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问
当一个半透明的,质感如同轻纱的年轻少女的虚幻影像从石柱上缓缓升起的时候,穆非城倒退了几步被惊的差点坐在了地上,楚离涯也是吃惊,但是却因为心中对“灵陵”身份已有的一分猜测而显得不太算慌乱。
她说过,她曾经是人……换句话说,就是现在不是了。
鬼神之说楚离涯并不陌生,也不曾怀疑,就像人可成仙,兽可成妖一般是可行不用怀疑的事情。“鬼”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一种存在,无论生前贵贱高低,贫富差距,有朝一日身陨丧命,那缕神识精魂都要一般无二的归入杳不知其所踪的幽冥之中,等着毫无头绪的下一次轮回。
一开始的时候,这个自称“灵陵”的声音,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完全符合鬼魂无形无质的特点,但是她的声线柔和平静,周围森森阴冷不假,却不带任何血煞戾气,看来不是什么厉鬼冤魂,这也让楚离涯稍显安心。至于还是一脸被震惊的发傻的穆非城,楚离涯暂时懒得跟他解释。
灵陵的虚像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形象,一身看不出年代的素白长裙笼着颀长的身躯,飘逸如风的长发无牵无挂的垂落在白衫上。温柔乖巧的眉眼美好如画,举手投足间仙袂飘摇,如果不是她自腿以下都是逸散的一团虚无的雾气,离涯倒觉得比起女鬼,她明明更像个仙女。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来这座山里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灵陵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平和,她虚幻的身体的白衫像蒙在身上一层薄薄的月光白雾,如斯美好的场景下楚离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鬼气真重,寒冷到骨子里,而且好像正往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里挤压,争先恐后的渗透。
“我是离楚玉峰几十里外紫烟镇人氏,受人所托,前来楚玉峰采摘灵药完成他人心愿,这楚玉峰上诸多古怪,多亏有灵陵你出手……”停顿了一小会儿,离涯才开口道,“不知道灵陵你是……”
楚离涯的话只说了一半,但灵陵却好似心有灵犀般的点点头,“灵陵是孤魂野鬼,很久很久以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呆在这个洞穴里,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叫灵陵,生前的事情,已经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做什么。”
“……那你刚才又为什么救我们呢?”缓过身来的穆非城看楚离涯在灵陵面前相安无事,这才缓缓蹭了过来,虽然他因为常年狩猎身体极好,但本质上来说却是木灵的阴寒体质,灵陵的阴森鬼气笼罩在他身上除了觉得一股凉凉的气息透入心扉,别无大碍。
灵陵秀丽的面庞低了下去,“鬼魂擅长洞察位移之术,所以虽然灵陵身置此处,却能知晓这座山上发生的事情……一开始看到你们的时候,灵陵还不敢相信真的有人……灵陵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看到和自己曾经一样的人了,灵陵鬼气重,连这山上的兽类妖物都不愿意靠近这个洞穴,我想着,同都曾经为人,也格外亲切些……就……”
“谢谢……只是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报答灵陵姑娘的?”
楚离涯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中还是保留着五分警惕,人妖不容,人鬼殊途,这是神州大陆修士之间的共识,但灵陵出手救下自己和穆非城在先,无凭无据怀疑其用心,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妥。
小心的问出这句话之后,灵陵似乎也是看出了楚离涯的顾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离开这里。”
“怎么说?你无法脱离这里?”
灵陵不假思索的点头,“这里地缚之力太过强劲,灵陵乃是阴灵之躯,最受地灵牵制,实在难以挣脱。”
穆非城是一个很不喜欢同时也不擅长用脑子的人,做什么都喜欢凭着感觉任直觉,这一点楚离涯和他相处不过一天就已经深有体会,尽快一开始被灵陵是鬼这件事惊得够呛,但看到离涯和灵陵说了这么久的话毫无大碍,猎人又惯于信赖自己的直觉,穆非城此时早已把防备之心去了七八分,主动问向灵陵。
“你先救了我们,我们救你也是应当的,只不过我们要怎么做才行呢?你一个鬼就把我和离涯两个大活人‘嗖’的一下从大土坑里拉到洞里来了,我们谁都做不到啊,这么看你应该比我们厉害才是。”
“小兄弟见笑了,灵陵法术低微,刚才只有借用此处地脉里浓厚天成的灵气才能勉强将两位传递到这里,凭着我自己的修为,根本做不到的。同样是因为这里是地脉所在,土灵素极重,土灵乃大地之母所孕育,是五行之中束缚融合之力最强的,灵陵阴气沉重,被困住不能动弹,鬼魂擅长位移瞬步术法,但是让自己脱离某一地域,比移动他物他人要难上千倍百倍,而且时间越久,鬼气越沉,愈发艰难。”
“原来如此……所以灵陵姑娘一直被困在此处吗?可是我们要如何帮助你呢?难不成要去切断楚玉峰的地脉?这……改造地脉?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啊!”
楚离涯想的确实不错,灵陵如果是被地脉之力所困,不要说自己和穆非城,就算是真正的仙人来了也完全是束手无策,地脉是混沌时期大地初生时期就已经存在,普通仙人要是胆敢私自动摇地脉——先不论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有,真敢那么做只怕立刻要被来自天宫的雷霆天劫轰的灰飞烟灭。
“并非是要切断地脉,”灵陵轻轻的摇头,淡色的嘴唇在那片恍惚的白雾里如同玉石,“只要以一些生灵之血暂时将灵陵的鬼气冲淡,那样大地束缚之力对灵陵就要减轻许多,我也许就能趁机冲破束缚脱离这里了。”
“……可是灵陵你是鬼,生灵之血怕是会对你……”
“冲淡鬼气确实妨碍修为,不过如果能摆脱这里,损失些道行又算什么呢?”灵陵神色凄清的笑了笑,“但求楚小姐能够成全,楚小姐体质炽烈灼热……请小姐放心,只要些许滴落在灵陵托身的这根石柱上……应该就能冲散灵陵不少鬼气,灵陵感激不尽……”
离涯望了望虚浮在半空满脸期待的灵陵,最后还是点点头。
灵陵说的也是种办法,楚离涯一开始却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因为生灵之血,尤其是她这种体质炎烈者的,更是鬼魂一类的克星,大大的冲散幽魂的鬼气,损害修行……不过,反过来说,还真是能冲散不少鬼气,减轻地灵对阴灵束缚的影响。
为了脱困,真是不计代价,甚至不惜以自损的方式……
楚离涯叹了口气,从锦囊里掏出火荆棘的副刀,往左臂上轻轻一划,几点嫣红,滴落于地。
第十六章 脱离
当离涯几滴鲜血落于石柱上之后,便退后了几步,而那厢灵陵也悬的更高了些,周身冒出丝丝幽蓝气息,让离涯觉得更是从心底窜出阵阵寒意。
不料,二人等了片刻,石柱和灵陵均是毫无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没反应啊。”穆非城茫然的看看灵陵,又看看也是一脸疑惑的离涯。
“怎么会这样?生灵之血……只要是活人的血就应该没问题……”楚离涯看向自己手臂上新鲜的伤口发愣,她完全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就算灵陵想的那法子效果不好,也不应该全无效果——自己炽烈的血堤上去灵陵能不能借此脱阵这不好说,但会对她造成不小的伤害那是一定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二人一原地鬼大眼瞪小眼毫无反应。
比他们两个更吃惊的是灵陵,楚离涯身上自然逸散而出的那股灼热炽烈气息,她感受的十分清楚,可是她的血滴落在石柱上,自己竟是一点感知都没有,活像滴在那石柱上的不过是几滴毫无生气的死水,而不是活人的赤血。
“……喂,这是怎么回事?”穆非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是说活人的血就行吗……难道离涯你也是鬼?”
“去!本姑娘实手实脚,哪里是鬼!”楚离涯狠狠丢了个眼刀过去,继而有些忧虑和尴尬的看向灵陵,“但……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
“你们别着急啊,我的行不行?”穆非城见灵陵头垂了下去,离涯右手拿着刀左臂上一条血痕还隐隐可见,忍不住主动开口道。
“……小兄弟自然也是可以……只是你体性属寒……”
“嗨,别说那些,我听不懂,能用不就可以了,要是一点不够的话我多放点儿,反正我身体好着呢。”穆非城直接走了过去把火荆棘的副刀从楚离涯的手里随手拿了过来,对着自己的掌心连续三下,手心向下的对准了石柱。
随着血水不断落到石柱上,淡淡的腥气在幽深晦暗的洞穴里很快的弥散开来,灵陵身体周围白色如月光的雾气如同将沸的水不安的开始翻滚,甚至染上浅淡的薄红。
“唔……”灵陵秀眉紧蹙,一双软玉灵活的素手紧紧的扣在一起,道道血红色的光圈在她朦胧的身躯边扩散开来,婉约如月的面庞上爬满了伤痕般的红色细丝,就像一件精美的陶瓷裂开了无数的细纹。
阴冷的鬼气和厚重的土灵交错铺面而来,感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吃了满口的沙子……有些耐受不住的离涯不得不双手合拢,一道色光膜自掌心升腾而起将身体罩在其后,火系的法术防御效果并不算好,不过也聊胜于无。
穆非城也觉得甚是难受,本能的把手臂伸出来屈起护住面颊,一丝丝浅淡的青色光辉仿佛无意识的缭绕周围。
灵陵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一声有些凄厉的尖叫如同渡鸦哀鸣,双手一张,白衣翻飞,整个洞穴似乎都震荡了起来。而楚离涯和穆非城脚下又同时一阵动荡,好像整个人都被猛然吸入地下似的,浓重的土腥气让人差点一口气憋死。
“咳咳咳!呛死我了!”穆非城用力的咳嗽了几声,脑袋从自己的手臂里露了出来,“灵陵,你好了吗……唉?!这里?”
面前的楚离涯也是一脸的惊讶,她青色的袄裙上沾了不少尘土,辫子也有些凌乱,脸色看起来还算精神,想来自己的情形大概也是差不多……吧。
“这里不是玉波湖边上吗?”
离涯向周围望了望,最后目光落在那葱茏郁郁的青纱帐和明丽清澈的大湖上,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视野突然被拉得开阔明亮,离涯刚刚才适应洞穴昏暗的眼睛甚至一时都没法习惯突如而至的青天白云。
“……啊,没错。”穆非城点头道,“那边就是我们昨晚过夜的地方。”
“难道是灵陵?”
“嗯……是灵陵把你们一起遁离那座山峰的……灵陵是被困了很久没错,视听也受到很多限制,但是总有直觉,那里不是什么好所在,一旦挣脱了地灵束缚就立刻带着你们一起遁离了那里……但是灵陵不太熟悉周围的地态,大约走的也不是很远……灵陵好累……”
温柔虚弱的女声轻轻响起,一团白色的光雾缭绕在楚离涯和穆非城的周围,仔细分辨才能看得出灵陵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的身形,大约是刚才灵力损耗过度,而且这里不比地下洞穴阴气沉重,没有遮挡的日头直接照在灵陵灵体的身躯上,她淡薄如水的身形简直像是快要散了一般。
“糟……”楚离涯一惊,侧脸对穆非城道,“快把……算了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把那副刀那伸出来,让灵陵附上去再装进口袋里,扎紧,别见了日光。”
鬼魂之物忌讳明日离火,这一点楚离涯十分清楚,除了千年道行称霸一方的鬼修,没有多少鬼魂敢于在灵力虚脱的情况下还暴晒于日光下,而鬼魂无形无质,附身于器具物品,便是躲避日光的方法之一。
“哦……好的,”穆非城点点头,将还拿在手上的火荆棘副刀伸了出去,而那灵陵也不拒绝,淡淡银光掠过,已经附在了纤薄轻巧的副刀里。
“你先拿着,你体质偏寒,灵陵在你身边比在我身边好。”楚离涯拍了拍身上的沙尘道,“真是倒霉,本以为还能在楚玉峰上得到些机缘的,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些草药一株不剩,然后遇上一只莫名其妙老虎精,还差点被那眼怪泉水冻死……”
“啊……哈哈哈,没事就好,”穆非城挠头道,脸上居然还有几分喜色,“原来这世上真有妖怪、鬼什么的啊,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年纪大的人说故事逗我们玩的……我娘也让我别相信,可是……哈哈,可是现在我居然自己看到过了。”
不许提修仙,世上没有什么妖鬼之流……穆非城的娘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楚离涯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明明儿子很有灵能天赋,也说着一口官话,一身狩猎的好本事蛮力,却不许沾惹寻仙问道之类在别人看来高高在上之事,到底算是哪一门关子呢。
思考未果,看向那边一脸傻呵呵的样子楚离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觉得很好玩?脑子清醒一点!我们可都是差点就没命了!……算了,不理你,看在你还算够义气当时没自己跑的份上本姑娘不和你计较。”楚离涯转过身嘀咕了一句,复而提高声音,“好在别人委托我找的东西都找到了,也不至于失信,现在我就要回紫烟镇把东西交给人家,你……”
“我?”
