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动生
“原来当年真的是掌门逼死了师父。”
站在楚业成的墓碑前,楚离涯默默听完夏溪泽平淡的叙述,“因为地位?声望?功绩?还是别的?”
“不完全是他,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但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细细追究,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很多事情也不是我能肯定的,最近这些年,其实他做的也不错。”
“但是他毁了你身后所有的名声,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师父你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也许现在尚有一些人有疑问,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知情的人死去,疑惑的人不再疑惑,事实也就不再是事实了。”
“离涯,我曾经也很看重声誉和尊严。”
“……那现在呢?”
“或许,时间告诉了我点别的。”
那点承载了夏溪泽灵识的火光慢慢扩展匀散,竟然渐渐地变成一个人形,楚离涯不禁一愣,然后呆住了,之前夏溪泽和她交流都是以火光灵体出现,这是……第一次看到他人形的样子。
那就是……生前的夏溪泽?
或许楚离涯能感受到夏溪泽为何当年被称为青城的旭日朝阳了,那真是光在那里,就能照耀一切的人。夏溪泽的灵体是一身深灰的道袍,苍银色的长发如同皓白的雪花,眉目如同星辰利剑,脸庞线条坚毅流畅,身材修长挺拔的如同一株松柏。
“……师父?你可以现出人形了?”
“师兄在知道我的残魂尚存之后就一直在帮我探索凝魂炼魄之术,当如今我也略有所通,所以已经可以恢复分毫生前的模样。”
“师父,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灵陵似乎比您死去的年月更多,可是我和非城第一次看到她就有着完整的人形……这是为什么?”
“因为灵陵姑娘虽然逝去已久,但是魂魄尚完整,而我的魂魄在桫椤林外的极北之地几乎散尽,但是因为曾经将丝毫魂魄存于那副水墨画之中……就像是当年清雨分出自己的一丝生魂存于天池珠中庇佑穆小兄弟一般的道理。”
楚离涯点头,“……那师父,您一直这个样子未免辛苦费力,我听闻也有鬼修一道,但是……”
夏溪泽好像知道楚离涯想说些什么。
她似乎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比方在白岳山下对南宫君知的问话,楚离涯似乎对生死有着某种执念,总在若有若无的不经意间,想要去触碰这个禁忌。
“离涯,生生死死,离合聚散本是人之常情,若是这点都看不通透,又怎么能修至大乘?”
“我明白,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但是看到那么多人拼命的去做一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我觉得我应该也能做点什么。”
“哦?”
楚离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比方说,雍州,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黄沙大漠,绿茵比什么都珍贵,那里有个桃木女妖曾经打算带着自己的姐妹们去寻找传说中妖界的入口……为了这个甚至去触碰禁物紫微仪木,明知不可能而为之……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这样做过了,总不至于在最后一刻后悔。”
“还有南宫君知,一开始是太和宫的掌上明珠,未来的中心,灾劫突降,师兄暴毙,囚禁高塔,明明知道自己的仇人很可能是完全没有办法应对的敌人,但是还是……”楚离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南宫君知这个人会站在陈夜修面前,报复他曾经失去的一切。”
“你希望和他们一样,就算知道很可能失败,但是,也要去尝试?”
“师父和师伯难道不是这样?”楚离涯挑了一下眉毛看向夏溪泽,“无论是百年前还是先在,其实师父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完全左右这种关乎整个红尘的大事,但是不还是耗尽所有办法的去争取?”
楚离涯离开的时候从楚业成的坟头上抓了一把土塞进了怀里,湿湿的带着点潮气,还杂着些草根。
世上早已没有紫烟镇,炊烟落日,小街繁华,永远只存在于了自己的记忆里。
她不禁想起南宫君知,那个拥有暗夜体质,离死亡无比接近的人,跟她说起的,如何打破生死隔阂的方法,听起来倒是可行,但是,说说永远和做起来要困难的多——尤其是死去多年魂魄已经归入幽冥的魂魄而言,尸体早已化为尘土,魂魄可能已入轮回,几乎是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
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桫椤林梭罗堡
“终于有动静了?”睚眦的眉眼一抬,先是惊异,继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偏殿的负屃化生卵,终于出现了第一条裂缝,负屃重归之日,怕是就在今天。”
当姐妹二人赶到负屃化生卵安防的偏殿的时候,那里已经充满了一股浓重翻滚的土灵,澎湃浑厚,像是沙浪。化生卵端端正正的置于高台之上,上面一条细微可见的裂痕,整个卵都在颤动。
除了睚眦和狻猊,偏殿周围没有什么其他妖物——全都已经被驱散了,毕竟妖王重生产生的冲击不是一般妖物可以承受的,那会直接震裂血统低微的妖物内脏,所以在负屃一开始有动静的时候,这里方圆几十里之内都不允许有其他妖物靠近。
“睚眦姐姐,负屃的力量似乎积蓄很久,非常强烈啊,”狻猊捻着手指稳住身形尽量不受土灵澎湃的影响,“看来多年没有动静也不亏。”
睚眦的功力深厚,显然不需要像狻猊这样刻意去抵御也能端的住,“你小心些,负屃的力量在我们中算是强横的一个,而且这次沉睡许久,再次重生,出来的瞬间力量怕是身为霸道。”
果然,随着化生卵上的裂纹扩散的越大,周围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震耳欲聋了。狻猊甚至赶到脚下站立的地面都在轻微摇晃,宫殿的墙壁开始出现细细小小的裂纹。
“姐姐,我们需要用法术维持宫殿的结构吗?这样下去会不会塌……”狻猊有些紧张的看着睚眦,负屃多久才能出来?”
“再等等,我会支撑着这里。”睚眦冷静的说道,随手一转手中迸发而出几道光柱,分别飞往宫殿的几个角落,最粗壮的一根定立中央顶天立地,这一手动作完成之后,晃动的宫殿瞬间平稳下来不少。也在同时,那颗化生卵终于彻底四分五裂,光芒从里面迸溅出来,更强烈的土灵汹涌而出,一团暖黄色的光从碎裂的蛋壳堆之中缓缓升起,然后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像是一团格外炽热的东西燃烧起来一样。
光芒突然消退,一个新生的负屃幼兽出现在了地面,双目紧闭,周身呈现出一股赭黄色,好像是泥土塑造出来似的,身体周围包裹着一层严严实实的浓厚土灵结晶。
“他……就是负屃?”狻猊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兄弟的兽形,毕竟九大妖王的石雕梭罗堡里随处可见,“看起来……好小……”
睚眦收了自己的光柱支撑术法,走上前撩起长袍的边角,将幼兽状态的负屃抱了起来,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的眼线,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好在是总算出来了,好强烈的土灵素,这一代的负屃天生的灵力就如此强大,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狻猊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看着这个新生的家伙,忍住没有用手去戳一戳那个软乎乎的肉团。
“……”
“……等一下……好像有点不太对?”
还没有等狻猊反应过来,睚眦突然面容扭曲的把怀中的幼兽猛的扔了出去,然后条件反射的把狻猊扯到自己的身后护住,一只手对着空气伸出撑起一个巨大的白色的护罩,将两人严严实实的笼罩其中。
“怎么了?!”狻猊咳了好几声,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突然的巨变,但是睚眦也没有空给她慢慢解释,而是双手一划虚空的在半空中撕开一道金色的纹路隧道。
“离开这里!去第一宫找你大哥!”
睚眦疾言厉色道,然后抓起狻猊的胳膊把她往那道光线组成的门塞去,自己一回身加重了手中的护罩灵力强度,秀眉紧紧蹙起,喉咙一甜,一口血竟然先吐了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睚眦的指甲几乎刺到自己的掌心里去,哪里出了问题?负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气氛都瞬间变得诡异起来,暖黄色的光不断消散,灰黑色的污浊雾气从碎裂的化生卵上升腾而起,像是无数条灰黑的毒蛇一样吐着芯子游走开来,又恶毒又灵活,滑腻的让人恶心。
周围涌动的已经不是最开始,雄厚但是温吞的土灵,而是充满了杀气,锋利锐利无比!黑色云雾在地面渐渐弥漫开来,一阵刺耳稚嫩的笑声随着展开,教人心上好像被碎玻璃片划过似的难受。
第七章 妖孽变
负屃化生而出却遭逢惊变,狻猊赶到第一宫的时候囚牛已经从最深处走了出来,一双不怒自威的浓眉紧紧皱着,像是黑色的麻绳打了个结。
“大哥,糟了!负屃他……”
“我知道了。”囚牛的声音还算沉稳,深红色的披风在背后展开像是飘零的花瓣,将他整个钢铁坚硬般的身形裹罩在其中,身为九大妖王之首的强大实力和坚韧让囚牛即使在这个时候依旧稳健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要慌张,狻猊。”
“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睚眦姐姐还在那里!”狻猊紧紧握着双手,那股威胁的气息让她实在是无法安静下来,更何况睚眦那样直接的举动更是让她揪心——二姐睚眦对危险的明暗程度肯定是要比她强的多,让她做出那般举动,到底是感受到了多大威胁?
“我会马上过去,狻猊,你呆在这里。”囚牛一掀披风带起一阵透明的漩涡旋风,身躯立刻消失在原地。“……在这里不要乱走。”
此时,在负屃所处的偏殿里,已经被灰黄和乌黑的浊气充斥满了,甚至于溢了出来,将整座宫殿淹没在了里面,睚眦置身杀气缭绕之中,全力戒备着任何一丝动静。
情况非常不对,睚眦对自己的实力不是没有信心,仅次于囚牛的妖王,几百年的修行,放眼整个桫椤林都算是拔尖,但是现在的状况却让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九大妖王之中,负屃排行第八,仅高于螭吻,传承着最为醇厚的土灵,一向性格温顺平和,上一任负屃于百年前陨落于桫椤林外的红尘之战,被剩下的妖王寻回化生卵,百年之中养于梭罗堡之中,一直一直都没有动静,连和它同时化作化生卵的螭吻狻猊都已经获得重生,而负屃却总是不见化生。
这一天似乎总算到来,但是却伴着出乎意料的惊变。
哪里出了问题了?睚眦不断的在心中发出疑问,但是现在她只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和危机,却连威胁对象来源的影子都看不到,周围好像都是那股气息,又好像都不是,灰黄和乌黑的烟气相互缭绕,有负屃自带的土灵,可是又好像混入了很多其他什么东西——因为睚眦在惊变的一开始就立刻用防护结界罩住了自身,这种保护反而让她没有再最快的时间被辨认出那些混乱恶毒烟雾的成分。
可是缓过来之后睚眦慢慢嗅出了味道。
那是一股极其凌厉,如同刀片一般的金灵素,尖锐的好像能够把风给破开,只是和负屃的土灵融合的太紧太腻,仿佛成了骨血相容的一体,教人一时辨认不出来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刺耳尖利的笑声响起,像很多恶毒的孩子一起在顽皮的笑,仔细听又只有一个人的,一切都让睚眦头脑发晕,但是她甚至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准确的目标,她的灵力根本就没有一个倾泻对象,只能用结界将自己的周身布满,尽量避免那些危险的烟气。
她能够将狻猊送走,自然也有能力自己脱身这里,但是现在新生的负屃就在这里,她不可能扔下负屃就这么跑了,逃跑不会是妖王二座睚眦会做的事情,就算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她也只是将狻猊送走让她去通知囚牛,自己留下应对扑朔迷离的局面。
“刷——!!”
很快,迷雾之中窜来了第一道攻击,一团灰黄的烟雾先是化成一团漩涡凝聚,然后凝实出了一个骷髅头为首的烟雾幻象,向着睚眦直冲过来,烟雾中央是那股嘻嘻嘻不断的刺耳笑声,让人脑仁疼。
睚眦也是金灵素体质,生就一副钢筋铁骨,兽态的情况下爪利如刀,单挑起来的勇悍程度只是略比囚牛嘲风弱些,对于这股犀利的金土双灵糅合而成的力道,不闪不必,一爪挥下在半空划出五道银光闪亮的抓痕,利箭一般射往骷髅头,将那团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东西重新归位一缕稀散的雾气。
“负屃,是你吗?”睚眦有些不甘心的对着空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无休无止的嘻嘻笑声,像是不屑的嘲笑,又像是恶毒的狞笑。
那不会是和她血脉相连,负屃的意志。
突然,睚眦发现以自己的脚下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图案,黑洞洞的眼窝和稀疏的牙齿让人有些脊背发寒。
她不会坐以待毙,就算眼前的状况是她从未有见到过的诡异。睚以金灵之力让自己飞身而起悬于半空之中,尽量远离那个骷髅阵法,但是很明显的,那个骷髅慢慢的越来越厚实越来越立体,本来只是平铺在地面上,可是慢慢的鼓起后却成了一个真正的,棱角分明的头骨,睚眦一直在后退,但是最后骷髅完全成型,填满了整个宫殿空间之后,睚眦眼前一黑,发现自己竟然正好处在骷髅牙齿前的位置。
一张嘴好像就会被吞进去,而那个骷髅似乎正打算这么干,牙齿疏漏之间传来更多的,十分集中的孩提哭声。骷髅的嘴渐渐张开,里面出现了一个灰黄风卷,层层递进的漩涡,宫殿里的灰黑雾气和其他东西都纷纷被强大的吸力往里面拖拽,似乎在饥渴的强行吸收力量,吞噬一切来补充自身膨胀的身躯。
睚眦全身已经被璀璨的金光笼罩,每一条纤长的金光都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与此同时一座巨大的钟形光辉从半空凝实,然后对准睚眦罩了下来——这不再是普通的防护结界,而是金灵爆发铸成的金钟罩。
巨大的吸力对睚眦不是没有影响,反而,她的脸上额上已经全是汗水,在支撑着自身不被那股可怖的吸引力代入骷髅的大口之中的同时,睚眦还要想着如何去反击,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这般狼狈过。
囚牛赶到的时候,负屃所在的偏殿已经崩毁成了一地瓦砾碎石。本来华丽的偏殿所矗立的地方,剩下了一个巨大的灰黄色骷髅,像是团团烟雾汇聚而成,但是烟雾又凝和的那般紧实。
睚眦呢?
囚牛不禁一怔,他来的也算快了,只是没有想到情况变化的这般突然迅速。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无数笑声共鸣着,比恶鬼哑哭嘶吼还要难听,但是这点伤害对囚牛还造不成什么影响,红色的披风在风里绽开血色的花朵,囚牛一路奔到骷髅面前,冷冷的望着这个异形的怪物,眸子里像是有黑色的火焰燃烧起来。
但是,下一个瞬间,骷髅周围缭绕的,本来杂乱无章像是群魔乱舞的雾气突然都停滞了一下。
“金龙巡九霄!!!”
一声清脆的喊声在无数尖锐笑声中显得十分突兀,而且那股声音是从骷髅头里面传来的,这不由得让本来想出手的囚牛微微一怔。
“轰——!!”骷髅头的大嘴猛的碎裂,牙齿疏散成了几条雾气,一条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金龙从中猛的撞出,而且这只是第一条,紧接着这个领头龙,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条狂龙纷纷撞破了骷髅的鼻骨头盖这些部位,像是离开窠臼嗜血的群鸦。
囚牛不禁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应该是没事了。
果不其然,骷髅头被群龙撕裂成了一团团雾气,四分五裂,而睚眦从中滚出,虽然显得很有些狼狈但是身上看起来没受什么大伤。
“睚眦!你怎么样!”
“大哥……咳咳……”睚眦捂着嘴弯腰,然后猛咳了几声,双目有些发红,“我还好……咳,小心!”
