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读心术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我就自己捣鼓吃的,有一次,忘了煤火炉上架着锅,差点把家给烧了,从那以后,我妈把厨房锁了,不让我进去。可他们经常加班,一走就是几天,外面的饭吃够了,我就偷偷配了把钥匙,自己弄吃的。后来,我正在做汤面的时候被我妈逮个正着,我以为要挨顿胖揍,可我妈拿起饭勺尝了尝我做的饭,却愣住了,她丢下饭勺,抱着我哭了一通,从那以后,就把厨房门上的锁头给摘了。”严臻一边包饺子,一边云淡风轻地回答说。
长安听了心中微动,她伸过手去,轻轻握了握严臻的手背,严臻转头望向她,漆黑的眼底泛起温柔的波光。
严臻是想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将儿时的辛酸淡淡地揭过去。可是有过同样经历的长安,又怎能体会不到他言语背后的辛苦呢。
常月梅默默地看着他们相互安慰,心里涌上一阵酸涩的感动。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个年轻人,不是随随便便谈个恋爱,而是因为心灵的高度契合才走到一起的。他们过早的接触到生活的本质,却能始终保持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同时又能从细节理解对方并发自内心的彼此扶持,这份珍贵的情意,却是寻常情侣不能比的。
她不免盯着严臻多看了一会儿,想从这张轮廓峻然的脸庞上看出些许的不同,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这个目光深邃的年轻人,脸上除了坦荡荡的神色和诚挚热烈的眼神,再也找不到其他隐藏于心的情绪。
或许在他眼中,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根本就是甜的,他记得那些事,完全是出于爱,而不是对父母的怨怼或是指责。
这样一个懂得感恩,懂得包容,懂得珍惜的男人,才配得上他们的宝贝长安。
她把擀好的面皮推向严臻那边,“那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忙得连孩子都照顾不到。”
“我爸是油库主任,我妈是计量员,油车一来,光卸油就得三四天光景。”严臻说。
油库?
常月梅以为是吃的油,不禁夸张地说:“乖乖!那得多大的粮库才能盛得下啊。”
严臻一愣,还没等解释,沙发那边却传来一道鄙夷的声音,“是烧的汽油,不是你厨房里的豆油!”
常月梅呆了呆,老脸一红,冲着那道背影吆喝上了,“你就坐那儿别动啊,千万别动。等会儿啊看着我们吃饺子,你就聪明成仙了!”
徐建国转头想接茬儿,长安却端起竹篾,拉着常月梅朝厨房走,“常妈妈,煮饺子吧,我饿死了。”
“严臻,你陪徐叔说说话。”长安朝严臻使个眼色。
严臻点点头。
四五个面皮,不消一分钟就包完了。严臻一边用抹布擦拭餐桌,一边笑呵呵地主动搭话:“徐叔,您喜欢看中央四套啊。”
徐建国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严臻不以为杵,擦完桌子,就走过去,坐在徐建国旁边,拿起一块红润润的西瓜递过去,“徐叔,吃西瓜。”
“不吃!”徐建国头也不转地说。
“那我吃了。”严臻自顾自地吃了块西瓜。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画面吸引了严臻的视线,他聚精会神地观看,直到身边的徐建国嘟哝了一句:“看得懂吗?”
严臻指着电视屏幕,说:“徐叔,我知道这是非洲西部的利比里亚。里面这个穿军装戴蓝盔的战友,是在当地执行任务的中国维和军人。”
节目中讲述的这位只留下照片的军人,是2005年中国赴利比里亚维和运输分队士官张明,他在与战友外出执行任务时,被子弹击中头部,不幸壮烈牺牲。
“事后,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专门发来唁电,感谢中国政府对联合国维和行动做出的突出贡献和为之付出的巨大牺牲,并向张明的亲属表示了深切的哀悼……”
客厅里的两个男人静静地看着电视屏幕,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电视里响起节奏欢快的音乐,严臻转了视线,看着与他同样沉默的徐建国,开口说道:“我第一次听说张明的事迹,是在入伍后不久,当时我就想,如果今后我有幸踏上非洲那片土地,一定会为战友献上一束鲜花,祭奠他的英灵。”
每一个为国捐躯,为和平献出宝贵生命的英雄,都不该被世人所遗忘。
徐建国终于肯正视旁边的严臻。
半晌,他问道:“你就不怕?”