“咳咳,你还是想去天仓山?”
“那当然了!深雨现在还没消息,我怎么说都要去天仓山青城派找他!”
“……随你去,不过这里离天仓山可还很有些距离,你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找大概又要花上不少时间,要不要我先带你去紫烟镇吃点东西再去买张地图什么的?不管怎么说这次在山上你也帮了我不少。”
“啊?好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早上中午都没吃东西我都快饿干了。”
第十七章 焚心
楚离涯和穆非城走向紫烟镇的脚步不快也不慢,半天的精神集中亢奋到现在才缓过劲来——然后二人都觉得累的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双腿灌铅一般又酸又胀。
“把东西交给蔡老板后,带你去买了东西,我要赶紧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这一趟真是太累人了,之前以为在家中苦修已经是劳累,现在想想……”楚离涯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
“哈哈,还好……”比起劳累,穆非城还是更多沉浸在见识了许多新奇事物的新鲜感里,至于肢体的那几分劳累,不在这位五岁起就满山追着山猪野鹿跑的猎户脑子运转范围之内。
“……喂,小心着点灵陵,她从地灵束缚中挣脱出来非常虚弱,注意别让副刀晒到太阳……好了别掏出来给我看了!我知道在你那包里就行。”
对于这次楚玉之行,楚离涯总的来说,还算满意,至少拿回了蔡老板想要的四味药材,自己误打误撞碰了怪泉,吞了那住叫什么葵的红色火草,修为颇有进益……虽然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比方说楚玉峰上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应该有点别的什么东西,那只死老虎嘴里说的“臭道士”是谁?被镇压四百年?那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女鬼灵陵,现在她体力虚弱,只能附身在物品上,由穆非城带在身边,而自己体质炽热,鬼魂之躯跟着自己只会两者受害……但是穆非城很快就要去天仓山了,那灵陵怎么办?其实自己和灵陵也只是萍水相逢,也算不上多少交情……但是真把她一个形单影只的游魂交给那个傻子带着?
又向前走了一阵子,两人脸上的疑惑之色均是越来越重,最后干脆一起停下了脚步。
“非城,你是不是也觉得……”
“……很奇怪,这里不久前似乎有很多动物跑过。”穆非城说着居然还用力抽鼻子嗅了嗅。
“你属狗的吗?……还有,这明明是相当强烈的残余邪性灵力,什么动物!”
“啊哈哈……那就是会什么灵力的动物呗,就像那只老虎?”
“……!”
楚离涯登时脸色难看无比,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脊梁后一阵阵冷汗沁了出来。
两人的结论合在一起,答案就是,不久前,有很多妖物从这里路过。
“离涯?你怎么了?”穆非城看到楚离涯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还没有想通其中关联,只是觉得奇怪。
楚离涯却没有回答他,立刻闷声不吭的拔腿向前飞奔,胸腔中那个不断跳跃的东西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之前被她忽略,或者来不及思考的东西。
虽然穆非城不擅长动脑子,但是他的体力还是没的说的,虽然楚离涯一言不发的突然向前飞奔而去,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过去,饶是如此,不一会儿他就游刃有余的跟上了楚离涯,但是这次倒是知趣的没有再问了,也是闷声跟着跑而已。
靠近紫烟镇的时候楚离涯眼里看眼前深色的景物都像是一口在喷出红色火光的岩浆口,嘴里一股铜苦味,明亮透彻的琉璃河已经近在眼前,一座竹桥直通镇内,但是也是在此时,一股怪异的气味随着微风飘进了两个人的鼻子。
“……这味道?”
楚离涯和穆非城同时停下了脚步,穆非城用力嗅了嗅,这种味道其实他相当熟悉,但也许是因为精神着实有些紧张的缘故,一时张口结舌没说出来。
用不着他再开口。
一条差不多断成两截,只剩下一些细小经脉藕断丝连的人类的手臂横在被踩塌一半的桥面上,血水滴滴答答的顺着木板掉进琉璃河,几道细小刺眼的血痕自旁边流下来,直逼楚离涯和穆非城眼底。
“……!!”
“这……”
楚离涯的指甲紧紧的渗进了手上的皮肉里,眼前腾腾的升起一阵黑雾,脑海中嗡的一声轰响后,就是一片血红,身体一个摇晃差点跌倒,幸好穆非城就在身后及时的搀了她一把。
“小心!”楚离涯还没站稳,又被穆非城直接推了出去。
一只硕大全身挂满银色蜷曲毛发的猿猴正站在两人刚才站着的位置,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嗷嗷叫声,血红的眼白里一对黄晶的瞳仁上下转动,仿佛对刚才很有自信的一击没有见血极很不满意。
银毛猿猴拍了拍胸口,吱吱嗷嗷的又叫嚷了几声,尖尖的下巴之上嗉囊一鼓一鼓的收缩,两条极长的白色眉须好似人类的老寿星飘飘乱飞,一击未中,猿猴一个反身再次扑向穆非城。
穆非城的速度却比那猿猴更快,不避反挺身反而直直迎上,将腰间还悬挂着的火荆棘长阔主刀拔出,携着一股青风如闪电落下,直接将那猿猴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如柱喷溅而出。
穆非城并不擅长用刀,完全说不上什么刀法,但是有时候猎户和刺客十分相似,并不在乎用什么方法,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利用一切能够使用的东西,置猎物于死地,是他们共同的目的。
穆非城记得自己的娘说过,这世上,就算你不想着去谋害别人,也不一定就能保证自己平平安安一辈子,怀些武艺在身总归不是坏事,但却不能太过贪心,得些技艺在身后就一心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求仙问道,白日飞升,到头来仙道不成,反而心入歪邪,永堕奈落。
娘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背对着他,所以也看到她的表情是什么样,只觉莫名的悲凉冷落,让人心里难受。但是离涯给自己说的仙法那样厉害……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谁是对的,学也学了,总不能再忘了吧?最多找回深雨后就回家,不告诉娘亲就好了。
穆非城把刀随手挂回腰间,然后重新拿起自己惯用的弩枪调好弩矢,拉住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向竹桥踉跄走去的离涯,“慢点,不要这个样子进去!很危险。”
“刚才你明明都看到了!……我爷爷也在里面!”
“好、好……那我跟你一起进去!一个人就这样跑进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十八章 血色
紫烟镇内,该发生的,差不多也都结束了。
两人进镇的路,几乎是畅通无阻,路边的民居店铺皆是房门大开,木窗仿佛是破棱子支着,咿咿呀呀的吊在窗沿上,除此之外,没有一丝活气的声响。而暗阴沉的门洞仿佛是个漩涡,一靠近就有张牙舞爪的血雨腥风扑出来。
面前的大道上,首先冲入眼界的是一个血肉泼洒成的一个巨大形状,似乎有具血肉之躯被什么法子高高举上天空,再狠狠的砸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
目光微微抬高,一路上都是被扯碎残缺的肢体和好像是被啃了一半的头颅,血水如同交错的小溪似的在往日繁华的罗明道上纵横流淌,房屋也多有损毁,紫烟镇最大的布庄“织云”的招牌下大堆大堆灿若云锦的绸缎织锦像垃圾似的散落一地,堆如小山的布料旁躺着的是布庄老板锦衣玉绣包裹的肥硕身子——也只有身子,脑袋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铺天盖地的腥气让狩猎多年的穆非城胸口里都像是有火在烧,被人掐住喉咙般的窒息感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这一块一块,一片一片,都是人,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虽然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可都是自己的同类,和猎物,是完全不一样的。
穆非城强压下心头的恶心小心的侧过脸看向身边的楚离涯,但是她的脸埋得很深,身体不引人注意的微微发颤,双手全握成拳头,好像在榨干身体最后的力气用来强行支撑着脚步走动。刚刚一口气劲被穆非城阻断,楚离涯才发现自己的体力早就消耗殆尽,已经支撑不起任何的疯狂……她凭着习惯向一个方向缓缓前行。
到家了。
趴在门槛上的是谢老伯,楚家资格最老的家仆之一,一张天生乐态的笑脸,看谁都是笑眯眯的眉眼,但是他现在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半边脸都好像被什么一把抓去,只剩下一只眼睛,半条鼻子和半张嘴唇,另一边血糊糊的一片,完全分辨不清。
进门,一片一片的碎块满地都是,凭着残破的衣服碎片,看着像是离涯偷溜出门时引开的那两个门守,也不知道是两个人的碎块混合在了一起还是只有一个人的,碎块下的泥土被血浆浸泡成了棕红色。
还保持着警惕的只有穆非城,楚离涯只管呆呆的往前走,表情麻木微冷。
穿过爬满苍翠紫藤萝绿藤的长廊后,一个年轻的黄衣少女倒在出处的绿茵上,因为是一剑穿心的毙命,所以精致的发饰和妆容居然都没有怎么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痛苦,旁边还有两个小婢女,大约是因为害怕,尽管身子已经被不知名的武器挥成两段,四条手臂竟然还紧紧抱在一起。
因为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并非搏斗,而是单方向的屠杀。
楚离涯走到黄衣少女跟前的时候脚步微微一滞,昨天楚沫里跋扈的娇纵模样好像还活生生的在眼前跳跃,但是现在,她站着,她躺着,中间隔了一条无形的波涛汹涌的灰河。
“……离涯,这是你家。你认识她吗?她……”
“……认识,算是……名义的堂姐……”
“堂姐……你、你不要太伤心,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
楚离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堂姐”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楚沫里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妹妹,性格任性胡来,楚离涯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言辞刻薄无礼,不喜欢她永远骄傲的像一只孔雀,说话都爱昂着三分头。
可是,就算万般不喜欢……也不至……
那个被一杆长枪穿透胸口双脚悬空牢牢钉在墙上的独臂男人楚林之,三年前,他是楚家年轻一辈中最为意气奋发的一个,可是楚玉峰之行生生断了一臂,蛟龙断爪,一蹶不振。他的头颅垂到胸前,如瀑的黑发将脸面遮的严实,脚下一滩从他心口里滴出去的血泊。
楚新标倒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下半身和上半身分作两段,他周围的打斗痕迹比旁处多的多,看起来生前也是抵死拼斗过,所以尸身上的伤口也分外多些,面目全非,胸口一大块凹下去,最后拦腰断成两截。
断桥坞的门,是开着的,屋外的杏树上听着一两只浑身漆黑的渡鸦,咕咕啊啊的叫了几声,却没人在意,若是在平时,老夫人早让下人抄着竹竿子来赶老鸹子了。
“非城……让我一个人进去吧……”楚离涯姿势僵硬的对着穆非城摆了摆手,“这是我爷爷的屋子……让我一个人进去……”
“……好。”
“吱呀——”
木门轻合。
穆非城心中堵的发慌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弩枪放在一边,双手撑在膝盖上,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也很累,被血腥气刺激的有些失灵的鼻腔仿佛还有些不通畅。
……这些,当真都是像那头能变成人样的老虎一样的“妖怪”做的吗……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啊,居然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整个镇子就像被绞肉机绞了一遍,只余下一堆杂乱无章的碎块肉末。
一双黑色缎面的鞋出现在穆非城的目光之下。
“?!”
