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结下梁子
此刻的廖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里。
“呜呜……呜呜呜……”
童蓉坐在床边,拍抚着女儿的脊背,好言劝慰说:“婉枫,不哭了,你再这样哭下去,身子就哭坏了。”
廖婉枫用力扭了扭肩膀,甩掉童蓉的手,哭声更大,“都……怪……怪你……以后……我还……还怎么……去……去找严臻……哥哥……呜呜呜……”
童蓉被女儿的哭声吵得肝火旺盛,听到严臻的名字,更是气得两眼发昏,她在女儿的肩头打了一下,厉声训斥道:“还去找他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廖婉枫,我告诉你,你再敢去找他试试,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了!”
“你打!你打!最好打死我算了……”廖婉枫倔劲上来,直起腰,用力撞向童蓉。
童蓉的屁股只担了一点床边,这一撞,差点把她撞到地上去。
“啪!”又惊又怒的童蓉想也没想,就甩了女儿一巴掌。
打完之后,母女二人都愣住了,廖婉枫捂着脸,泪水涟涟的眼睛里除了委屈和愤怒,还透着似曾相识的冷漠和倔强。童蓉暗自心惊,手哆哆嗦嗦地伸到半空,却又因为心虚,无力地垂落下去。
这一幕莫名的熟悉,竟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婉枫自作主张放弃了电影学院报考军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也曾像这样高高的扬起巴掌,可终究是没忍心落下去。
没想到,这迟来的巴掌,晚了四年,还是没能逃脱轮回的宿命,惩罚落在女儿的脸上,疼在妈的心里,这一刻,童蓉真真是体会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愣愣地看了女儿一会儿,颓然坐在床边。
廖婉枫见识过泼辣强势的妈妈,见识过温言细语,对她呵护备至的妈妈,却唯独不曾见过这样消极沮丧的妈妈。
妈妈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傀儡,轻轻碰一下,她就会憋下去。
尤其是从侧面看到妈妈鬓角若隐若现的银丝,廖婉枫胸口一震,就像是被谁猛地击打了一拳,酸疼的感觉一下弥漫至眼眶。
童蓉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怅然一叹,低声说:“妈妈打你是不对。可你是不是也该醒醒了。这些年来,你为了那个无情无义的臭小子,牺牲了多少,我和你爸又为了你操了多少心,你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该有所感悟了吧。”
廖婉枫咬着嘴唇,眼眶里溢出一行热泪。
“但凡做了父母,这辈子就是为了儿女活着,以前我不相信这句话,可经历了你哥,你,你们的选择之后,我才赫然明白,老辈儿传下来的都是金玉良言。婉枫,妈妈不祈求你能够理解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人怀疑的就是妈妈对子女的爱。妈妈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妈……”廖婉枫动容叫道。
童蓉身子一震,转过身,看着哭得令人心疼的女儿,张开手臂。
“到妈妈这儿来。”
廖婉枫抽泣着挪过去,抱住童蓉。
“不是妈妈固执,也不是妈妈争强好胜要面子,你和……严臻真的是不合适。”童蓉知道,如果她再惯着女儿瞎胡闹,那就是祸害她的一生。
作为母亲,她绝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事情。
怀里传来女儿满含委屈和不甘的哭诉声,“可我喜欢严臻哥哥呀……我只想要他……”
“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多得是,比他严臻出色的也大有人在,以你的品貌,妈妈不相信,没有好男儿主动追求你。”童蓉说。
女儿呜呜痛哭。
童蓉心疼地拍拍女儿的肩膀,“好了,不哭了,起来洗洗脸,妈妈带你买衣服去。”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也好,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童蓉把歪在一边的枕头摆正,扶着女儿躺下来。
“什么也不要想,睡吧。妈妈就在屋里陪着你。”
廖婉枫许是闹腾的累了,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波一波粗重浑浊的呼吸声。
童蓉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儿,之前强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
这次,严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先是严臻不吭不哈的找了个女朋友,而后又有严家夫妻护儿心切,帮着隐瞒儿媳上门的不齿行为。
不愿意婉枫做严家儿媳就明说,就早说,拖到现在,最委屈,最窝囊的不是严臻,而是他们家的婉枫。这些年,耽搁的那可都是婉枫的青春和幸福。
“宋志娟,人在做,天在看,今后怎么样,你我走着瞧!”童蓉目光凌厉地暗忖道。
“阿嚏!”宋志娟扭身打了个喷嚏。
严定尧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神情关切地问:“凉着了?”
宋志娟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吃饭,“奇怪了,刚还好好的。阿嚏!”
话音未落,她又转身打了个喷嚏。
严定尧起身把吊扇关掉,抱歉地对长安说:“你阿姨身体弱,吹不得风。小长啊,对不住,这大热天的,让你跟着受累了。”
长安赶紧说,“我不热。阿姨,您没事吧。”
宋志娟笑了笑,“没事,没事,小长,你吃菜啊,这道红烧鱼,是臻臻的拿手绝活儿,你尝尝,给评价评价。”
长安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鲜嫩多汁的鱼肉,细细品尝。
她把鱼肉咽下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严臻,“你确定,这不是饭店的成品?”
严臻和父母互相望了望,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这么夸我,我妈该骄傲了!”
“噢?”长安不明白。
严臻搂住身旁的宋志娟,笑嘻嘻地解释说:“我的手艺得自我妈真传,整个石化小区,没有谁比我妈做饭更好吃了,是不是,爸!”
严定尧正在满头大汗地啃鸡翅,听到儿子叫他,赶紧尴尬地吐出半截骨头,频频点头,附和道:“对,对,你妈不仅是劳动模范,行业专家,还是小区公认的厨房达人呢!”
宋志娟瞪了瞪夸大其词的丈夫,笑着对长安说:“别听你叔叔胡说八道,我啊,没他们说得那么好。”
“阿姨,您过谦了。”长安笑着说。
宋志娟用公筷给长安夹了个沾满酱汁的鸡翅,而后,笑吟吟地问她:“小长,你做饭的手艺也不错吧?”
第一百零七章 情路生波
长安顿觉尴尬,她放下筷子,面色微红地回答说:“我……不大会做饭。”
宋志娟的表情微微一僵,笑容从脸上渐渐淡去,她轻轻哦了一声,还是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会做饭。是阿姨冒昧了。”
长安赶忙摆手,惭愧说道:“不,不,是我做的不好。”
严臻在桌下踢了踢严定尧的脚,冲他眨了眨眼。
严定尧迅速领会儿子的意思,笑呵呵地指着菜肴对长安说:“小长,你吃菜,吃菜啊。”
长安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吃饭。
餐桌上没人说话,只听到几个人咀嚼食物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小长,刚才我听你说,你弟弟是做律师的?”宋志娟忽然开口问道。
“嗯,我弟弟长宁在上海维正律师事务所工作。”提起长宁,长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
维正律师事务所。
这个律师事务所好像还挺有名气的,宋志娟记得中央台的法制节目里曾采访过这家律所的律师。
“那挺不错的,如今律师是高收入职业,一个案子的抽成就顶得上普通工薪阶层一年的工资。你弟弟这么优秀,肯定在上海买房了吧?”宋志娟笑望着长安。
长安心口莫名一紧,想了想,回答道:“宁宁刚到维正工作,收入不算高,还没有买房。”
“哦,这样啊。那你父母不在了,你弟弟的事,想必都要你这个做姐姐的来操心吧。”
长安点点头,“是这样,宁宁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从未想过推卸责任。”
宋志娟笑了笑,没说话。
严定尧听到这里,忍不住朝长安投去赞许的眼神,“小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人啊,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亲情,比家庭和睦更重要的了。”
“咳咳!”宋志娟咳了几声,不满地对丈夫说:“我和小长说话呢,你别插嘴。”
“小长,那你在龙建集团里具体做……”
“妈,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严臻皱着眉头抗议。
长安冲着严臻摇摇头,笑着对宋志娟说:“没事,阿姨,您问吧。”
宋志娟被儿子吼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可还是依着自己性子把长安的工作问了个门清。
刚才听说她在赫赫有名的龙建集团工作时,如同听说长安的弟弟在著名律所工作时一样欣喜,一样激动。可细问后才知道,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她弟弟就不说了,至少还在大都会里讨生活,而她呢,她的工作可不像龙建集团的招牌那么风光,说是什么项目经理,却经常混迹于深山老林,与一群粗鲁野蛮的筑路工人同吃同住,说起这些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竟一点也不沮丧,而是越说越起劲,两眼放光的向严家的老爷们描述她工作时的艰苦场景和趣事,一时间,那俩捧场的已然深陷其中,不时啧啧称赞或是哈哈大笑,完全把她排除在外。
宋志娟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再看向长安的目光,已经少了些温度,却多了些思索和顾虑。
饭后,长安主动要求去洗碗,严定尧心想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刚想阻止,却被旁边的妻子轻扯住衣服,用眼神暗示他别管。
严定尧尴尬地挠挠头,没再说什么,
家务活儿实在是长安的短板,只见她动作笨拙地收拾着桌面上的餐盘,严臻想帮忙,却被她摇头阻止了。
后来两人去了厨房洗涮,严定尧去客厅看电视,宋志娟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她没有进门,而是立在门外不被人发现的角落里仔细观察了半晌,才沉着脸回到客厅。
“你这人真是,怎么能让小长去洗碗呢。”严定尧不满地嘟哝妻子。
宋志娟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坐下,并未像以前一样,同丈夫理论出个高低。
严定尧觉得奇怪,看到宋志娟面色很差,就挪到她身边,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烧啊。”他纳闷不已。
宋志娟打掉他的手,蹙紧眉头,低声对丈夫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说完,她起身走向卧室。
严定尧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厨房里,长安嫌戴着手套洗碗不利索,干脆脱了下来。
她在水管下面涮了涮白色的瓷碗,看干净了,就朝台面上搁。谁知严臻把碗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后,用洁白的干抹布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长安拧着眉头,诧异地睃向他,“你不嫌累啊,一个碗沾点水怕什么,又不是脏水。”
严臻苦笑着摇头,低声说:“我妈定的规矩,有一点做不好,她就要返工重来。”
“阿姨有洁癖吧。”长安笑着说。
严臻点点头,“严重洁癖。”
看到长安拧水龙头,准备开大一点洗锅,他赶紧上前关小,又朝外面睃了睃,“水管也不能开大,不然她能唠叨你一天。”
长安哭笑不得,一边就着细小的水流刷锅,一边打量着严家的厨房。
和她刚才在楼下看到的外玻璃一样,严家的厨房也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厨房用具虽然大多过时,但大到蒸锅,小到一根汤匙,无不是擦拭得闪闪发光,她手里洗涮的铁质炒锅,锅底没有一丝黑灰,手指摸上去,光滑洁净,一看就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平常是多么用心地打理它们。
长安顿觉‘亚历山大’。
思想一跑神,手里的动作就不协调,外手背不知怎么一滑,竟不小心碰到台面上的瓷碗,那瓷碗在她的惊呼声里,骨碌碌打了个转,以不可思议的加速度坠落在地上。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个家的宁静。
正在卧室里喁喁细语的夫妻俩听到响声,吓了一跳,严定尧刚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妻子拉住,“肯定是小长把碗打了,却让儿子来顶包。”
严定尧诧异地看着神色笃定的妻子,心想,你怎么知道?