严臻想了想,说:“徐锡麟在《出塞》中说,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又有何惧。”
徐建国目光轻闪,眼底的寒意倒是褪去不少,“你倒是个有种的。”
严臻笑了笑,拿起一个桃子,递给徐建国,“徐叔,您吃桃。”
徐建国看看他,接过桃子,咬了一口。
严臻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他指着电视,问道:“我听长安说,您喜欢看中央四台。”
徐建国点头,“节目办的不错。你看刚刚那个介绍维和军人的纪录片,拍得多好,多有教育意义。还有走进非洲那个节目,让观众足不出户就能领略到非洲的美丽风光和风土民俗,这种节目就应该长期办下去。”
严臻抽了张纸巾递给徐建国,“徐叔,您对非洲感兴趣?”
徐建国咬了口桃子,打开话匣子,眼睛晶亮地说道:“那当然。我父亲曾经是一名援非建设者,提起他老人家啊,那话可就长了……”
长安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出厨房,看到的就是一老一少坐在沙发里热切讨论的画面。
再一听聊天的内容,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严臻,真不能小看了他,他与人搭讪的本事,可谓是到了读心术的最高境界,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动对方了。
她放下盘子,悄悄走过去,拍了拍徐建国的肩膀,“徐叔,吃饭!”
徐建国吓了一跳,转过头,拧眉说道:“我和小严正说得起劲呢,你们先吃,先吃啊。”
小严?
这么短的时间就改了称谓。
长安挑了挑眉,和严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可不是徐家的待客之道!小严,甭理你徐叔,过来吃饺子。”常月梅端着饺子瞪了丈夫一眼。
徐建国理亏,看着严臻,抬手招呼道:“走,咱们边吃边谈!”
徐建国起身,对常月梅说:“月梅,你把我存的那瓶五粮液拿出来,再拌几个凉菜,今晚,我要和小严不醉不归!”
常月梅和长安面面相觑,而后,又同时笑出声来。
第九十二章 家宴
薄皮大馅的笋瓜猪肉饺子,青翠碧绿的时令拌菜,醇香四溢的五粮液,老式吊扇的嗡嗡杂声,徐建国爽朗的笑声,汇成了一幅温馨热闹的家庭画卷。
徐建国和严臻从非洲聊到美洲,又从美洲绕回亚洲,最后回到中国,回到海峡两岸的话题上。
长安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会插上一句,谈谈她自己的看法。
一旁的常月梅笑眯眯的给长安夹了个饺子,“安安,你说去扫墓,去了吗?”
长安点点头,“下午去过了,严臻陪我去的。”
严臻,也去了?
常月梅愣了愣,和听到长安的回答后一脸惊讶的徐建国互相望了望。
“小严,你看安安这孩子不懂事,你……你还是她的朋友,就让你去公墓……”朔阳有个旧俗,恋爱中的男女是不能去对方亲人的墓地,怕会招来灾祸。长安不懂这些,竟自作主张的把严臻也带去了。
“我……”长安张口想解释,却被严臻拦住,“徐叔,常妈妈,其实回朔阳之前,长安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不是一般的朋友。”
严臻握住长安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住,目光坚定而又深情地看了看长安,又把目光转向徐家长辈,说:“去公墓看望叔叔阿姨,是我来朔阳最大的心愿。”
他顿了顿,继续说:“徐叔,常妈妈,我知道你们对长安的感情早就超出了街坊之间的普通情谊,所以当年,你们会在长家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站了出来。”说到这儿,他的语速慢下来,“徐叔,您今天故意冷落我,用言语试探我,悄悄观察我,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也不是对我不满意,而是不放心长安,不放心我,您怕我给不了长安幸福安宁的生活,您怕我对照顾宁宁有心结。徐叔,这一时三刻的交谈,虽然不会让您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您阅历丰富,世事洞明,应该对我的为人和性格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作为一名军人,我从来不说假话,不说空话,今天,我当着二老的面,用我热爱的军人身份向你们保证,我会珍惜和爱护长安一生,会扶持并照顾宁宁,助他成家立业,为长家争光!”
徐建国惊讶地看着严臻,看着这个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好像都懂的年轻人,心里却在掂量着他这些话的份量。
原来,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安安并不是因为不懂旧俗带着严臻去公墓,而是因为两人确定了关系,严臻是以准女婿的身份为岳父母祭扫,行的是晚辈亲人之礼,并无不妥之处。
想到这里,徐建国对严臻昨夜留宿长家的行为也就没那么抵触了。
可又觉得有些突然,毕竟安安之前没跟他们提起这件事,也没提起严臻,所以乍一见面,才把他们给惊到了。
徐建国沉默片刻,目光严肃地看着脸膛发红的严臻,问:“你是说……你准备和安安结婚,而且会照顾宁宁?”