猛的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面料价值不菲的深色暗纹深衣,周身散发一股轻柔的药香,不浓,却十分的好闻,与之相称的是他脸上温柔亲切的笑容,叫人很有些好感,全身上下,唯有一处十分不协调,就是他的右手执着一把青锋钢剑,一点一滴的往下坠着血珠。
“……你是谁?!”
穆非城一弹而起背靠着门右手已经迅速把腰间火荆棘主刀拉下来握在了手上,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弓弩是没办法用了。
“我?”男人眯眼开口,声线还是很和蔼,很亲切,“这位小友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中人啊。”
无论这个男人的语气如何亲和,穆非城全身的神经都好像被紧绷起来,死死的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这种危险的气息,穆非城真的很熟悉,就像是临终猛虎毒舌,潜伏在暗处伺机待发,以山林草木作蔽,随时准备将那山中独行的猎户行人变作腹中之食的目光,一模一样。
“……莫要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男人把青锋剑微微笼到袖中,一双已经算不得清澈,但还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穆非城,“这屋内怕还是有其他人吧?许是一位和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
“呵呵,在下尚有些话想要对那位姑娘说,小友不置可否先做出些许退让?待我和那位姑娘说完了话,再……”
“……蔡老板,你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只是你拿走的东西……又有多少呢?”
门内,一个麻痹清冷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第十九章 往事
蔡泰安看着从门中慢慢走出的楚离涯和警惕十足的穆非城,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蔡谋人在此谢过离涯姑娘,还有旁边的这位小友?两位为我楚玉峰众族解了四百余年的镇压灵符,让我等有重见天日的一天,真是全凭离涯姑娘的恩惠呵……”
“……你是妖。”楚离涯定定的看着那张祥和温柔的脸,唇缝里挤出三个字。
“算是吧,不过好歹这副皮囊确实是人,若不是这副皮囊,何以在紫烟镇立足二十年?”蔡泰安将手里的青锋剑慢慢抬起来,用两根手指轻轻抚顺滑过,细致温柔的擦掉锋刃上的血迹,“四百年的怨气,果然沉重的很,瞧瞧这,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我还是特意留在这儿,总觉得离涯姑娘说不定会回来,想着好好感谢你一番呢。”
“什么是妖又是人?你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东西!”穆非城指着蔡泰安吼道,“外面的……这里的人,都是你干的?!”
蔡泰安并没有立刻回答穆非城的问题,几片杏树的枯叶从他的身边掉落下来,落在肩上。
“四百多年前,楚玉峰本是地脉分支上的一条小支脉所在,虽比不得天仓、太和、龙虎、齐云天下四大仙山名派,但也是得天独厚,灵气充裕,山灵走兽,多有修为,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更是奇异的是,那条地脉的分支竟凝出一颗土魄,深藏于楚玉峰内,庇护山林走兽。”
蔡泰安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温和平静的让人倍感舒适,即使是在两相对峙一触即发的状况下,这个男人依旧如同叙述一件温馨的家事般的口气开始旁若无人的开始说起话来。
“天地奇珍,从来不缺人去惦记,不少修士眼瞅着着楚玉峰的好处,前赴后继的上山寻宝,和山精林怪抢夺资源,开始还好,不过挖些奇花异草,只是后来贪心不足,竟要狩猎妖兽取其内丹毛皮满足一己私欲,只是妖兽已有灵智,也有自己的思绪念想,怎能和寻常牲畜相比?”
“大多修士性阴险聪颖,楚玉峰的妖兽分散而行,根本不是对手,长此以往,不说楚玉峰草药几乎被挖空,整个山近乎荒芜,灵兽也大多被猎杀,没有被捉的,也没有食材来源,奄奄一息。”
“没想到物极必反,楚玉峰的出了一头几百年的花身虎精竟找到了楚玉土魄的所在,日夜蹲守吸收土灵息,不久突破了自身极限成了一头三级妖兽,将山上残余的妖兽聚拢在一起,重新整编,教导众妖吸收土魄灵气,加紧修行,对抗前来进犯的修士。”
“等到有些成效的时候,再鲁莽进入楚玉峰的低级修士无一不被有了首领的兽群虐杀,有去无回,本来淘金的宝地成了葬身的凶地,楚玉峰众妖——最后还是惊动了天仓山青城派。”
“青城派的元涧道士携着一张坎镜灵息符亲自来到楚玉峰,一招之内将众妖之首的花身虎精直接封印在大地土魄之处,还同时直接隔断了土魄灵息外泄,再以灵符为中心布下锁妖法阵,将整个楚玉峰笼罩其中,使得众妖再也不能离开楚玉峰半步,且日日受水灵寒气困扰,告诫完楚玉峰周边的村户不得踏入楚玉峰后。”
楚离涯的表情依旧麻木微冷,而穆非城却不知不觉间缓缓把手里的刀垂了下去,尽管他不是很能听得懂太多求仙一事,但是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男人叙述的楚玉峰的过去,真假不论,只让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说过的话,凡事不可做的太过,物极必反,只会与原来自己意愿背道而驰。
“但是那个道士虽是实力强悍,却没有不慎没有料到一件事,那就是土魄连着大地之母,虽被灵符镇压,却总在蓄力反扑,每隔二十年一次土灵大盛冲山,这一日虽然锁妖法阵仍未彻底泯灭,众妖还是不能下山,但作用于众妖身上的水灵寒气却被扫空,也是坎镜灵息符作用最为薄弱的一天。”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前去楚玉峰探秘,几乎都被饱受寒气侵扰之苦,对人怀有深仇的众妖围攻虐杀,久而久之,鲜有人族敢于创上楚玉峰,楚玉峰的妖类也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二十年前,有个老猎户为了求药而要登楚玉峰寻找彩斑鹿的鹿茸,实在是天不弃我等楚玉众妖,他正好是在土灵冲山,众妖身上枷锁减轻之日,而那个猎户,肉体凡躯,上山没多久就被土灵压迫而死,尸身被众妖发现。”
“借着土灵冲山的机遇,被封印于灵符之下的花身虎精也在这天得些喘息余地,和其余妖物通上几句话,一番商定后,擅长通灵傀儡之术的鹿妖弃了妖身,以一己精魄占了老猎户的尸身,人族之躯,自然不受坎镜灵息符的影响,鹿妖终得以下山,以寻得解开楚玉禁制的方法。”
楚离涯好像一直在认真的倾听,沉默的看着蔡泰安没有说话,直到这里,才轻声开口。
“所以那头鹿妖奔走之下来到紫烟镇,并且以同样的方法占据了另一具更适合的身体,在紫烟镇一住就是二十年,一直在等待机会,这二十年间,他苦心经营,不但在人间站稳了脚跟,还做成了紫烟镇最大的药庄,备受人推崇爱戴,的,蔡老板,对么?”
“确实如此,而且后来,还真的找到了方法,那坎镜灵息符乃妖族专门克星,却对其余生灵的灵力抵御之力相当薄弱,若在土灵冲山,灵符之力最为薄弱的时候,以非妖族灵气灌入其中,虎精里应外合,定能一举破之……尤其是姑娘这般与坎水正好相克的离火之力,效果更是十拿九稳。”
蔡泰安低头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微笑,手里的剑终于抬了起来,指着楚穆二人。
“若是你心性纯白了无贪念,当日便不会因为那酬劳利益以及楚玉峰上的机遇而进我这杏仁庵的大门;即便上了楚玉峰,拿了那四位草药就走不动其他任何念想,也是无事。可是现在……呵呵……也不知道离涯姑娘,心里到底该是怪在下多一些,还是怪自己多一些?是否该好好衡量一番?”
第二十章 清雨
“杀完了紫烟镇的人……那些妖物又都走了吗?”
“自然如此,天下何其之大,楚玉众怨气何其重,区区血洗一座小镇,何以补偿他们四百余年受的苦?”
“你闭嘴!”穆非城抢一步过去用刀和蔡泰安针锋相对。“无论如何,这些人又不是把你们关了几百年的人!你们要报仇尽管去找那个道士去报!凭什么要把气撒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些人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虐杀?要说那个道士可恶,你们要比他更该死!”
“若是没有人为恶在先,紫烟镇众人又何来今日之果?此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黄口小儿,以为吼声大些,便能占了天道之理?”
随着蔡泰安轻轻几声低语,青锋上露出半截寒光,毫无预兆的斜劈向对面的二人,就算是暴出如此凌厉一击时,他还是笑着的,笑的温暖无比,如同煦日。
那张脸不知道被精心营造多少次,精明的鹿妖而十年如一日揣测琢磨着人类最喜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脸部永远浸泡在最温暖可亲的笑容里,受到所有人的喜爱,他不但做到了,还做的非常成功,就像戴上了一张精美的人皮微笑面具,摘不下来,摆脱不掉,已成自然——就连最后倒下的时候,他的脸部仍是一个僵硬的微笑。
不是楚离涯。
也不是穆非城。
在蔡泰安的胸口伸出一截亮光,然后慢慢倒在铺满枯黄杏叶地面上之后,他背后的人无遮无掩的出现在了楚离涯和穆非城的视线里。
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轮廓深邃的面庞上,五官英挺如琢玉,一身玄黑色长袍飒飒飞舞,几乎和他夜色漆黑的长发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和穆非城完全类似山野间草木清气,纯粹的自然随性丝毫不同,这个少年更像是已经经过精心打磨润饰的璞玉,温润发亮中透着三分凌厉,七分风度。
“险恶用心,手段残虐,也敢妄称天道所属?”黑衣少年微微一抬手抽出剑刃,一双墨黑的眸子扫过楚离涯和穆非城,微微一欠身。
“让二位受惊了,吾乃青城派门下玄字辈弟子,玄修,与众位师兄弟刚刚路经此处,但闻妖气冲天,其余同门已前去追踪那帮妖孽下落,我于镇中查看是够有幸存,不知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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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渐,晚风清寒。
“离涯说不能让她的爷爷就这样躺在屋子里,要去后院让他入土为安,这里就是她家,她应该很熟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穆非城上下打量着玄修一脸不想掩饰的愤懑戾气,“现在我有话要问你。”
没错,楚离涯确实对穆非城说过,天仓山上的人都是神仙,一出手就是几十块大石头砸下来,但是穆非城并不吃这一套,对于这个一根筋几乎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家伙来说,便是天宫玉帝站在面前,也和庙里的泥菩萨差不离多少——尤其是对方还把自己的兄弟莫名其妙带走之后。
“穆小兄弟但问无妨。”
玄修将那柄白金吞口的古剑重新挂回腰间,和他整个挺托如出鞘名剑的身姿相得益彰。本来他已将紫烟镇四处搜索一番,只找到了楚离涯和穆非城两个活口,并且救下,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但看到楚离涯神色消沉,穆非城盯着他的目光都是愤恨的,不觉实在有些浑身不自在……想想楚离涯一个年不满及笄的少女受了这灭家之殇,也是可怜,便想着略作停留看能否帮衬安慰一二。
结果离涯只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去把爷爷搬去后院安葬了,以尽心意。
玄修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半像野人半像猎人打扮的小哥,按理说还是自己刚刚救了他们,可这小哥的眼神活像想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说你是青城派的?那就没错了。你门中的那个老头为何要把我弟弟捉了?”