就在刚才,睚眦在施法途中竟然直接被骷髅头吸入其中,进去之后便是金灵素千刀万剐的凌迟和土灵素厚重无比的窒息,好在睚眦在进去之前便以金钟罩将自己罩住,没有立刻被挤压分割成死尸,困于其中却也不是个办法,最后睚眦猛提元神爆发金灵素,以大招金龙巡九霄直接将骷髅头撞碎,自己脱身而出。
“这玩意是负屃弄出来的?”
“不,我和狻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负屃沉睡了百年没有化生的迹象,我们本身都已经等的很着急,但是就在今天突然破壳而出……但是……”睚眦恨恨道,“大哥,负屃一开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他逸散出来的这些雾气里感觉到了一股特别邪性的金灵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负屃世代不都是土灵体质吗?”
囚牛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的脸色冷峻的像是生铁,“睚眦,你看,它们又来了。”
确实,那些本来被金龙巡九霄撞碎的骷髅头再次不断靠拢汇聚,像是中心有着一个什么引力点似的,不管被打散多少次都能够重新合拢,这种凝合之力,确实是土灵素的先天优势。
“大哥,负屃还在里面。”睚眦忍不住提醒道,“它才刚刚出生,我们……该怎么办?”
第八章 风火动
“嘲风哥哥,你怎么样?”
浑身布满干涸血迹的青年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又胀又涩,差点掉下眼泪来,他用力的一咬自己的舌头,生生把泪水给逼回去。
“……我没事,别害怕,负屃。”
青发金瞳,深青色的披风委垂在地,面前的嘲风半靠着一株古木,“负屃你听我说,快点回去,告诉大哥和二姐,那些人已经渗入了沉默之森……”
“哎,”负屃应了一声,伸手拖了嘲风一下准备拽他起来扶他一起回去,谁料到嘲风将他的手打开,“做什么,你自己回去。”
“嘲风!!你胡说什么!!”负屃急了眼直呼其名,“你现在伤的这么重,留下还不是个死字,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走啊!”
嘲风确实伤的沉重,自从他从梭罗堡赶来,到桫椤林边境,就连续和各大门派高手交手,灵素爆发了好几次,本命元神都受到了影响,身上受的伤更是不计其数,不久前他才和那位太和宫掌门谢云撞上,虽然一爪将那个人的无浪玄冰界给破开,接着一记树海山涛将谢云撞出几十步,但还是同时中了相当恶毒的水灵仙术落霜星辰,一簇又一簇的冰刺挤着他盛开,好多都刺入了他的皮肉里,带出青青绿绿的血,结着一层冰霜。
好在负屃跟在后面赶来,水土终究相克,负屃将已经被嘲风重创的谢云败退,但是自己也略有损伤,心中又记挂嘲风,一场决战草草收场,红尘修士回到月窑岭休整,负屃和嘲风也顺势躲进了沉默之森。
此时的沉默之森里处处弥漫着混乱的灵素和令人窒息的烟尘气味,千叶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妖蝶们逃难的时候翅膀上落下闪亮剧毒的鳞粉,落在地面上厚厚的积着一层,被火烧过的地面和古木焦黑发脆,让人觉得恶心,又沉沦。
“负屃,他们不久就会再攻过来,要是没有人拦着很快就会直穿沉默之森,罗兰高地进犯桫椤林的内里,我在这里支撑着,你务必回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决一死战。”
负屃不想决一死战,他心中后怕的想着,这场噩梦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负屃从小就是个性格懦弱的孩子,年纪比他还小的螭吻都比他显得有干劲活力,他不怎么喜欢打斗拼搏,文文静静的念书倒是很有一套。
“别再……磨蹭!”嘲风有些恼怒的推了他一把,“我死不了,你快些回去就是了!”
最后负屃还是抽了抽鼻子一转身往回跑了,但是就在他还没跑出多少步,一股子红烟从地下窜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活像是蛇窟里交缠的蛇群。后面的嘲风一看情形不对,就知道又是一波攻势到来,跟随两人到来的其他大妖大约已经在更靠近红尘的地方和人类修士战起来了。
这一次来的是青城派掌门,火纯子夏溪泽,比谢云还要棘手的敌人。
嘲风一双金瞳闪闪烁烁的,随手丢出一道翠绿缠绕的藤蔓,将负屃拖了过来及时躲开了那红色的烟雾,站起身来将负屃掩在身后。“负屃,马上走,否则你也要死在这里。”
一听到那个“也”,负屃的心就凉了。
但是嘲风不管他在想什么,一道绿光笼罩下去将他整个人强行推出百步之远,想来以他现在的体力也只能帮负屃到这里了,因为他要强打起精神去面对更可怕的敌人。
他之前已经和夏溪泽交过一次手,只是因为匆匆忙忙,而且双方都不止一人,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让嘲风知道了这个敌人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现在那股纯粹到极点的火灵素在周围迅速弥散燃烧,连吹在风都变得滚烫起来。
嘲风眯着眼睛站直,深青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像是战地上的旗帜,他的脸长得很好看,棱角柔和,深青的刘海下金黄的眼眸那么耀眼,深浅晕染的轻甲扣在身上衬出挺拔修长的身躯,一双筋节分明的双手像是精神的苦竹。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看起来像是被风雨打落破碎一地的花朵。
身穿赤红滚金边长袍的夏溪泽出现在半空之中,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明亮,他的脚下踩着的是一簇一簇的火,眼睛里好像也有两团火在燃烧,永不熄灭。
嘲风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干脆先发制人,更何况那边还有一个跑的不远的负屃需要他遮挡视线。一股浓的发黑的深青光彩从嘲风掌心里跳脱出来,扩展成了个正圆的门,门里飞窜出了看不清残影的,类似于树藤样的东西,刚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在那些树藤向外飞射的途中不断变粗变长,到夏溪泽面前的时候,已经近乎巨龙。
夏溪泽不闪不避,他看得出来对面那个妖王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虽然是趁人之危,但在战场上这无疑是个铲除大患的好时机。青城掌门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布满符文的长剑应声而出,瞬间爆出一道长约一丈的金红色直线,直直的刺向铺面而来的木灵树藤。
剑火之光,和木灵之藤,生生的碰撞在一起!剑光是那样锐利,摧枯拉朽,随着刺啦啦的声音,从树藤盘结的正中央刺了进去,一往无前的近乎冷酷,那些伸展到夏溪泽附近的细枝末节都被金红的火焰炙烤的立刻萎靡掉落,在地上积了一层。
嘲风评估着现在的自己和夏溪泽的差距,他不指望刚才那一击会有什么效果,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为负屃,也为自己。
在夏溪泽将那些树藤斩杀殆尽的时候,嘲风的脸上已经覆了一层完整的青鳞,黄金瞳闪耀的格外夺目,本来白皙干净的指甲突然变粗变长,像是猛兽的爪子。
夏溪泽突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那个嘲风,看来真的打算拼死一搏,甚至不惜现出元神真身。脸上的青色鳞片和突然变得尖利的指甲,都是兽化的征兆,而且兽化还在迅速的完成。嘲风的本体是嘲风兽,化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禁锢了妖兽本身最为原始的强大力量。
一旦现出原形,这种禁锢便不复存在,只余下最野蛮和纯粹的野性本能和破坏力。但是兽化也需要时间,刚才嘲风放出木灵树藤正是为自己的化形争取到一点时间。
夏溪泽二话不说挺剑直冲而上,破空的清啸长音直直刺向那个急剧变化成一头猛兽的青年。很短的时间内,嘲风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坚硬粗糙的皮肤和鳞片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本来中等的身材变成了坚实如山的庞然大物。
啧,麻烦了。
身为人的夏溪泽在化成原型的嘲风面前,显得渺小的像是一粒砂子,他本来紧逼的步伐停下,把本来挺向前方的长剑收回来及时掉转了个方向,无数串精细的火链随着他捻动口诀飞窜着盘旋而起,灵活的像自己有生命似的,密密匝匝的在他的周围飞旋成了一堵火舞旋风般的无形墙壁,凡是沾染到这片领域的一切都要被劫火燃成灰烬。
“吼——————!!”
嘲风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啸,整个沉默森林几乎都为之震颤起来,无数树叶簌簌掉落,不少枝条也应声而断,有些细弱些的小树甚至直接倒地。
夏溪泽加强了周围布置的火链,稳稳的悬浮在半空,他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妖王化归原型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应付的事情,而且现在在这种木灵厚重,明显对嘲风有利又熟悉的地方战斗实在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夏溪泽晃了个幻影步,似乎是要避开嘲风初露的锋芒,向后退了好几步。嘲风化成兽形之后没有化形时那般灵活,为了不丢了这个细小的目标,嘲风爪足一蹬,猛的向夏溪泽扑了过来。
一对赤红色的,如同凤凰羽翼的光芒之翼从夏溪泽背后伸展而出,朱雀的清鸣声刹那间响彻沉默之森,一只巨大的朱雀缓行在夏溪泽身后升腾而起,从嘲风的角度看,简直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朱雀神鸟附身在夏溪泽身上,火光摇曳,最中间是夏溪泽长袍和长发飞散,有点像朱雀御火时凌乱的飞羽。
夏溪泽一边招架一边后退,似乎有些难以抵挡嘲风化成兽形之后的迫人威力,嘲风本来是九大妖王的第三座,掌管着木灵一属,虽然木灵素号称为生命之源,但是将木灵术法修行到嘲风这种级别,那么也是绝对的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化为原型后的嘲风恢复了对木灵的绝对掌控能力,以及巨大凶狠的蛮力。
另一方面,被嘲风送出去的负屃没来得及愣太久,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激烈灵素碰撞声,心想大约是真的遇上麻烦了,但是这个时候回去简直是让嘲风白白的把自己给送出来,不回去又怎能心安?
负屃的目光在嘲风的方向和梭罗堡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向着梭罗堡的方向奔驰而去。
第九章 望重生
跟着那个几乎化身朱雀的人闯出沉默之森之后,嘲风的兽化也已经全部完成,此时的他足有半个小山丘大小,通体青蓝色泽,腮边垂下一捋一捋的毛发,闪着深青的光,脑袋脊背上全是玄色铠甲,层层相叠,四只脚爪上扣着铜环,上面布满了符文。
上古妖王,嘲风兽。
夏溪泽的火灵燃烧的愈发强盛,方面十里都能感受到风中那股烫伤,身后的朱雀翅翼几乎遮住半边天空,如此磅礴滔天的灵力,居然全部来自于那具相比于嘲风太过细小的身躯。
出了桫椤林之后,红尘边界有着不少来自四大门派的修士,但是光看到这副场景就被吓了一跳,青城掌门孤身深入,居然钓出个这么个庞然大物。
嘲风本身身上有伤,此时化为原型,多少有那么些破釜沉舟的意思,他是最早来到沉默之森抵御外来入侵的妖王之一,因为千百年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所以梭罗堡对红尘入侵没有太足够的准备。他已经不抱着可以活着回去的希望,能拖住这些人的这波攻势是一会儿,只希望负屃能够平安回到梭罗堡亲口将具体事宜转告囚牛睚眦等人。
“吼————!!”
又是一声轰鸣般的吼声,附近修为低些的修士口鼻流血,几乎纷纷晕厥倒地,嘲风的金色瞳孔像是挂在半空的两盏巨大的灯笼,脚下踩着一团一团的青蓝的云,默默的注视着那个全身披满火焰的男人。
夏溪泽其实也是在蓄力。
他从出现在嘲风面前开始,就一直在准备着的火灵觉醒仙术,凤凰变。等到身上附着的巨大朱雀火鸟化成最终的九翎凤凰形态,他的火灵烈度也就到了一个巅峰。
击杀妖王,不消耗点什么是不行的。夏溪泽周围的火灵已经浓厚到近乎实化。身上的那些布料如果不是自己的精密掌控,早就燃烧成灰烬随风散尽了。
不少人认出来半空之中的夏溪泽,当然还有那边的嘲风,这是顶尖的对决,留下来大约只会变成无谓的尸体。所以不少弟子已经打算直接趁着空当溜走防止被波及。
太阳快落山了,夏溪泽看了一眼天边,心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否则自己离开阵营太久,怕是要乱的。
嘲风妖兽,凤凰朱雀,在天空之中缠斗许久,将那些浓云薄雾全部都蒸腾干净,木灵和火灵搅成一团,放肆燃烧。
风衣澈是在半夜之后才看到满身疲惫的师弟回来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安静在营帐中卜算战局状况——确实没办法这么做。因为不久之前那阵剧烈的震动能量波及。将营帐都破坏了不少,所幸营帐里的人是活的,没有几个人受伤。
嘲风和夏溪泽的决战在月窑岭附近,凤翥九霄和连峰树海怒相互碰撞,星月无光,山崩地裂,炸毁了半座山岭。
夏溪泽也很累。毕竟凤凰变这种术法极其消耗灵力和体力,而且对手还是妖王级别的强大,所幸对方并不是全盛状态,而是重伤未愈,所以自己赢得也相对轻松一些。
“元泽。”风衣澈站在原地看着他,“回来了?你怎么样?”
“还好。”夏溪泽勉强笑了笑,“伤倒是没有多少,就是消耗有些大。”
“你可是击杀了一名桫椤林的妖王,”风衣澈叹了口气,“外伤没有多少,凤凰变会带来多重的内伤,我比你清楚。”
“呵呵,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这点伤,算什么。”夏溪泽放下了手里的剑,“波及到这边了?具体怎么样?”
“没事,都不是死的,毕竟这边不是正中心,余威大家还是能扛得住的。”
十天之后
负屃知道自己死定了,从脚步踏入那个隐蔽在丛生树林之中的光圈后。一股强大厚重又锐利的怪力将他牢牢的绑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数符篆围绕着光圈飞转,头顶上十丈之远的地方盘绕着浓厚的快要压下来的乌云。
谢云和连昧,分别是齐云宗和太和宫的掌门,身具红尘决定灵力,以龙虎门一张顶级天罡伏剑符为媒介引来天雷,斩杀负屃势在必行。
已经没有办法了啊……负屃苦笑着想到,生死有命,十天之前嘲风殒命月窑岭,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雷阵已成,自己还被两道无比强悍的灵力锁在光圈中央根本躲不掉。
在紫色的巨大雷柱劈下来的时候负屃心中飘过了不少画面,自己的一生影像都好像被飞速拖拽着过了一遍,囚牛,睚眦,狻猊,螭吻,嘲风……还有很多其他人,自己本身的性格有些懦弱,只盼着一直能躲在那些坚定如山的身影之后,不用担忧那些随时会坍塌的天空。
但是,天总是有黑下来的时候,山总有崩塌的时候,总有自己要去面对一切的那一天。
在负屃被雷光笼罩的一瞬间,突然脚下一阵怪异的麻痒,好像有什么趁虚而入的钻入了他脚下的肌肤之中,而且灵活异常的向上窜去,但是他也作不出更多反应了,下一个瞬间,天雷轰顶,第八位妖王灰飞烟灭,元神几乎全部碎裂,化成齑粉。
当囚牛和睚眦找到负屃的化生卵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本来灰黄色的化生卵壳上,多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印记。
在那场百日战役之中,桫椤林九大妖王陨落了四位,狻猊,螭吻,嘲风,负屃,狻猊螭吻的化生卵被带回梭罗堡,在百年之间先后重生,嘲风的化生卵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负屃百年间悄无声息纹丝不动。
囚牛是现任所有妖王中最年长的一个,眼见了自己的弟妹几度生死,悲欢喜乐都变得有些淡,但是毕竟都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东西。他曾经站在梭罗堡最高的高塔上看着天上不断改变轨迹的星星,辨认出其他弟妹的星象轨迹。看到狻猊重新隐隐生出光辉,他高兴,看到螭吻的星象重新活跃,他欣慰。
但是嘲风和负屃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嘲风音讯全无,加上殒命的地方是月窑岭,最大的可能就是遗落在了红尘境内,或者什么异界幻境也有可能,因为囚牛几乎翻遍了桫椤林都没有找到嘲风的化生卵,一百年间,嘲风的星象也是悄悄的没有动静,负屃也是如此,本该是他星象位置的地方一直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囚牛思考过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负屃还要好解释些,毕竟是元神几乎被轰灭,好不容易凝聚成了化生卵,需要更长一些的时间去休养生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嘲风呢?就算在别的地方,别的地点,为何那样强大的他一百年居然都没办法重生?