严臻目光明亮地回答道:“是,我这次休假就是想把婚事定下来。”
长安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呵斥道:“你瞎说什么,我……我可没答应你这么早结婚。”
再说了,还有宁宁,要结婚的话,也是宁宁和凌薇先结才对。不然的话,她着急卖什么房子。
严臻笑了笑,看着她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我也说了,从今往后,宁宁就是我的弟弟,我的责任,不会因为我们结婚与否有丝毫的改变。”
长安怔怔地看着他,乌亮的大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层晶莹的水光。
徐建国和常月梅互相望了望,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动。
常月梅除了感动,还有一份雀跃,一份惊喜。
“安安,我看小严说得有理。”她拉着长安,脸上溢满喜悦,说:“你想啊,你今年虚岁就27了,这个年纪,我们家妞妞都已经两岁了,你也该成家了。”
长安面皮烫热地靠在常月梅肩上,“常妈妈……”
常月梅捏了捏她的脸,叹了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我们的安安要嫁喽!”
记忆里那一对儿粉雕玉琢般的龙凤胎似乎还在她的臂弯里躺着,让她做梦都在羡慕,可如今,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长大了。
大了就会飞了。
飞得好高,飞得好远,她伸着胳膊,踮着脚尖再也够不到他们……
屋子里短暂的静了一会儿,之后常月梅指着桌上的饺子和菜肴,又数落起老伴儿,“徐建国,你傻愣着做什么,快招呼小严吃菜啊。酒呢,给我也倒一杯,今天高兴,我也想喝点。安安,去拿酒杯。”
长安答应一声,去柜子里拿酒盅,徐建国给严臻倒酒,又给妻子的酒盅满上,“来,为了小严成为咱们家的一员,为了安安的幸福,咱们一家人,干一杯!”
“干!”
“干!”
不知是不是严臻主动捅破了窗户纸让彼此之间少了那层隔阂,接下来,徐建国和严臻推杯换盏,言语热烈,竟一直喝到了月上树梢头,才被常月梅收走酒瓶,强迫他们散摊。
“小……小子……今晚……晚上跟我睡!”徐建国一脸赤红地攥住严臻手腕,指着卧室,口齿不清地命令道。
“是!徐叔,您……您说了算!”严臻冲着长安摆摆手,眼睛发直地说:“我……我跟……跟徐叔睡。”
长安哭笑不得,晃了晃常月梅的胳膊,“常妈妈,你看他们……”
常月梅摇摇头,上前去拉徐建国,“这么晚了,你闹什么,让他们回去休息,明天还得收拾屋子呢。”
徐建国扬起胳膊,甩开常月梅,“不……不行!他……他们还没……举行仪式……不能住……住一块……对安……安安……不好……”
说完,他推了推常月梅,“你去……去陪安安……去道廉家睡……”
常月梅拍拍徐建国,着急得想堵住他的嘴,“孩子们在这儿呢,你别啥话都说……”
徐建国眼神迷蒙地瞅向妻子,嘿嘿傻笑两声,“我是为……他们好……你不懂……不懂……”
常月梅无奈,只好回来拉着长安,“不管他们了,咱们回去睡觉。”
面红耳赤的长安朝严臻那边望了望,不想,却看到严臻正神情促狭地朝她眨眼,那眼睛,亮闪闪的,哪里有刚才混沌不清的模样。
她心下安定,搀住常月梅的胳膊,笑着说:“咱们走。”
第九十三章 聚齐了
接下来两天,严臻都在帮着长安收拾家什,他通过便民电话联系到一位收废品的师傅,把家里能卖的物什估个价,不能卖的就让师傅给拉走。
原以为腾房子没什么难度,可真开始干活,才知道一个家几十年累积下来的零碎物品铺陈开来,工作量是多么的惊人。
徐建国要上班,常月梅腰不好,严臻就主动揽过大部分的体力活儿。
这个时候,他之前在部队积蓄的体能优势就彻底显现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搬起大件柜子和废旧电器,把一旁收废品的师傅看得是啧啧称奇,过来帮忙的邻居也一个劲儿的夸赞严臻,羡慕长安找了个好对象,羡慕徐家好人好报,不仅多了个女儿,还多了个女婿。
常月梅乐得合不拢嘴,催着长安去院门口买西瓜给街坊邻居们解渴。
六局院门外的树荫下,聚集着几辆从附近郊县开过来的卖瓜车。
瓜农在树荫下乘凉,她刚走过去,就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招呼声:“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大妹子,给你……”
长安一怔,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怔,然后,两人同时笑了。
“是你呀,大妹子。”
长安笑着点点头,指着电动三轮里的黑皮西瓜说:“我要两个西瓜,直接切好。”
“好咧!”那瓜农笑眯眯地挑瓜,上称。
“这瓜吃着甜吧。”
“挺甜的。”
“哈哈,我没哄你吧。咱家的瓜,我就敢给你打包票,没有不甜咧。”瓜农拧开水瓶盖子,洗了洗锃明瓦亮的刀身,而后,把西瓜放在一旁的水泥台上,找准位置,一刀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股西瓜特有的馥郁果香就四下里飘散开来。
“老王,你就吹吧!”