“门中…老…捉……令弟?”
“根本不会有错!那个老头子亲口说的!而且你背上的那块图案跟他的一模一样!”穆非城怒道,“你们青城派的人,不光杀妖怪,也要对人动手么?”
玄修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温声道,“可否描述一番令弟相貌特征,年岁大小,许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吧,我青城派一向以斩妖除魔,捍卫人间正道为己任,怎会胡乱……”
“好,他叫袁深雨,过了十二月初七九岁,大概……这么高……”穆非城比划了一下。
不料,这个名字一出口,玄修脸上的惊愕讶异之色,却越来越重,最后却化成一丝淡淡意义不明的笑意。
“袁深雨……若是青城派上没有同名同姓、又年岁相当的两个人,穆小兄弟,你便是我太师伯的兄长了,论起辈分,比我高出两辈呢。”
“……你说什么?!”
玄修双手负在身后向右踏了一步,对穆非城瞬间扭曲了的表情完全不在意。
“当今青城派辈分最高的,莫若元涧掌门的‘元’字辈的老人们,至今为止,元字辈的前辈只剩下了七个。再往下,乃是‘清’‘和’二辈,至于在下,乃是最末的‘玄’字辈……你说的袁深雨,是元涧掌门的师兄,元澈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道号‘清雨’,是在下的太师伯……这在几个月前,可是门中大事,因为从未收过弟子,在青城派中目前资格最深的元澈真人,竟收了一个毫无修为根基的幼童为嫡传弟子。”
“……我……这……这……”穆非城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的抽动了一下,说起辈分其实他几乎被绕晕了过去,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事情他听明白了——深雨居然拜入了那个什么青城派?
似乎还拜了个很了不得的师傅?
结结巴巴了半天,穆非城总算找回语言能力的吼了一句,“那我更要去了!我要问他哪里不对付了怎么拜入了你们青城派!”
第一章 三清
钱起蜀山西南千万重,仙经最说天仓峰。天仓嶔岑倚空碧,远压峨嵋吞剑壁。锦屏云起易成霞,玉洞花明不知夕。星台二妙逐王师,阮瑀军书王粲诗。日落猿声连玉笛,晴来山翠傍旌旗。绿罗春月供门近,知君对酒遥相思。
该诗咏的正是那梁州仙山天仓翠峰北起,紫气东来的一派风光,能和龙虎山、齐云宗、太和宫三大门派并称世间四大修仙圣地的青城派正是坐落其上。
有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也无怪于天仓山下的一些城镇常年千万游客来来去去,大多也是前往天仓求道,只盼着能得那仙师指点一二便是莫大的缘分,至于收归门下,那份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造化,不是人人都以为那白日梦般的大馅饼都能砸到自己身上的。
三清阁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一座道观,但事实上,却是天仓山最近,也是最大一座城池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而且名为酒楼,和小规模的宫殿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阁里用来铺地的木板,是数百年份的虎皮纹的金丝楠木,观之灿若云锦,典雅华贵不可方物;错落的挂在墙壁或是陈列在檀木架上,均是价值连城的古人真迹或者瓷器古玩;逸散在阁中那一缕甘甜浓郁的熏香,是号称“一片万金求不得”的奇楠香,而三清阁的主人却毫不吝惜的任那珍贵无比的奇楠香在紫金盘龙炉内终日燃烧,淡然的好似是在烧着干柴。
当然,能坐在三清阁里的人,一般都是和阁主一般气定神闲,直视得这般华贵景象如平旷草野;会被这般景象晃花了眼的人,没资格坐在三清阁里。
三清阁二楼是一间十分宽阔的大间,名为送风堂,四周被一圈精雕细刻的琉璃长廊围绕,四面通透,供那些爱好视线开阔的客人能坐于长廊上,俯首望去,都江城远近风光尽收眼底;极目远眺,前方的天仓山仿佛笼罩在一片青雾迷蒙中,仙风道骨,钟灵毓秀自不必提。
一笼着件粉色罗衣,以纱蒙面的女子坐在送风堂正中央的玲珑花台上,手中抚着一道翡翠箜篌晶莹剔透的丝弦,如水流如玉碎之音便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虽然看不清此女的脸颊以下的面貌,但光是贴着花钿的光洁额头和浑如点漆的杏眼,也是一道魅惑天成的风光了。
她只是三清阁的一名琴女,擅弹箜篌,所以在这里,她的名字就叫箜篌。
根据阁主的吩咐,专门在此以琴声取悦这些来自神州各地的贵宾。
纤纤玉指不远抚过细腻的丝弦,一双美目匆匆的在此时的送风堂上扫过一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继而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姿态。
送风堂里此时不过七八人。
北侧长廊上,一个格外矮小的身影倚着长廊,似乎百无聊赖的望着东边方向,已经有半个时辰一动未动。
他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算不上少年,从形容看,最多也就八九岁的光景,笼着一身轻飘飘青白相间的衣衫,黑如生漆的头发用一根青色丝绦挽在脑后,极其清俊漂亮的脸庞长得雌雄莫辩。
虽然只是个年幼的小男孩,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出现在三清阁的二楼表示一点吃惊或者指指点点。
因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看起来八九十岁,行将就木的耄耋的老人独坐在桌前,独自饮了一口来自蜀山深壑里才有生长的名茶“玻璃翠”,那浅绿色的液体好似白瓷杯里匀散着融化了玉液琼浆。
老人脸上皱缩的脸皮和五官活像是一颗硕大的树瘤,连拿只杯子都哆哆嗦嗦的抖上半天,但那是以毒功暗器闻名神州的梁州唐门七少爷唐西龄,现年不过十六岁,但因以毒修练,血肉遭侵蚀,如今只能顶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的脸面。
靠右边些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苗族小女孩,也是一个人,她穿着一件蓝花蜡染的直筒裙,细细瘦瘦的腕上套着一串十几个似乎是兽骨刻成的镯子,头上沉重的银器串花勾连,秀丽的小脑袋轻轻一晃就是一片银叶相互碰撞的叮叮当当声,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但是她的方圆两丈之内不曾有一个人,苗女擅蛊名声在外,脸上清纯如泉水,说不定对你笑笑的功夫,已经施下蛊虫,直钻脑颅了。
出现在三清阁的人,本身就是注定让人吃惊的人,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特别,所以,不会有任何人会去质疑,什么样人“应该”出现在三清阁里,什么样的人“不应该”。
只是,“特别”的人多的地方,风平浪静也就不会持久。
“青城派未免也太小气了,十年才有一百名弟子的名额,”那个苗族的小女孩轻轻的掩嘴笑了笑,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本来空旷安静二楼大堂那样醒耳,“我阿爹、阿娘都说梁州青城派厉害,教我前来找山上的仙人拜师,可是我看中原人真是麻烦,上个山还有这般多的条条框框,一点儿也不如我们苗家人爽朗。”
“苗家小姑娘这话说的可真是幼稚可笑,”唐西龄仿佛没有丝毫的长者风度,根本不给那可爱的小女孩留些面子。“青城派乃我中原四大修仙名门之一,从不缺天赋绝顶的年轻人络绎不绝的拜入,门派中人个个是人中龙凤。所以那收徒的标准无论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都毫不过分,方才能称得起青城派的名号。”
十六岁的老人的嗓音如同磨砂纸上磨锉刀,嘶哑破碎不堪,和刚才小女孩银铃般的嗓音比起来,更是让人皱眉。
小苗女回头甜甜一笑,一对银叶耳坠子晃来晃去,“这位阿哥很是会说话,把青城派是捧得跟神仙一样,却不晓得天仓山上的神仙愿不愿意被你这样胡吹,也不晓得他们更认手上功夫还是认嘴上功夫?”
虽然唐西龄看起来和一个八九十高龄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小苗女还是毫不犹豫的叫他“阿哥”,可见是一眼看出了那副被毒功副作用侵蚀的不成样子的身体的真实年龄。
苗女说话的功夫间,南侧一身如火红衣,发髻手腕上系着一串银铃的女子将手上的一只虎皮猫抱到胸前,虎皮猫瞪着一对黄晶色眸子,喉咙里一阵呜噜呜噜的低吼声,看上去简直像只小老虎。
女子边不远的一位全身素白的长衫公子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如同扇凉般开始扇风,奇怪的是那柄华贵无比的象牙为柄,云锦作面的华贵折扇上级竟然一字一画也无,空白一片。
吐息之间,大堂里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并不出剩下站着的人的意料,倒下的人面部清一色的深紫色,几条黑色的丝线从在脸颊上深深浅浅的爬过。
第二章 尖芒
箜篌声戛然而止,蒙面女子箜篌盈盈站起,向着还站着的几个人行了个礼,若无其事的拍了三下手掌。
几名一色水墨丹青白绫长裙的俏丽侍女含笑走了上来,行步之间如行云流水凌波仙子一般,她们各自走到一具尸体边,纤纤玉臂一拖一拉,旁若无人的将几具中毒身亡的客人的尸身拖了下去。步履那样轻盈,笑容那样柔婉,仿佛在与心爱的翩翩佳公子琴瑟和鸣——虽然她们此时手里握着不是什么古琴,而是人尸。
没有任何躁动,没有任何骚乱,在这里的人,没有普通人,所以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不会引起一点波澜,他们死了,是因为他们还是太普通,太普通的人不应该也没资格坐在这里——所以他们死了。
本来空旷的大堂更是空旷了,箜篌云淡风轻的重新坐回花台,继续奏起那昆山玉碎,凤凰清鸣之声。
唐西龄、红衣女子,折扇公子三人的脸色均是有所变化,而小苗女清纯的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甜了,如同一朵楚楚动人的含笑花。
唯一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动静的,大约只有那倚在北侧长廊上的小男孩,无论是唐西龄和小苗女的口角,还是突然暴毙的其余几名客人,还是箜篌击掌招来侍女拖走尸体,仿佛都是从未所闻。
“这位阿哥真是大方,”小苗女仿佛变戏法似的从手心里摸出一条三寸长黑白斑纹的大白虫,无数小足抖动如筛糠,“真是很厉害的毒呢,不晓得要费了多少银钱,效用还和我们苗家的不一样。要不是奥玛,我当真也要着你的道了呢。”
“小妹妹童言无忌,这位唐门道友又何必以‘青丝引’与她计较?殃及了几个无辜。”
红衣女子轻掩朱唇,嫣然一笑,妖艳的教人目眩神迷,涂着明亮朱漆的指甲红艳艳的如同沾满鲜血,在那虎皮猫黄澄澄的绒毛间穿梭显得诡异无比。
“咳咳咳……”
又是一串沙哑的干咳,唐西龄只有一条缝的小眼里迸出浑浊的光,将剩下的包括箜篌在内的四人扫视了一遍。
琴女箜篌不必多说,她没有倒在自己的奇毒下,唐西龄一点都不惊讶,如果这点手段就让三清阁的人栽了跟头,那么明日阁主就可以关了这阁楼的大门回家种田带孙子去了。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光是箜篌身上披着的轻纱都是极北之地冰魄蛛丝织就,普通刀枪水火毒雾不能侵害分毫。
小苗女出身苗家,本来擅长饲养蛊虫和制作奇毒。“奥玛”指的正是她托于掌心的那条玉蚕,本事通体洁白如玉,只是吸了唐西龄所施的青丝引,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模样。
凭着那只灵兽幻瞳猫,还有那沟通兽类的银铃,那红衣女子毫无疑问是位驭兽高手,她的修为也比唐西龄和小苗女高出不少,筑基初期聚气阶段的唐西龄完全看不出来她功力几何。
至于那个白衣折扇男子,手上的折扇轻轻扇动之间,自带起道道白光将任何靠近的异常灵息气体无声的吞噬的一干二净,却一时看不出是来自何方的能人异士了。
至于那个小孩……
练气二层。
唐西龄毫不费力得出了结论,但是他并没有觉得奇怪,也不会去鄙夷,因为他活下来了,而不像那几个死尸一样被拖出去。
这就是实力的证明。
而且唐西龄完全没有看出来那个小男孩是如何破解掉他的青丝引,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不想打扰任何人,但看起来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练气二层的灵息波动是没有错,可是好像多了一点很奇怪的,他唐西龄完全看不出来的东西。
突然,他大脑一滞,接着眼前一黑,再也来不及作任何思考!最后一点感知,便是全身都如同一包鼓胀了酸水的袋子一样摔在了地上。
在唐西龄倒地的一瞬间,红衣女子脸色大变,将手中的猫儿猛的投向对面的白衣男人身上,自己却像是一株红艳艳的玉树般笔直的摔倒在地,一连串银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呜——!吼——!”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大吼从虎皮猫的喉咙里迸发而出,那番气势,真好似呼啸山林的虎王!虎皮猫在空中一个翻腾精确无误的扑到了白衣公子的身上,第一爪挥开了他不离手的无字折扇,第二爪,直接向着那张俊秀阴柔的脸面抓去,一道血光划过,白衣公子的头颅几乎被抓去半个,那具颇具仙风道骨裹着白色长衫的身体也闷声砸在了三清阁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地板上。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眨眼之间,还不够喝一口茶的功夫,刚刚在青丝引下活下来的六个人,数量一下子再次降到了三个。
连箜篌拨弄丝弦的玉指都微微一顿,琴音出现一个不易察觉的间隙。
红衣女子已经身死,虎皮猫却像疯了的老虎般大吼起来,全身钢毛乍竖,几撇白须硬如铁刺,黄晶瞳孔淹没在浓浆般粘稠的绛红里,眸光一闪,立刻弃了白衣公子的死尸扑向那边安坐在位置上的小苗女。
小苗女依旧不慌不乱,笑嘻嘻的一伸手,好像是要接住这猫儿似的,但是箜篌眼里却看得分明,苗女右手指间一枚极细小的灰色米粒,轻轻一弹,精确的落在了猫耳之中。
“吼——!!!!”