百余年的发酵酝酿,孕育生发,最终会造出一个什么结果呢?睚眦有些脱力的望着身边的囚牛,“大哥,负屃这到底是……”
被睚眦打散的金土双灵素居然又不屈不挠的再次聚拢,连囚牛都皱起了眉头,不仅仅是这股不明的力量,他们刚出生弟弟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可是这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在偏殿这么久都没动静的化生卵,传承了多少代的负屃殿下,为何现在变得这般不对劲?
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一切都要靠囚牛自己判断,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结出一个掌印,缓缓的推出。
与此同时,第一宫。
狴犴来的时候狻猊正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囚牛已经要求她在这里等候不要跟着去,而她却急着不知道怎么好,又不能不听大哥的话,心中又焦躁。看到狴犴来了后唤了一声就迎上去,“可算是有个人来了!狴犴,你听说……”
“我都知道了。”狴犴生性冷酷直接,狻猊虽然排位比她还高,但是毕竟不是上一任狻猊殿下,年龄和修为,把持的能力都不如现在的自己,“大哥怎么说?”
“让我在这里候着,他和睚眦姐处理就够了。”
“你是从那边来的?负屃宫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其实我没有感觉到什么,是睚眦姐觉察到了不对,”狻猊凝目道,“她直接把我送了出来让我找大哥,狴犴……!”
狴犴似乎只听到个几个关键的词就打算直接赶往偏殿,谁知道狻猊一把拉住了她,“不要去啊狴犴,二姐都忌惮的东西,你去了也是没用了,更何况大哥也已经赶去了。”
“囚牛,睚眦,负屃都在那里,我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
狴犴用力挣了一下,“大哥说的没错,你重生才几十年,修为不够,确实不应该去。”
“我……”狻猊噎了—下,她一向知道狴犴性情有些冰冷戾气,说话也生冷,尽管心中最记挂的就是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嘴上却像是戳人的刀子似的,—刀—刀割得人生疼—点也不留情面。止
就在俊猊晃神的功夫,狴犴的身影己经飞出了挺远,直直的向着那个方向赶。
第十章 论劫生
肃轩是个很不起眼的人。
所谓不起眼,就是随便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无论是长相,才华,性格,都是不功不过,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也说不上来有几个好处。虽然放在常人眼里,能到仙山上当神仙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摆脱了那个“常人”的世界,肃轩就是个千百修士之间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但是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吃喝不愁,也不用干什么重活,也不用念什么晦涩难懂的典籍变成书呆子,虽然在醮坛祝祷的时候枯燥了点,但是只要把刘海往下捋一点就能挡住眼睛,这样就算偶尔打个瞌睡什么大约也不会被发现,自己的寝舍也是靠着竹林子,幽静亮敞,图的就是一个舒坦。
……当然了,如果那些乱来的家伙们不在自己想要好好睡觉的时候打起来制造噪音,那就更好。肃轩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把木窗支起来隔着缝儿对外面瞅了一眼,果然,又闹起来了,啧啧啧,这齐云宗真是没一日的安稳。
这么想着肃轩把窗户一扣,又倒回了床上,顺便拿被子蒙住头,一道土灵结界罩住了整个床,他仙术学的不错,而且拿来运用在这方面特别熟稔。
陈夜修站在屋子里其实很久了,因为他喜欢竹子,这寝舍又靠近竹林,所以他就在这里多呆了一会儿,心中正在权衡着这个人的资质够不够资格让他放出一个冥心蝶的母体。但是很快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这么懒的人就算做成魔蝶傀儡也是极不好用的那一种。
陈夜修已经在齐云宗呆了有些日子了。
楚离涯和南宫君知在洞天福地无功而返不妨碍让陈夜修对这个内乱的一塌糊涂的名门有了些兴趣——或者说对在里面找一具合适的身体有了兴趣。
陈夜修自从在洞天福地以绝死幽鬼阵困住则州之后,**凡胎也被那巨大的暗灵腐蚀负荷给折腾的很糟糕,加上陈年旧伤,这具身体几乎要彻底不能再用了。
旧的用不了,就得找来一个新的代替。多正常的事。
陈夜修对这具躯壳还是挺有感情的,他偶尔会怀念一下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满天的大雪几乎要把天和地连接起来,地面上的积雪能没到人膝盖以上,一踩下去就一块塌陷。
那个时候陈夜修的躯壳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算是用的比较久的一副皮囊,脸不怎么好看,天资也是平平。但是收拾的却干净利落,不是每一次换身体的时候都能够找到最好的,紧急情况下什么躯壳都得用。
尽管才三十来岁,陈夜修也知道这具身体快要烂透到骨子里了,冥心蝶驯养需要的暗灵那么强大,从陛下赐予的东西里汲取的力量侵蚀那么强,这个天赋太过平庸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他需要再获得一次新生。
那个孩子一开始是坐在人家屋檐角下冻得直发抖。脸腮和双手都冻得指尖通红。但是一双乌黑油亮的眸子还是那么的有神,就像被夜色染过似的,头发也黑漆漆的,更是衬得脸色白净透红。
陈夜修走了过去,尽管他的身子已经从内里坏透了,但是一张皮到底还是好的,看上去可亲可敬。他听到自己有些干哑的声音对那个孩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摇摇头,瞪着老大的眼睛,缩得更紧了,“我没名字。”
那就更好办了,陈夜修笑了笑。
夺舍很成功,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孩,魂魄之力十分弱小,几乎没什么抵抗就被吞噬化作了养料,陈夜修看着被自己丢弃的那具中年人,坏的彻底的躯体在原地慢慢迅速腐化了一团灰烬,消散在风雪里,调整了一下刚刚到手的新鲜**,惊喜的发现居然还是个天生的暗灵体质,罕见,而且和自己非常契合。
不错的运气啊,陈夜修心想。
这确实是个理想的宿体,皮相好,天赋高,而且还没什么身前身后事的牵扯,自己要去的地方又正好需要这样年轻的人。黑眼睛的小孩子低低的笑了几声,从屋檐下站了起来,黑色的短发零零碎碎的盖满了洁白的大雪,他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后来他去了天下四大名门之一的青城,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轻而易举的过掉入门三关,得到授业师父的赏识,风云榜上牢牢占据前列名次,天青会上一往无前的杀到最终对决,打下擂台,最终变成了青城新人中最闪亮的一个。
很多人都说他脾性好,人缘也好,总是笑着教人喜欢,虽然没人知道那些笑容下面流淌了多少岁月积累打磨出来的圆润无角,却又像是无数光滑单薄的刀刃叠加,光是望着,都能扎的人眼睛疼。
第一个发现他不对的人是风衣澈,陈夜修自然也关注到了这个人,对于一个人族来说,风衣澈已经强大到匪夷所思——对于当时还没能把这具新的躯壳打磨成长起来的陈夜修也是,所以他当时提起全身的气力迎了过去,刹那间目光的触碰,到底还是他暂时逃过一劫。
去青城不是没有目的,没目的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做。
很快他等到了他在等的东西,但是却有了一个让他更加瞠目结舌,几乎呼吸停止的发现——袁深雨。
陈夜修是一个不断死去,不断重生,无数次反复轮回的人,他的情感和记忆在茫茫时光洪流里不断冲刷消磨,到最后几乎没有什么能给他留下什么印记,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让他永远都忘不了,每天晚上合上眼睛,第一幕就能看到的。
比方说那张冷峻的脸,苍白的短发,金黄的瞳孔,威严的像是天穹塌陷也能独立支起,堕天河,他的陛下,恒冥镇芒剑的剑光包裹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锋利的连历史都可以割断。
还有那个人。
袁深雨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陈夜修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
陈夜修知道那个时候的袁深雨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出于本能有那么点感应,但是还是差的太远了,袁深雨是个和记忆里差别太大的人,从表情都能看得出来。
很多年前,自己的陛下身边曾经有一个总是喜欢笑着的人,笑起来又那么好看,浸满了暖光似的,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纤长出白的杖,名字也有意思,叫过眼云烟。华丽繁重的长袍上翠绿和素白相互交织,银光闪闪,美好的像是画儿一般。
望川天穹和苏冥雨,恒冥镇芒和过眼云烟,剑和光影。
但是袁深雨是个孤僻过了头的人,不怎么喜欢笑,也失去了影,零零落落的,像是一个在风雨里飘摇的渺小烛火,连散发出来的光都是冷冰冰。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他是那样的优秀,顶着明纯子之名,天赋超卓,但是陈夜修知道,苏冥雨,真的是完全褪色了。
褪色的像是一片枯叶,和记忆里的光芒万丈,黑影重重完全沾不上边儿,除了那张显得格外憔悴但是几乎没变的脸,陈夜修几乎要认不出他来,哦,或许还有那双眼睛——就算时间变了,身份变得,连命也变得,眼睛倒还真的没变。
想到这里陈夜修甩了甩头,似乎想把一些又翻腾上来的东西给甩出思绪,自己回归之日大约……也不远了吧,在这之前居然还以奥再换一次身体,也很有些麻烦啊……
现在用的身体是红尘极其罕见的暗灵体质,可遇不可求,而且夺舍的时候这孩子还小,几乎没遇到什么有效的精神抵抗,现在再想重新遇到一个类似的基本是想当然,陈夜修不在乎将就,之前也不是没将就过,真的急了,糙汉子,女人,老头子甚至是动物也不是没有夺舍过,但是想到自己到底还有些时候,还是挑个好的,免得用不了几天又损坏了。
齐云宗的弟子也很多,毕竟名门的底子摆在这里,但是在这里找了几天不要说暗灵体质了,也没找到个和自己命格特别合的,灵力底子好的一般都是百岁以上的老修士了,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有些麻烦,而且仙术体格都已经定型,自己再去慢慢拧成合自己意思的就太费事了。
“嗖!!”
一支箭突然窜了进来,直直的钉在了陈夜修身边的墙壁上。
陈夜修倒没有太多紧张,差点跳起来的是肃轩,虽然这个家伙懒了点,但是功力还是摆在那里的,感知能力也是相当的强,如果这么明显要人命的玩意儿射进了房间里还感觉不到,那真是几十年仙都白修了。
但是—支箭进来之后便没了下文,肃轩懊恼的揉了揉满头乱发,骂了—口“妈的,今夭是哪些人搞的这么疯,自己闹腾就算了槁到我头上来了?“说罢—把披起衣衫下床,气势汹汹的向门外赶去。
陈夜修对齐云宗人之问的斗争不感兴趣,但是要是能找到个合适的新身体,他还是有点兴趣的,足—点地,便跟了出去。
第十一章 飞蛾火
元泽身死后,四大修仙门派组成的道之盟群龙无首,谢云、连昧、谓深其余三位掌门各有损伤,危机之际,元泽的师弟元涧临危受命,临时担负起青城掌门一职,继续绞杀桫椤林势力,直到圣树结界即将重新自我塑立。
只是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元泽和元涧的师妹,元惠居然莫名叛逃青城派,有人说她是懦了怯了,居然抛下同门血仇自己逃生,有人道是她本和元泽有私情,见到相好殒身被别人替代,一口气咽不下去愤然出走,总而言之,一塌糊涂。
但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有更棘手更麻烦的事情面对,没多少精力去分出来过分关心一个门派女弟子的下落死活,尽管这个人是沈蓝惠。
“元涧这些年其实也不容易。”夏溪泽这话说的十分突然,“他的位置一开始不稳,青城最有威信的人之一,元澈师兄又并不表态站在他那一边,他能把青城从当初的颓败带出来,得到重生,算是做的不错。”
“可是我觉得……师父,如果你活着,做的只会比他更好。”
“……”夏溪泽未置可否,只是苦笑了一下,无限意味,却没有点明到底是什么,他看到楚离涯认真的脸色,忍不住想起百年前韩涧对他同样一脸认真的说道,师兄,我会比你做的更好。
孰是孰非,孰优孰劣,其实很多只是因为,世上没有如果就。韩涧想的是如果没有夏溪泽,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被他的光芒遮掩多年,是不是早就拿到自己渴望的一切,但是无论他怎么想,怎么用青城的史录去糟践夏溪泽的过去。都没办法彻底抹消这个人曾经留下的痕迹和给自己带来压抑憋屈的那段岁月;楚离涯想的是如果夏溪泽活着,他掌管下的青城是否更加朝气蓬勃,温厚宽容。但是夏溪泽早已逝去多年,现在坐在青城掌门位置上的。还是韩涧。
这算什么呢,遗憾,就是遗憾。
很多年后,楚离涯想起自己年轻时代的时候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做出过的选择。心中也只能感叹了一声。遗憾,总好过后悔。
上次去拜访风衣澈的时候,风衣澈说的毒灵素碎片已经所有着落不用再记挂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风衣澈还是个很能靠得住的人。夏溪泽都没有再问什么楚离涯自然也不去质疑。
这次在青城派相安无事的过了好几个月,楚离涯甚至把修为境界提高到了融合中的元心境界,日子算下来,已是年关将近。过了这个除夕,楚离涯就有十八岁了。放在寻常人家,那早已是成亲生子的年纪,但是对现在的楚离涯而言,还只是寻仙之旅中的又一个小小的起点。
下山到都江城的时候,整个城镇都弥漫在一片热闹喧嚣里。红色点缀满天满地都是,前两天下了一层中雪,地上积了一层洁白,红白交织出一片格外厚重的美感,家家屋檐上都悬挂下来一串儿冰溜,晶莹剔透,折射着已经放晴的天光,一闪一闪的十分好看。
楚离涯搓了一下手对掌心呵出一口白气,心想这天还真冷,她身上罩着件雪狐大氅,背后围着件金红白绒的斗篷,几缕黑漆漆的头发从白白的绒毛间漏了出来。其实按照她的修行,这种程度的温度完全不用穿这么厚实也受不到多少影响,但是都江城的烟火气那么重,让她不由自主的换了寻常人家的冬衣下来走动。
其实还是来看南宫君知,那个家伙在都江城快住了一年了,因为考虑到老是住在客栈总要惹人怀疑,楚离涯在数月前在外面租了个处所让他住下,一直到现在。
走到一间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民居面前,楚离涯伸手叩门,有规律的敲了三下之后门里响起一阵咋咋忽忽的聒噪声,“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楚离涯就看到裹得像个棉球似的的南宫君知,也不见外的直接走了进去,看到里面实在称不上整齐的陈设,不禁皱了皱眉头。
“太和宫的第一剑客也会这么怕冷啊,”楚离涯忍不住说道。
南宫君知眯着眼睛看她,脑袋上罩着个内里翻着白毛的帽子,“是哈……这两天冷死了,每天都要运功抵御寒气。”
楚离涯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暗灵素本来就是阴性灵素之首,而拥有暗灵体质的人也是时时刻刻承受着世上最阴冷邪寒的灵素侵蚀,伤害倒是算不上,但是落了个体寒怕冷的短处。
“过了年关,你也是十八岁了?”楚离涯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啊,师兄比我大上两岁,若是还在,就是弱冠之年了。”南宫君知倒了杯热水推到楚离涯面前,“你今日怎么有空下山来这里?”