“我吹啥啦,你看这瓜好不好吧!”那个姓王的瓜农举起半个红通通的西瓜朝半空中炫耀似的晃了晃,引来一片笑声。
长安也笑了起来。
很快,瓜农把切好的瓜装在袋子里递给她,“你家的大力士呢,怎么关键时候不出来表现了。”
瓜农对他们上次买瓜的细节还记忆犹新。
长安接过袋子,“他在屋里干活呢。谢谢你啊,师傅,钱我搁在瓜车上了。”
“好咧!吃好再来啊!”瓜农扬起手。
长安拎着西瓜刚走进铁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安安——”
她一回头,看到穿着T恤短裤的张梦璐朝她跑了过来。
“璐璐,你咋来了?”长安惊喜地叫道。
张梦璐顿住脚步,抢过她手里的一个西瓜袋,蹙着眉头埋怨说:“你腾房子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我路过六局院想着跟你约个饭,我还不知道你忙成这样。”
“严臻告诉你的。”出来的时候,她把手机塞严臻兜里了。
“不然呢。”梦璐翻了个白眼,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西瓜,咔嚓咬了一口,“反正你不够意思啊,没把我当姐们。”
长安抬手擦了擦梦璐脸上的汗珠,“都快收拾好了。大热天的,就没麻烦你们。”
梦璐愣了愣,低下头,连啃了两口西瓜,“这西瓜真甜,还不用吐籽。”
“那当然了,也不看谁挑的。”长安笑道。
西瓜是真的甜,很快,梦璐的眉眼里逸出欢快,她靠过去,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朝长安嘴里塞,“那你也尝尝,尝尝。”
长安嫌弃地偏过头,“谁要吃你的剩嘴巴子。”
“你吃嘛,吃嘛!”
“不要……”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安安——”
长安面色一僵,和梦璐同时转头,看着来人,惊讶地叫道:“宁宁!”
刚跨过铁门,拎着一个黑色行李袋,颀长英俊的男子不是长宁是谁!
他的身后,还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比长宁略高一些,气质沉稳内敛的英俊男子,是温子墨,他的旁边,站着体格富态,目光闪烁的宋大江。
梦璐瞪大眼睛,看着鱼贯而入的三个人,西瓜汁溢出嘴角也没感觉。
“你是……张梦璐。”长宁看着面前穿着清凉的时髦女郎,犹豫着伸手问道。
梦璐眨眨眼,伸出手,却发现手里拎着袋子,换手,却发现手里的半块西瓜,她尴尬地笑了笑,缩回手,说:“我是璐璐啊,以前常去你们家玩呢。”
长宁点点头,“我记得你。比我们大半岁的璐璐姐。”
张梦璐抿着嘴笑了,她晃了晃手里的西瓜,冲着长宁身旁的人打招呼,“嗨!温子墨,好久不见。”
温子墨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耀眼,他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轮到宋大江,他赶紧上前抢过梦璐和长安手里的袋子,笑呵呵地说:“我就不用介绍了,都认识,都认识。”
梦璐白了他一眼,扭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长安,低声问:“进去吗?”