身子在扑向小苗女面门的半空生生跌落,虎皮猫像是一个毛茸茸的暖水袋,落在地面的时候,已经双目翻白只剩下蹬后腿的力气,而且叫声逐渐不再气势十足,而是类似人惨叫的尖锐叫声,极为刺耳难听,将箜篌的美妙乐音遮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这尖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虎皮猫便从头到脚的酥软成一团,仿佛没了骨头的一滩黄油流在地面。一只灰色带翅的小虫从瘪下去的猫耳里钻了出来,抖抖濡湿的翅膀,嗡嗡叫了几声。
小苗女笑嘻嘻的走到虎皮猫的跟前,双指一捻将灰虫夹到手里,变戏法一般往手臂上一按,那虫儿便无形无踪的消失了。
小苗女美目流转,目光在送风堂中扫了一圈,掠过还在奏乐的箜篌,最后落在了倚靠在北侧长廊的小男孩身上,眼神变幻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玩具,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几条细细密密的小辫子从银器头饰间漏了下来,一甩一甩的很是招人喜爱。
“小弟弟生的好看又有趣,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先是那个长得像老头子的阿哥放毒药,然后那个白衣服的男人扇扇子化人功力,却被那个红衣姐姐的猫儿抓死了,不过那猫儿却被我的银翅铃虫卵吸收了精华,反而把虫生出来……倒是你,怎么就不动一动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苗女笑嘻嘻的走到青衣男童身边,手上的一串十几个镯子在一起碰撞发出叮叮声响,稚嫩的笑脸上愈发笑的甜美如花,那笑容明朗干净的像是苗家最清澈透亮的山泉,实在让人勾不起半分敌意。
男童转过头定定的看向小苗女,似乎是被小苗女的笑容感染了,嘴角也牵出一丝笑意,“苗家的巫蛊之术确实厉害,老头子说的没错。”
“那是自然的,寨子里的阿哥阿姐们都说我蛊虫养得好,比大人都强不少呢,我叫阿简,你可还没说你叫什么名。”
“袁深雨。”
第三章 深雨
袁深雨双手抱在胸前,浅浅的三分笑意挂在刚才一直发呆望向东方的脸上。
“你问我的名字做什么?”
“你也没中那个唐家阿哥的毒,白衣服男人的招,真厉害,又长得这样好看,唔……袁深雨,我记着了。”阿简笑嘻嘻道,本来清澈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让人不易察觉的朦胧水雾,明媚的笑脸像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阿简么,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袁深雨低头垂下眼睑,轻笑一声低声道。
“这是为什么?碍事又没用的人都没有啦,青城派若是要收弟子,我也少些无聊的对手了,阿爹阿娘都说这青城是中原的名门,要是能加入了,也许能学些苗家不会的功夫呢?你还站在这里,阿简看着你顺眼,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青城山去拜师?”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是现在离开,最多少学点技艺,再留下来,怕是连命都丢了。”
袁深雨说的轻描淡写,左手微微一翻,一张洁白红纹的玉符已经覆在阿简的手背上。
阿简还没琢磨过来袁深雨的举动,一声尖锐无比的裂帛声在她的耳边骤然响起,尖锐如同女鬼凄厉的叫喊,让她的大脑仿佛被谁狠狠的扎了一刀,痛的小苗女捂着头后退了好几步。
“哎呦!这是什么!”
阿简猛然间如同大梦初醒,尖利的叫了一声,眼中那层水雾倏然消散,一双眸子恢复了清明通透吗,头上挂满的银饰也一齐尖叫般的叮叮当当相互碰撞起来。
“难为你了,听了这么久的‘大梦’还能撑得住,苗家巫蛊护身之术果然神奇,但只怕再多听一阵子,也是要元神碎裂了。”
袁深雨瞟了一眼十指缓缓离开箜篌丝弦的琴女箜篌,然后目光重新落回还在愣神的阿简身上,“你还是快走罢,看来箜篌姑娘今天心情差得很。”
“练气二级,便能对我的‘大梦’无动于衷,解了唐西龄的青丝引,破了驭兽宗弟子的铃动咒,解了灵光门的无相化灵功,还有余力相助苗家姑娘脱离我曲子的控制”箜篌娉娉袅袅的从花台下走了下来,从她那双杏仁眼中看得出来,她似乎是在笑。“了不起,简直就是不可能,可偏偏就做到了。”
“把发髻上的毒龙针……啊,就是那对金钗也摘下来吧,既然我提醒了这位苗家姑娘,就是不想要她死了,箜篌姑娘就不能给个面子么?”袁深雨直接上前一步抓了阿简的手掌,几个硬邦邦的骨镯子硌在他手上微微有些不适。
袁深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前停留着一排十三根细若游丝的细针悬浮不定,好像在一些粘稠透明的液体里浮沉,这样细小的针,坚硬而半透明,不仔细去看,肉眼几乎分辨不出——这些并不是他的东西,而是来自箜篌姑娘玉笋般的纤纤十指间,从她站起的那一刻,尽数从她宽大的粉袖里挥洒向袁深雨和阿简。
旁若无人的走向送风堂的正门,奇楠香丝丝缕缕甜香浓郁的气息在鼻边萦绕不散,袁深雨用力嗅了嗅,心想这香气真是好闻,就像站在正午日下的百草花园里似的,甚至连里面潜藏的配合魔音“大梦”的无忧散的气味都能掩盖的干干净净。
箜篌的一双妙目里尽是冷漠和锋锐,如同刀子般扎向袁深雨和阿简。
但袁深雨嘴角笑意不减,因为用冷漠和怨毒的眼神来强撑起自己仅有的自尊和信心的人,已经不需要动手了,因为内心的真正恐惧早就蔓延到他身体脉络的每一寸。
从头到尾并没有见他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现在他也只是松松爽爽的牵着头痛欲裂脸色苍白的小苗女向着下楼的阶梯走去,丝毫不管身后伫立不动,如同一株迎风而立的夹竹桃的箜篌。
“阿雨,谢谢你。”站在三清阁下的竹香道上,阿简脸色苍白的对着袁深雨说道,“我倒是没想过,这阁里的主人家,也是要杀客人的。”
“呵呵,到了三清阁里的,哪一个是真正的客人善茬,”袁深雨冷声笑道,“便是说你,难不成只是为了吃顿饭住个店去三清阁的?”
“……”阿简脸一红,“那当然不是,我只是听说三清阁是都江城里最好的酒楼,有实力又想去找仙人的人都住在那,就想着去看看都有些什么实力的人……那阿雨刚才为什么不救旁人偏偏把我带下来了呢?阿雨又到底是中原哪家的能人?”
袁深雨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阿简这两个问题,“都江城里是非多,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那‘大梦’魔琴音正锋虽被我破了,但仍有些残留在你的神识深处,早些回你的寨子里请大巫师祛了罢,总是个祸患。”
“那阿雨你呢?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小,既然这里这么危险,你不也是一个人来了吗?你比我厉害,比刚才那间酒楼里的人都厉害,所以你想去找仙人要做仙人弟子吗?”
小苗女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略微好了些,但还是心有余悸的气息不定,苗族人从小与蛊虫打交道,于生死比中原人要看的轻不少,也许极小的孩子也用蛊虫猎过不少猛兽,甚至是……人。
但刚才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变故还是让小苗女难免的有些动容,在送风堂里,一开始她只管笑的甜蜜纯洁对死人毫不在意,其实早就陷入“大梦”曲里,半睡半醒神志不清,并非本意冷酷无情毫无敏感神经。
“我不必你们任何一个厉害,”袁深雨笑了笑,“我只有练气二级,你实力等级比我高上不少,少说也有练气十级了。”
“那为什么我着了那个拿琴的女人的道还不知道,你却一点事没有呢?”阿简不甘问道。“阿雨是有什么特别的修炼法子么?”
“实力并不就算是彻底的保险了,”袁深雨扶着额头,眼角的余光落在阿简山茶般明艳的脸上,“就算他们还活着,青城派也决计不会收了他们,就算他们的天分再高上几分,也是同样的结果。阿简,苗寨蛊毒自有神奇之处,你好好修行另有一番好处,无须一定记挂着青城。”
“好吧,我听有本事的人的,”阿简爽快的点点头,“阿雨是住在这都江城吗?以后要是得了机会,我再来这谢你!”
目送小苗女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消失在都江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袁深雨抱起双手在胸前,一对清明瑰丽的眸子扫了不远处三清阁烫金嵌银的牌匾上扫了一圈,浮出一丝阴云。
“清雨太师伯好雅兴,独自下山前来这都江城游走。”
第四章 都江
日光下的黑衣少年身材轮廓勾显的更加明显挺托,如同一株墨色玉树,腰间吞口银亮的长剑此时更像是一件完美的装饰品,让他一身玄黑中闪出几点亮色。
“……玄修?”
袁深雨顿住脚步,缓慢的转过身来,抬头,毫不避讳的和玄修直目而视。
“难得太师伯还能记得晚辈道号,”玄修微笑着微微欠身行礼,虽说眼前这个孩子比他小了八九岁,但是,在名义上,却是自己实打实的太师父一辈的,青城规矩严整,无论春秋大小,只论辈分高低,按理说极正式的状况下,即便对这位太师父辈的小孩叩首跪拜,都不能算是过分。
“呵呵,玄字辈最年轻有为春风得意的弟子,就算是记不住,也难。”袁深雨的笑容很好看,此时看起来却透着发凉的味道。
玄修确实具备某些天之骄子的年轻人的很多特点,英俊挺拔,剑术高超,风度仪表,即使穿着一身低调的玄色黑衣站于茫茫人海,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吸引最多的视线,就像他那身玄黑包裹不住由内而外衍生的光辉一般。
“太师伯说笑了,晚辈萤火之光,怎敢与太师伯日月之辉相争,更不敢自诩什么年轻有为,春风得意。”玄修的声调柔和平静,完全听不出一丝尴尬讥讽的气息。
对于玄修恭维自己到近乎堆砌的谦辞,袁深雨居然也完全不加否认,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便想要离开。
“还请太师伯稍加留步。”
“还有什么事吗?”