“我这些日子一直有空,”楚离涯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一股热流从口中一直落到胃里,“你在这里还习惯么?”
“早就习惯了,”南宫君知笑道,“这里很好,位置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我不常出去,而且离太和宫又远,青城派没几个认得我相貌的,反而安全。”
“嗯,”楚离涯放下水杯,“你的功力又变强了。”
“是啊,修行总不能放下嘛,”南宫君知笑的依然开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连点基本的功力底子都没有怎么行。”
“……”还真是,一刻不忘记报仇的事情啊,这等执念,连楚离涯在心里都苦笑了一下,又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自己又何尝不是,而且自己的复仇对象那么宽泛,而南宫君知还只是对着两个具体的人。“南宫,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有点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但是又很不像。”
“……?”南宫君知看着楚离涯没说话。
“他是和我一起来青城的,但是一开始目的就不一样,他只是来找一个人,而我是想要强悍的力量,但是不知怎么着,最后还是双双拜入青城门下。”楚离涯见南宫君知在听,便接着说道,“他和你一样,曾经离丧,都经历过很重要的人的离开,但是他没想着报仇,也不想继续走下去,最后离开了青城派,去做一个普通人。”
“懦夫。”
南宫君知没有太客气,虽然楚离涯说了那个人是她的朋友,但是南宫君知还是脱口而出,他不知怎得对那个毫不相干的人有些奇怪的怒意。
“他不是懦夫,”楚离涯摇头,“只是人和人要走的路不一样,他走之前曾经对我说,他亲近的人死了,他心里难过,但是修仙这条路上注定要死很多人,更多其他的人也是要伤心很久,他走不下去。”
“……”南宫君知不明白楚离涯到底想说什么,但是还是稍微嗅出了点味道,“楚姑娘,说到底你还是想要让我放弃?你的朋友是个好心人,我也不觉得我是恶人,但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不想要报仇不代表我不想要。”
“其实我是在劝你放过你自己,”楚离涯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这件事我应该同你说过,你要走的是条死路。”
“我知道陈夜修和袁深雨很强。”
“不是很强的问题。”
“就算再强大……”
楚离涯站了起来,“不是很强的问题,一个人再强,你可以去修行上几百年去努力赶超,去接近,去击败……但是……那两个……”
“楚姑娘,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阻止我?那两个人……”
“他们两个不是人。”
“……”
南宫君知顿了一下,“什么叫……不是人。”
“字面意思,不是人。”
楚离涯不等南宫君知发话,接话道,“不要问他们是什么,但是几乎可以确定他们都不是人,你可以随便猜测。”
南宫君知呆呆的看着她,半天没动。
楚离涯也不知道为什么费了半天口舌来劝南宫君知半天,夏溪泽也在事后问了她一句,楚离涯说,师父你知道吗,我看着现在的他就像看着一只跃跃欲试准备扑往油灯灯芯的飞蛾,一点不害怕不退缩,非得一头钻进那团虚无的光里,然后烧死在里面。
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夏溪泽叹了口气,你自己明明也在做这样的事情,为何要去劝另外一个人?
对啊,为什么要去劝南宫君知呢,楚离涯觉得自己确实也没和他多有交情,救命之恩其实还是夏溪泽嘱托中的一部分,然后去了一趟洛川去了一趟齐云宗,认识还没一年,能有什么牵挂。
“你觉得他有点像穆小兄弟?”夏溪泽终于开口问道。
“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吧,”楚离涯也不否认,“有时候挺烦,但是,心是清净的……非城一直是干干净净,但是南宫已经快要陷进去了。”
—旦陷进去,就怕再也出不来。楚离涯看着自己的掌心,因为常年握剑而有些粗糙的薄茧,泛着黄。“唉……”夏溪泽看看楚离涯淡漠的样子,也只能叹息—声。
第十二章 金樱林
狴犴奔赴到负屃化生卵所在的偏殿的时候,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本来安置负屃的偏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尘埃落定,烟雾消散,睚眦和囚牛并肩而立,像是晚风里的两束深红的荆棘,在凛冽的风里坚定挺拔,锋芒毕露。
“大哥,二姐。”
狴犴停下脚步,敏锐的感觉到了空气里残余的混乱灵素,纠缠成一团,让人莫名的有种窒息的错觉。
囚牛没有动静,睚眦转身,有些忧虑的看了狴犴一眼,然后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动静太大,想不知道都难。”狴犴望向那边的囚牛,“大哥和负屃呢?”
“大哥动用了囚魂印,把那个孩子的本体暂时连同那些怪异的灵素一起封印进了印里,因为都完全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只能用这个法子先行权宜之计……对了,你来这边可看到狻猊了?”
囚魂印是囚牛的本命法宝,也是一项决计,其中玄妙和灵器合一之术连睚眦都不是太清楚,但是看到现在这副场面,大约是暂时镇下去了。
“她没事,在第一宫。”狴犴简单的回答道,“二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受了什么伤?”
“之前一招用的灵力太多而已,”睚眦若无其事的说道,“毋需担心,可惜把这里弄得太过狼藉了,大哥每次运作玩囚魂印之后消耗都很大,正在调息,你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就好了。”
“我知道了,”狴犴点头。
“就不要通知螭吻和蒲牢了,一个在悬空城里修行一个常年在外面镇守着,不能分心,”睚眦低低的咳了一下。“狴犴,我知道你是个让人省心的,但是负屃大约是真的遭了点事了。我会和大哥妥当处理,但是最近梭罗堡里一些事宜。便要让你多费些心了。”
“狴犴知道。”
九位妖王之中,百年前九折其四,留下来的五位分别是囚牛,睚眦,狴犴,赑屃和蒲牢。其中囚牛睚眦身为长兄长姐,一直是梭罗堡的最高权威。蒲牢的身份却比较特别,虽然也是九位妖王之一,却并不驻守梭罗堡,而是镇守着桫椤林的圣地——金樱林。所以和其他几位妖王常年不见面。甚至在百年前,妖界岌岌可危,手足不断身死,蒲牢也不曾从金樱林中踏出半步,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东西去守护。狴犴性子有些内向孤僻。但是确实是个能办事的,多年一直分担着长兄长姐的劳务。
除了赑屃。
赑屃本来是几位兄弟姐妹中最招人喜爱的一个,生性活跃乐观,时常笑着,脾气也好。其中和三殿下嘲风来的最好,或许是因为太好了,自从百年前嘲风去世,连化生卵都下落不明之后,赑屃便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终日一直百年都没有清醒过来。
本来睚眦恨铁不成钢,想要打醒这个不争气的,不料囚牛制止了她,低声说道,赑屃其实伤的比谁都严重,因为他被直接伤损了一魂两魄,连性情都有些变化。
所以睚眦只能叹口气,看着赑屃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在梭罗堡里转悠,虽然力量还在,但是记忆和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就像孤单的游行在富丽妖王城堡的一个孤魂。
在战争刚刚结束的那段日子里,梭罗堡一片风雨惨淡,囚牛睚眦等妖王都是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重创,一方面去寻找其余四位妖王的化生卵,一边要安抚桫椤林内部众妖,囚牛甚至因此九天未合过一次眼,眼睛里细细密密的血丝如同蜘蛛网。
之后随着狻猊、螭吻的重生,情况变得渐渐好了起来,看到拥有旺盛生命力,重生的弟妹们,囚牛睚眦心中也是欣慰,或许要除了嘲风,第三妖王殿下,还是一直不知所踪。
对于囚牛对圣树结界的想法,睚眦一开始是几乎惊得差点想要骂他疯子,但是有些苍老的妖王之首无奈到极点的说了一句,“九大妖王,不可分离,睚眦,嘲风已经和我们分开一百年了。”
睚眦觉得任何反驳在这句话面前都显得单薄无力,九大妖王从上古以来都是血脉相连,生死相依,没有什么能比他们之间骨肉相连的牵绊更加紧密不可分割。如果嘲风真的在人间,那么就算是圣树结界,也要去打开,然后将他找回来。
“但是嘲风的星象一直没有亮起,”睚眦忍不住提醒囚牛,“一百年都没有重生……这……”
“妖王的传承不灭,他的星象没有点亮那就还是化生卵状态,我们就去找化生卵。”
“圣树结界,去强行打开……”睚眦还是只能苦笑,一边是可能会遭天谴的大逆而行,一边是不能缺少的骨肉兄弟,两边权衡,似乎根本没有一个平衡的点。
自从负屃出事之后,囚牛带着囚魂印闭关,而睚眦在某一日召来狴犴,吩咐道,“狴犴,最近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多,而且又有教人无法揣度的,我和你大哥都无法明白个中关窍。”
“……所以二姐?”
“梭罗堡还得我看着,你代我跑一趟罢了,圣地那里。”
狴犴知道睚眦在说什么,圣地自然是指金樱林,而看守那里的妖王是蒲牢——说起来是她兄弟姐妹之一,但是自从狴犴出生她就没见过蒲牢。
“蒲牢虽然排位不如我和囚牛,但是年龄却是我们中最大的,因为常年守护着金樱林,所以几乎每一任蒲牢都是自然老死,”睚眦笑的有些不自然,“蒲牢每换一任的时间,都够我们这些,轮回好几遍了。”
没隔几日,狴犴便离了梭罗堡前往妖族圣地金樱林——那是桫椤林的极东之地,相传那个被妖族称为圣地的地方长满了开满金色樱花的林木,远远的望去,整个林子都是黄金遍地,花落满径。
狴犴的千里传行之术早已炉火纯青,所以从梭罗堡赶到金樱林也没有用太长的时间。
狴犴也已经是活了数百年的妖王,但是“圣地”还是第一次来,她甚至不太清楚这个圣地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其实真的让囚牛和睚眦来说,他们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毕竟世代守护金樱林的是蒲牢,最清楚圣地根底的也是他。
金樱林的入口是一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树林,如果不是睚眦给的水镜地图狴犴估计是根本想不到入口的。
这片森林看起来不是个善地——到处飘着一层灰蓝色的雾,蓝濛濛的,墨色的树干大多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树叶都是生铁般的坚硬,墨绿色,好像没有一丝摆动,风吹过去也不会动一下似的。地面上长着的草看起来也硬戳戳的,近乎黑色,还有一些似乎是陈年腐烂的叶子,铺了一层。
实在是太安静了。
狴犴在心中默默的想,林子里的光线非常黯淡,即使按照现在的时间应该是白天,但是这林子里和黑夜完全没什么两样,过于厚实的枝叶将天光几乎遮挡的干干净净,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但是能辨认出来的只有风声,而没有一点活物的声音。
狴犴默默的握着拳头,她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绷紧,血管里奔腾的血液仿佛都在慢慢被某种不明的寒意慢慢凝固。
这里的暗灵素和木灵素浓度比桫椤林其他地方要高出不少,但是温度格外的低,狴犴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股寒凉仿佛细小的针似的,不断往肌理渗透,教人忍不住的打寒战。
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向着周围环视了一圈,眼睛里的光线尖锐锋利,像是刀子似的,射向黑暗中的某个还没有现身的目标。
“真是奇怪,圣地外围也会有小杂鱼吗?”狴犴的声音比林子里的风还要冷。
“嗖——!!”
两根黑色的触手一样的东西飞速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窜了出来,精准无比的对着狴犴的胸膛和喉咙。狴犴不闪不避,一抬手便是一道紫光迸裂的电光投射过去,狠狠的刺中了那两条黑色粘稠的触手,电流乱窜,直接击成了灰烬。
狴犴看到这一击之后似乎没有了下文,冷冷的笑了一声,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出口诀,麻麻刺刺密集如同蜘蛛网的紫色光罩出现在她的头顶,然后迅速凝合成了个巨大银亮的光球,然后分裂成五道光矛,飞射向以狴犴为中心的五个方向。
第一根落地,一大片古树被轰成了灰烬渣滓,第二根落地,雷声隆隆,地面几乎裂开缝来,第三根落地,沙石乱溅满地乱走,一直到第五根落地之后,激起的剧烈的爆炸和光亮几乎让本来死寂的林子彻底陷入躁动。
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狴犴本来就是雷灵体质,破坏力极其剧烈,一出手就是摧毁的势头。
“停停停!!!!”
狴秆突然就听到—连串儿的叫停声,“我说这位大小姐你可真是毫不客气啊!!这真是要命吗皇”狴秆嘴角微微上扬,“躲躲闪闪还要先出手暗算,反而怪我了?”
第十三章 彩乌鸟
出现在狴犴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妖怪,皮肤呈浅黄色,身上五颜六色的布料堆叠,袖子拖在地上,色彩饱和的和眼前这片灰色阴暗的树林真是格格不入,这简直要让狴犴怀疑他刚才是怎么在这片林子里隐蔽的,难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彩乌鸟?”狴犴眉头一皱开口道,身为妖王,只要是妖族的子民,只要被她看到真容,便立刻能够辨认出来底细,眼前这个全身像是掉进大染缸的家伙正是一个彩乌鸟,修为至少在三百年以上,全身的暗灵素几乎要溢出来了。
“妖王大小姐,这么快就把我的名字报上来了我多没面子啊,都不带停顿一下的。”对方笑嘻嘻的一脸欠揍模样,让生性严谨的狴犴心中很是反感。对方认出自己狴犴倒是没有太多吃惊,毕竟血统威压在那里,其他稍微有见识的妖物定然能轻而易举的辨认出自己的身份。
彩乌鸟是一种现在十分罕见的妖物,不是贵族,但是拥有着和贵族妖物不相上下的灵力潜力,说他罕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种妖物全部都是天生的暗灵体质,上古时期桫椤林很多,但是自从几次明暗督元者的动荡,尤其是七千年前的那次,彩乌鸟的生存条件变得极端恶劣,数量骤减。
所以狴犴居然看到了一只活生生的彩乌鸟,心中还有点意外,根据记载这种妖怪生性并不凶猛,而且也臣服于妖王。只是这个家伙居然对自己调笑起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还在这里偷袭?”
“嘻嘻嘻嘻知道是妖王大小姐就不能阻拦一下了吗?”
狴犴的眸光一暗,手中的电流兹兹作响,紫色的光在阴影森林中显得那样刺眼,亮的像是刀锋一样,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对方也好像很识相似的缩了一缩,“哎呀妖王大小姐不要这么暴躁嘛有话好好说,大小姐你来这里不会是观光的吧这里可没什么好看的比梭罗堡差远了。”
“金樱林。”
“哎呦大小姐话可不能乱说。那可是圣地,不是随便谁都能……”
“你说我是随便谁?”狴犴冷笑了一声,“我是来找圣地的守护者妖王蒲牢的,你是什么东西,让开。”
彩乌鸟往旁边又闪开了一步,好像在害怕狴犴下一瞬间就一巴掌拍死他似的,“可是金樱林很多年都没有打开过了。大小姐进去总得有个理由先。”
“梭罗堡现在有了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蒲牢的帮助。”
“霍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惊动蒲牢殿下了,就算是一百年前,人都打到桫椤林里面来了,也没有来金樱林求援啊。”彩乌鸟表情夸张道。
“你对这些事情倒是非常清楚么,”狴犴皮笑肉不笑道,“但是这与你何干?再不让开。呵呵。”
对于眼前这只修为颇为精神的彩乌鸟狴犴并不算太能看得上眼,毕竟妖王的血统优势摆在那里,修为时间也更加的长久,刚才的几支落雷光矛就打的彩乌鸟招架不住狼狈逃窜。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大小姐,请便。”彩乌鸟蔫吧着退到一边,身上那一堆俗艳的色彩好像也随之黯淡了不少,更好的融合进了周围晦暗的氛围里。
“等一下,”狴犴叫住了他,“这里离金樱林的真正入口还有多远?”