没过一会儿,屋门外传来儿子满含歉意的声音,“对不起啊妈,我不小心打了个碗!”
严定尧张大嘴,指指外面,又指了指妻子,而后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儿子的情路要生波折啊……
第一百零八章 一封情书
洗涮完毕,严臻带着长安参观他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单人床上的格子床单是新换的,一尘不染的书桌上放着一盆盛开的栀子花。
长安凑过去,闻了闻清甜怡人的花香,藉此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
看她明显松了口气,严臻不禁调侃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怕我妈说你啊。”
长安瞪了他一眼,揉着肌肉僵硬的面颊,低声叹气说:“看来,这第一次见家长,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严臻走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让你也尝尝我的滋味。”
说完,他把长安拥在怀里,安慰说:“其实,我觉得吧,我妈这个人虽然挑剔,又抠了点,可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你看,之前拉着你聊天,吃饭时给你夹菜,还一直冲着你笑,搁平常人身上,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我妈是这样的人吗?她不是啊,在我们家属院里,她是出了名的难打搅,孩子辈儿里,她只喜欢婉……廖家兄妹,也只和廖家走得近。今天她能这么对你,我不知道有多惊喜呢,我妈肯定是喜欢你,才愿意和你亲近。”
长安仰起头,在他靑虚虚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笑着说:“反正在你眼里,你妈就是最好的,对不对?”
严臻眼神一暗,嘬着她的嘴唇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以前是,以后就变成,我妈和你,都是最好的。”
“贫嘴!”她笑骂道。
“长安……”严臻挠挠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嗯?”
“今天婉枫……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一直没机会正二八百的向长安道歉,严臻这心里一直不舒服。
长安清凌凌的目光睃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你现在才想起我还委屈着呢。”
“对不起,对不起。”严臻眼神愧疚地按着她的腰,生怕她挣脱。
“行啦,我若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女人,早就拂袖而去不理你啦。”长安笑着拧了拧他的鼻子。
严臻松了口气,紧紧地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接下来严臻去卫生间,让她自由参观。
房间清静无声,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淡雅的花香。
长安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心头却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虽然严臻竭力帮她打消顾虑,并夸赞他的妈妈平易近人,可看惯了人情百态的长安,却从饭桌上一段不大和谐的谈话中,察觉到宋志娟对她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素来敏感的她特别在意的东西,所以,她才会主动避开宋志娟那些看似家常,实则暗藏锋锐的问题。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这或许只是一个母亲的本能,想要保护自己的子女不受一点威胁和伤害。
总得来说,严臻的父母对待初次上门的她已经足够客气和宽容了,尤其是严臻的父亲,除了与严臻有着血脉相承的相似度,比起不怒自威的儿子,他看起来和蔼慈祥多了。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
她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转身,看着严臻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比她还要高的书柜上面。
她走过去,拉开白色的玻璃柜门,手指滑过一列列整齐的书籍。
《汉书》、《三国演义》、《马可波罗游记》、《康熙王朝》、《孙子兵法》、《战争论》、《制胜的科学》……
和她身高匹配的书架上除了历史就是军事书,向上,是他高中时期的课本。
她踮起脚尖,随便抽了一本书,和书一起下来的,还有一张白纸,纸片没什么重量,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弯下腰,捡了起来。
竟是一封表白信。
秀气小巧的字迹,熟稔撒娇的口吻,情真意切的措辞,以及落款处黏贴的一小片干花瓣,无不向观者透露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期盼与忐忑的心情。
长安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门口惊鸿一现的美丽面庞,是她?
她低下头,闻了闻干花的味道,眸光轻轻一闪,睃向书桌上的栀子花……
从严家出来,严臻带着长安去了拙政园和狮子林,顺便又去逛了苏州博物馆,相较于古朴雅致,一步一景的园林景观,长安更偏爱由世界华人建筑师贝聿铭设计的苏博新馆,徜徉在以壁为纸,以石为绘的特色山水景观中,别具一格的剪影效果令人暗暗叫绝。
两人一直逛到日头偏西,才去了姑苏区一家久负盛名的苏菜馆子吃晚饭。
长安是客,一切都听严臻安排。
严臻点了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汁圆菜、碧螺虾仁、蜜汁火方、莼菜银鱼汤、响油鳝糊六道店里拿手的特色菜,又点了一道小吃。
长安说这怎么吃得完,严臻笑道,“吃不了兜着走。”
苏菜馆上下两层,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等待上菜的间隙,严臻指着窗外灯火璀璨的苏州老城,说明天要带她去观塘街和虎丘山逛一逛。
很快,菜上齐,两人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
这些苏菜里,长安最钟情蜜汁火方以及蟹粉狮子头。
严臻嘲笑她是个肉食动物,长安却老实地说,主要是中午没吃饱,现在看见肉就两眼放光。
严臻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心疼地说:“让我家安安受委屈了。”
长安笑了笑。
为了给食客们打发时间,饭店墙上装了一台最新款的液晶电视。此刻,里面正在播报新闻。
许是肉吃得太多,长安觉得腻,就放慢咀嚼的速度,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经过排查、救援、安置等工作,目前,新疆巴楚县震区的生活秩序正在有效恢复当中。几位在富民安居工程现场被埋的重伤员也已转到乌鲁木齐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治疗……”
“啪!”长安的筷子掉在骨碟里,溅起几滴菜汁。
严臻抬头看她,“怎么了?”
她震惊地看着电视屏幕,愣了几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凌乱地按着数字键。
心情太过紧张,按了几次没按对,严臻抽走手机,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镇定说道:“号码多少?”
长安迅速报了一串数字,严臻在键盘上输入,看到屏幕上跳出师父两个字。
师父?
是长安之前提起的易键璋易工?
他把手机递过去,长安贴在耳边等候对方接通。
听到话机里的提示音后,她的面色愈发凝重黯沉,她重新拨了一遍,等来的,还是关机的提示音。
“是易工吗?发生了什么事?”严臻目光严肃地看着她。
长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稳了稳慌乱的情绪,说:“师父的工地发生地震,有人受伤,我想问问情况。可是,他的电话打不通。”
第一百零九章 不合适
严臻提醒她给张杰打电话,如果易工出事,那单位一定会得到消息。
长安眼睛一亮,赶紧拨电话给张杰,谁知张杰正在外地出差,竟是一问三不知。
这饭是没法再吃了,两人也取消了去山塘街逛夜市的计划,严臻送长安回酒店。
本想上楼多陪她一会儿,可长安却说不用,看到他眉眼间有些悻悻然的,长安又拐回头来安慰他,说他好不容易回趟苏州,还是早点回去陪陪父母。
严臻见长安神色自然,并无刚才紧张慌乱的模样,这才放心回到家中。
没想到进屋的时候,邻居廖家的门却先一步打开。
严臻回头,和廖家的男主人廖青岩目光碰个正着。
他愣了愣,随即,像平常一样语气热情地招呼廖青岩,“廖叔,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廖青岩穿了一件灰色的半袖衫,不知是不是担心女儿的事没睡好,眼窝下面竟是青的。
见到门口身姿挺拔的严臻,廖青岩同样也是一愣,不过,他到底是长辈,又比妻子童蓉豁达通透,于是,他很快冲着严臻点点头,“我去小药房买点药。”
“您不舒服?”严臻神情关切地问道。
“不是我。”廖青岩回头朝自家客厅张望了一下,低声说:“是你童姨,说是胸闷。”
严臻刚想再问,廖家却传来童蓉高八度的训斥声:“廖青岩,你磨磨唧唧做窝呢!怎么还不去!”
“就去,就去了!”廖青岩咣当一下把门关上,拍着胸口,忍耐地嘟哝说:“她啊,全都是心病,自找的。”
严臻挠挠头,道歉说:“廖叔,实在是对不起……婉枫,她……”
廖青岩摆摆手,面色黯淡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婉枫她太爱钻牛角尖,你童姨又由着她胡来,再加上你童姨的性子,唉……臻臻,今天的事,给你和你父母添麻烦了,对不住啊。”
严臻赶忙摆手,说没有。
廖青岩看着严臻,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婉枫她……她下午就走了。”
走了?
严臻惊讶地看着廖青岩,“她去哪儿了?”
廖青岩叹了口气,“她给我们留了封信,说是提前去部队报到,拿着行李偷偷走了。这不,你童姨看到信就躺倒了,哭个不停,说她不去超市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把婉枫留下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廖青岩乍一看竟像是老了十岁,憔悴得很,原来是廖婉枫弃家出走了,想到婉枫离家与他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严臻不禁面露愧色,宽慰廖青岩,“您别担心,我联系荇翊,让他去找找婉枫。”
“荇翊已经找到她了,兄妹俩正在外面吃饭呢,不然的话,我也出不去给你童姨买药。”廖青岩摆摆手,“快回去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陪陪你爸妈。”
“嗳,那您慢走。”严臻礼貌告别。
回到家,正在看电视的父母见到他,很是惊讶。
“这么早就回来了?”严定尧看看墙上老旧的石英钟,心想,儿子处对象的能力也太弱了吧,这时候还早呢,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宋志娟却是瞥了一眼严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冷不热地问:“吃饭了没?”
严臻一边换鞋,一边同时回答两位家长的问题,“吃过饭了,长安的师父出了点状况,她没心情逛街,我就送她回去了。哦,是长安催我回来的,她让我多陪陪你们。”
宋志娟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长的师父?出啥事了?要紧吗?”严定尧看着儿子。
“新疆巴楚地震,她师父的工地恰好就在那儿,现在联系不上。”严臻挨着宋志娟坐下,伸手要去拿水果盘里的桃子,却被宋志娟啪地打掉手,蹙眉训斥他:“洗手去!”
严臻闭着眼睛无奈地笑了笑,靠过去用力抱着宋志娟晃了晃,“妈,您知道我最佩服您哪一点吗?就是您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洁癖精神!简直……太棒了!”
