花豹的模样,只不过身形有些透明,跟灵陵似的,脚下还踩着几团黄色雾气。
看来这个符灵要比在百折回廊遇到的那只强上不少,起码能完完全全有个花豹的形状,而那一只只有一个人的模糊轮廓。
楚离涯深深提了一口气,看着迎面重来的那只亮黄色豹子完全不加闪避,火性重剑本来就凭着一腔沸腾灼烧,正面冲撞的豪迈之气,实在不适合以小巧闪避为秉性。
拖着重剑快步上前,挟着将周围的风都烧灼沸腾起来的炎气,狠狠的和那豹子来了第一次碰撞。
这一撞,感觉像是砍在了一块钢板上,手腕都是一阵酸麻。
看来硬实力上差距,真是不少啊。
但是楚离涯咬牙硬是没有放手,继续加强了往手上灌注的火灵之气,如此坚硬的质感天罡之气,这道符灵乃是金系确定没有错了,五行之内离火克金,只有加强火灵冲击方能有胜算。
在圈外人看来,此时楚离涯手中的剑想要砍下去,却被那头花豹符灵的大口咬着,一人一豹互不相让相互角力。除非是穆非城那样的天生神力,否则人的力道怎能与猛兽相比?楚离涯脚下的土地都缓缓印出泥印,并且整个人都被压制着慢慢向后退去。
穆非城看着着急却又被嘱咐不能乱说话,玄薇也忍不住捏了把冷汗,目光在楚离涯和符灵身上扫来扫去,又忍不住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的和呈。
圈内的楚离涯也是觉得有些气力不足,虽然灵力尚有后继,但是十三四的女孩本身蛮力实在有限,能和一头花豹符灵强行顶力不过是仗着修士强化的体魄,但根基在那里,体能就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第四章 心术
花豹见面前的修士似乎气力不继,似乎兴奋起来,使劲甩了甩头,更是让楚离涯差点拿不住炎龙吟剑柄脱手。
“吼吼吼吼——!”
花豹耐心渐失,松开了咬剑身的大口,换了战术,一爪子径直拍了过来,楚离涯抽身反转,接着后退的力道反而将那重剑趁着花豹腾身挥爪子腹部洞门大开的空当直刺底盘。
“刷——!”
楚离涯肩头被爪风割开数寸长的伤口,登时血流直下,而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似的一鼓作气将凝着一团红云的剑身全力捅入花豹腹部,不因为身上伤口的疼痛作任何迟疑停留,拉着剑柄猛的一划,几乎将那符灵花豹自腹底撕作两半!
玄薇和两外两位师兄玄策玄晖都微微愣住了,他们一个用那青城山最为正统的长剑,两个跟着和呈使那一杆长枪,并未怎么见过重型冷兵刃的拼斗,却想不到这般凶悍,无论是那摧枯拉朽的架势还是汹涌而出的火灵,仿佛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狂煞气息。
但这并未完结,炎龙吟本身便是把火剑,楚离涯灌入十分自身阳炎之息后那股烈炎更是暴涨到了极点,那花豹几乎被分裂的躯体不断鼓吹胀大,好像被吹了气似的,最后轰隆一声,炸成了万千齑粉。
楚离涯缓缓收了剑,这才狠狠一皱眉,差点单膝跪在地上,顺手把剑往地下一撑稳住身躯这才站定。
受伤的并不只是肩膀那一处抓伤,而是符灵的金系钝性的压迫,让她此时全身都像骨头散了架似的,方才她提足火灵阳炎之气全心进攻才勉强维持知觉的暂时麻痹,可是那风火劲道一过,后果便接踵而至。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便是你的‘道’么?”
楚离涯一步一咬牙的缓慢移动回和呈面前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师父明鉴,”楚离涯声音压得低哑,和呈说的一点不错,她确实如此,“如若我不自伤这八百,也难敌得过那一千,若是想求得一个好的果,怎能不付出些代价,只要这代价我自认尚可……便没有什么不妥的。”
和呈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听她这话又慢慢把眼睛睁开了,他的目光落在楚离涯脸上的时候,离涯觉得面庞上好似被刀片划过。
“罢了,也算是过了,你修为虽低,灵力却霸道异常,不是邪魔歪道,也是自损之术……自重罢,去华田峰先做一个月的杂役再来论述。”
“……!”
楚离涯愣住了,错愕的望着和呈,仿佛肩上的伤也一下子麻痹的不再疼痛。
“我……师父,可是我已经赢了。”
“心术不正,何来输赢,要赢的欲望执念如此之重,连自身都可毫无顾忌的损伤,更何况无关的其他人,迟早心魔深种,是谓祸患,现在就去华田峰。”
“……”
“等一下!”穆非城径直走到和呈面前,满脸阴翳,“你没看到她受伤了吗?无论如何该先帮她治伤才对!你就这么事不关己的随便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算了?感情伤不在你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刚刚说把你弄出来的东西打赢就能过关的,现在又反悔,到底是谁‘不正’的!”
玄薇几个早就在一边惊呆了,连离涯也是一阵错愕,赶紧小声说道,“非城!你在干什么,我没事,怎么能这么对师父说话?”
“他这也叫师父?简直就是个出尔反尔的无赖!离涯你别说话,你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伤了筋骨的话那是一辈子的事情,到那边休息去。”
和呈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两人对视的时间很久,穆非城年纪所限,个子并不高,但是和和呈对视的时候却丝毫不输气势,好像眼前站着的真是个地痞流氓而不是青城派上自己的导师。
“好,很好。”
和呈叹了口气,一步一步的向着穆非城走过来。
楚离涯只觉得腿一软,一阵头晕眼花,身上的冷汗像水一般流了出来,这么感觉的人并不止她一个,玄薇,玄晖,玄策几个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修为稍低的玄策已经忍不住开始扶着身边的柱子。
和呈身体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沉重,让人眩晕恶心,视线模糊,而且玄薇三人和楚离涯只是被波及到,站在正对和呈中心的人,是修行最低的穆非城。
但是穆非城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呈好似迈着闲庭信步,不快也不慢的走过来,没走过一步,楚离涯都好像听到了地底深处震动的声音,像是遥远的呐喊回音,她本能的想去抓穆非城的衣角,可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刚才的损耗,本身的根基又不高,实在是坚持不住,虚虚的在半空握了一下穆非城的背影之后便一头栽倒下去。
玄薇几人也已经东倒西歪,玄策趴在守月亭的栏杆上开始呕吐,玄晖玄薇情况稍好,但也有些意识不清。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和呈站在穆非城一步间隔的地方看着他,居高临下。
穆非城一直抬着头,脚下连一步都没有移动,但是瞳孔里已经涣散成一片,好像早就没有意识了。和呈对视着那双空荡荡的瞳孔,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嗯?”
和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穆非城脖子上突然生出一缕细细小小的绿色光线,像一株细弱的藤蔓,正在艰难的爬行。但是在和呈的知觉里,那一缕绿光如同瘟疫毒蛇,正在肆意游走。
一股淡如清风的绿云随着绿光渐浓笼罩了穆非城全身,所过之处,和呈所施放的威压被轻描淡写的抹去,不留一丝痕迹。穆非城的一双眼睛渐渐回过神来,重新复了清明。
“你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穆非城扫了一圈,看到地上昏过去的楚离涯和那边已经七荤八素的玄薇三人,指着和呈毫不避讳的吼道,“你还敢说离涯心术不正,明明看起来你这一套才更像邪魔外道吧!你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呵呵,有趣,我倒是想问问玄城你,身上到底带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