她这么问,全是因为温子墨。
宋大江曾跟她说起过温子墨回国是为了重新追求长安,如今他招呼不打一个就出现在六局院,再加上正在长家干活的严臻,双方要是见了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长安的眼里光芒一闪,嘴角一抿,语气平静地说:“进门就是客,宁宁,招呼子墨和大江。”
说完,她就拉着梦璐先走了。
长宁脸色一沉,转过头,看着温子墨他们说:“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她……她对我就是这态度!”
至少,她还肯让你招待客人。
比他们这些纯粹的外人,好太多了。
温子墨隐去眼底的黯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发牢骚了,你这心急火燎地赶了一路,不就是要回家帮她吗?还愣着干嘛。”
长宁哼了哼,别别扭扭地带着温子墨他们朝自己家的楼房走去。
长安和梦璐刚走到楼道口,就看到严臻正背着一个五斗柜从台阶上下来。
梦璐倒吸一口冷气,惊叹道:“严排长,你也太牛了吧!”
严臻额头上的汗水扑簌簌往下掉,胳膊上的肌肉也胀鼓鼓的,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他笑呵呵地说:“这算什么!一个木壳子,还没有我们的背包重!”
长安上前帮他扶着柜子,保持平衡,常月梅端着洗脸盆走下台阶,好奇地瞅了瞅梦璐,而后问长安:“你买的瓜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长安帮着严臻把柜子卸在废品车上,她垂下眼眸,静了静,才转过头,指着绿树成荫的社区道路说:“宁宁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成长
不止长宁回来了,还多出来几个长宁的同学。常月梅看着脸熟,尤其是那个留着大波浪卷,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常妈妈,我是璐璐啊,小时候,您给安安梳辫子,我站在一旁凑热闹,非让您也给我扎头发,您忘了?”张梦璐笑嘻嘻地提醒常月梅。
常月梅努力回忆往事,蓦然,眼睛一亮,指着梦璐,惊喜地说:“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整天跟在安安后面,来我家偷吃冰棍的璐璐!”
梦璐脸皮一烫,抱着常月梅的胳膊,晃了晃,“我哪儿偷吃了啊,是安安,是安安先从冰箱里拿冰棍吃,我才跟着拿的……”
“是呀!我只拿了一根冰棍,你却一下子吃了六根,把妞妞的冰棍儿也吃了,害得妞妞哇哇大哭,一见到你就骂你坏姐姐!”长安促狭道。
“安安!你讨厌!”梦璐满脸通红地上前捂长安的嘴,长安躲到常月梅身后,冲她吐舌头,梦璐不依不饶,两人就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围观的街坊邻居哈哈大笑,就连一直沉着脸不吭声的长宁也悄悄地扬起嘴角。
“来来来!街坊们,吃西瓜,吃西瓜!谢谢你们啊,帮了安安大忙了!”常月梅把切好的西瓜用大搪瓷盘子盛了,放在院子葡萄架下面的石桌上面,招呼邻居们吃瓜解暑。
大家你一块我一块,不一会儿就把两个硕大的西瓜分完了,常月梅看长宁他们都没吃上,就想叫长宁再去门口买几个西瓜,可刚一张口,身边的严臻却主动开口说:“常妈妈,我再去买几个瓜。”
常月梅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去兜里摸钱,那边严臻已经大踏步走了,长宁朝严臻的背影望了望,趁人不注意,也跟了上去。
张梦璐捅了捅长安的胳膊,担忧地说:“宁宁不会找严臻打架吧。”
长安看了看那两道笔直的背影,浓黑的眉峰一挑,说:“不会。”
即使长宁故意找茬儿,严臻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但她也有些好奇,严臻如何同来者不善的长宁相处。
“最近就要搬完吗?”耳边,传来温子墨温煦熟悉的声音。
长安抬起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嗯,后天要全部腾空,交钥匙。”
梦璐冲着温子墨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宋大江了。
养了二十年的葡萄树,正值青壮年时期,树上枝叶繁茂,绿意葱郁,犹如一把大伞,遮住燥热的阳光,为六局院的街坊们带来一片清凉的地界。
长安把没吃完的西瓜放在身后的水泥花台上面,转过身,面前却多了温子墨递来的纸巾。
她接过去,擦了擦手,“谢谢。”
温子墨的心里一闷,不由得苦笑,他不过是递个纸巾也值当她道谢,可见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欠着他的。
长安的视线扫过他眼圈下方的暗影,语气不再那么紧绷严肃,而是带了稍许的感情,轻声说:“我会说宁宁的,不让他再缠着你,耽搁你的正事。”
温子墨微微一愣,缠着他?