宋志娟被严臻夸张的语气给逗笑了,她拧了拧严臻的面颊,推他,“快洗手去。”
严臻起身去卫生间,严定尧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换到新闻频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宋志娟睃了睃丈夫,放下手里的钩针和线,不满地提醒说:“现在都播国际新闻了,哪儿还有新疆地震啊。说风就是雨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严定尧刚要反驳,却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严臻的声音,“妈,我刚见到廖叔了,他去给我童姨买药,说是胸闷,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志娟表情一僵,重又低下头,拿起腿上的钩针和线,手指上下翻飞,干起活来。
严臻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走过去,依旧挨着宋志娟坐下,“妈,我跟你说话呢,你咋不理我?”
他拿起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睃着宋志娟脸上的表情。
宋志娟又钩了几下,忽然把钩针扔到茶几上,站了起来,“臻臻,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严臻嘴里塞着桃子,朝严定尧看过去,严定尧冲他眨眨眼,暗示他听话。
他只好乖乖站起来,跟着宋志娟去了他的房间。
进屋后,宋志娟朝他的单人床上一坐,指着敞开的大门,“关上。”
严臻拧着眉头,“关上屋子热。”
“我让你关上,听到了没有。”宋志娟忽然提高音量训斥他。
严臻愣了愣,迅速转身,将门关紧。
宋志娟也不让他坐下,而是卸掉架在鼻梁上的花镜,面色肃然地对严臻说:“我觉得你和小长不合适。”
严臻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他垂下手臂,苦笑着问宋志娟,“那您的理由是什么?”
宋志娟不假思索地立刻就回答他,“理由有三。第一,她不会做家务,第二,她有个拖油瓶弟弟,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她的工作,妈不喜欢。”
严臻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摸着额头气笑了,“妈,您这都什么破理由啊,谁规定女方必须跟您一样是家务劳模啊,哦,还有,长安她有弟弟,是她的罪过吗?她这些年带着弟弟过得有多艰难,她自己又有多坚强,您知道吗?还有,她的工作怎么了?就因为她整天和工地打交道,和男工人打交道,就让您脸上无光了!您知不知道,在我们部队的工地上,没有一个男人不服气她的,就冲这点,您也不该指摘她的工作!”
第一百一十章 三大罪状
宋志娟本不想和儿子吵架,因为她已经摆出理由,让儿子知道她的态度和立场就足够了。
可儿子一番咄咄逼人的诘问,却像是一把把尖刀戳进她的心里,让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极大的侵犯。
她面色一沉,抬眼睃了睃情绪激动的儿子,冷静说道:“我并没有指摘你的心上人,而是就事论事,说她并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严臻气得笑起来,他扯过书桌前的椅子,噗通坐下去,不服气地说:“那您说吧,您这三个理由都是从何而来。”
宋志娟不慌不忙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儿子说:“她不会做家务这条,的确是我个人不能认同,不代表那些心胸宽大,准备连媳妇儿也一起伺候的准婆婆。可臻臻,你是个军人,平常在部队根本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成家之后,难道你每次休假回家,还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清扫乱成一锅粥的房间?”
严臻刚想说话,却见宋志娟伸手一压,“你听我说完。”
“第二条,是她的弟弟。说白了,就是我不满意她的家庭状况。她的弟弟名义上是律师,其实,只是个刚入行没什么经验和资历的新手。可以说,目前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依附于姐姐生存,你和她结了婚,等于同时娶了两个人,你不仅要照顾他们两个,还要负责她弟弟的婚姻大事。你告诉我,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你和她都还没能力买房,他的房子会自己变出来?”
看到严臻沉默不语,宋志娟以为劝说起了效果,于是劲头儿更足,她接着说:“至于,第三条。我先问问你,小长,是不是个工作狂?”
严臻愣了愣,宋志娟摆摆手,面露得色地说:“你看,你也认同妈妈的观点,对不对?”
“虽然她的工作足够风光,说出去也会让我和你爸觉得很有面子,可一个工作狂儿媳,你觉得我们会接受吗?”宋志娟冷笑着撇撇嘴,“这样说来,其实又回到第一个理由上面,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去伺候人的。这样一心想着工作,提起劳什子工程就两眼放光的儿媳妇,我宋志娟还真是高攀不起。”宋志娟说完就站了起来,“臻臻,你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这些道理你也应该清楚,该怎么办,你好好想一想。”
宋志娟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严臻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她停下来。
“妈,长安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
宋志娟猛地转头,震惊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你……”
迅即沉下面孔,冷冰冰地说:“我不同意。”
父母同意了吗,就大言不惭地说要结婚!用什么结,用嘴结?用空气结!
严臻徐徐立起,面色肃然地对母亲说:“我不是一时冲动,逞儿时心性,也不是先斩后奏,存心办你们难堪。我是真的喜欢长安,不,不止喜欢,而是爱,我真的爱她,妈,您不是我,您体会不到这种欣喜若狂,每天都像是泡在蜜汁里的感受。您所谓的三个理由,其实就是三大罪,可它们在我的眼里,真的不算什么!不值一提!反而是您,把儿子看得太高了,我现在就是军队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不是什么名人,更不是当年那个您时不时便要拿出去炫耀的学霸儿子,事实上,我不见得比长安优秀,甚至很多地方都不如她,您不了解她,所以才会武断地下此定论。妈,我不求您一下子就接受长安,但也不要一棒子就把人给打死喽。我求您睁大眼睛,好好观察观察她,与她多接触,多聊聊,我敢肯定,您一定会喜欢她的,我向您保证!”
宋志娟眼角下面的肌肉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手指也抖得厉害,她紧锁眉头,瞪着跟她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的儿子,颤声说:“你……你是不肯听妈的话了!”
严臻沉默,但是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你好,你真是好啊。当年你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进了军营,你可知道我那一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后来你爸开导我,说既成事实,你又痴迷热爱军营,强拦着你,只会让你背上心理负担。万一训练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我这才想开了,遂了你的心意,由着你在部队好好发展。可这才几年啊,臻臻,你竟然一声不吭地找个媳妇儿回家来气我!这就是你孝顺我?啊,这就是你在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好,我不拦着你,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和她过出什么花来!”宋志娟说完,看也不看严臻,拉开门就出去了。
“咣!”房门震了一下,重重阖上。
严臻闭着眼用力甩了下胳膊,沮丧地发泄说:“怎么就说不通呢!”
宋志娟摔门而出,径自回了卧室,严定尧无奈地摇摇头,跟了过去。
他轻轻关上房门,上前坐在床边,安抚妻子的情绪,“志娟,儿子刚回来,你说你跟他生这么大气,不嫌累啊。”
宋志娟抓起床头柜的蒲扇,气呼呼地用力扇着风。
严定尧挪过去,夺了扇子,给她打着扇,劝说道:“你明知道臻臻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谁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你何必再去跟他硬碰硬。再说了,我看小长这姑娘挺不错的,大气稳重,磊落爽朗,配我们臻臻的大脾气正合适。至于你说的那些个缺点,我看,倒是你小题大做了。”
“谁小题大做了!我们在油库忙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体会不到工作忙不顾家的严重后果?要不是当年我们一心扑在工作上,臻臻怎么会自己偷学做饭,差点把房子点了!还有,我们顾不上关心他的思想动向,没能及时疏导纠正他的错误人生观,才导致他擅自做主,抛弃锦绣前程,投身军营。你不也常说,是我们害了臻臻吗?怎么,他今天有样学样,又找了个劳模媳妇,到时候他们有了孩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宋志娟说到这儿,满眼心酸地垂头开始抹泪。
严定尧沉默片刻,搂着妻子颤抖的肩膀,柔声安慰说:“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现在改革开放都30年了,国家迈开大步奔小康呢,和咱们那会儿的工作环境怎么能比!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多有想法啊,他们想的,做的,是我们那一辈儿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实现的。小长是个有抱负,有主见,有担当的孩子,她啊,我还是很欣赏的。”
宋志娟甩掉丈夫的手,怒目而视,“这世界再怎么变,这两口子过日子的事也不会变!严定尧,你到底站哪边!”
严定尧嘿嘿笑了,他打着哈哈说:“我能不能……做两面派!”
宋志娟一愣,随即,猛拍了丈夫一下,气急而笑道:“你咋这么讨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严家的电话就响了。
刺耳的铃声惊醒严家夫妇,严定尧揉着眼睛,挣扎着起来,趿着鞋去客厅听电话。
“谁啊,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宋志娟撑着胳膊,准备起来。
“我去接,你再睡会儿。”严定尧摆摆手,示意妻子接着睡。
他这个老婆啊,心里不痛快就会失眠,这一晚上翻腾的,害得他也没睡好。
拉开门,打着哈欠,却看到严臻正弓着腰,趴在沙发上听电话。
儿子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很快,他便挂了电话,迅速起身。
可能嫌沙发挡路,他竟扶着沙发背,噌一下跃了过去。
那矫健利落的身姿,把严定尧看得一愣一愣的。
严臻发现身后的严定尧,神色肃然地解释说:“是长安,她的师父因为受伤严重被送回上海治疗,她要立刻赶回上海去,我也跟她一起回去。”
严定尧一听,赶紧摆摆手,“快收拾,别耽搁了。”
“好。”严臻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对父亲说:“长安让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不能亲自来辞行,很对不起。”
“小长有心了,你见了代我谢谢她,欢迎她下次来家里玩。”
严臻感激地看了看一直支持他的父亲,点点头,大步进屋。
卧室门开了,面容憔悴的宋志娟从里面走出来,“出啥事了?”
严定尧话还没说完,宋志娟就趿着鞋快步走到儿子房间里,指着正在收拾背包的儿子,大声呵斥说:“你哪儿也不准去!听到了没有!”
严臻把背包挎在肩上,表情隐忍地走过去,按着宋志娟的胳膊,低声恳求说:“妈,人命关天,您就忍心让长安一人担着?”
“反正……你不许走!”宋志娟其实是舍不得儿子,自从儿子进了军营,满打满算才回过三次家,这次回家,居然只在家停留一晚,就又要离开。
想到他们之前的争吵,宋志娟心里愈发不好受,她扯着儿子的衣袖,带着哭腔求他,“你送她去火车站,还回来好不好。妈还没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焖羊肉……”
严臻叹了口气,把母亲抱在怀里,“羊肉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可是长安的师父现在需要我们。对不起,妈,是我惹您伤心了,这次都算我的错,下次儿子回来,一定好好陪您!”