彩乌鸟的眼睛咕噜咕噜一转,“没事。快了快了,把这片林子走到头,看到一个巨大的树根,那里就是金樱林的入口……但是嘛……”彩乌鸟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的身形就悄然隐入了树影里。
真不愧是暗灵体质的妖物,狴犴心想,自己之前看不到那一团花团锦簇也不冤。她往前看了看,丛林的更深处。青瘴的烟雾和深深的树影交错成一片幽灵沼泽般的场景。
这个彩乌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突然偷袭自己,还似乎想要阻止自己进入金樱林,狴犴此时并不关心。她只是觉得那个彩乌鸟说起蒲牢的口气有些微妙——虽然梭罗堡之前一直没有找过蒲牢,但是实在是因为蒲牢世代镇守圣地金樱林的习惯,而在妖族的传统里,圣地的地位其实高于都城梭罗堡。即使梭罗堡沦陷了,圣地尚存,那么妖之血脉就永远不会断绝,可见蒲牢所在的位置的重要。
虽然蒲牢多年不和梭罗堡联系,但终究是九大妖王之一,是狴犴囚牛睚眦等人的兄弟,狴犴就算不熟蒲牢心中也对他是有着血脉的牵绊,睚眦让她来求助蒲牢,心中也是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是……
狴犴甩了甩头把一些隐隐说不上来,但是又如同蛛网一般轻柔不能摆脱的念头人出去,向着丛林的深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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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来的非常快,好像是一眨眼的事情,临近除夕的那几天又落了好几场雪,人人都道是来年定然是个好丰收年,但是天气也着实冷的厉害,连飘在酒楼店铺前的红绸都似乎冻得有些僵硬无法翻飞了。
南宫君知在屋子里烧了好几盆炭火,连墙壁都映照的隐隐发红,这让十分怕冷的他稍微要好受些,尽管他住的偏远,远离城中,这些天也夜夜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淡蓝色的雾和硝烟味道偶尔会从门缝里飘进来。
今天是除夕,雪花竟然停了一天,南宫君知想了想还是尽量穿的厚实了一些,然后推门出去,门前的地面被自己用术法处理过,雪下的再大也总堆不过太深。
本来南宫君知一般都是不怎么出门的,就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青城又没多少见过他脸面的,都江城毕竟还是天仓脚下,所以他住的偏远又能闭门就闭门。但是就算是仙山圣境长大的南宫君知,也是知道除夕是烟火人间最为繁盛的日子。
所以南宫君知今天晚上突然有了兴致要出去看看。
不少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对称的春联红底金边,油亮光滑的笔墨一字一画,仿佛从那些漂亮的正楷里都能透出新年喜气来,雪地里全是爆竹鞭炮残留的红纸碎屑,看起来像是洁白的地里开出了无数艳红细碎的花朵。屋檐前挂着大红金穗的灯笼,里面是温柔的橘红色烛光。
“这就是……过年啊。”南宫君知自言自语道,尽管他还是觉得很冷,但是手脚渐渐的放开了些,皮毛的靴子上踩的尽是雪沫子。“之前虽然听师兄说过,但是自己还没有看到过呢……”
天上突然漂出来特别大的几点光亮,细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人把灯火放到了天上,由它飘向那片没有尽头的夜空——南宫君知自然不知道这些花灯是有人特意做来祈福用的,上面贴着写着心愿的小纸条,放灯的人向着天空,向着神明祷告,希望能够心想事成。
南宫君知穿的像个球儿似的,领巾和毛皮帽子也裹得严严实实,就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外面,双手笼在袖子里取暖,暗灵素越调动越冷,如今太和宫曾经的第一剑客只好跺着脚取暖,不知怎么的有点怀念在太和宫的时候,吴墨非精通仙术法阵,随手几笔勾勒就能点燃一方空间,温暖如春。
新年,好像是红尘里人团聚在一起的日子……
这么想着南宫君知心中一片空落落的,好像被挖缺了一块,被寒风吹着疼,眼角发酸发胀,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别的什么。
师父……师兄……我真的想你们了……
南宫君知曾经提醒过自己很多次,已经和一去不回头的过去说了再见,但是一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生命里,几乎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光辉和根都在那个仙云掩映的太和宫,还是舍不得,放不下,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一个人住在这里,是比在镇魂塔里强多了,但是不代表南宫君知真的就喜欢这样,楚离涯向他提议回去太和宫看一看,他激动的差一点就点头同意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后悔就像是某种毒素不断侵蚀着南宫君知,他曾经无数次想,如果自己没有接下玄修的黑蝴蝶,如果不缠着吴墨非去找玄修,如果不……但是世上没有如果,一切如果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追悔莫及。南宫君知后悔了无数次,却也没办法挽回一次错误。
随着几声尖锐的呼啸声,深色的夭空中绽开了无数朵流光溢彩的焰火,深蓝绚紫,金红灿黄,华美的像是火树锒花,但是转瞬即逝,只在夭空里贸下一道浅浅的烟灰余韵。止相比这等辉煌景象,那些飞起的孔阴灯反而显得十分黯淡了。
“师兄……就算楚姑娘说那两个人都不是入,我可能永远不能去报仇,但是只要我活着,就还有希望,就—定会往着这方向前行……就算像是飞蛾扑火,也要……扑一次试试看,否则,只能像一只真的蛾子—样,永远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第十四章 白光殿
尽管梭罗堡也是一片繁华富丽之地,但是金樱林的景象还是让初入的狴犴心中说不出的感叹。
地如其名,无边无际的大片金色樱花树长满了这个独立于桫椤林之外的一个特殊空间,狴犴知道它的来历,那是上古那些强大无比的妖王制造出来的,独立于桫椤林整个空间之外,完全依靠其中自产的灵力支撑,被称为圣地,那些黄金樱花树就是整个空间的力量来源。
在暗影森林的尽头,彩乌鸟提到的巨大中空树根是这个空间的入口,从那片仿佛被乌云堵塞满的森林和几乎没有光线的树根里出来后,视线突然触及的漫地的光明鲜亮有点让狴犴回不过神来,仿佛是从地底深处冥界重生了一般。
空气里全是莫名的花香,一阵风吹过就有纷纷扬扬如同金粉大雪般的花瓣掉落,地面是一层厚厚的金黄的樱花,没有腐烂干枯的痕迹,始终那样恰到好处的一层,光鲜华丽,色彩饱和的有些过分。
“……奇怪,难道圣地全是这副样子?”狴犴一边惊叹一边在金樱林里漫无边际的走了一会儿,这里没有看起来特意修剪出来的道路,纯粹是自然自由生长的丛生树林,有些地方枝叶长得太过密实就走不进去了,而有些地方稀疏一些,可以从树干之间穿过去。狴犴奇怪的是走了好一会儿周围的景色都差不多,除了金色的樱花树还是樱花树,看不到任何人工的建筑痕迹。
如果说蒲牢一直在这里镇守,那总得有点什么行动生活的迹象啊。
狴犴不知道圣地这个独立空间到底有多大,但是徒步走了半个多时辰周围的景象几乎没有变化过,要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灵素波动,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极其高明的幻术了。
“啾啾!”
突然,一两声清亮的鸣叫声传到狴犴的耳中,她侧眼一看,是一只体态格外娇小的飞鸟,长着长长艳丽的尾羽。头上三根耀眼的彩色翎毛。那只飞鸟飞了过来,绕着狴犴好几圈,又叫了几声。
“?”狴犴看了看这只鸟,确认它不是一个活着的真鸟,而是纯粹用灵力幻术凝聚成的灵体,这么精巧的小东西,活灵活现,制造出来的人定然是又强大,又……闲着没事干。
“啾啾啾啾!”小鸟继续鸣叫,然后甩了一下尾羽。向着一个方向飞去,狴犴没有停留的跟了上去。她就算听不懂那个小灵鸟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毕竟是走进这个林子后看到的第一个除了金樱花之外的东西,跟着走过去或许能够发现点什么……如果圣地里只有蒲牢一个人,制造这个小东西的,八成就是那位她没见过的妖王兄弟,金樱林守护者,蒲牢了。
小鸟儿飞的很快。狴犴甚至不得不以腾身之术追赶,一路跟去不知道跟了多久,突然就不见了小鸟的踪影。
但是狴犴也无暇顾及那只鸟儿去什么地方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那是一个大约两人高,一人宽的奇异光洞,看起来像是蓝色的风和灰色的云在某一个方寸之地汇成了一个漩涡,源源不断,漩涡眼里似乎连通着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以狴犴的眼光一眼便能认得出来那是一个结界入口。
进不进去却让她犹豫了一下,金樱林里的灵素到现在都很稳定。但是这个结界入口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源源不断的将周围的灵素往里面抽取,吸力并不算太强,至少狴犴稍微抵抗一下就不会受到影响。
最后狴犴还是选择主动走进了那个颇为神秘的漩涡入口,眼前一白,身体好像被强制悬空的飞了起来,然后猛的坠落,耳边有尖利的风呼啸的声音,狴犴并不慌张,结界的入口她见识的也算多了,这还不算非常夸张的,她到今天还记得当年赑屃的顶级结界隧道——移空爆破,把妖族的大军给从梭罗堡给直接搬运到了沉默之森附近,她也是一同被送过去的,那种被空间挤压的骨头快变形的感觉到今天还记得。
她的眼前重归平静之后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什么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劵拱,白色的石柱,白色的雕塑……不只是色调近乎纯白,强烈的明灵素几乎照亮了这里的每个角落,简直像是神殿。
“……这里是什么地方?”狴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她还不知道妖界竟然有这么个明灵素这么厚重的地儿,不过想来这里是圣地,特别点也正常。
狴犴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看似平整的地面仔细看其实雕刻满了细细的图案,只是因为太过密集所以反而乍一看成了一个平面。就在这一片白花花银灿灿中她突然看到了那只引来自己的彩色小鸟儿,就在不远处瞅着她,一上一下的颠簸,嘴里唧啾有声。
狴犴快步走过去,“你是过意带我过来的?”
小鸟又叫了几声,然后转身飞离,事实上是在引路,狴犴二话不说的跟上去,走出这座中心大殿来到一处狭长的回廊,总算是看到了点不一样的色彩,白色的墙壁上对称的缀着金黄色的烛台,上面没有任何烟火,金丝缠绕,雕刻的蔷薇盛开,极尽华丽。
这个回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影,狴犴看着他呼吸一滞。
“你来了……”
“……蒲牢?”
虽说蒲牢排行在狴犴之上,但是因为妖王依靠化生卵传承,很容易出现排位高的年龄还不如排位低的妖王这种事情出现,比方说狻猊的排行也高于狴犴,但是狴犴现在却比她年长几百岁,她们便互相直呼姓名,也不拘泥于姐妹先后。
那个人就是现任蒲牢吧,但是因为一直在圣地守护着,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几乎都没有人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一任蒲牢狴犴也说不清,至于年龄更是不清不楚了。
“梭罗堡那边来的?”
很清楚的声音传了过来,本来是背对着狴犴的蒲牢转过身来,他身上穿着银白色的长袍和斗篷,头发也是雪亮的银白,一对眼睛好似水银里养着两颗通红剔透的石榴石,惹眼的要命。他的脸看起来二十来岁,但是扑面而来的强烈至极的明灵素让狴犴心中一凛。
蒲牢……这种修为强度,至少是千年以上,难道他的年纪比囚牛和睚眦还要大?
吃惊只是一小会儿,狴犴很快就释然了,蒲牢在金樱林不问世事,很可能是自然生死,活的长久根本不奇怪,他们这些驻守梭罗堡的已经因为各种动荡经历几世轮回,蒲牢还是那个蒲牢。
“是的,我是第七妖王,狴犴。”狴犴报上姓名道,“你是蒲牢?”
蒲牢望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上一次梭罗堡有人来找我已经是九百年前了,也是狴犴呢,你这就不认得我了?”
狴犴噎了一下,心想自己根本没有九百岁,但是看蒲牢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说道,“……大约是吧,只是我已经是下一任狴犴了,几百年前我死过一次,再经过化生卵重生,直到今天,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蒲牢点点头,表情模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慢慢朝着狴犴走了过来,“你又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梭罗堡已经把金樱林彻底忘了呢。”
“……金樱林是桫椤林的圣地,平常状况下怎么能随意闯入?”
“说罢,这次来找我是什么解决不了了?”
狴犴看到满身光芒的蒲牢不觉得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心安,这位所有妖王中最为神秘,目前也是最强大,修为最深厚的蒲牢是明灵素体质,就像一把巨大的光剑,镇守着圣地金樱林,与世隔绝,孤独终生。
“负屃……出事了。”
狴犴尽量简洁的说了把最近一百年的事情给蒲牢交代清楚,包括了红尘攻入桫椤林抢夺风灵素,杀戮众妖,狻猊螭吻嘲风负屃之死,赑屃魂魄受损,嘲风下落不明,以及负屃多年不见动静,重生之后却宛若中邪。
“……搞什么,”蒲牢冷冷的笑了笑,“你们这一辈,都这么没用么?教人欺负到自己的地盘上了?”
“抱歉,”狴犴低下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段历史实在是惨痛黯淡,鲜血淋漓,让人仅仅是复述一遍都心如刀割,“让你失望了。”
“就算搞到这种地步,也让我完全不知情的坐在这里?”
“……别说笑,“狴犴听到蒲牢话里的意思却又反驳起来,“蒲牢,你很强,但是你的强大世代都是用来守护圣地的,这比守护梭罗堡都更重要,只要我们八个没有死绝都不会让梭罗堡失守。J渺
尽管嘴上这么说,狴犴心中还是忍不住想,没想到蒲牢竟然有这样强悍干年以上的修为,而且还是阳性灵素之首的阴灵素体质,如果百年前他真的从金撄林中走出参入战局,那么,所有的局面会不会出现彻底的逆转?