好像是他主动联系长宁的次数比较多,原因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刻,他有些累了,不仅是连夜开车体能过度透支,还有见到长安后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无力感比身体的感觉更加使他疲惫。
曾经看过一档节目,说心情会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可见这个观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公司还顺利吗?”长安问。
“还好。”其实他没有说真话,事业刚刚起步,千头万绪,各方都需要打点,各个环节都需要他殚精竭虑,亲力亲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顾及其他,可是长宁一提起要回朔阳的事,他却着了魔似的,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连夜开车回到朔阳。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会因为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生出什么变化,可亲眼看到笑容粲然的她与严臻用那种温柔明亮的目光对视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谁挖了个大洞,空落落的,泛着疼。
长安淡淡地笑了笑,“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无论是当年的高考,还是后来过关斩将赢得留学全额奖学金,温子墨在朔阳一高,永远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温子墨笑了笑,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微风攒动的葡萄叶,心里却怅然在想,只有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不成功。
良久,他轻声说:“但愿吧。”
接下来,长安过去招呼街坊邻居,温子墨独自站在树下,颀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温子墨,你站这儿干嘛!”张梦璐面色红红地走了过来。
温子墨转过身,看着和记忆中一样外向活泼的张梦璐,笑了笑说:“我看看这棵老葡萄树。”
张梦璐眨眨眼,心想葡萄树有什么好看的。
温子墨伸手摸了摸盘曲向上的虬枝,目光露出一丝思索的意味,“第一次站在这棵葡萄树下,它的枝干还只有小指粗细,可不到十年,它就长成可以荫蔽一方的大树了。想一想,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懵懂无知,却又天真烂漫,觉得全世界都握在自己的手里,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挥霍,可经历过岁月的磨砺,经历过风雨的洗涤,等内心真正坚强起来,才赫然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可以强求,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顺其自然,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张梦璐愣了愣,面皮红得能滴出血来,“温子墨,你是说我当年向你表白……”
温子墨愕然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璐璐,我是说我自己,与你无关。”
梦璐飞快地瞄他一眼,愧惭说道:“你不怪我吧,当年要不是我横插一杠,你和安安或许早就……”
在温子墨震惊全校的表白事件之前,梦璐曾故意向长安提起过她喜欢温子墨的事情,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几乎不怎么理温子墨。
是不是没有她去搅局,温子墨就可以早点追到长安,也就不会有后来……
“真的不怪你,你看,现在你和……长安都找到心爱的人,我真心替你们高兴。”温子墨目露真诚说道。
张梦璐这才露出笑容,抛开心里的那些顾虑同他聊了起来。
六局院铁门外。
“一共三十一斤二两,二两抹了,收你三十块。老熟人了,咱也给你打个折!”皮肤黝黑的瓜农指着磅秤笑呵呵地说道。
严臻刚准备掏钱,旁边面色沉郁的小伙子将一张二十一张十块的的人民币摞在一起塞给瓜农,“给你!”
说完就抢过磅秤上的西瓜袋,转身朝铁门那边走。
瓜农惊讶地看向严臻,严臻尴尬地笑了笑,快步追向前方的背影。
“宁宁,等等我!”
第九十五章 较量
严臻追上长宁,却不帮着未来的小舅子拎西瓜,而是信步走着,和长宁聊些说不着的闲话。
长宁原本就对这个搅乱一池平静的黑大个很是反感,而他对自己毫不在乎的态度更是让他气上加气。
拎着三十多斤重的西瓜走路对那个黑大个可能不算什么,可从小没出过苦力,被父母和姐姐娇养着长大的长宁,没走多远,额头上就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们朔阳的小吃真不错,前几天陪你姐去小街,吃了有名的羊肉烩饼,嘿,那羊肉又嫩又香,饼丝也特别有韧劲……”严臻滔滔不绝地说着。
长宁越走越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烦躁。
等走到树荫下,他蓦地顿步,脸拉得老长,瞪着旁边高谈阔论的严臻,怒道:“你说够了没有!”