说完,他松开宋志娟,径自朝大门那边走去。
“臻臻——”宋志娟追过去。
“臻臻,把面包带上,路上吃了,哦,这还有几个鸡蛋,不过是凉的,你和小长分着吃了,千万别饿着。”严定尧把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塞儿子手里。
“爸……”严臻转身看了一眼两鬓斑白的父母,忽然,合拢双脚,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之后,毅然出了家门。
“臻臻!”宋志娟捂住嘴。
严定尧上前拥住妻子的肩膀,目送儿子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骨伤科病房。
27病室。
长安透过四方小窗看了看病房内景,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床上都有人,但是腰部以上被建筑挡住了。
“笃笃!”她敲敲房门,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回声,立刻紧张地推门进屋。
张杰看到长安,从椅子上站起来,“长安,易工他……”
长安已经看到坐在病床上,精神尚可的易键璋,她的眼眶一热,心里那块大石头呼腾一下落到实地上。
“师父……”
易键璋先是惊讶地看着忽然现身的长安,后看到她身后高大健硕的陌生男子,不禁目光轻闪,笑问道:“你不是休假吗?谁告诉你我病了。”
“您打算瞒我多久啊。”长安跺跺脚,蹙着眉头上前,坐在易键璋的身边,手指却抚向他白色的石膏臂,心疼得眼眶通红,“除了胳膊,还有哪儿伤着了?”
“还有右小腿,有骨裂。”张杰插言道。
“嘶!”易键璋瞪了张杰一眼,张杰挠挠头,嘿嘿笑了,他冲着跟长安一起的男人招招手,“严排长,你也来了。”
严排长?
这人难道就是张杰跟他提起的长安的对象。
好像还当着向春的面,向长安求婚了。
易键璋微笑着睃向那个同张杰说话的男人,打量了片刻,满意地掀起嘴角,低声打趣长安,“你不也对我保密呢?”
长安面皮一红,噘着嘴,小声说:“谁让您吓我的。张工电话里没说清楚,我还以为您……”
易键璋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没事吗?胳膊断了,好好养着就行。哦,对了,你介绍介绍你这位严排长吧。”
长安还没说话,严臻已经听到声儿主动走了过去,他把手里拎着的营养品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身姿笔直地问候病床上这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易工,您好,我叫严臻,是76***部队的一名排长,目前,我是长安的男朋友。”
长安五官挤作一团,滑稽可爱地笑了笑。
易键璋也忍不住笑了。
他指着椅子,“小严,你坐吧,不用这么拘束。我这个老头儿,很好相处。”
严臻摆手,“啊,不用,易工,我不累。”
易键璋又让了一次,他还是坚持不坐,后来,还是长安发话,他才从善如流,身姿挺拔地坐下。
张杰看着有趣的两个人,忍俊不已地对易键璋说:“易工,您还不知道吧,严排长可是清华的硕士呢。”
易键璋讶然望着严臻,“那怎么想起去当兵了?”
严臻挠挠头,笑着解释说:“我热爱军人这个职业,就像长安,离不开她热爱的土建行业一样。我们啊,本质上就是一类人。”
长安挑起眉毛,双目熠熠地看他,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报以微笑。
易键璋把他们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他欣慰地笑了,目光里透出赞赏的神色,“好,很好。国家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何愁不兴啊!”
“不兴什么?”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人。
长安和张杰赶紧起身,“王总!”
来人正是龙建集团一公司的总经理王向春和工会的乔主席。
王向春摆摆手,“你们辛苦了。”
王向春和易键璋互相望了望,目光一斜,却看到一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褐色面孔。
“是你……”
“王总好!”严臻站起来,咵一下敬了个军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
王向春对这个器宇轩昂的小伙子印象深刻,源于76***部队道路改造项目竣工典礼上那一场出人意料的‘求婚’仪式。
部队领导韩思齐悄悄告诉他,这个虎儿吧唧的糙汉子,竟是清华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入伍后表现优异,目前在全军赫赫有名的英雄侦察连担任排长。
当时,他就对这个勇气可嘉的军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很多关于年轻人价值取向的疑问,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可是很遗憾,那天,他求婚成功就带着人跑了,再也没有出现。他的那些问题也就埋在心底,渐渐忘在脑后。
没想到,今天在医院竟和他不期而遇。
王向春兴致勃勃地坐下,笑着调侃说:“小长,我看你快要请我们吃喜糖了吧!”
看样子,这两个玩了把心跳的年轻人发展得非常顺利。
长安神情大方地笑了笑,“到时候第一个给您送喜糖。”
王向春愉悦大笑,开玩笑说他现在就等着了。
王向春关切地问起易键璋的病情,工会乔主席把装有慰问金的信封交给易键璋,并叮嘱他安心养病,不要操心工作。
易键璋嘴上说好,其实心里却暗自焦急。新疆巴楚强震,富民安居工程被迫停工,想到那些条件受限,只能在新疆本地治疗的伤员以及满目疮痍的工地,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就回到广袤荒凉的西部去。
“我派了孙善文去新疆接替你的工作,这下,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去了。”王向春拍拍他这位忘年交的手背,主动说道。
孙善文,孙工。
那可是技术部的一把好手,有他去坐镇巴楚,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易键璋明显松了口气,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自嘲说:“人啊,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他用沧桑却又睿智通透的目光看着王向春,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王向春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神情不大自然地笑了笑,避开易键璋的视线,转而,同严臻聊了起来。
新时代的青年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又该怎样去督促并引导他们,是一直困扰王向春的难题。
近些年来,由于业务发展战略不断升级,公司人事部门从大专院校招收了大批青年员工,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给企业输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带来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为公司的发展贡献了力量。
可肯定成绩的同时,王向春又在困惑,因为在和这些年轻人接触后,他明显感觉到有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
可以说,全新的时代造就了他们,同时又在用糟粕、有害的东西侵害着他们的思想。
现在的年轻人,个人利益至上,金钱至上的思想占据主流。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儿,跳槽成了家常便饭,不愿加班,不愿奉献,不愿吃苦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公司开大会,往往你用老一辈建筑工人的事迹才开了个头,底下却已是嘘声一片,年轻人不爱听这个,他们喜欢讨论的,除了明星歌手,时装包包,就是这个月的工资奖金何时能发到手里。
他为此非常的恼火,也非常的无奈,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问题,是他对这些八零九零后的年轻人要求太高,太过于苛责了?所以,才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直到他接触到长安,接触到这位易老一力举荐的年轻有为的项目经理,他才赫然发现,哦,原来他的身边,还有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
长安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对工作那股子钻劲儿,对业务的精通和熟练程度,以及出众的管理能力和协调能力,无不让王向春倍感振奋,倍感惊喜。
所以,当他听说长安的项目提前竣工并斩获市级大奖时,他竟打破惯例,迫不及待地赶去典礼现场,亲自为工程项目经理部的新手捧场祝贺。
虽然这里面有易老的原因,可他却是真心欣赏长安。
他有心栽培她这棵小幼苗茁壮成长,待时机成熟,他会亲自把她送上公司发展蓝图的高速列车。
此乃后话,先自按下不表。
王向春对严臻也很感兴趣,同他聊的,多是年轻人价值取向的话题。
“小严,你觉得钱多钱少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志吗?还有,你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存在的价值吗?”王向春问道。
严臻思忖片刻,回答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只能用金钱的多和寡来衡量,那就失去了评判的意义。价值,就是幸福感和成就感,是你用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创造出什么样的财富。这笔财富,和金钱无关的财富,就是价值。记得我初入军营时,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非常的不理解,认为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傻事,认为我尝到了军营的滋味,肯定会后悔。可是四年过去了,我却比他们活得自信,活得坚强,活得快乐,活得坦然!得与失,从来都不是当兵的人去关心的话题,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有那些牺牲自我的情谊,才弥足珍贵。您提到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无用武之地,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特别有用,非常有用。这些储存在我体内的隐形财富,就像是神奇的魔术贴,不管是训练制定战术,还是日常工作细节,只要遇到困难,它就会发挥功用。同我一样投笔从戎的清华前辈贺霖曾在新闻报道中说过一段话,他说,军营是一个干事业的广阔舞台,知识越多越受部队重视,学历越高在部队的发展空间越大。你有多大本领,部队就会为你搭建多大舞台。我觉得,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不大的病房里,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这位沉稳刚毅的年轻人身上。
严臻愕然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紧张地看向长安。
长安眼神晶亮地微微颔首,暗示他没有问题。
严臻心下稍安,紧接着,就听到王向春爽朗愉悦的声音,“不愧是清华的高才生,讲话就是有水平。长安交给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放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以信赖的人
“谢谢您的肯定。”严臻笑着接道。
王向春哈哈大笑,指着长安,调侃说:“你呢,小长,目前还没有后悔答应他的求婚吧。”
长安没有笑,而是像真的一样,蹙眉想了想,才回答说:“好像……还没有。”
严臻拍了拍胸口,夸张地吐了口气,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你最满意小严哪一点?”工会乔主席笑吟吟地插言问道。
长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他的身上,有着别的男人没有的刚毅与耐力,就像王总刚才说的,他是一个能给人带来信赖感的人,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严臻第一次听到长安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嘴角也高高扬了起来。
张杰搡了严臻一下,笑骂道:“小尾巴要翘上天了!”
严臻挠挠头,看着长安嘿嘿傻乐。
易键璋很喜欢这个叫严臻的小伙子,他接着王向春的话题同严臻聊了起来。
长安指了指门口,暗示王向春出去一下。
两人来到走廊,长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带着王向春一路朝花园走去。
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长安却忧心忡忡地问王向春,“王总,我师……易工他到底是什么病?”
王向春的心猛地一跳,嘴角挂着的弧度,渐渐消失。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安,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长安拧着眉头,“凭直觉。”
“如果只是骨折这么简单,在新疆住院治疗就好了,何必折腾大半个中国,特意把他接回上海。”
王向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不知道该夸长安聪明,还是该骂自己太笨。
如果连长安都发现不对劲儿,那易键璋……
“王总,您告诉我吧,易工他是不是……”长安盯着王向春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焦急地问道。
“没有确定。长安……哦,我能叫你长安吗?”看到长安点头,他指了指肺部,面露忧虑说:“这次巴楚地震,易工受伤住院,检查时发现肺部阴影,当时医生瞒着易工,把信息反馈到我这里,我就把他弄回来了。长安,易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可能已经怀疑了。”
从他提出让孙善文去接受新疆的工作,只怕易工就起了疑心。或者更早以前,把他从新疆医院转回上海的时候,这位有着强大头脑的睿智老者想必内心已有判断。
长安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看得出来,这个易键璋的关门弟子对他的感情极深,不仅听说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而且连他刻意隐瞒的病情也被她发现了。
可见,她是多么在乎这个善良博学的老人。
想到她令人唏嘘的身世,他不禁恻然说道:“咱们别自乱阵脚,毕竟现在还没最终定性,一切都还有希望。”
长安眼睛湿润地点头。
“一会儿回去别让易工看出来了。”王向春叮嘱说。
“我知道。”长安迅速恢复镇定,王向春不禁心生赞赏,“长安,你这定力,着实令人佩服。”
尤其她还这么年轻。
“我是觉得,遇到困难和危险,与其自慌阵脚,不如冷静沉着面对。或许,经过努力,会出现奇迹和转机,也未可知。”
王向春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回病房。
路上,王向春主动提起公司最新中标的松林市南三环道路建设项目。
松林市在临省,是个富庶优美的中型城市。
“我准备派你过去,跟着刘经理好好学学项目管理的门道。”王向春说。
长安讶然抬眸,“刘贺经理吗?”