“不知清雨太师伯可曾听过……穆非城这个名字?”
袁深雨的身躯几乎是一个震悚,全身的骨骼肌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都僵硬住了一般,火烧火燎一片寒意。
但是,也只有一瞬间。
“自然,家兄名讳,怎么会没有听过。”
“原来真是如此……我听闻那位小兄弟自称太师伯的兄长,玄修甚为诧异为何既为兄弟,为何异姓,又想到此乃小兄弟的家事,不便多问……”
“所以你来这里找我多问我的家事,就是有礼了么。”袁深雨冷不丁的打断了玄修的话。
“晚辈不敢。”
说是不敢,玄修的语气也没多少畏惧的意思,不卑不亢谦和有礼,教人挑不出毛病。
只是再度抬头时,袁深雨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走的一声不吭。
玄修的嘴角染上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
和穆非城最大的区别在于,玄修是个喜欢动头脑也很擅长动头脑的人,刚才袁深雨的话其实放在他身上并不算错,至少在玄字辈,玄修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青城派的初阳朝霞,年仅十八岁已达融合境界最初阶段,“凝元”,此等天赋,放在整个九州,都能排的上数。难得的是少年意气风发却谨慎沉稳,与嚣张跋扈四字沾不上边,风度翩翩,儒雅温和,无怪于青城派的长辈看重。
袁深雨初入青城不过是在半年前,毫无根基,一窍不通,与常人无异,半年后,练气二级水准,如果这种成绩都能被称作“日月之辉”的话,那一夜之间直接跃升练气三级的穆非城是不是可以自称超出天际了。
但是玄修刚才说的那句话,倒确确实实发自内心,很真诚,没有半点讨好敷衍的意思,他足够的聪明敏锐,懂的什么东西应该真诚,什么时候应该适当遮掩,更明白在什么人面前,什么样的话不能说。
在紫烟镇救下的那两个人就算是行程再慢,这两天也该要到都江了吧?玄修朝着都江城门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自己已经算是吧情况给那位太师伯给透露了,该怎么做,就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只是这场碰撞,一天后赶到都江城的楚离涯和穆非城都是不知道的,玄修从鹿妖手上救下后两人后过了半天,道是门中尚有要事,周围又不在闻见妖气,匆匆离开。离涯安安静静的葬下了楚业成,又在坟前坐了一天两夜,穆非城嘴巴笨拙,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能陪她站了很久。
直到楚离涯主动开口对穆非城说,要和他一起去天仓山,尽力拜入青城派。
穆非城也不知道是紫烟镇惨景对楚离涯的刺激太大,还是玄修那干脆利落的一剑让离涯明白了所谓名门弟子的力量,总而言之,离涯现在要和他一起去天仓山,虽然目的不一样,自己是想去找回莫名其妙当了那个玄修太师伯的深雨,而离涯……
在楚家最后的一段时间,楚离涯只是闷声不吭的收拾了一些或许沾了鲜血或是染了碎肉的家资财产,整个紫烟镇已经陷入一片尸山血海,两人实在是没能力把每一具尸身都埋入地下,更何况尸体大多残缺不全,下葬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拼凑整齐了。
“各位大叔大伯大婶大娘大哥大姐,你们突然遭到这场惨祸,实在也不是我和离涯想看到的,但是……现在这状况我们两个人又实在料理不来,现在我们要去天仓山了,也许等我们变得像那个玄修一样厉害,一剑就能打死那个鹿妖之后,我们再回来为你们报仇,你们看怎么样?……”
离开紫烟镇的时候,楚离涯听到穆非城一步三回头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她此刻心情低沉抑郁,不是很想去管。
紫烟镇距离天仓山,说近不近,毕竟千里之遥,但是比起从青州到梁州,也实在不远。这次是按照楚离涯的意思,路上并没有涉足山野小路,一律走的是宽敞无碍的官道,沿途只捡干净方便的客栈住下,再未有那露宿荒野的行事。
等到二人一路行程一路问路的赶到天仓山脚下的都江城的时候,也是三天之后了。
都江城要是论规模的话,其实并不比紫烟镇大上多少,只是来往人士极多极杂,一掷千金的富家子弟,身怀异宝的名门之后不在少数,更何况依傍着仙山名门,整个城显得比别处都要富庶豪华,布局也更加精巧严整,所显气象风度,也非凡尘城镇所比。
“离涯?那座房子怎么那么高!还有门也是!实在是太漂亮了!还有那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还有那个……那块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
楚离涯右手里提着一袋三个馒头,此时正在考虑要不要从中拿出一个塞到穆非城嘴里去,让他聒噪的活像一百只鸭子一齐嘎嘎嘎的嘴巴闭上。
第五章 香满
香满楼是位于都江城南边一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客栈,虽然名字起得略显艳气,但确实是家正经营当,虽远不如三清阁豪华奢靡,胜在干净清幽。
“这两天你大概也累了,已经到了都江镇,也不必那么急,今日先在这客栈要两间客房先歇歇,再去外面打听一下关于天仓山的事情。”
“哦……好啊。”
香满楼一楼的大堂里摆着十几张四方桌子,此时正是饭点时辰,坐着好些形形色色的人,饭香菜香交在一起让人不觉咽了口唾沫。
放在穆非城面前的一碗色泽红亮,麻酱浓香的担担面冒着腾腾的热气,穆非城也不客气,直接抓起筷子吸溜起来,楚离涯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的用筷子拨了拨细长均匀的面条,只是看他吃,自己并不动筷子,反而左右四顾的打量周围的人。
楚离涯和穆非城坐在最靠里的一方桌子,临近他们的是年轻的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并不是指相貌或者装扮,而是那种难以言状的不协调,比如那个女人生的眉清目秀风华正茂,脸上却蒙着一层只有
上了年纪的女人才有的油黄憔悴之色,左耳有耳洞无耳坠,唯有右耳有一枚晃来晃去的珍珠坠子,至于那个男人,一副本来剑目星眉的端正相貌,但是脸颊一左一右两道不对称的血痕,那身华贵厚重的黑缎子长衫的下摆拉掉了一大片。
“惠娘,那千瘴竹林果真十分厉害,百言居里那帮兔崽子要价是高了些,但消息还真算是可靠。就算如此,我有爹娘给的传家护身法宝在手也难以抵挡,被幻象里的畜生在脸上抓了两把,醒来一看,居然真的有伤痕!”
“我和你瞧见的却不一样,只觉得一进那竹林便头晕目眩,混混沌沌的一片,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山脚下躺了好些时候了……也许真是咱们修为低微,攀不上这青城派的大门,被一片小小的竹林给拦在了山下。”
千瘴竹林?
楚离涯正在心里默默消化着偶然听了的一些话,从二楼的客间楼道又缓缓走下个满头银器的女孩儿,看打扮不像是中土人士,倒像西南方苗寨中人,年岁比自己和穆非城好像要略小些,一张山茶花似的小脸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小二哥,给我来一碗龙抄手,得快些,吃完了我可要往寨子里赶啦。”
“呦,这不是阿简小姑娘吗。”前来招呼的小二把一条白毛巾熟练的搭在肩上,一脸笑容明媚的都能挤得出水,大约是这个小苗女长的实在可爱,出手又阔绰,小二面对她的笑容都要格外动人些。
阿简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颊,“阿简自己本事不够,不能上青城派请神仙教我啦,昨天去三清阁瞧瞧,结果阿简还受了伤,要寨子里的大巫师帮着我祛邪,我得尽快回寨子才成,要是我像阿雨那么有本事,大概还能呆在这儿。”
“哎呦喂阿简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您长得好,蛊术又厉害,到哪儿不被捧得像朵花儿似的?”小二嘴上这么说,还是一转身,往着内堂招呼伙夫收拾龙抄手去了。
“那个小女孩好奇怪。”穆非城停下了嘴里的吃食,“穿的怪,说话怪,最怪的是她身上有好多虫子。”
“……嗯?”
看到穆非城一脸笃定和疑惑兼而有之的样子,楚离涯也不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只是闷闷的说了句,“我听我爷爷说过,苗寨的女孩打扮有异于中原女人,喜爱银器,擅长蛊毒,她看样子是个苗女,身上有些蛊虫一类不见得奇怪……非城,别对她看。”
“……为什么不能?”
“苗女和我们的习惯不大一样,谁知道会不会无心犯了她的忌讳,蛊毒之术变幻莫测,我们之前见所未见,都江城来往人又多又杂,能少惹麻烦就少惹。”
“哦……”
看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楚离涯其实也没指望他真能“领悟”多少,一低头干脆也吃起碗里的面来。
名为阿简的小姑娘坐下后,一双小腿晃来晃去,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发出阵阵脆响,小辫子也跟着晃荡。
楚离涯突然觉得周围人的眼光似乎都变得不太对了,当然,那阵些混杂着怀疑和丝丝烧灼的目光并不是冲着自己活着穆非城来的。
而是对着那名名为阿简的小苗女。
楚离涯低低的咳了一声,在桌子下踢了踢穆非城的脚,压低声音道,“别说话,快些吃。”
“……”穆非城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几下解决了碗里最后一点面条,然后擦了擦嘴边的酱汁,带着探询的目光望向离涯。岂料楚离涯居然直接站起身来,把面钱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叫了声老板结账,接着就把穆非城袖子一拉,示意他一起走。
可是正当二人准备离座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了一人。
玄黑色长袍镀了一层白光,从门外跨步进来的时候仿佛带起了一阵柔和的清风,穿过了整个大堂。
“……玄修?”楚离涯不禁一愣。
来人正是玄修,那个在紫烟镇救下他们,事后又匆忙离开的黑衣少年,只是当时楚离涯受的刺激太大,心情沉重抑郁,竟连声谢谢也忘了对玄修说。事后玄修说门中尚有要事,不留下一丝音信的离开了,却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楚离涯突然发现,玄修虽然身上穿的还是一件黑色的长袍,样式却比当日救他们时的简单不少,并不是同一件,看起来只是一件没有什么花纹装饰的常衣。
玄修看到准备起身离开的二人也是一愣,主动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了过来。
“楚姑娘,穆小兄弟,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你?”穆非城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白了玄修一眼,毕竟这个玄修至少在现在的穆非城眼里,是最能代表青城派的人了,而因为袁深雨的关系,穆非城对整个青城派都没有半分好印象。
第六章 考验
楚离涯看到很自然坐到他们身边的玄修,心里又有些发堵又有些安慰。
各自客套了几句,楚离涯又叫来几个小菜点心,只说是为了感谢玄修救命之恩的一点小小心意。
有玄修在,有些事情就不是值得考虑的问题,这份自信倒不是因为楚离涯多么熟悉信任玄修的人品,而是因为玄修的强大,正因为香满楼中所有人的实力都和玄修不是一个层次的,玄修对他们只需要俯视,因此无需有隐瞒和欺骗。
此时名为惠娘的年轻女子吃完了点心,就和她身边那个男子通过楼梯走上了二楼的客房长廊,穆非城和楚离涯还有玄修所处的位置,就成了整个大堂里最孤立的位置。
“千瘴竹林?”玄修纤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那是天仓山脚下的一片竹林的名字,也是山下修士登上天仓山的必经之路。”
“我听……听闻有些人说那里极为凶险?”