第十五章 千年念
蒲牢今年一千六百三十二岁。
按理来说,活了这样久的妖族是根本记不住自己具体的年龄的,但是蒲牢记得——自从自己从化生卵中破壳而出,随着天性慢慢成长到有了神识,渐渐解读出白光樱花殿墙壁上镌刻的一行行灵文。上面详细写着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样的责任,就像被安排精密的一个模板,半点不容偏差,永无止息的运行下去。
那是第一任守护金樱林的妖王蒲牢写下的,用来提醒自己的每一任后世,在永生的孤独中,永远守护着白光樱花殿,守护者桫椤林的圣地金樱林。
蒲牢一出生就在这里,一个人,一座樱花殿,一个金樱林,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没有原因,没有后续,世代的传承,永远的轮回,他的生命就像是一道被次次截断的河流,但是终究还是要汇聚往相同的方向,永不止息。
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惩罚,时限是一个沉重苍白的永远。
这一任的蒲牢自从自己拥有意识开始,每过一年,就在白光樱花殿的石板上画下一道痕迹,用来记住自己的年龄和痕迹,直到零零落落的画下一千多道,推算出自己拥有灵识之前的年份,然后加上,便是自己的年纪了。
他偶尔会从白光樱花殿里走出去,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金色樱花林,景色纵然美轮美奂,但是千年如一日的看,只觉得和白纸一般索然无味,已成习惯。而涉足的地方只能有这两个,他必须守护着这个地方,一步不能离开。
他知道自己有八位兄弟姐妹在一个很遥远名为梭罗堡的地方,那里不只有白色的神殿和金色的樱花,有大片不同种类的树木和花草,还有形形色色的妖物,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唱着不同曲调的歌。有点吵。但是却很动听——这些只存在于蒲牢的想象和梦境里,梦境的来源是历任先代蒲牢那点可怜的纪念,以及外界访客的倾诉。
时间一天一天静水般的过去,蒲牢的实力越来越强,修行是他的本能,就像必须守护金樱林一样本能,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大,膨胀的近乎不可思议,但是这些都没有人知道,无论他如何的孤单。寂寞,强大。都是一个注定要被绑定在圣地上的祭品,被外面的斑斓世界所遗忘。
蒲牢一直到自己几百岁才见到自己的一个血脉相连,来自梭罗堡的姐妹,狴犴。
那个时候狴犴还是先代狴犴,第七妖王,一双紫色的眸子亮闪闪,脸上带着灵动的笑容。那天她的突然到来让蒲牢吃了一惊——这是他几百岁看到的第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妖。虽然很快那些来自樱花墙传承的意识让他认出了狴犴是谁,但是那股难以言状的新鲜感还是让蒲牢呆愣了很久。
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说话——他会说话,但是这项能力多少年根本没有用上过,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调微微的颤抖,狴犴有些好奇的说蒲牢你怎么回事,嘴巴抽筋了?
蒲牢带她走过了金樱林的每个地方,那些纷纷扬扬下着金粉般的樱花树,还有白茫茫粉妆玉砌的白光樱花殿,狴犴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这里比梭罗堡还好看,蒲牢你可真是有福气。
比不上梭罗堡,我知道那里比这里大的多,能看的东西,也多的多。蒲牢沉声道,跟我说说梭罗堡的事情吧,还有其他人。
狴犴走后,蒲牢又独自看金樱林的樱花看了很久,对着那些千百年不变的金色樱花林,想象着梭罗堡里的五光十色,喧嚣热闹。
大约四百年前,一只彩乌鸟机缘巧合的躲开了金樱林结界入口的强力结界,竟然让他误打误撞进了来还没有立刻暴毙,但是也是奄奄一息,蒲牢看到这个稀罕的活物,又没有威胁,便带回去疗伤,好了之后才送出金樱林。
彩乌鸟感激道,老大,你真是好妖,我出去后肯定好好修炼,帮你守着外面,这样,凡是要进金樱林的妖都要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蒲牢不怎么能听得懂外面的套话,未置可否,看着那个小小彩色的鸟儿露出真身,一摇一晃的向着出口飞去,默默的若有所思,几天后他尝试着按照那个彩乌鸟的本体为原型制成了小灵鸟逗趣儿。
也称得上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只是毕竟那不是真的生命,他想叫它唱,就唱曲儿,让它飞舞,它就震动翅膀,训它它也不恼。
总而言之还是无聊,但是对于一个苍白的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也算是有趣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距离先代狴犴拜访九百年后,那个孩子又来了,还是紫色清明的眸子,还是紫灰的长发及腰,还是强烈的雷灵素隐隐待发,连身上精致的轻甲都没有怎么变,但是还是有些东西变了,比方说眼神气质,从天真明朗到清冷严肃,完全不像一个人。
“负屃么?”蒲牢和狴犴站在一处走廊的栏杆前,面前是大理石筑基的花园,里面种满的还是金色樱花树,“他一出生就出事了?”
“是啊,之前百年没有动静,突然破壳而出,性情大变,而且本来是土灵体质的他一出来就搅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恶毒金灵素,两方混杂在一起差点伤到了睚眦,现在被囚牛困进了囚魂印暂时封印,但是这不是办法
。”
“睚眦和囚牛让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负屃吧。”蒲牢淡淡的说道。
狴犴噎了一下,睚眦和囚牛让她来的目的还真的好像只明说了负屃……但是除了负屃呢?狴犴突然认真的想了想,蒲牢千年多不出圣地,却有着那种近乎把一切掌握在手里的力量,那么……
“梭罗堡很不好。”狴犴坦然的说道,“很多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嘲风这百年来都找不到下落,虽然大哥不常说,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几乎能肯定是流落到人间去了……大哥……甚至有人为打开圣树结界接回嘲风的……想法。”
“简直是胡闹。”蒲牢的声音突然变得生冷坚硬,“你们把圣树结界当做什么?”
“……”狴犴抬头看着蒲牢,“大哥说嘲风不能不管。”
“要管就再等九百年,圣树结界会再次打开百日,那个时候尽管可以去找回,竟然要打卡圣树结界,真不怕天罚么?”
狴犴听了这近乎懦弱的话有些讶异,就算她的修为比不上囚牛也比不上蒲牢,但是辨别出两人的修为高下还是很轻松的,蒲牢的灵力很显然比囚牛强大的多,但是提出那般大胆计划的是囚牛,而蒲牢却显得这般保守怯懦。
狴犴知道两人的强弱,但是或许还是不知道,很多情况下的无畏都来自于部分的无知,越强大的人,就约会恐惧,他们的境界比普通人要高的多,眼界也要高得多,他们懂得畏惧,所以活的更久,更谨慎,更强大。
“……可是,九百年,难道第三妖王的位置要空缺这么久,让嘲风在红尘漂泊那么久吗?……还有除了嘲风,赑屃的魂魄受损,现在性情都变了许多,终日失魂落魄的,看着教人难受。”说到这里狴犴摇了摇头,“他和嘲风又极为要好,只怕不只是魂魄残损,心也伤了。”
“集魂聚魄还算是可行,不是太不切实际,”蒲牢说道,“你回去,劝得动就劝,若不想要梭罗堡毁在他这一任囚牛手里,否则就不要打圣树结界的主意,告诉他,这是圣地守护者蒲牢给他的忠告。”
狴犴断是没想到会把话说的这般严重,连一声大哥都没有,直接摆上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错,囚牛到现在还没有满千岁,比起这个蒲牢其实还算是晚辈。
“……多谢了,蒲牢。”
“至于负屃那件事儿,大约是他生前体内就被钻入了什么东西。”蒲牢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一起被封进了化生卵,不断腐烂发酵,百年之后酿成了恶果一次性爆发,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生前……钻进了……什么东西?”
“某种金灵素的东西,”蒲牢不怎么擅长说话,遣词造句的能力都来自灵识传承,几百年没有交流对象,真的一句一句解释起来很有些吃力,“被化生卵的环境刺激,然后和卵里的负屃进行了长达百年的融合,最后变异成了一个,怪物。”
“……那要怎么办?”
“杀死,再次重生。”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们的兄弟,我是说怎么把负屃恢复正常?”
“灵肉融合了百年,还是在化生卵那种场景下……分化谈何容易,”蒲牢摇头,“把他带来金樱林让我试试或许可以,但是圣地是不允许堕落的妖王进入的。”
“那你……”
“除非整个桫椤林陷落,否则我不可能离开金樱林。”蒲牢打断了狴犴的话,“这句话,我九百年前就对你说过,现在,依然还是这样。”
第十六章 毒水合
数百年前
红尘齐云宗洞天福地
“师父,这个是什么?”
则州看着眼前的墨绿色的光点,有些好奇的准备伸手过去,却被眼前的老人给阻止了。老人生的慈眉善目,一身锦白道袍,像是流云织就,飘飘欲仙,须发也是纯正的银白色,看上去却不显得老态,反而枯木逢春般的精神。
“则州,这是师父多年前无意中得到一片毒灵素凝晶碎片,其中蕴含着强烈无比的毒灵素力量,如果能够好好运用驾驭,必然是世间难寻的一件天物珍宝
。”
“……可是师父,我和您一样都是水灵素体质,毒灵素我们要如何运用呢。”
“十大灵素,阴阳互通,待你修为到一定境界自然会懂得运度的方法,”谢云笑着说道,“到那个时候我就把这个交给你,帮你提升修为。”
“多谢师父。”
“没什么好谢的,则州,你记着,你是齐云宗的未来,肩膀上扛着整个齐云宗,你要是不够强,就没有办法服众,没有办法带领着齐云宗的人前行。所以,”谢云俯下身摸了摸则州的头发,“你一定要全心全意的修行,强大到能担负所有的责任。”
“是师父,则州知道了。”
谢云看着用力点头的则州,本来欣慰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复杂的忧虑,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件东西还是我先收着,因为力量实在太强,现在的你拿了只会被迅速侵蚀而死。”
谢云一挥手,墨绿色的光点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在则州清澈的眸子里留下一道弧形的光,然后落回了谢云的袖子里,悄无声息。
百年前红尘齐云宗太素宫
“师父?你要去极北之地桫椤林?”
则州几乎是闯入门来,一进来就直直的看到背对着他的谢云,岿然不动。仿佛一座威严的山石。
“……是啊。这是整个红尘的事情,我们齐云宗怎能置身事外?”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留下?我从师叔那里都知道了,师父你要自己去,居然不带上我一起!”
“你在开什么玩笑,”谢云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以为进军妖界是干什么是去玩?那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战争,种族之间的仇恨比什么都要深沉,更何况还是为了争抢生存灵素……则州,这一趟行动真的是太危险了,九死一生。为师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活着回来,你也不小了。尽管为师还是不放心,但是如果这一次我不能回来……你就是齐云宗的下一任掌门,担负起整个门派的支柱,怎么能有损伤?”
“可是,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而我在安全的门派里……”则州觉得自己都已经没办法太好组织语言了,“我没办法做到啊,而且……师父。我真的没准备好……”
“责任落在身上的时候不会问你有没有准备好,”谢云走了过来表情严肃又带着温煦,“我当然会努力的活着,但是如果真的有了什么,则州,一切就靠你了。”
“师父……我真的,还没准备好……我还不够强……”
“唉,”谢云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袖子。墨绿色的光点飞出,“现在的你当然还不够强,还需要很多的磨练,若是可以,师父自然愿意扶持到你能够担起一切的那一天,但是……这份东西,师父现在便交给你了罢,到了那般纷乱的地方,这等宝物也不适合随身携带。”
“可是师父……”
“则州,不要再说可是,”谢云对他摇头,“以后的路,总不能总让师父陪着你走,更何况你面前的路那么长,师父就算不去桫椤林参战,也总有一天会老会死,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则州闭上了眼睛,“我知道……”
慢慢接过拿到深绿色的光点碎片,他现在的修为勉强可以保证自己不被立刻伤害到了,但是那个碎片刚刚入手时深入骨髓的刺痛寒冷,让他狠狠的颤抖了一下,一抬头,隔着茫茫绿雾看到谢云有些不真切的脸,从来没有觉得他离的那么远。
百年前齐云宗太素宫
“……师父。”
则州站在床前,心中空荡荡的难受,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的伤心,愤怒,憎恨,已经从谢云回来的那一刻来回碰撞损耗,到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则州,我说什么,”谢云枯槁的面容完全不似往日的精神矍铄,像是快要彻底枯干的木头那样形容可怖,但是这对则州来说不算什么,那个人仍然是他最亲最敬爱的师父,哪怕这个人快要死了。“会活着回来,咳咳……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吗。”
“……”
“你不用这个样子……咳,”谢云一边喘一边闭上眼睛,好像在积攒力气,好一会儿才睁眼继续笑着说道,“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只是分早晚而已……你师父自认没有成仙的造化……能活这么久,已经知足了……”
“师父,以后就要我一个人了么……”
“你还说着这话呢……教我怎么放心去啊……”谢云半眯着眼睛,费力的抬起一只手示意则州靠的更近一些,“来,让我好好看看。”
则州坐到床边沉默,他其实也是几百岁的人了,但是之前一直活在师父的羽翼之下,现在觉得这朵巨大的羽翼就要彻底离他而去,所有的风雨都要完全一己承担,再无任何遮蔽。
谢云在心中后悔,则州其实一直都没有彻底长大,这很大一部分原因,还要怪他这个师父。他遮挡了太多的阴暗矬磨,让这个孩子的成长太过顺利,也太过依赖他的扶持,如今让他依靠的师父即将逝世,他到底是从此能够自己挺直脊梁走下去,还是就此一蹶不振?
谢云颤巍巍的抓过则州的手,“则州啊,以后真的全部要靠你自己了……这是师父最后能给你的了……”
“……师父?!等、等一下!”
蓝色纯净的光芒温柔如水,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百年后齐云宗
玉虚宫的最深处,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绿色气息,不是很浓,但是却出奇的有存在感,那些濛濛的烟雾不断变换旋转,离合聚散成一张一张类似扭曲面孔的形状——总归带着些许邪门恶毒的味道。
则州看着眼前深绿色的光点,微微下撇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双手笼在袖中,十指绞缠在一起,指甲都陷入了皮肉里。
“师父,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适合坐这个位置对不对?他们不满我的人很多,要不是您留给我的功力足够强,我早就被赶下去了,但是他们现在是不敢,是都怕我,即使这样,还是把齐云宗弄得一团糟。”
“师父,我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强的人,但是我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真的好像不是人,他的暗灵术法那么强大,幽鬼绝死阵教人根本挣脱不开,要不是施法的人最后主动放我出来,我怕自己真的会死在里面。”
说完这些话之后则州看着眼前的墨绿光点,好像从中看到一些过往依稀的影像似的,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则州第一次知道了,其实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不管是实力,还是精神,如果自己拥有真正绝对的压制实力和意志,就算齐云宗再怎么是一个烂摊子,自己还是能收拾的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这宫殿深处对着师父的遗物诉苦。
变强,可是如何变强?百年前他被度化了谢云的所有功力,一朝之间变成了站在红尘修仙巅峰的人之一,但是那是谢云的庇佑恩赐,不是真正他自己一点一滴修行成的,他则州确实算是有天赋,但是茫茫红尘有天赋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在多少天煎熬之后,他终于走到了玉虚宫中,召出了被他尘封许久的,毒灵素碎片。
他本来是水灵素的体质,也是阴性,根本上来说和毒灵素还算亲和,汲取毒灵素碎片中强大的灵力和自身的水灵素融合,来达到双灵修行的境界,似乎是一条可行的方法。
则州对着毒灵素碎片伸出手,一道墨绿色细细的光线随着则州的引导缓慢的流淌开来,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去,像是驯兽师手中听话的毒蛇,滑溜溜冰凉凉的。
水灵素的身体和同样阴性的毒灵素契合起来似乎不算困难,则州小心翼翼的从那点小小的碎片中抽取着浓烈而纯粹的毒灵素,然后源源不断的融合进入自己的气海之中。
毒灵素和暗灵素在人间都算是罕见,而且招人嫌恶,一个幽冥般森冷,一个毒蛇般恶毒,则州引毒灵素入体本身就是件极其冒险的举动,更何况他对那碎片其实不怎么知道根底,他在赌,拿很多不确定去换来一条可能成功的路——那条路的名字是,绝对的强大和掌控,彻底摆脱,无能为力。
第十七章 朱雀式
初春的天仓山上泛着新鲜的青,蒙蒙的雾气水润润的,楚离涯心想在这种水木湿润的地方真的不太适合修行自己擅长的火灵仙术,但是夏溪泽喜欢,说这种地方凝神静气,再说修行之道本身就不是压榨自己所有精力来做的苦事,环境好些对自己也好。
“这是朱雀落英式。”
楚离涯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不断漂浮扭曲的金红色幻光符文,眸子似乎也被晕染上了一层浅红,旁边夏溪泽浅浅的身形漂浮在半空,一如当年的灵陵,“这是……师父当年的……”
“我自创的仙术。”夏溪泽淡声道,“朱雀是南方守护神,掌控着对火的至高掌控力量,朱雀落英式一共分为九层,第一层窠臼,第二层离宫,第三层振翅,第四层回舞,第五层凌天,第六层归巢,第七层夜眼,第八层焚劫,最高境界第九层名为凤凰变,爆发精纯的火灵元神,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达到传说中的神鸟凤凰附身般的神力。”
“……我听说过这个,在青城的天物馆的旧典籍。但是只是模糊的记载了是先代掌门所创的奇门仙术,并无传授他人,所以已经彻底失传。”
“并非是不传授于他人,只是因为这朱雀落英式对火灵底蕴的要求实在是偏高,哪怕最简单的第一式入门都是如此,当时的青城,并没有能够继承朱雀落英式的,我也没有一个火灵天赋足够的关门弟子。”
“……我……可以吗?”