刘贺是一公司工程管理部的经理,他工作经验丰富,历年来负责的项目无论是工程质量,还是履约能力,无不获得极高的评价。
如果有机会跟着刘贺学习,那可真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对,就是刘贺。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了,到时你直接去松林。”王向春在长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满意地笑了笑,说:“不过,你到了那边可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项目经理了,可能不止是刘贺,还有其他人会把你当打杂小妹使唤。你能受得了吗?”
“没问题!又不是没做过!”长安信心百倍地说完,眼里的光彩却蓦地黯淡下来,她望了望病房楼,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说:“可我还想照顾易工。”
王向春拍拍她的肩膀,“有我们呢。”
一周后,易键璋的病理结果出来了。是大家最担心的恶性肿瘤,所幸是早期,而且发现及时,医生说手术治疗效果很好。
到了这个时候,再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天,长安趁着易键璋刚刚和远在新疆的孙善文通过电话,心情不错,拉过椅子,坐在他的床前。
“师父,有件事我想跟您说。”她眨着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带笑容的易键璋。
“怎么了?”易键璋睃了她一眼,“和小严吵架了?”
“不是。”她神情窘迫地噘起嘴,“想吵也没人跟我吵啊。”
严臻回上海第二天就回部队销假了,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接到他的一个问候电话,想必是连队又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了。
易键璋笑了笑,“怎么,这还没结婚呢,就对他有意见了。”
“我哪儿有……我可没拖他后腿!”长安解释说。
易键璋笑吟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做一名军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这两地分居,就够你们受的。你要多理解他,军人保家卫国,行的是大义,你可不能因为自己这点小情绪就埋怨他,给他甩脸子。”
“我真没有埋怨他,甩脸子,更是不可能。其实和他比起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四季都泡在工地,想见一面,还得跋山涉水,想一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挺对不起他。”长安愧疚地说。
易键璋拍拍她的手背,“你和严臻都是好孩子,你们在一起,一定能互相体谅,互相进步的。”
“谢谢师父。别说我了,说说您吧,您……”话到嘴边,舌尖却像是打了个结,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易键璋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是癌,对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
五天后,易键璋手术切除一侧肺叶加纵膈淋巴结清扫,手术过程顺利。
长安守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易键璋苏醒,由于上了呼吸机,易键璋醒后说不成话,他微笑着冲长安点点头,缓缓抬起手,示意她早点去松林工作,不要担心他。
长安不担心是假的,不过,难关已过,情况正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再加上有张杰在医院陪护,她的确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张杰拎着旅行包走进病房,看到长安还坐在床边,不禁讶然问道:“你不是要去部队看严臻吗?怎么还不走!”
长安明天就要启程去松林,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沪。严臻最近忙着参加师里组织的尖刀连队比武,连着两周,两人仅通了一次电话,就这一次,还是严臻夜半三更用宋连长的电话给她打的。
通电话的时候,她只顾着跟他说易键璋的病况,挂了电话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自己要去松林工地的事。
临走前不见一面,她对不起那些想他想得失眠的夜晚,可又不能急赤白脸地闯进人家部队里找人,只好等易键璋苏醒之后,才匆匆忙忙的给宋连长发了条短信,说她今天傍晚六点想去部队找严臻。
宋连长回复得很快,短信只有两个字,好的。
她不禁心花怒放,估计比武结束了,不然的话,宋连长不会让她去部队。
长安看看表,时间的确不早了。
从市区到部队驻地,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她握住易键璋的手,柔声说:“师父,那我就走了。等我到了松林,再给您打电话。”
易键璋目光慈爱地看着她,轻轻颔首。
长安眼眶潮湿地起身,经过张杰身边的时候,把一个信封塞到他的手里,大步走出病房。
张杰打开信封,一沓粉红色的人民币露了出来,他愣了愣,赶紧追出去。
“长安——”
已经走远的长安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远远的传来一声:“谢谢你!”
张杰神情无奈地摇头,低声嘟哝道:“就你会来事!”
为了节省时间,长安难得奢侈一回,打车去了部队。
到了部队附近的街口,她让司机停车,结清费用,她下车走进路边的一家中型超市。
零零散散买了一大袋零食和水果,结账出门时,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重又折回来,站在门口的大镜子前照了照,才面皮微红地离开。
傍晚的郊区,行人没那么多,路旁绿树成荫,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
长安的视线牢牢锁住前方几百米远的部队大门,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有些雀跃……
部队澡堂。
严臻一边用毛巾擦拭精短黑亮的头发,一边捞起干净的迷彩短袖利索地穿上。
“嘶!”他的浓眉微微一蹙,左手扶着肩膀,表情难受地活动了几下。
“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
严臻立刻垂下手臂,回头,望着一身水珠的连长宋志文,大声回答说:“不用!我没事!”
宋志文上前,示意严臻坐下,他捏着严臻的右肩,检查了一下,确认无碍,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他一边擦身子,一边睃了睃神色有些打蔫的严臻,“怎么,这次没得第一,心里有怨气?”
严臻面露愧色,“怪我了,要不是我撞线前晕倒,咱们连不会输……”
的确是很亏,在今天上午举行的五公路武装越野竞赛中,素来训练成绩优异的严臻却明显发挥失常,在距离终点线还有几十米的跑道上,晕倒退出比赛。
本来稳赢的科目,却因为他一个人拖了连队后腿,可想而知,这对凡事精益求精的严臻是多么大的打击。
宋志文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能让你背这个锅呢?要不是你帮小吴扛装具,在终点线前倒下的,就是他。”
小吴在之前的科目中体力未能分配均匀,今天跑五公里,中途就跑不动了,严臻像平常训练一样,替他背着装具,并鼓励小吴坚持到底。可跑着跑着,他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胸腔爆炸似的难受,凭着过人的意志和毅力拼到最后,可谁知,倒下的人却是他。
严臻摇摇头,“其实照我的体力,再背一套装具,也不至于昏倒,连长,是我的错……我头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宋志文惊讶地看着严臻,紧接着咧开嘴,哈哈大笑,他拍了拍严臻厚实的胸脯,“怎么,想长安了?”
严臻挠挠头,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的确是因为思念长安,惦记着易工的手术睡不着,可后来偷偷去师部功能齐全的训练基地小跑散步的时候,却没想到,在那里‘巧遇’在师部从事翻译工作的廖婉枫。
她估计是随着首长来基地参加第二天的颁奖仪式,之前几天,他并未在师部的队伍里发现她的身影。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根本不存在什么偶遇。
严臻看到廖婉枫的瞬间,他的脑子里立刻警钟长鸣,神经也骤然绷紧。
月光下,戎装飒爽的女军人朝他慢慢走来,在他身前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下。
“严臻哥哥。”
同以前一样,她还是喜欢叫他严臻哥哥。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廖婉枫,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微小的波澜与爱情没有丝毫的关系,可邻里无间,其乐融融的一幕幕场景却不是镜花水月的幻影,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庞,那一句句贴心熨帖的话语,随时会从记忆的深海跃蹦出来,让人沉醉其中,留恋不舍。
那个时候的廖婉枫个头小小的,扎着两个羊角辫,扑扇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严臻哥哥,这一叫就是二十几年。
“哦,你怎么还不睡觉?”严臻的语气少了一丝生硬,多了一丝关切。
廖婉枫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严臻心头一震,朝旁边转过头。
廖婉枫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下来,她咬着嘴唇,轻声说:“我要走了,严臻哥哥。”
走?
回营房?
严臻正思忖着要不要送她回去,廖婉枫却又语气幽幽地解释说:“我被派去外院学习一年,明天就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外之喜
把廖婉枫送回去,严臻却彻底失眠了。
怕影响战友休息,他挺在床板上整夜没敢翻身,这才导致第二天精力不济,关键时刻输了竞赛。
但是这些小儿女的弯弯绕绕却不能对着连长说。
宋连长弯下腰,从军裤兜里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眼睛里精光一闪,,拍着严臻的肩膀,说:“严臻,想不想要礼物啊。”
礼物?
什么礼物。
严臻纳闷地看着连长。
宋连长笑了笑,“想要的话,现在就去大门岗哨,我把礼物放在那儿了。”
门岗。
严臻想了想,“那我先把洗漱包送回去。”他刚想去拎包,却被宋志文一把抢走,他眨眨眼,表情愕然地瞅着连长。
宋连长尴尬地扭过脖子咳了咳,“多此一举,我拿回去就行了。”
严臻笑了笑,朝外面走。
宋连长在背后叮嘱他,“别拐路啊,那礼物,可是过期不候!”
“知道了,连长!”
严臻迈开大步走在平整如新的营区道路上,脸上却漾起一丝骄傲的神色。
脚下这条平整如新的沥青路,就是长安在这个火红的夏天挥洒汗水,辛勤劳动的成果。如今,她虽早已离开部队,可每当他走在这条笔直平坦的道路上,每当他路过那一幢无人居住的青灰色小楼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长安,想起她的善良率真,想起她的聪慧大气。
长安……
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
大门处执勤的哨兵正在换岗,那庄严肃穆的场景,让严臻的心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立在大门外面的长安第一时间就看到岗哨附近身姿挺拔的严臻。
他穿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迷彩T恤和军裤,可却依旧是器宇轩昂,引人瞩目。
他好像没看到她,注意力全集中在换岗的哨兵身上,她着急地走进去,朝远处的严臻,举起手。
“严臻!”正看着哨兵出神的严臻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心口巨震,他朝远处一望,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冲了过去。
新上岗的哨兵刚想制止,准备去休息的哨兵却低声告诉他:“首长刚才打招呼了,准他两小时的假。”
“哦。”哨兵勾着头,看着那个眉眼大大的美丽姑娘,拍拍身边的战友,“我咋看这个女的有点熟悉呢?”