严臻愕然愣住,眼神无辜地眨了眨,微微弓腰,低声陪着笑脸说:“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
长宁紧蹙眉头,满含怒意地盯着严臻,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措辞激烈的怼人话,却都哽在喉咙里,一句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感觉,实在是窝囊。如同一个人聚集全身的力气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可是拳头挥出去了,却像是砸在棉花堆里,无声无息的,连个响声都没有。
严臻的视线掠过长宁紧紧抿起的嘴角,在他被袋子勒得青白发胀的指尖上停留了几秒,转过头,神色如常地继续朝前走。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温子墨说他是清华的风云学长,高才生,可这情商,也太……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劲儿,长宁也说不上来,他心情烦闷的瞪了严臻一眼,吃力地换了换手,快步越过旁边的人,大步朝前去了。
大家吃了西瓜,活儿还得接着干。
因为有长宁他们回家相助,常月梅就叫街坊们散了。
收废品的师傅又叫来两辆三轮车帮着拉东西,屋里的大件家什就可以往外抬,一并运走。由于家什大多破旧,不值什么钱,所以开货车的师傅只管拉货不管搬,所以长宁他们就不得不亲自上阵,帮着搬家具。
这些人看着高大威武,其实平时很少出苦力,再加上天气炎热,没一会儿,几个人的衬衫就湿透了。
只有严臻神色如常,不仅挑着重活儿累活儿干,还时不时的和他们说笑几句。
长宁就不服气,他把目光落在一个半人多高的衣柜上面。
“大江,你抬前面,我抬后面,我喊一二三,起,再一块往外出。”长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叮嘱柜子前面的宋大江。
“行!你喊!”宋大江晃了晃柜子。
长宁用力搓了搓双手,吸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扣住柜子下方的柜腿,“大江,准备好了吗?”
“你喊!”
“那好,我喊啦!一……二……三……起!”
两人同时发力,老旧的衣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晃晃悠悠的离开地面。
半人多高的木柜,实打实的纯木料做的,比现在商场里那些绣花架子似的复合板材的家具结实多了,也沉多了。
“你别乱晃呀!”长宁汗如雨下,吼着前面的宋大江。
“我没晃,是你晃……啊——”宋大江大声怪叫,柜子却猛地一歪,朝右边倒了过去。
正蹲在地上收拾杂物的张梦璐抱头尖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果断冲了上去,抢在柜子落地之前,用脊背托住柜门。
“咚!”一声闷响,震得在场的人心弦一颤。
长宁脸色惨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柜子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闯祸了,闯祸了。
宋大江比他更惨,竟吓得丢开柜子瘫坐到地上。
要不是旁边的温子墨及时上前托住摇摇欲坠的斗柜,只怕这会儿宋大江也要被砸到了。
温子墨吃力地将重心移到左腿,弓着腰,朝柜门倾斜的方向大声叫道:“学长!严学长!你还好吗?”
事发突然,只有他看清楚严臻救了张梦璐。
过了几秒钟,从侧面传出严臻戏谑的抗议声:“先把柜子放下来,我快要被压死了。”
温子墨松了口气,指挥着长宁把柜子扶正,放回地上。
几个人先后冒出头来。
张梦璐踉踉跄跄地跑向宋大江,“大江,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宋大江嘴唇翕然,却说不出话来。
显然是被吓到了。
张梦璐看到男友的窝囊样,又惊又气,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低声埋怨道:“你会不会搬柜子啊,哪儿有双手抓着柜子腿的,你以为你俩是大力士啊!今天多亏了严臻,要不是他及时相救,你就去医院伺候我吧!”
宋大江惭愧地低下头。
温子墨目光锐利地看了看沉默的长宁,走上前,关切地询问严臻,“你没事吧。”
严臻晃了晃肩膀,又揉了揉脊背,语气沉沉地说:“好像……有点不舒服。”
长宁面色一白,心虚地别开脸,不敢去看严臻。
温子墨神情一肃,拉着严臻的胳膊,“走,去医院拍个片子!”
严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笑着拨开温子墨,“不用,没到那程度。”
温子墨将信将疑,“可那一声……”
刚才柜子砸到他脊背上,那声巨响,听的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他却说没事?
“好了,都说了没事了,继续干活吧,人家师傅还等着下班呢。”严臻冲着温子墨招招手,“来,咱俩也搭把手,四个人抬,安全点。”
温子墨看看他,点点头,“好。”
果然人多力量大,很快大件家什就全部装车,剩下的小物件,说好了师傅明天再跑一趟,就全部搬完了。
严臻把长安拉到一旁,低头跟她说话。没过一会儿,长安就沉着脸拽起客厅里正在和温子墨说话的长宁,把他拉进他以前住的屋子。
“咣!”木门重重关上。
长安目光凌厉地指着长宁,“衣服脱了!”