“凶险不至于,”玄修摇了摇头,“当年我也是从那里闯过到达青城派拜师的,只是里面充斥了一层迷雾瘴气,会致人幻觉,竹林又极易迷路,在半醒半迷的状态下,自然难以走过。但是若是心性足够清明,或者修为足够高强,区区迷雾幻境根本就不是问题,况且千瘴竹林不过是登上天仓山的第一道考验而已。”
“第一道考验?”
“自然,每日来天仓山寻道的人数以千计,若是我师门每人都接见,那也不必修行求道,只有接待来客的功夫了。”玄修眯着眼睛半是调侃半是打趣,“三道考验都设置在通往青城派的半途上,若都闯过了,至少也能在门内服个杂役,若是没有闯过反而迷失其中,自然有来回巡视的符灵化形帮他们回到山脚,总不至于真的伤人就是。”
“原来如此,看来如果想登上天仓山拜入青城派,还得有好些考验么?”
“正是如此,楚姑娘和穆小兄弟那日似乎就有意拜入我青城……可是这般?”
“我对那个没兴趣,”穆非城答的十分干脆,“我只要上了山让深雨跟我回去,谁稀罕你们青城派了。”
楚离涯没有说话,大约算是默认玄修的话。
对于穆非城的态度,玄修不以为意,浅笑道,“若是离涯姑娘有心,也是不可避免的要去闯那山路。当日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为楚姑娘解释一二,楚姑娘有什么想要问,又不涉及派中规矩秘事,在下当言无不尽。”
“玄修道长叫我离涯就好,要是道长愿意提点我们自然感激不尽。”离涯眉头微微蹙起,思量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玄修道长,你可知道三清阁是什么地方?”
三清阁是从那个小苗女嘴里听来的,当她说了那句话后,几乎耳中听到这三个字的人表情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楚离涯初来乍到,但是还是觉得这名头实在是不简单。
“三清阁?”玄修的笑容微微有了一丝闪烁,但还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煦,“都江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十分出名,奢靡豪华不亚于皇家宫殿,规矩也十分古怪,那里死人是不会犯事的,一切由三清阁摆平。”
看到楚离涯和穆非城一脸云里雾里的神态,玄修自知说的也太宽泛了些,于是轻咳一声补充道,“每天都有自认为是这前来都江城寻仙问道的人士中最出类拔萃的人前往三清阁,因为得到三清阁老板认可,亲自接见的人,都能免了闯过天仓山途中考验的关卡,直接引荐为青城派的弟子,当然了,每一年只会有一个名额,至于这个名额到底如何角逐出来的……大约只有亲自体验其中的过来人才知道了。”
“这么说,这三清阁,其实和青城派是有所瓜葛牵连的咯?否则怎么敢许下这件事?”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即便有瓜葛,也该至少是清字辈长辈才能有这许诺,因为元字辈的元老每年可以自由收下三名弟子,清字辈每年一名,这些弟子都是可以不用通过上山的考验直接归入青城派门下的,哪怕是毫无修为的废人,只能打打杂役都是无妨。元字辈元老如今只有七位,清字辈长老也只有不到二十位,话也说回来,长老们都是有眼力心性的,谁会愿意收下一名毫无天赋过人之处的弟子?更何况元清辈长老们动辄都已经几百岁高龄,血脉亲缘,俗世关系,也早就淡了,大都孑然一身,谈不上利用这层便利为自己背景血亲谋机缘的说法。”
“……玄修有进过那三清阁吗?”楚离涯问道,心中也大约想到了为何那个小苗女随口说了一句去过三清阁便引来如此之多人的侧目。
三清阁极度豪华奢靡,能支撑起宫殿般酒楼的运营,得有多少钱财?换句话说,能入的了那三清阁的,基本都是一掷千金之辈,这小苗女身上财物只会多不会少。
还有,进三清阁既然有直接引荐如青城派如此诱人的条件,还有玄修可以强调的那一句“三清阁里,杀人是不犯事的”,不难想象里面会是怎样一番风起云涌的激烈景象——或许因为对自己的能力过分自信,或许是对“三清阁阁主”许诺的贪婪,总而言之,小苗女这个年纪居然进了三清阁,还活着出来了,确实值得博来一片敬意歹意的“侧目而视”。
“我并未进过三清阁,毕竟有所耳闻而已,你们初入都江城便听到了它的名头,我在天仓一带已有十余年,岂有完全没听过的道理。”
“那你再说说看上那天仓山还有什么麻烦吧!我准备休息一晚上明天就上山,早点见到深雨早些带他回去!”
“……我倒忘了,穆小兄弟要是想要上山,何苦去闯那些考验,只要让在下去带个话,自然有人专门来领你上山。”
“哈?”
“穆小兄弟难道忘了,令弟虽拜入门下不久,却是正牌清字辈长老,若是他想动用那条可以直接收入一名弟子的权利,门中也是没有反对的由头的。”
穆非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现在只想一脚踩在桌子上把桌上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滚烫的茶水一股脑对着玄修那张英俊的脸泼下去再去踹几脚。
第七章 鬼息
穆非城压低了声音,活像一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咬玄修一口的小豹子,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音,“我再说一遍,我只是上去找人,找到就带他走,谁要入你们门派?!”
不得不说,玄修实在是穆非城很讨厌的那种人,顶着人畜无害的笑脸,说话缜密温柔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让穆非城说不出的反感,这种反感或许已经和他是青城派的人没多大关系了,因为不知怎么回事,穆非城总觉得玄修那张脸很像那只鹿妖,很动人很和蔼,却不是自己的,更像一具打磨许久的人皮面具。
“抱歉了,穆小兄弟,在下也不知为何你对在下师门如此反感……只是在下看穆小兄弟脸色有些阴郁气,似乎有些阴邪事物缠绕周围,不如让在下瞧上一瞧?”
玄修看起来并不生气,但也分不出来他到底是真不生气还是装作不生气,抑或是顾忌着什么不能生气,甚至兼而有之。他此时用一种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物事的眼神打量着穆非城,玩味中带着戏谑。
“什么阴郁怪异?”穆非城不屑的一撇头,“我好得很,用不着你看。”
倒是楚离涯心中一个咯噔,穆非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却想到了玄修指的什么。
玄修说的多半是灵陵。
穆非城虽为男儿之身,但木性体质是仅次于水性体质的阴寒,为了让灵力损耗过度的灵陵得到温养,这些天,灵陵附身的火荆棘副刀一直是由穆非城带着的,鬼气至阴至浊,对活人元神潜移默化的损耗侵蚀。
和灵陵萍水相逢,楚离涯确实不大愿意看到那个小仙女似的女鬼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不代表对穆非城的身体造成损害都无所谓,灵陵或许无心害人,但是后果却摆在那里。
“……玄修道长,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离涯轻轻咳了一声,“我们自己会处理。还有,现在,真的很严重?”
“听楚姑娘这么说……似乎你们是知情的了?”玄修有些意外的看向离涯,以他的修行,看出穆非城身边萦绕不绝的鬼气本来很简单,只是前些日子在紫烟镇,尸山血海中四处都是冤鬼孤魂,不光是穆非城,就连自己和那位楚姑娘都沾了一身煞气戾气,所以玄修当日也没有注意到穆非城身上的异样,但今日是在都江城这朗朗乾坤下,穆非城一身阴郁森然之气,未免也太明显了。
“穆小兄弟身体本属木性,偏于阴冷,对阴鬼气息尚有些中和抵抗能力,所受侵蚀还不算严重,若是楚姑娘的话,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听到“鬼”字,穆非城再傻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中虽然也有些惊愕但还是一梗脖子不看玄修,非争那一口气,“我高兴‘她’在我身边,你又管得着?”
“非城……”楚离涯有些尴尬的在桌子下踢了踢穆非城的脚,“玄修道长也是为你好。”
“呵呵,人鬼殊途,况且人有人的所在,鬼有鬼的去处,贪恋人世,最终也不过一场虚空,更可能堕入若水黑陵受苦不得轮回,何苦如是?”玄修的目光在穆非城腰间的那把轻薄灵巧的副刀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收了回来。
“那我们要怎么着?总不能真把灵陵丢了?她现在还没醒呢,”穆非城直摇头,“放心离涯,我没事,什么感觉都没有,我身体好得很,别被这道士给唬住了。”
玄修也不再和他辩论,转向楚离涯笑道,“楚姑娘也是休整一晚,明日便登天仓山?”
“正是,小女修为低微,或许第一道就闯不过去了呢,”离涯讪讪的笑了笑,“第一道是‘千瘴竹林’,那二三道,又是什么呢?可否透露一二?”
“第二道是‘百折回廊’,说白了,就是一道狭窄山路甬道,地势险峻,途中可能是遇到灵兽,可能是遇到符灵,也有可能是别的天地灵物阻碍,或者什么都没遇上,一条路通荡的走到底,不得不说,这其中也要靠不少的运气成分。”
“也就是说第二道考验的难度是不一定的,可能会十分困难,也可能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正是如此,第三道考验……你们到了那里便知道了。”玄修说道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本来一直不变淡定从容的笑意里多了些无奈出来。“筑基中期的修行,过那千瘴竹林便如同平地,百折回廊……运气好到极点,普通人只要体力好些,也可以通过,运气差到极点,大约要有旋照中期的修为才能保证通过。”
楚离涯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练气一共十二级,练气之上,是谓筑基,达到筑基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士,筑基通过聚气丶聚灵丶聚元丶灵动四个的突破后,才能达以旋照的境界。
旋照境界,放在其他地方,已经算是高人一等的道长仙师了,放在天仓一带……刚刚能保证通过的登山人。
对于自己的实力,楚离涯还是很清楚的,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那通过考验的途中,可还有什么其他限制?”
“并无限制,只要登上青城派山门即可,曾经有一位和字辈的师叔是位驭兽能人,他在山脚下召来一只金睛白羽的巨大白雕,直接乘着飞了上去,视那竹林回廊如无物,也并未有人说不算数……真要说有什么限制的话,就是不能由青城弟子直接带着上山,所以在下怕是不能直接领着二位上山了。”
“原来如此。”
“或许你们听闻青城收弟子极严,这话并不假,但楚姑娘应知道,实力,绝对不是收徒的唯一标准,天资得天独厚而被青城派拒之门外的,每年的数字都不少。”
楚离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穆非城一副懒得听的态度,过了半响才问道,“深雨他现在在哪里?我上山是不是能马上见到他?”