“肯定熟悉了,她啊,就是之前给我们部队修路的女经理啊,你忘了,有次她忘记带出入证,你还卡着不让她进。”战友提醒他。
哨兵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对对,就是她,长安!我记得她的名字!哈哈,今天穿了裙子,居然没认出来!”
这边严臻几个大步冲到日思夜想的长安面前,盯着她微红的脸庞,眼珠儿一错不错地凝视了几秒,忽然,张开手臂,把她抱了起来。
“呀——”
被他转到头晕,长安一边笑,一边捶着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严臻!”
严臻仰起脸,目光贪婪火热地看着她,“不放,就不放。”
长安指指大门上面庄严的军徽,提醒他,“这可是部队。”
严臻这才慢慢腾腾地放她下来,仍旧牵着她的手,“原来,你就是连长送我的礼物。”
礼物?
长安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严臻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捏了捏长安的鼻子,低笑说:“待我详细给你讲讲。”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先走出这个大门。
到哨兵处一问,果然连长已经和岗哨打过招呼了,严臻就差没蹦起来,恨不能抱着连长亲两口。
两小时假,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是对于常年军事化管理的军人来说,也是一笔额外的福利。
“你想去哪儿?”严臻牵着长安的手,在哨兵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自豪无比地走出部队大门。
长安忍俊不禁地睃向他,“听你的语气,这假期不像两小时,倒像是两个月似的。”
严臻嘿嘿笑了,他用力揉了揉长安额前的刘海,“就你皮!”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举起来,瞅了瞅里面的东西,开心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说:“这些东西我能吃一年,你信不信!”
啥!一年?
“哈哈哈……”长安忍不住大笑。
严臻看着笑容明媚的长安,心中一热,忽然凑过去,啄了啄她柔软的嘴唇。
长安捂着嘴唇,瞪着得逞后笑得坏坏的严臻,掐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夸张得哎呦一声,倒吸着气,抗议说:“你下狠手啊。”
“装!你就给我装!”长安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唰一下转身,径自上前去撸他的短袖。
严臻左闪右躲,不让她碰,“喂!这可是部队,你别耍流氓啊……”
长安按着他的右胳膊,用力拽起他的袖子,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严臻心虚地偷看她的表情,讪讪笑道:“别这样,养养就好了。”
半晌,她放下他的衣服,眼眶通红地问:“怎么弄的?”
“比武嘛,免不了的。没事啊,真的,不疼,我刚才还去洗澡了呢,真的,不骗你,不信你闻闻,我身上还有香皂味儿呢。”他挨过去,想抱她。
她退开一步,指着部队附近的公园,说:“我们去里面走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臻心里一咯噔,赶紧追上去,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侧,低声赔笑说:“生气了?”
长安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了。”严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转过头,冲他咧开嘴唇,生硬地一笑,然后转过头,又不肯看他了。
严臻把她护在人行道里侧,诚恳地认错,“我知道你生气了,气我不知道心疼自己,对不对?可我真的没事,长安,这军营里,哪儿有不磕破皮,不跌跤的士兵。”
“你不心疼,我心疼!”长安忽然停下来,神情激动地看着满不在乎的严臻,“严臻,这还是我看到的,你就不停地受伤,那我没看到呢,我若是不在上海,你受了伤,你受了委屈,受了挫折,找谁倾诉?打算一辈子瞒着我,只让我一人开心,是吗?严臻,我不需要这种置身事外的呵护,我要和你站在一起,和你并肩去承担风雨,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的心,也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势均力敌的爱情
绿树葱茏的行道小径,一下子静下来,有飞鸟掠过枝头,几片翠绿的树叶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长安乌亮亮的头发上。
严臻愣在那里。
视线被她那双清澈闪亮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住,心里,却犹如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涌动着令他眼眶湿润的情绪。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总是不听的。”等不到他的回应,她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撇了他,自顾自朝公园后门走了过去。
严臻在原地怔忡思考了一会儿,才甩开大步跟了上去。
公园里植被茂盛,空气闷闷的,走到空旷的人工湖边,这种窒闷的感觉才稍微消散了一些。
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僻静地界,长安听到背后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声骤然加快,不等她回头探看,脊背一暖,一双结实黝黑的手臂从她的腰部穿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本能的绷直身子,朝四下里望了望。
“这地方没人来。”他在她的头顶上方,轻声说道。
她拍了拍腰上的大手,“松开。”
“不要。”
“你……”她气得抬高下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却逮住机会,迅捷无比地亲了亲她,然后在她发怒之前,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低哑了声音说:“长安,我何德何能,竟从茫茫人海中幸运的遇到你,得到你的爱情和真心。”
长安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你刚才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忘,也不敢相忘。长安……”他亲了亲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心里涌起阵阵热烫的暖流,“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当你对一个人认真讲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种无比伦比的魅力。你别笑,我说的是实话。而且,你的思想高度,你对爱情的认知,寻常女人根本无法和你相比。你要的不是什么遮遮掩掩,自以为是的爱情,你要的,是平等和坦诚,是欣赏和理解,是不矫情不做作的呵护和关爱。我懂你,一直都懂。我刚才保持沉默,并不是我不爱听,而是被你的勇气震撼到了,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够这样张扬坦荡地向在乎你的人说出内心的想法,全无一丝顾忌。长安,就像你的与众不同一样,我也是个另类的男人,我就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坦诚善良的你。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变,就让我们以我们独特的的方式相处一生,谈一辈子……什么的,什么恋爱?”
严臻忽然卡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才能够形容他们之间的爱情现状。
“势均力敌。”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长安,仰起头,目光含笑地看着他,一语破的。
“对!就是势均力敌!”严臻的眼睛赫然一亮,捧起长安的脸,激动地亲了下去。
势均力敌的爱情,没有卑微,没有怜悯,没有欺骗,只有三观一致,个性相投,配合默契,并且,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在任何困境之下,彼此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用实际行动去支持对方重要的人生决定,并且携手对抗外界的风雨雷电。
附近的草丛里传出咕咕咕咕的昆虫叫声,惊醒了这对儿沉浸在喜悦中的恋人。
长安趴在他的胸前,定了定神,轻声说:“我明天要去松林工地,今天特意来跟你道个别。”
严臻一听,顿时傻眼了。
“去……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具体的,要看公司的工作安排。”她回答说。
他苦笑着捏了捏她绯红的面颊,“原来,你是在学我啊,先给我喂一颗甜枣,再打我一巴掌。”
长安歉疚地靠在他的胸前,“对不起,我的工作……”
“嘘!”他制止她说下去,而后,用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这样了。而我欣赏你的,恰恰是你对待工作认真坚持的态度。说起抱歉,最应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作为一名军人,我尽到了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可是却因此忽略轻视了你。长安,你会不会怪我,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与你花前月下,与你冷热相知?”
“不会。”长安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回答他。
她若是那样婆婆妈妈的女人,早就去干一份清闲安逸的工作了。她骨子里可能天生带有不安分的基因,这种基因,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野心’。这颗砰砰跳动的野心,使她不能安于现状,总想不断地攀登高峰,做出一番大事业。
所以,严臻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存在。
被她这么干脆地否定后,严臻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受伤,他摸着下巴,讪讪说:“看来,我在你的心里,还不如工作来得重要……”
长安抿着嘴笑了,她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说:“我心里要是没有你,我来看你干嘛!我心里要是没有你,我跟你费什么话!我心里要是没有你……”
她的表情僵了僵,用更低的声音,说:“我的心里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每次看到你受伤,便控制不住我自己,恐惧到发怒。严臻……”
她环着他的腰身,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我不愿我深爱的人有任何的危险,你不行,宁宁也不行,你们都要好好的陪我一辈子。”
谁也不能丢下她,谁也不能。
严臻听了她的心声,只觉得满心酸楚,原来,每次受伤被她发现后,那种冷漠甚至是愤怒的眼神,是遭遇过人生大悲大痛的长安本能的应激反应,她越是凶,证明她越是在乎一个人。
这样想来,他还真是挺幸运的。
“我保证,我会好好的,陪你一辈子。就算你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也赖着不走……”严臻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
军令如山,执纪如铁。
两人走出公园大门,严臻想送长安去路口,却被她拦住,“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走就行了。”
严臻不舍地看着她,他心里清楚,和性格独立,内心强大的长安掰扯那些别离苦,相思苦之类的临别赠言,简直就是找抽。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小男人,于是,他上前紧紧地抱了她一下,退后,举起右手,敬了个漂亮的军礼,“一路平安。”
我等你。
时间会变,空间会变,唯有我的心,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律所风波
2011年春节前夕,上海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当中。
上海维正律师事务所。
“长律,你这样子我很难做啦。没有立案文书,我怎么向我的客户证明我的清白,怎么向他们交待。这案子拖了好几个月,我损失太大啦,长律,你不能总是推说没有打发我,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一位五十多岁穿着昂贵皮衣的男子,正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质问他的委托律师长宁。
长宁捏了捏发疼的眉心,耐下心来,再一次向客户解释:“黄总,我跟您解释了不下一百遍了,不是我不给你立案文书,而是按照这个法律文书,没有给你所谓的嫌疑人这一方的,这是当初设计这个文书的人,是他的责任,他在设计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所以,我也很为难,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来一份。”
这位黄总,是他在长安去松林后接的客户。黄总当时找到他,告诉他自己在打官司,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涉嫌经济犯罪被人民法院在审理的过程中移交给经侦部门。他接受委托之后,为黄总摆平此事,最终案件没有立案。黄总说好,叫他提供一个立案文书给他,他好去向客户交待。但是抱歉,没有。因为经侦那边的同志说:“按照公安部的法律文书的格式没有给你的。”而且按照这个法律文书的规定,不不仅没有给嫌疑人这一方的,连他这个办案人也没有。
黄总对长宁的回答不满意,于是,他指着长宁开始控诉,说他这个律师是个吃干饭的怂包,连一张立案文书都拿不到,以后看谁还敢来找他打官司。后来,看吵闹声引来越来越多的律所员工围观,黄总愈发猖狂,嘴里竟不干不净的开始骂街。
凌薇在一旁看得是又惊又气,几次想冲上去和这个不讲理的客户理论,却都被长宁的眼神给制止了。
恰好律所主任这几天外出,无人主持大局,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几个和长宁关系不错的律师纷纷掏出手机要报警,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器宇轩昂的男人推开围观人群,走到风暴中心。
“宁宁,出什么事了?”