楚离涯有些迷惑的看着夏溪泽的身影,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身上的火灵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无法控制,要依靠师父的封印来镇压,岂不是更加……”
“自从月窑岭那段机遇之后,你的体质便差不多能够担得起这仙法了。融合境界尽管低了些,但是入门,也是足够了。”
“多谢师父。”
“谢什么,想你拜我为师几年,我这才正式教你这一招,算是名不副实了呢。”夏溪泽笑道,尽管是半透明的面庞上都好像能够发出光来。“离涯。你准备好,我这便助你入门修成第一式。”
过程之间的玄妙难以尽述,楚离涯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浑身着了火的鸟。向着天空一冲而上,破了风,追过了云,点燃了天空,染红了大片的红霞,时光流转回溯,结界拆分。
最后只余下了一片黑暗。
楚离涯的意识安定下来的时候眼前真的是一整片黑暗,但是她也不觉得多奇怪,脑海中被灌注的灵识告诉她这是修行朱雀落英式第一次入门时必定会经历的心之境界。
楚离涯在黑暗中行走。周围只是纯粹的黑。但是却并不森冷可怖,就像是婴儿还未出生所经历的绝对黑甜梦境,让人安心的几乎想要永远沉溺在里面。
“这是我的内心世界么……”楚离涯四处望了望,“怎么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久违的熟悉。带着初夏天光的味道。
“非城?”
楚离涯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三步之外的穆非城,差不多是他离开青城的那副样子,浅青色的道袍上暗暗的流云绣纹,也没能给这个人添点文气。
“好久不见啦。”穆非城笑嘻嘻的走的更近了些,“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跟你再见,感觉真有点奇怪哈哈。”
楚离涯有些愣住了,这个穆非城……是真的?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清楚这里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答案只可能是后者,但是……这个非城……未免也太真实了,真实的好像真人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说话一模一样。
“你……过的怎么样?”
楚离涯呆愣了半天,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或许该说点别的?她心中想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会出现,但是最终说出口的确实你,过的怎么样。
似乎默认了那个人是真实的,自欺欺人也好,暂时欺骗一下自己也无所谓,或者说这就是内心世界,根本算不上欺骗,而是……真实的心中所想,最渴望的重逢。
“我么,还好啊,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灵陵去了一些地方,还学会了更多的机关精要之术,帮了不少的人,我没有再沾染仙术了,也没有再遇到那些修仙的人,觉得很好。”
穆非城的话说的很清楚,可是在楚离涯眼中他明明那么真切,那些话音却好像被风隔着,模模糊糊的,带着杂音,教人心中像是被蒙着一层雾霾那样难受。
“……”楚离涯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脸,“真的很好……那就好。”
穆非城笑着点点头,“既然来了这里,大约是我真的有些话要对离涯说罢,那我就开口了,你可别嫌弃我啰嗦。”
楚离涯没有听出这话里含着什么不对的意味,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不说话,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一阵迷蒙。
“离涯,有些事情我不明白,其实你也未必清楚,尽早抽身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到真的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这些话你其实明明也告诫过别人,为什么摊到自己身上……就这样想不通透呢。”
“你在说什么?”楚离涯似乎总算找回了一点意识,心中觉得不对,穆非城说话好像不是这般,但是又是一阵异样的预感,只好听着他继续说,思量着他说的“告诫别人”是谁,难道是南宫君知?可是穆非城认识南宫君知么?或许当日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一面之缘,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之后和南宫君知的来往?“什么告诫?”
“所以说当局者迷啊……只有旁观的人最清醒,可是旁观就是旁观,永远都走不到局里去给里面的人提醒……就算是提醒了也未必听。”
“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酸溜溜教人讨厌了,”楚离涯有些生气的说道,倒不全是穆非城说着有的没的,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是久别重逢,楚离涯竟然在心底希望这个家伙能不能说出什么更像样点的东西来。
“哦,那你想听什么?”
“我说了你再说一遍?当是哄小孩呢。”
“……那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到底说不说?”
楚离涯也忍不住微微的露出一丝笑意,或许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穆非城,黑漆漆的眸子里温和的光明亮如同往昔,即使在这种一片漆黑的境界里也能像是灯火烛光般让人安心。
暖的像是要睡过去似的。
楚离涯心中还是很清醒这是她的内心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可能来自于她的幻想和思念,这个穆非城肯定不会是例外,他的话和他的形容笑貌都只是自己的念想和梦而已。
只是如果这个真的是梦,做的久一点也无妨……还是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穆非城看着她的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道出一丝叹息,伸出手搭在楚离涯的肩膀上好像是安慰。
“离涯,我其实是来跟你告别的。”穆非城的笑容不知怎么的突然染上了发苦的意味,一双眼睛闪着奇怪的光。
“……什么意思?”
“我马上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距离的地方。”穆非城说道,缩回手掌,然后测过身,似乎想要走开,“不是现在,但是我总有预感,那一天快要来了……”
“你要去哪里?!”楚离涯忍不住追了上去一只手拦在他的面前,“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你不能去的地方,”贴得这么近,楚离涯突然觉得穆非城是不是离开后长高了不少,刚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和自己差不多,因为男孩长个子总比女孩晚些,楚离涯的个子算是高挑,而穆非城又是长得算是晚的,但是现在楚离涯看他的眼睛却要微微的抬头了。
“说清楚,不要故弄玄虚,这是我的内心世界才对,全部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影子对不对?那么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快点告诉我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穆非城的笑容慢慢变淡,身体也在慢慢变淡,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像是慢慢消散成了烟雾,由浓变浅,最后几乎虚无,他最后一缕若有若无,飘到楚离涯耳里的声音是,“再见了,希望还能再见吧。”
“等等!”楚离涯用力一抓只捞到了点余下的烟雾,手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不是自己的心之境界吗?不应该是按照自己的内心意志为中心吗?为什么自己这样沉溺于和穆彐蹦的重逢,这样杭拒他的消失,为什么他还是突然就消失了?难道自己竟然连自己的精神都掌握不住?
楚离涯有些憎恶的狠狠墁紧了拳头,按照这力度指甲早已全部嵌入皮肉,但是—点痛感都没有,也是,这是纯粹的精神内心世界,怎么会有感觉呢,就像刚才穆非城明明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了,还是没有任何知觉…所谓的知觉,大约是错觉。
第十八章 凤凰变
“难道只剩下这些了吗?”
楚离涯一抬头,看到一片黑色的虚空中,一个巨大的赤红色鸟首凭空浮现,一双金赤的瞳孔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脖颈之后的地方全部隐匿进了黑暗里,红与黑交接的地方是一片模模糊糊的黑色迷雾。
“你……?”
“我还以为你会看到多少难以忘怀缤纷多彩的东西呢,没想到等了半天,居然只有一个人而已。”
“……真正亲近的一个也算少了,虽然未必是能一起陪着走下去的人,”楚离涯平淡的说道,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奇怪的,这是她的精神世界,应该以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思念为转移,穆非城会出来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只有穆非城?楚业成,夏溪泽也是她极其重要的人,为什么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呢?
她又想到了那句莫名其妙的告别,总觉得心中好像有一根在惊涛骇浪中起起伏伏的浮木,碰撞不安,却又不找边际,不能真正的碰撞到岸礁上。
“这是你的回答吗?”鸟雀的巨头发出一声怪异的清啼,巨大的喙中好像喷出了巨大的火浪,楚离涯也不怎么紧张,还没有刚才穆非城突然出现给她的冲击大,因为她始终清醒的知道这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能在这里伤到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有些人或许值得让人暂时昏了头,乱了套,想要沉溺在一个虚无的梦境里,但是这只火鸟还不至于。
而且夏溪泽也告诉过她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在她接受夏溪泽的火灵冲击,送入内心世界之前就被告知了,所谓的火鸟巨头,其实不过是她心中执念的投映幻象罢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一个回答。”楚离涯走的离那头巨鸟更近了一些,“我来这里只是来入门朱雀落英式的。”
然后楚离涯就直接抬起了手,巨剑对着那个庞然大物直接冲刺过去,剑锋没有带起任何空气的流动,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推行,像是最锋利的剪刀流水般裁开一片轻柔的黑色布料。
楚离涯整个人像是一个渺小的黑点,陷入了那片火海般的朱雀头颅里。尖利的叫声在耳边轰响。像是特别尖锐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刺激的脑袋一阵阵发疼,但是楚离涯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这些都不会对她造成实质上的伤害——除非她自己想。
那只火鸟巨大的头颅很快就在她暴风骤雨般的砍刺中变成了满天的火星余烬。一切发生在无边的寂静之中。
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楚离涯心中自嘲般的想到,一开始是个自己最熟悉的人,说些怪异不能理解的话之后消散成了烟雾,然后是头怪鸟却被立即破除了,然后呢?难道自己竟然对自己的精神世界陌生到了这种地步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一直是没有波澜的纯黑,楚离涯安安静静的站在其中也不动,心中想的似乎也是一片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夏溪泽说过,朱雀落英。入门第一步就是要学会摒除杂念。以纯明之心方能驾驭神火之力,否则极其容易反噬自身,修行不成反而将自己葬送在火灵之中化作焦炭。
“天赋不够,意志不坚,思绪不纯。这些都是当年我不授受朱雀落英式给任何弟子的原因,不但是因为条件不够,而且条件不够还要硬学,只会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结果。”
“师父,我的心思也不是完全干净的,我怕我也没法学。”
听到夏溪泽说思绪不纯的时候楚离涯的眼睛黯淡了一下。
“但是你的意志足够了,”夏溪泽微笑着看她,“能够抗的下来思绪纷杂带来的阻力,也是另外一条路径。”
“是吗……”
内心世界,如果是一片从头到尾彻底纯净的黑暗,那是最好办的。
当年的夏溪泽就是如此,进入心之境界之后毫无阻碍的直通朱雀火门,没有任何妨碍,楚离涯心想自己果然是个容易想多的人,但是一想因此看到穆非城的幻象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两波精神冲击过去,楚离涯也变得更加淡定,心想不管来什么也都能一一应付过去了,自己本来就不是那么纯粹的人,要达到夏溪泽那样的先天境界根本不可能,但是能过得去,也就一样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三个出现的还是人,而且这个人他好像还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是蒙着面的女人,身材中等,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素纱罩着浅黄色的衣衫,如果把面纱拿下来说不定会是一张美的像仙女的面容,但是那层面纱非常的厚实,完全看不到后面那张脸。她离楚离涯非常的近,但是个子似乎要矮上一些,所以楚离涯看她的眼睛要微微俯下视线。
“……真没想到,”女人的声音从面纱后面飘了出来,“我穷极一生所为之事,最终却草草惨淡收场。”
“你说什么?”
楚离涯总算愣了一下,但是女人似乎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测过身向旁边走了几步,双手合在一起,目光平视着前面没有边界的黑暗,眼睛好看归好看,但是无神的像是一个孤独已久的鬼魂。
“其实还是要怨我自己,有眼无珠,不自量力,以为什么事情拼命去做了就会有一个尽人意的结果,但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我偏偏得了人的力量不能掌控的东西,一来二去,不但没有心愿所成,反而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只是璃劫濒成又毁,教我怎能放下……怎能甘心?”
“璃劫……”楚离涯用力的回忆了一番,最终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零零落落的碎片,而这些碎片不断翻腾,在空中飞舞,然后慢慢的完成了对接,一闪而过的灵光让楚离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璃劫不是铸剑师温卿临终前最后一件作品吗?只是是一把未成之剑,以毕生之所学,倾注所有心血全部在于一把璃劫剑上,还为此特意找来了另外一样旷世异宝炎珠……”楚离涯喃喃的念叨,这在很久之前似乎是她和夏溪泽交流过的一件关于世上最天才的女铸剑师温卿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蒙面女人是温卿……
我见过她!
一道激灵闪过,月窑岭上,中了天灵怀梦草幻梦之术的楚离涯曾经做了一连串的怪梦,其中就有这个女人……那是一个铸剑室,熊熊的火焰,炎热的温度,炽热的铜红……她真的是温卿?那个铸造璃劫未成的女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因为剑未铸成的愤恨直接投身逐渐炉之中,活活的燃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
而且更怪异的是温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之境界里?她是数百年前的人,那个时候……自己的上辈子还没有开始吧。
楚离涯现在总算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她真的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算是怎么回事,穆非城是她重要的人,巨大的火鸟可以直接斩除……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有神交这种东西?可是现在温卿似乎根本不打算理她,只是在原地自说自话。
“炎珠不是红尘里的东西,我早该知道了……在月窑岭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去试……最后,也算是报应,但是报应啊,这么久了,就算有天大的错也该还清了吧,为什么……我还要做这种事情呢?”
“……温卿?”