“元澈真人门下孤寂,只有清雨太师伯一个弟子,他们两人都在天仓山最僻静的幽谷飞泉住着,平日极其难得一见。”玄修呷了一口茶,墨黑如玉的眸子里流光泛彩,“元澈真人是如今门中位份最高的元老,掌门师兄,实力深不可测,无一人敢冒犯,平日又少与人接触,穆小兄弟真的要见清雨太师伯的话……怕是有些难度。”
第八章 千瘴
千瘴作为一个竹林的名字,名不副实。
因为里面既无让人中毒迷惑的“瘴气”,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巨石机关,谈不上“障碍”。无论是谐音还是本字,都完全不符合。
但是作为一个给欲登上山的人作为第一道考验,楚离涯现在还不好评判。现在她心中只是想着那位玄修口中和字辈的前辈怎么就有那一头大白雕伙伴,搭着主人扶摇直上扇几下翅膀直接到达山门,别说什么千瘴竹林百折回廊连那神秘的玄修一脸无奈不愿透露的第三关都一并豪迈的忽略的干干净净。
狠狠的喘了口气,楚离涯确定了一下自己已经迷路了的这个事实,因为她在这片竹林里已经转悠了至少三个时辰,如果是平坦大道的话,以自己比常人强些的体魄都快能走出几十里地了。
竹林容易迷路这一点楚离涯清楚,因为那千万翠竹笼在一处,一株与另一株之间的差别甚微,更有穹顶上细细密密的竹叶蔽日,肉眼实难分得清方向区域,三来而去,方向迷失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楚离涯心里还是很清楚这竹林有古怪,不是单纯大的让人迷路——古怪就是她和穆非城一齐进入竹林还没一小会儿就分散了。两人走的那么近,不过是一前一后不到几步的距离,就这样在进了这竹林不到半刻的功夫,自己眼神错开一会儿往前探路,身后的穆非城就凭空消失了。
楚离涯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消失了——或者是自己已经着了道,穆非城没有问题还在原地,而是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毕竟从那个男人和惠娘的谈话和玄修的介绍里,竹林里有某种让人致幻的东西的可能性非常大,楚离涯也很怀疑自己对时间流速的感知受到了干扰,凭着心中计算,少说也有几个时辰过去了,但是这天光丝毫没有变化——自己和穆非城都是早晨辰时上的山,现在几个时辰过去,按理说应是未时左右,怎么说也该比早上燥热明亮些。
但是从进这竹林起,一直是晨风微凉日头初出的模样,完全没有丝毫改变。
想到这里,楚离涯忍不住抬头高高的望了被细密竹叶重叠遮挡的天空,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什么。
以自己练气阶段的修行,是无法做到御气腾空的,那是只有达到旋照境界才能去实践的能力,但是看看自己手脚尚听从使唤,意识至少自我感觉还受控制,应该是陷的不深,毕竟青城派只是设关卡考验来人,并非以伤人为目的,所以即便竹林内有些致人入幻的事物,也不会太有杀伤性。
想到这里,楚离涯屏息提气,一手扶着一株相对粗壮挺拔的竹子,蹬着竹干借力嗖嗖嗖的窜了上去,终于在竹海中冒了一次头,接着又迅速落了下来。
方才瞬间钻出竹叶遮蔽,一眼扫尽了这一大片竹林冠顶景象,这才得出一个哭笑不得又意料之中的结论。
那就是自己似乎还在竹林的入口处……至于过去了多长时间,内心的感觉骗了她,身体的感觉倒是正常——看那日头的偏向,估计连半刻钟都没有。
简单的说,这竹林似乎会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心智念头,却对身体感受产生不了多大影响了?那穆非城又跑到哪里去了?难道是他看到的幻象暗示和自己不一样,追着幻象跑了?
尽管离涯想到了千万种可能,却完全没猜到穆非城此时在哪里。
因为此时穆非城已经站在了青城派山门下,一条千回百转又极其狭窄陡峻的石阶路在他背后曲曲折折的盘绕而下,宛若青龙脊背。
初入竹林的穆非城其实境况比楚离涯还要糟糕,他也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离涯凭空消失,四处乱跑寻找一通才想起来要还没来的及喊上两声,刚要吼上几嗓子,玄修居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没错就是玄修,那个一见面就和他极不对付的青城派弟子,他的笑容依旧春风满面,佩着一把玄色长剑,一拱手道,穆小兄弟何苦亲自来爬着天仓山,不如让令弟收你为弟子,免了登山之劳,一同为青城效力,也是一桩美事。
美你个头!滚!
穆非城差点条件反射的去拿腰间的弩枪,但是一摸却摸到一件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才想起来——这几天为了照看灵陵,把副刀换到了顺手的那一边取代了原来弩枪的位置,他是摸到火荆棘副刀的刀柄了。
这一摸不打紧,一道飘飘忽忽的白色虚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冒了出来,凝成了白衣少女灵陵的形象。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见到灵陵穆非城当然不再讶异,只是有些好奇道,“灵陵?你好了吗?怎么从刀里跑出来了?”
“多谢非城,”灵陵半浮在空中,一身风姿绰约的白裙在这青葱翠纱般的竹林里显得更加仙气袅袅,穆非城心想着要是鬼都像灵陵这样仙女似的,世人也就不会谈鬼色变了。“灵陵经过几日休整,灵体已经恢复大半,刚刚又感到周围阴冷之气甚重,灵气充裕,便从刀内醒了过来……这里是片竹林么?”
“啊,是竹林,我和离涯要登天仓山呢,”穆非城这才想起来再次看向刚才“玄修”站立的地方,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见鬼了?
虽说灵陵确实是鬼,但玄修至于这么无聊来怪力乱神吗?
灵陵漂浮起来缓缓的绕了一圈,秀美的脸上微微露出难色,“……非城,你和离涯走散了么?”
“好像是,我进这竹林不久便看不到她影子了,找了半天只看到一个欠揍的道士!难怪娘说道士都不是好东西!我这才知道娘说的话根本就没错,阿雨到底是怎么想的,猪油蒙心了?居然也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当野道士!……不过奇了怪了,那野道士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非城,你已陷入幻境,所见之物,七分真,三分假,眼睛,已经是不能完全相信了。”
灵陵叹了口气,她是灵体鬼身,早就没了那躯壳神识,所依仗存在的不过残缺不全以灵力维持的一副魂魄罢了,所谓幻觉对她而言起不了半分作用,而且灵陵并非毫无修为的野鬼,能将两个大活人瞬间从楚玉峰上直接定点扔到山脚,纵有地脉之力相助,也正如穆非城所言,很有些本事了,若鬼修换算人道的水准来说,灵陵的实力少说也是筑基以上。
而且灵陵即使不擅长点醒化解之术,总明白所有的幻境不过是竹林的作用,只要离了这竹林,一切好说。
而灵陵最擅长的,就是土遁……
昔有和辈长老骑白雕一飞冲天上青城,今有女鬼带人下地一路遁天仓……倒也真是相称,青城派有青城天下幽的美名,山势本来崎岖幽寂,阴寒湿重,对于喜好阴气灵力的灵陵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不消一会儿,穆非城已经出现在了青城派七百二十九道的青石阶之上,正面就是那仿佛撑天镇地的青城派山门。
第九章 刀鸣
本来身上携一只阴气森森的女鬼伤身的穆非城,这次倒正是凭着这个女鬼顺利到不可思议地步的登上了天仓山,这大概也是穆非城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的。楚离涯本身感叹那个骑着大白雕便上了天仓山的前辈,却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同伴上山方式便捷的比起那位前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楚离涯现在还是不知道穆非城已经直接站在了青城派的城门下,因为她还没摆脱那个说不上凶险却实在磨人耐性的千瘴竹林。
玄修说过,只要通过,其实并不拘具体用法子的……楚离涯默默的靠在一根竹子上嘴里衔着一片竹叶,心中认认真真的开始思量起来。
玄修既然说了这只是场考验,就必然有所破绽,而且破绽不止一处。筑基中期以上就可以完全把千瘴竹林当做普通树林子走过去,这是第一种办法,完全靠硬实力,但是离涯现在没有那个硬实力,还是会受到幻觉影响。
第二种是借助外力,练气阶段的修士还不能使用法器宝物,灵力太低根本驱动不起来,当然,凡是有例外,这并不是绝对,只是对大部分正常修士来说;符篆倒是可以考虑,练气十级也能驱使不少低级符篆了,可是前提是你要有符篆可以用,至少……除了那只鹿妖给的之外,楚离涯从小还真没用过几次符篆这种奢侈物事。
第三种,简单粗暴,这片竹林挡着路,干脆全砍了,竹林都没了,那关卡自然不攻自破——但是这么多竹子无论真假,得砍到哪一天?而且……通过这三道关卡有没有时限?对了,这一点居然忘了问玄修。
一个个念头从楚离涯脑海中飞过又一个个被掐死之后,终于有了点疲惫的感觉。
突然,楚离涯腰间一阵异样,仿佛有什么微微震颤了一下,而且是来源于那鹿妖赠她的储物香囊。
神识探入迅速分析了一遍,楚离涯马上找到了那阵异动的来源——那把火荆棘的主刀。
本来这火荆棘的主刀在楚玉峰上一直是被穆非城带着开路,在紫烟镇又斩杀了银毛猿猴,只是穆非城本来并不常用这类武器战斗,拿着又嫌笨重,离开紫烟镇之时就把这主刀还给了楚离涯,楚离涯一时不能料理打磨这火荆棘,就随手放进了储物香囊,副刀有灵陵附身,自然还是由穆非城带着温养。
想到那把刀楚离涯心中略微有些沉重,她不禁又念起玄修的话,穆非城把一个阴森寒气的女鬼带在身边温养,极耗元神,虽说穆非城现在说没事,但是真等到有事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说服让穆非城把灵陵驱走?灵陵对他们算是有恩,楚离涯尚觉得这样不妥,更不要说穆非城那个死脑筋了。唯一庆幸的只有灵陵看起来并非穷凶极恶的厉鬼,若是日后能通过交涉让她自寻去处也是个办法?
“……为什么突然就动起来了?”
从香囊中将那把长逾两尺的主刀取了出来看了看,才发现整把刀都在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某种感应或者共鸣,刀尖不由自主的偏向一个方向,拧转过来后立刻又不屈不挠的偏了回去。
主刀不像副刀那般轻薄秀气,厚背宽刃,上面除了蒙昧的油渍尘埃还有前些日子穆非城拿去砍木头斩白猿而造成的一些划痕损伤,好在还算是一把精钢锋锐的主刀。
“真是奇怪啊,这里面又没住着一只灵陵,怎么就自己动起来了?我听爷爷说这把刀颇有些灵性,当主刀和副刀分开太远太久,就会相互感应悲鸣?这么说带着副刀的非城确实在离我很有些距离的地方了?”
楚离涯把刀换了个手,四处伸着试探一番,最后确定的点点头,“就是这个方向没错,既然一时找不到路……先把非城找到也是好的。”
话分两头,那边正准备直接闯到山门跟前瞧瞧的穆非城身上的副刀也一阵一阵的蜂鸣起来,只是副刀体积不如主刀那般阔长宽大,震动也小些,但是把它贴身携带的穆非城还是发现了副刀的异样。
“灵陵,你知道么这是怎么回事么?这刀怎么了?”
“……这是哀鸣?看来这刀打造方法居然颇为奇异……”灵陵一根玉指点在下巴上微微思考了一下,“主副刀本是一对,可是现在主刀在离涯那里,副刀在你这里,两者分离太远已经有好一会儿,所以都遥相感应起来。”
“……还能这样?这刀成精了?!”
穆非城看着手里不断振动的短刀有些愕然,“还有,灵陵你把我直接送到这里了,离涯怎么办?她不会还在竹林里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灵陵不太好意思的微微转过头,“当时我看林中有些迷幻幽气对非城很有些伤害,就自作主张带你直接遁地来到这里了……当时离涯并不和你在一处,否则我……也许也能把她一并带过来。”
穆非城挠了挠头,有些怀疑的打量了女鬼虚幻的身影几眼,“上次你把我和离涯从楚玉峰山上送到山脚,睡了好些天才恢复过来,现在你把我送到这里,会不会很吃力?”
“无妨……上一次灵力损耗过度主要是因为挣脱地象束缚,而不是以土遁之术送二位下山。”灵陵不在意的笑了笑,“只是这天仓山灵陵实在是不熟悉,难以确定离涯所在,刚才灵陵只是一股脑循着地脉主干走向攀了上来……没想到直接到这里了。”
“……那就好,可是离涯怎么办?我们在这里等她还是下去找她?”
“非城,你认识下山的路吗?”
“……”
“所以我还是在这里等吧,你看,这把刀一直因为和主刀分离悲鸣,如果我没想错,离涯此时手里也拿着一柄哀鸣不停的主刀,我们站在青城门下就等于是在给离涯引路,只要凭着两把刀之间的感应,离涯应该可以走出那片竹林。”
“好吧……听你的,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