这人恰好站在长宁和客户中间,他寒凛凛的眼神,刀锋似的掠过那个口沫横飞的南方商人,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原本尖锐的嚣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长宁看到忽然出现在自己办公室的严臻,先是愣了愣,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摆摆手,说:“这没你的事。”
严臻吃了一顿排头,不气也不恼,他没再追问长宁,而是主动向那个情绪激动的南方商人寻求答案。
黄总警惕拿来,就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看严臻并没有打他骂他的意思,于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严臻。
严臻听后,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笑呵呵地对黄总说:“有话好好说,骂人总是不对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总发泄一通,心里痛快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趋于正常。
“我太着急啦……”
严臻把手里给长宁带的零食和营养品放在桌上,然后,冲着有过几面之缘的凌薇眨眨眼,笑着劝散律所的同行。
“大家都回去吧,没啥事,回去吧……”
凌薇也拉着同事们离开,“大家伙儿都回去吧,长律有事的话,会叫我们的。”
懂事的凌薇帮着严臻把同事们送走,然后倒了几杯茶水送进来,之后,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长宁,神色担忧的出去了。
原本喧哗吵闹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是让长宁和黄总都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黄总,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件错事。
“黄总,你现在就是想要一份立案文书证明你的清白,对吗?”严臻问道。
“是呀,我之前因为涉嫌合同诈骗的事,搞得身败名裂的,全城都在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个骗子。可法律还给我清白,还有……长律,他的功劳是最大的,不然我老黄没有翻身之日。我很感激他,也佩服他,可官司打赢了,你总得给我一个东西啊,这样,我才能对我的客户有个交代啦。”黄总委屈地说道。
严臻想了想,说:“既然这种法律文书确实没有给办案人和嫌疑人的,你过于强求原件没什么意思,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不是聪明人干的事。但是……”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这次不止是黄总,连面色沉郁的长宁也抬起头来看着侃侃而谈的严臻。
“你接着说啦,但是什么……”黄总迫不及待地问道。
严臻睃了睃认真倾听的长宁,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有这个文书,那肯定有原件,有原件就会有复印件,你若是能得到一张复印件,能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黄总愕然,脑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光亮,他跟着严臻喃喃重复道:“复印……件,复印件,可以呀!我怎么没想到复印件也可以啦。”
长宁却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没想过这招吗?可那些民警你以为是你家兄弟啊,你说什么他们听什么?他们一个个搬着制度能压死人,不给就是不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招呢,却是这个……嗤!”
严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宁宁,你上门要了几次?又恳求民警去调查黄总的情况了吗?凡事都要竭尽全力,法不容情,法却可以融情。还有黄总,几次三番找到你想要一个说法,你做到了足够的耐心和细致吗?”
长宁听了这一番言语犀利的指责后,不禁哑然失语,他愣了几秒,面皮涨得通红,冲着严臻怒目而视。
黄总倒成了个打圆场的,“长律,对不起啦,是我太着急啦,刚才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原谅。”
“小伙子,你也别说长律了,他为了我的案子跑前跑后,为了能让我老黄重新站起来,做得足够多啦,你别说他了,别说他啦。”
长宁面色稍霁,他亲自端起茶水,双手递给黄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请黄总多多谅解。文书的事,我会再努力争取,你等我的消息。”
黄总露出久违的笑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长律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黄总离开后,严臻在一旁搓了搓手,无奈地说:“本来还想请你去附近的‘伊卡’吃西餐,可是……还是算了吧,我去把座位退掉。”
他转身刚走到大门处,却听到身后传来长宁冷冰冰的声音,“谁说我不去了!”
严臻闭着眼睛,兴奋地攥了下拳头,而后,佯装惊讶地转过头,冲着表情不自然的长宁说:“咦?你要去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蘑菇的故事
‘伊卡’西餐厅。
餐品陆续上桌,长宁最近只怕是没好好吃饭,见到香嫩微焦,肉香四溢的牛排,顿时眼睛一亮,他顾不得和严臻客套,埋头吃了起来。
严臻放下刀叉,把切成标准大小宛如艺术品似的牛排递给长宁,顺便抽走他面前只剩下几朵西蓝花的白色骨瓷盘子。
长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严臻朝他鼓励地点点头,他这才接过牛排。
“你吃那么点,行吗?再要一份好了。”许是吃得满足,长宁的表情缓和不少。他刚想招手叫服务生加餐,却被严臻拦住,“我来之前吃过了,这些洋玩意,说句实在话,我真吃不惯。”
严臻说着,挑起面前着色均匀的肉酱意面,笑着说,“这个不错,我爱吃。”
“嗤!”长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迅即就察觉到不妥,赶紧正了面色,低下头,佯装专心吃饭。
他把最后一块粉红色的牛排肉送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细细品咂这家沪上最著名的西餐厅的招牌菜肴。
他悄悄地观察着对面的严臻。
这个自从姐姐走后,隔段时间就会在他周围晃悠一圈的男人,这会儿正神情满足地吃着他自认为最好吃的肉酱面,顾不上再来‘骚扰’他。
对于严臻,长宁的感觉很是复杂。说他是朋友,可中间还隔着子墨哥,说他是敌人,可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
尤其是今天的事,他明明是个外行,却偏偏一语破的,直击要害,不仅给他指点实务中遇到的困惑,而且还用行动教会他如何与客户相处。
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说不佩服也是假的。
他此刻忽然有些明白,姐姐对这个傻大兵情有独钟的原由是什么了。
“奶油蘑菇意面,先生请慢用。”服务生把造型精致的餐品放在长宁手边,他惊讶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飞速朝这位食量极佳的客人睃了一眼,很快弓下腰,礼貌地收拾干净,将盘子撤走了。
长宁盯着奶白色的意面,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拿起叉子,正打算开吃,眼前忽然一空,盘子又被严臻抽走了。
他惊讶地看向严臻,嘴巴微张。
严臻笑了笑,用一旁干净的备用叉子将意面上面的蘑菇挑到他的盘子里。
“长安说你不喜欢吃蘑菇,看来,果真是这样。”严臻把挑好的意面放到长宁面前,笑问道:“能跟我说说吗?不吃蘑菇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
长宁神色复杂地睃了严臻一眼。
严臻伸出双手在脑袋两侧比了个V字,笑嘻嘻地打趣说:“小辫子长宁。”
长宁白净的面皮上浮上一层红云,他又羞又恼地低声呵斥严臻,“谁允许你偷看我的照片!”
长宁只顾着生气,却没发现严臻看到他酷肖长安的嗔怪模样时竟明显地愣了愣。
太像了。
看着面前的长宁,严臻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远在松林的长安。
她还好吗?
最近一次联系,还是两周前,她主动给他打来电话报平安……
严臻目光暗了暗。
“我姐真是的,啥都给你看,啥都跟你说。她还跟你说啥了?说蘑菇的事了?”长宁气得搅了搅盘子里的面条。
严臻眼睛一亮,满含兴味地看着他,“蘑菇还真有故事啊?”
长宁闭了闭眼睛,抿了下嘴唇,索性竹筒倒豆子,全都抖露出来,“蘑菇是我童年阴影。记得我和我姐小时候去后地采铁线莲,我淘气扒了一根木头,摘下上面特别好看的花蘑菇,非要我姐炒菜给我吃。谁知,我吃了以后差点没死掉,为此,我姐还失踪过一段时间……”
“哦?”严臻敛起笑容,静静地等着长宁继续说下去。
长宁苦笑道:“你猜怎么着?她失踪那几天哪儿也没去,就一个人在后地找那种毒蘑菇,把它们都找出来,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要不是那火堆冒的大烟,我爸妈、街坊还有警察根本发现不了她在后地藏着。我爸妈见到她的时候,蓬头垢面的她仍倔得不肯掉一滴眼泪,嗓子哑了,就指着那只剩灰烬的蘑菇堆儿,啊啊,跟我父母说,以后宁宁再也不会死掉了……”
长宁仰起头,晃了晃脖子,拼命睁大眼眶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姐……我姐……她真的很特别,对不对!”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偏过头,用手背擦了擦脸,“那年,我父母……父母罹难之后,我姐她一个人在后地坐了一个晚上,黎明前,我到后地找到她,她却脆弱地如同纸片人一样,哭着恳求我,永远也不要离开她。那是她最后一次掉眼泪,从那以后,她不只是长安,还是长家的家长。”
“我没有见过比她更重视亲情的人,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得了,她一切以我为重,包括卖掉朔阳的房产,也是为了我和凌薇的未来。她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管是病了,还是受委屈了,总是习惯于咬牙忍着,她给自己套上超人的外壳,一直像男人一样活着,我卑鄙的,安然的,享受着她给我带来的安逸生活,却忽略了她也是一个需要爱,需要呵护的女人。直到她遇见你……严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严臻看着他,轻轻点头。
“可以。”
长宁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哝:“还真不习惯。”
“直到她遇见你,我才发现,我姐是个女人了。真的,以前,我都习惯于把她当成家长,不把她当女人看。可就是你,把她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她会笑了,会打扮自己了,会主动跟我谈起你的一切,说起你的时候,那眼里的光亮,是当年和子墨哥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我忽然感觉到一丝恐惧,惧怕她这样的变化,其实,我对她依赖心太重,我怕她和你相恋以后,心里再也没了我的地位,所以,我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一直和你作对,一直对你恶语相向,不肯接受你。是我姐,是你,严臻,是你们一直用行动和言语感染我,让我的思想渐渐发生转变……其实,我已经没那么不喜欢你了,真的,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交个朋友,先从朋友做起,你觉得,怎么样?”
严臻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宁,半晌,他伸手,“好的,我同意,长律!”
长宁微笑着伸手,握住严臻温暖的大手,“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现在就连线我姐,你要和她说话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庆新春
大年二十九。
苏州石化小区文体室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这是街道办居委会组织的迎新春活动,辛苦了一年的老街坊们欢聚一堂迎接春节的到来。
宋志娟来得晚,进门发现没位子了,不由得面色一沉,掀了帘子就准备回家。
“小宋,坐这儿,这边还有个位儿!”老邻居张婶儿冲她扬起手。
宋志娟感激地笑了笑,从人群里挤过去,坐在张婶儿旁边。
谁知刚坐下,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熟悉而又刻薄的声音,“这闺女和儿子就不是不一样,我们家婉枫啊,特意请了探亲假回来陪我们过年。你们看,我身上的羊绒衫,就是婉枫买的,一千多块钱呢,漂亮不?”