楚离涯尝试着叫了她几声,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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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溪泽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眉头微微蹙起的楚离涯,知道她是真的遇到了点麻烦,之前两次的发作似乎还算平静。
楚离涯的周围围绕了一圈亮红色的红焰,燃烧的平稳安静,色泽温暖,但是夏溪泽却很清楚,那种是可以将任何**直接蒸成灰烬的绝对高温的强烈火焰,那是她的元神内心之火,强度已经足够,但是光亮显然不够纯粹——以夏溪泽为标准。
夏溪泽看着地面上的楚离涯,也是有些忧虑,但是想到这个孩子一向教人省心的坚韧,也许能够拼得过去。
当年夏溪泽钻研仙法,主动进入心之境界的时候确实比楚离涯顺利的多,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元泽心思单纯明朗,法力却脱离年龄的深厚高明,凭着一股赤子之心一鼓作气的突破了心火之门修成仙法,一直到达最高境界凤凰变。
夏溪泽抬起头望向夭空,虽然被树荫遮蔽了不少,但是从缝隙里漏下的夭空依旧蓝的教人舒服,数百年前自己驾驭着凤凰变翱翔于九夭之上的日子已经永远无法口头…或许,终于有另外一只凤凰能够来继承这-切,代替他用—双更加强劲,华丽的翅膀腾飞在夭空之上,俯视着万里山川河流,彩羽遮蔽夭空,广翼覆盖大地,朱雀落英,凤凰九变。所以,—定要成功……
第十九章 悲中来
樱花白光殿比狴犴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而且在里面呆了有一阵子她才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就像是金樱林是桫椤林里套着的一个被制造出来独立存在的空间一样,一层套着一层。
才进来的时候只知道一片白茫茫,细处看的时候才知道这偌大宫殿每一寸的用心,精雕细刻,所有的装饰水晶宝石都是透明的,偶尔点缀的也是浅淡的金色,显得高贵典雅而圣洁。
狴犴知道这是妖族的圣地,樱花白光殿自然也就是圣宫,尽管这座圣宫千百年来一直只有一个人看守,几乎没有任何妖族的子民前来朝圣。甚至身为妖王的狴犴都不知道这座宫殿,整个金樱林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看够了樱花白光殿的神秘和宏伟,狴犴有些沮丧的靠在栏杆上叹气,蒲牢说要去书馆帮她去寻找负屃赑屃困难的法子,就让她一个人在樱花白光殿里走动。
“这里只有我,所以你可以随便走动,除了最南边光柱里的分殿。”蒲牢走的时候这么说道,“那是真正的禁地,绝对不能步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那里,包括我自己。”
狴犴本来想问问那里到底是什么,但是蒲牢转身就走的架势看起来也是不打算回答,只好作罢。现在狴犴站在一个巨大的露天平台之上,正好能看到蒲牢说的光柱之中的偏殿,白闪闪的一片,连天接地的巨大光柱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闪着光,临着风,有一种遗世独立般的气势。
她当然不会无聊到故意去违反蒲牢的意志,好奇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很要命。多少大事致命的失误,罪恶的开端,都栽在了好奇这一道心坎上,狴犴活了几百岁,若是这点都把持不住,那也枉称为妖王了。
对于蒲牢,狴犴惊讶于他的强大却又莫名的疏离。尽管理智上知道那是自己的至亲血脉骨肉之一。但是总归是这么多年才第一次相见,情感上却是和陌生人没有多大区别。更何况那个人的睿智强悍似乎只来自于无机质的积累和传承,如同那些冷冰冰的白色大理石雕像,美好归美好。总是……有种让人无法亲近的生冷。
风里始终有一股樱花的清甜味道,也许闻惯了的蒲牢没有感觉,但是狴犴静下心来却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比起外面的差异很明显,天空蓝的非常干净,连一点杂色都没有,完全没有云这种东西,狴犴突然觉得创立金樱林的人或许是个格外喜欢纯净色调的家伙,你看那么蓝的天,蓝的一望无际。纯白明亮的樱花白光殿。还有这个空间外面那片金灿灿看不到尽头的樱花林。
一个仿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
不知道多久之后,狴犴的耳边突然想起了蒲牢的声音——或许这样不够准确,周围到处是蒲牢的声音,好像这个樱花白光殿和他有着某种精神联系,所以可以化身在每一堵墙壁和每一块地板中。将这里的一切当做眼睛和喉舌。
“狴犴,方法找到了,来之前的花园边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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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堡悬空城
“狴犴突然离开梭罗堡?让我看好悬空城?几个意思?”
螭吻有些烦躁的把手中传达信息的梦境幻影球捏碎,晶晶亮亮的碎片撒了一地,然后很快像星辰砂砾般消失不见了,悬空城是一个灵素格外浓郁明朗的地方,碎裂的梦境碎片被吸收的都比旁处要快上不少。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卿珏站在一边犹豫了好久,才紧张兮兮的小声问了一句。
“梭罗堡大约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狻猊他们好像不打算告诉我,反而让我这段时间内都最好守着悬空城,梭罗堡有他们就够了。”
“……或许其他殿下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螭吻烦躁的在原地走来走去,“有什么我是不能知道的么?还是说他们觉得我知不知道根本无所谓无关紧要,我就是个可以随便忽略的没用存在?”
“殿下!他们一定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又不是他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了?”
“不……我只是,”卿珏窘迫的搓着手,“只是,殿下,您再怎么强大厉害,再怎么勇敢坚强,也毕竟还是才几十岁的小孩,还差几十年才能成年……您这么逞强……”
卿珏确实不是一个很有脑子的人,比方说很多话都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恍然大悟的时候急着辩解只能越描越黑。嗯,就像现在。
“……”
“殿下!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等等我的意思是您还小所以有些事情就算做不到最好也是正常的,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啊~!”
“……”
“不不不不其实殿下您这么厉害已经比很多人厉害许多了我……”
卿珏舌头直打结,实际上她更想把自己的舌头嚼烂了吞下去,也好过刚才一堆语无伦次好像惹了大麻烦的话。
“……”螭吻由一开始的额角跳动着青筋到最后表情复杂的看着卿珏,最后侧过头去,摇摇头,光看着竟然有种莫名的无奈感。“是啊,我还不够强,也不够有魄力,所以囚牛睚眦他们根本没有信心让我知道真相,或许在他们心中,心中的我参与那些事情只是在添乱,好,我不添乱。”
“殿下……我不是……”
“你不用说了,我确实不够强。”螭吻看着自己的掌心,常年练功的薄茧有些刺伤人的眼睛,“你看,其实我连你都打不过,差点没能从你的手下救回我的未婚妻。”
不等卿珏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螭吻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无意的,如果你真的是故意打伤重埃,你早已经死了。”
“……殿下。”
“圣树结界的力量强大的离谱,也极其难以控制,你的资质本来就差,不被立刻反噬侵蚀已经算是一件幸事,融合了力量的身躯偶尔无法控制……其实是早就该预料到的事情,其实反而是我大意了,重埃的性子骄傲,见大哥他们格外重视你,我与你走得近,早晚会有一天按捺不住找上门来……可是这些我都没有想到,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来没有去想过。如果是睚眦,狴犴……大约早就料到了吧。”
卿珏看到螭吻有些落寞的背影,不知怎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她想到了那一天自己的疯狂,淋漓的鲜血,赤红的火焰之中纯白色的光剑直指少女的咽喉,突然出现的冰盾,碎裂,在烈火和光芒中蒸腾至虚无……
卿珏突然觉得很厌恶自己,她厌恶自己不是一个完全低贱没有变化的冷蝶,也不是一个真正洗去劣根的名门大妖,凭着天降的好运来到悬空城,倍受重视,但是骨子里的那股愚昧却好像始终摆脱不掉。尴尬的徘徊在两点之间,却不知道自己的最终归宿究竟是哪里。
当时看到躺在床上的重埃,坐在一边安静悉心照顾的螭吻,卿珏竟然觉得莫名的心酸,她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是自己被重埃重伤,现在躺在那里的是她卿珏,那螭吻到底还会不会一样来照顾自己,或许只是安排两个人来照看一下“身负圣树结界力量的人”?
螭吻是个孩子,其实卿珏也是,螭吻太好强了,他把地位和相应的责任看的高过一切,因为他是妖王,所以他日以继夜的修行,哪怕他真的只是个孩子的年纪;因为他是妖王,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强作镇定处理应对,哪怕心里已经惊涛骇浪茫然无措;因为他是妖王,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了确定的人生线路,他的妻子早已定好人选,他安静接受,没有反抗没有异议,他也完全意识不到这回事。
螭吻的一切,只有该不该,没有想不想。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被要求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妖王,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今年才三十出头,放在普通人家的妖,那都还是在父母膝下撒欢的年纪,卿珏记得她像螭吻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在罗兰高地的沟壑里和其他冷蝶们挥翅膀攀岩玩,但是螭吻已经强迫自己学会去接受所有。
卿珏看到他孤独的身影,心中千回百转的想要去扶持,可是看看自己,却好像并没有那个理由和身份……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殿下,起风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螭吻木然的站在原地,“冷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殿下,跟我口到殿里去吧,否则赤玉师父肯定又要责难了,囚牛殿下和眶眦殿下-定有自己的打算……“卿珏想了想终于憋出一句自认为比较像样的话,“而且其他殿下不是希望您守好悬空城吗,说不定最近要出什么大事呢,殿下守好悬空城,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吧?”
谁知道卿珏话音—落,蜗吻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起来。止
第二十章 解死局
楚离涯觉得自己现在身处在一片火海之中,而那些熊熊的火焰突然拔地而起到铺天盖地好像只是眨眼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作出太多反应。
这一切似乎是发生在传说中的铸剑师温卿的女人自顾自的在原地来回走动,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之后,楚离涯看到周围都是簇簇跳动的一人多高的火苗,火光刺眼的亮,有些还不断的舔到自己的身上,但是没有灼烧和炽热,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徒有其表的幻象。
本来就是幻象,内心世界真的能着起实体的火,那是沟通灵实两边的绝对强大精神空间了,自己还远远没达到那个境界。
不管眼前发生什么,都是自己想象出来,楚离涯从未忘记过这句话,但是自己心中居然出现这般繁杂的景象……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和夏溪泽说的纯净境界……只怕是差得更远了。
她试着在火海里前行,没有什么阻碍,如果闭上眼睛大概和刚才那片纯黑世界没什么区别,但是光是光影闪烁,烈红艳丽和后面黑色的背景都能给人造成巨大的冲击。
“这是什么?”
楚离涯突然在汪洋火海之中看到了一把纤长的,斜斜悬空的剑。那把剑的剑身剔透华丽的如同琉璃雕刻,精密的符文在剑身上缠缠绕绕成了花枝般的勾连纠缠,蜿蜒缠绕到剑柄剑格处,相互交织浑然一体,似由同一块玉石琢磨。整把剑看起来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在火焰冲天之中看起来又格外的脆弱。
红色缠绵的灵光不断向着那把剑涌过去,不断吸收,琉璃晶亮的剑身愈发流光溢彩,一层红晕抹满了剑刃和剑身,灼灼的像是在燃烧。
楚离涯走了过去。有些好奇的对着那把剑伸出了手,她到底是一名剑客,对灵气非凡的长剑总有兴趣,这把剑真是从未有见过,乌金玄铁本是打造宝剑最常见的材料,加上当初穆非城在的时候练习铸剑,她也因此认识了不少稀有的材料。但是这把剑的材质一眼还真认不出来。虽然晶莹透亮的像是琉璃,但是琉璃何等脆弱易碎,又不能碾压延伸,如何用来铸剑?
她把手伸了过去。慢慢的贴到了那柄剑的剑身上。
然后地面都好像开始震动,楚离涯一惊,向周围望了望,火苗瞬间变得狂舞热烈,瞬间失控,像是一阵一阵被狂风吹着的海潮般席卷起来。
低头一看,被自己的手触碰到了那把剑的光华正在迅速退散,唯美华丽的琉璃剑身上裂开了细细粗粗的碎纹,本来被吸收进去的灵力喷泉一样溃散出来。本来刚才还是一把旷世神兵的长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怎么会这样?楚离涯不禁一愣。
“怎么会这样?!”她的耳边听到了和自己内心一样的声音。那个声音刚才还听到过,是温卿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就差一步!为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楚离涯有些茫然的看着上方,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扭曲。嘶哑,最后成了近乎悲鸣的哭声。然后一个奇怪的身影从半空坠落,毫不犹豫的投入火海中来。
“温卿?”楚离涯吃了一惊。
投入火中的正是温卿,她还是带着面纱,一身素纱衣衫,像是一朵素色的花朵投入火海之中,因为离的很近楚离涯甚至听到她坠落的风声,身体撞击地面的钝响,以及……被火焰瞬间包围吞噬变成一朵红瓣缭乱的花朵。
……璃劫剑毁,温卿投炉殉身……楚离涯呆呆的想着,难道自己刚才看到的那把剑就是传说中没有完全的神兵璃劫?
这是第二次了,如果在月窑岭看到也是温卿,自己和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过去?还是在这种……铸剑炉里?
火焰渐渐散去,恢复了一片黑色的虚空,温卿的哀鸣声和坠入铸剑炉的声响,最后燃成灰烬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楚离涯看过不少惨烈的画面,但是身处火炉看人投炉而死这种体验……估计真没有几个人能有机会经历。
“璃劫……当年天下最富盛名的天才铸剑师温卿费尽心血也未能铸成的剑……是在最后一刻被毁掉的……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楚离涯有些费解的摇头,“看着自己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那位天才也因为不能接受投炉化为灰烬……那把剑,终究是碎了啊。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看到这些?”
对于自己的来历,楚离涯其实不止思考推测过一次,有过无数的猜想,但是最终都是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告终。
最大的几个问题无非是,袁深雨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个和他长得很像,却看起来要年长些,长着绿色长发的少年是谁?少年身边那个金色瞳孔的女人又是谁?为什么自己对袁深雨感觉说不出的熟悉,可是又那样遥远,远的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还有在月窑岭的时候,虽然遇到的事情很多,一时来不及过多的思考,但是事后想想,却觉得总意味着很多东西,比方说那头巨大的火龙,凶悍勇猛无匹的气势,最后莫名其妙的消失……天灵怀梦草造成的幻境里,几个有点串不起来找不到共同点的梦境,其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到底在哪里?
如果自己真的都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的见证者,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自己又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旁观?难道袁深雨和那个白发女人说什么的时候,自己杵在一边他们不会觉得被打扰了?温卿独自在铸室里喃喃自语,以及最后的投炉,自己又到底是怎么看到的?
有时候楚离涯觉得自己很接近事情的真相,但是偏偏就是有一些死角简直死活无解,就像一段一段的锁链,单段可能还能理得顺,一旦串联起来,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再也找不清头绪。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到底是谁?”
“谁?”
楚离涯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这次周围什么都没有,最后一点火光已经褪尽,重归了黑色,但是显得那个声音特别清晰,特别突兀……尤其是这个声音还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我是谁,你是谁,很重要吗?你看你想了这么久,提示这么多,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很多事情只有时候到了,积累多了,才能够开出花结出果,”
“你的声音和我一样,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告诉我?”
“其实你知道的已经够多,午夜梦回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点,但是只是不敢不愿意去相信而已,……很多事情,在五年前那座山上就已经开始运转了,不是吗?我能告诉你什么呢,你不相信,你自己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思量,我也说不出来。”
楚玉峰?
她不是没想过楚玉峰,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掉的一天,按理说她已经把那座山峰上的事情回忆了无数遍……各种意义上,各种原因。但是还是没能想出那里到底和袁深雨,和那个白发女人,和温卿有什么联系。
如果说楚玉峰是一个开始她当然能够理解,毕竟在那里她第一次接受洗髓驱杂,改善火灵体质,她第一次接触青城派相关的东西,她看到自己故里的毁灭,然后才走上寻仙问道这条一去不返的路。
楚玉峰上的细节,到底哪一点没有注意到?楚离涯想了很多遍,那些生发在寒泉旁边的奇花异草……灵陵仙袂飘飘的白裙……虎精最后悲怆的笑声……一幕一幕,飞速闪过,然后融合进寂静的黑暗废墟里。
到底是哪里开端?又到底是哪里对不上?哪个方向不敢去想?楚离涯狠狠的皱着眉头,感觉心里像是有一锅煮沸的油水,煎熬的人难受万分,但是又牢牢的堵在那里,挥之不去。
……最初的最初,其实是一个冬天,楚业成在雪地里捡回了还是婴儿的自己……
楚离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月窑岭的那几个梦境前后位置十分微妙,最开始是袁深雨,白发女人,然后是月窑岭上的寂寞寒冷,接着温卿的铸剑室……最后是大雪天楚业成带回了还是婴儿的自己。
如果这……是按照时间前后顺序来的梦境……也就是说,其实那些光怪陆离仿佛跨越了五界的梦境,都发生在她是个被抛弃的婴儿,被楚业成捡回去抚养……之前?
之前?!
婴儿之前,那是个什么东西?楚离涯不禁呆在原地,整个人似乎都坠入了冰窖里,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但是又咖纠缠无解。止婴儿之前……前世?这自想过,可是解释不通,因为非城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看到的只有自己和袁深雨和娘亲在青州木村的过去,没有别的,这说明夭灵怀梦草的作用只在于今生,那样又陷入了无解一一难道楚离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围观了那么多怪异的事情而不被任何—个人发现,没有引起任何—个当事人的注意?
又陷入了解释不通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