旁边有街坊一边摸着童蓉身上的毛衣,一边羡慕地啧啧赞叹说:“真好。这贵的衣服就是比我们身上几十块的东西好看。”
“废话,一千多块钱呢,顶上我们一个月的退休金了。”
童蓉得意地朝旁边穿着灰色半大呢子衣服的宋志娟睃了一眼,故意说道:“这算什么呀。我儿媳妇儿还给我买了一件三千多的大衣呢,藕荷色的,掐腰的,上海名牌,我初一就穿。”
宋志娟的面色晦涩难明,童蓉看在眼里,痛快在心里。
她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完全把宋志娟晾在一边。
这些退休在家的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无非是谁谁的儿子赚了大钱,给父母买了新电器,要么就是谁谁娶回来一个妖精媳妇儿,整天和婆婆干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再不然,就是牵扯民生的养老、福利、或是社区年后举办的免费体检活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火朝天。
小区的一个年轻住户趁机向这些大爷大妈们推销他经营的保健品,他把这些保健品吹成天上的神药,包治百病,“这药在全国卖疯了,现在苏州根本拿不到货,这一箱子,是我托人家苏北区的总代理特意给我留的,数量不多,价格优惠,大爷大妈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啥?这药管不管用?咦,这药管不管用,看我爸就知道啦!我爸去年在家躺了一年不假吧,可自从吃了我这药,你们看他说起来就起来了,不但遛弯、打拳、甚至还把楼后的菜园子又鼓捣起来了,你们就说是不是吧!”
众人纷纷点头。
孙老头的身体的确是比以前壮实多了。
可能是熟人效应,有不少人产生兴趣,拿着那些价格不菲的药瓶子研究起来。
童蓉睃了睃旁边的宋志娟,张婶儿正拿着一盒药劝说身体不好的宋志娟买回去试试,宋志娟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
童蓉鄙夷地嗤了一声,拿起药盒,睃了一眼,“孙晓波,这药多少钱?”
“五百一十八!童姨,您别看它贵,能吃好几个月呢。”推销保健品的孙晓波笑眯眯地说。
“给我拿五盒!”童蓉壕气十足地伸出五指。
孙晓波傻眼了,脑子高速运转,计算着五盒药的价钱,以及他能从中赚多少。
“咋了?不想卖?”童蓉问。
“哪儿能啊。童姨,您可真会开玩笑。哈哈,我待会儿就给您送家去,不,现在就给您送家去!”孙晓波弯腰就去装袋,却被童蓉按住,“这会儿家里没人,等会你跟我回家取钱去!”
“成咧!”孙晓波的生意迎来开门红,眼睛乐得眯成一道缝,他冲着童蓉伸出大拇哥,“羡慕啊,童姨,您现在可真款儿,这荇翊和婉枫,看来对您是真孝顺,您可真有福啊!”
童蓉得意地笑了笑,朝旁边撇了下嘴唇,语气刻薄地说道:“大款儿我可不敢当,但这区区五盒药,我童蓉还是买得起的。不像有些人,钱攥在手心里,就是舍不得花。不过也难怪,家里面有个整天气她,不着家的儿子,的确是得为以后攒点去养老院的钱!”
“你——”宋志娟面色铁青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面色红润的童蓉。
四周的喧哗声渐渐弱下去,气氛却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小半年时间,老街坊们大多察觉出原本交好的严家和廖家之间出了大问题,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廖家人讳莫如深,严家人更是守口如瓶。以前在院子里碰到,两家人别提多亲热了,可是现在,两家的女主人见面却跟仇人似的,离多远就拐了道儿。
这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生活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小矛盾,小摩擦,这是常事,可这两家人的转变,却着实让人觉得可惜。
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还是第一次。所以,老街坊们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她们接下来如何收场。
刚才童蓉嘴坏说了不该说的,宋志娟气恼之下指向童蓉。
童蓉撇嘴冷笑,拨开宋志娟的手指头,语气冷冰冰地说道:“我说你了?你激动个啥!”
宋志娟既然敢站起来,就完全豁出去了,因为她发现,一味的忍让并不能保护她的尊严不受侵犯。既然如此,何不抛开顾虑,同童蓉针尖对麦芒,拼个你死我活!
她吞了口唾沫,冷笑着回敬道:“你说的不是我,那大家伙儿为什么只盯着我一个人看!莫非,你把这些街坊们都当成傻子吗?”
童蓉的眼皮抽了抽,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志娟一击奏效,再接再厉,“我的儿子严臻是不是你口中那样不孝不敬之人,街坊邻居们自有公断。可你童蓉,因为儿女婚事不成,就迁怒于整个严家,你罔顾多年邻里情分,公开羞辱于我,这等幼稚荒唐的行为,和三岁孩童有何区别?我们两家走到今天,谁才是罪魁祸首?你心里不清楚,那就让老街坊们来给我们评评理!”
邻里一片哗然。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原来,两家关系闹崩是因为儿女婚事出现波折了。
宋志娟转头,把张婶儿从椅子上扶起来,“在座的长辈里面,张婶儿岁数最大,辈分最老,张婶儿,您说句公道话,今天的事,到底是谁不对!”
张婶儿是西北人,性格泼辣爽利,闻言,皱着眉头瞪着面红耳赤的童蓉,伸手一指,“小童的错。”
童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竟被宋志娟摆了一道。
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在盯着她,所有的人都在戳她的脊梁骨,童蓉猛一跺脚,推开挡路的街坊,小步跑了。
“童姨,药!童姨!你买的药!”孙晓波夹着箱子就追。
童蓉回头啐了一口,语声尖利地吼道:“买你个头!不要了!”
第一百二十章 春节好
2011年春节,廖家和严家过得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先是廖婉枫接到紧急任务中途返回外院,让气氛紧张的廖家雪上加霜。
后有大年三十晚上,严臻破天荒地没有值班,主动打来电话给父母拜年,并且让他们关注临省卫视的专题节目,说里面有长安。
宋志娟嘴上说着谁爱看谁看,反正她是不会看,可等严定尧迫不及待地换台之后,她一边手指翻飞转动钩针,一边撩起眼皮睃着电视屏幕。
“到了!到小长的节目了!”严定尧指着电视,兴奋地叫道。
宋志娟撇撇嘴,小声嘟哝道:“她有什么好看的。”
可耐不住最近心情大好,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春节好!每年春节,总会有人主动放弃和家人亲朋团聚的机会,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松林市南三环建设项目被列为全市重点工程,今天虽然是大年夜,可是南三环的建设工地上仍是一派繁忙景象。下面,就请项目部的长工程师给我们介绍一下工程进度和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你好,长工,哇,观众朋友们,我们的工程师竟是一位女性,你好,你好。真想不到,您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
镜头里的长安穿着厚厚的棉服,头上带着安全帽,她的双目闪闪发亮,下颌尖尖的,看起来比之前来苏州的时候,瘦了许多。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神情自然地看着镜头,开口说:“南三环工程是松林市的民生工程,为了保证工期,春节期间工程点都不会停工。观众朋友们朝这边看,我们的工人正在加班加点工作,保证工程进度。”她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工地现场,朝工人师傅们挥手致意,“大家辛苦了!”
离得近的工人笑呵呵地冲着长安喊道:“小长工,明天会给我们发红包吗?”
长安微笑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人人都有!”
主持人在一旁插言道:“长工,看来您在工地很受欢迎啊。”
长安调皮地眨眨眼,“因为我还管着签单发钱。”
长安又带着记者到项目部的食堂进行拍摄,几名厨师和工人师傅们一样,正在热火朝天的切肉、切菜,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的菜品也要上档次,比平常翻一倍,要做6道凉菜,10道热菜和一道汤,待会儿师傅们回来了,我们70多个人一起吃着年夜饭在项目部看春晚,比家里还要热闹!”一位厨师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们项目部已经积极落实春节期间农民工留守、改善职工生活和及时发放工资、节日加班工资等问题,让广大建设者安心留守,确保南三环工程顺利推进!”长安神态大方地说道。
主持人对长安很是感兴趣,看节目还有时间,就和她主动聊了起来。
“长工,刚才,我听工人们说,您之前就已经是项目经理了,而且您负责的道路改造项目因为施工质量优异获得市级质量大奖。您,您作为一名女性,怎么会想到去一个由男性主宰的土建工地工作的呢?是上级分配,还是你就热爱这一行业?”这也是主持人一直困惑的问题。
长安垂下眼皮,思考片刻,回答说:“对我来说,土建最初只是心中的一个执念,可当我真正融入其中,才感受到这是一个特别能给人带来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行业。我特别欣赏一句话,只要路是对的,就不害怕遥远。从事土建这一行,使我找到了适合我的人生之路,所以,无论环境怎样恶劣,条件如何艰苦,我都无怨无悔。”
“长工,您让我想起两句话,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你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就放弃在一线吃苦的品质,而是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思想境界和对自身价值的追求。今天是大年夜,再有……再有三个小时二十三分钟,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在此普天同庆,阖家团圆的时刻,您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吗?”主持人问道。
不知是不是提起了感性的话题,一直精神振奋的长安却忽然陷入沉默。
主持人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承上启下。
长安慢慢抬起头,面对镜头,“愧疚。”
主持人愣住了。
就连摄像师的手也抖了一下。
“您……为什么这么讲?背后有什么故事吗?”主持人心想,千万别搞事情呀,这可是直播。
长安面对镜头,眼眶微红地说:“愧疚是工地每一位建设者想对家人倾诉的心声。我们不是没有家,我们不是不想家,我们只是我们不善于表达,我们只是把那一份思念埋藏在内心深处……”
主持人松了口气,由衷赞道:“您说得太好了!”
长安笑着摆手:“这后面几句话是我从网上看到的。”
“长工,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主持人笑着说。
长安点点头,“你问吧。”
“您的另一半怎样看待你的工作呢?他的家人理解你吗?”主持人问道。
长安愣了愣,望向主持人,无声地问她:“这也要说吗?”
接收到主持人鼓励的眼神,她闭了下眼睛,对着镜头说:“我的男朋友,是一名军人。他对我……”
楼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盖住了电视里的声音,严定尧刚想去拿遥控器调高音量,却被身边一直偷瞄电视的宋志娟一把夺过去。
她一边把声音调到最大,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嘴里嘟哝说:“这还没到十二点呢!”
严定尧睃了睃妻子,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我的男朋友既像我的老师,又像我的朋友,给我很多支持,给我很多好的建议。而且我们的爱情是平等的,是坦诚的……我男朋友的父母……”长安语气微顿,连带着严家的两位老人也是心里一咯噔。
严定尧拿起早就凉掉的茶水杯抿了口水,宋志娟则是拿起钩针胡乱挽了几下。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画面里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