长宁看着面色发暗的长安,缩了缩肩膀,“你……你要干嘛!”
长安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上前,探手就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长宁大惊失色,紧按着领口和前襟,狼狈地叫道,“你干啥!你……我是你弟弟,我是个男人,我……”
第九十六章 你想问我什么
晚了。
也不知道长安哪儿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掰开长宁的手指,不顾他的反抗,把他身上的蓝衬衫强褪下来。
长宁佝偻着腰,捂着前胸,脸涨得通红,惊怒不已地瞪着长安,“你疯啦!”
“你给我闭嘴!”长安一巴掌呼向他的肩膀,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赤裸的胸膛和后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把视线转向长宁的黑色裤子。
长宁吓得一激灵,紧紧捂住皮带扣,压抑着怒吼道:“我可不脱裤子!”
长安就隔着裤子从上到下摸了摸他的腿,见他表情并无异状,才略微松了口气。
看到姐姐站起来,长宁才有所了悟地眨了眨眼睛,抓着衬衫袖子,一边穿衣服,一边撇撇嘴,小声埋怨道:“你心疼我倒是明说啊,吓我一跳。”
长安稍微展开的眉头,又一下子蹙紧,她照着长宁的胳膊就是一巴掌拍下去,出手毫不留情,“你几斤几两的劲儿自己拎不清吗!和宋大江去搬衣柜,是你扛过煤气罐还是他背过米袋啊,亏你想得出来。幸好没出什么大事,要是砸到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越说却气,再加上担心,紧接着又是几巴掌下去,长宁抱着肩膀嗷嗷叫,可怜巴巴地求饶:“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长安看着与自己五官相似的弟弟,长长地叹了口气,“宁宁,你不小了,别再像个孩子似的让我跟着你操心了,行吗?”
长宁低下头,默默地系着扣子,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微红地抬起头,眼里却露出一丝愤怒,说:“是那个当兵的告诉你,我砸到他了?”
不然的话,长安怎么会用这么重的语气来教训他。
长安听后心中一惊,严臻被砸到了?
她眯了眯眼睛,盯着心胸狭隘的长宁,脸上掠过浓浓的失望,“严臻没跟我提一个字,他被你砸到了。他只是告诉我,说你刚才下台阶的时候被楼道里的废铁撞了一下,叮嘱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和宋大江逞能的事,是璐璐在外面埋怨大江的时候被我听到的,我不知道你真的伤了人。宁宁,你可以不喜欢严臻,也可以有自己的立场,但是,做人要善良,要懂得感恩,这是我们长家的家训,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到底做到了没有!”
长宁愣了愣,脸上露出倔强的神色,他不服输地辩解说:“那个当兵的……”
“宁宁!”长安面如寒霜地呵斥他。
长宁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改口,“那个严……臻,他太有心机了,他故意不说清楚,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他居心不良!还有,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买瓜,他让我一个人拎三十几斤的西瓜,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走在旁边,一点没帮我的意思。你说,这是对待小舅子应该有的态度吗?”
长安轻轻锁了锁眉头,思忖着长宁这番话的可信度。
前者不说,因为她了解严臻的为人和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把长宁砸到他的事主动说出来的,可是后者……
他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啊。
之前在部队,他替战友扛过四个背包,又怎会在乎那区区三十斤重的西瓜。
更何况,长宁是她亲弟弟,对他原本就有意见,他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长宁气得向她诉苦。
这理儿说不通。
可长安相信,越是有违常理的事情,必然有它的蹊跷之处,尤其这件事是严臻做的,就肯定有他这样做的道理。
“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是这个态度。严臻和我谈恋爱,他没有犯错,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凭什么要处处受你的气,听你的冷言冷语。而且刚才的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你就应该主动向严臻道歉,至少,也应该去关心一下他的情况,而不是像个顽劣的孩子一样,闯了祸只知道跑,完全没有风度,没有责任心!”长安语气很重地训斥长宁。
长宁又羞又愧,还有一股火气在身体里乱窜,无处发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即使父母在世那些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长安就更不会了,她总是宠着他这个弟弟,凡事紧着他,让着他,就算他惹到她,让她生气,她顶多像刚才一样不痛不痒地打他两下,却不舍得骂他一句。
闯了祸的孩子,没有风度,没有责任心。
这就是长安眼里的弟弟。
他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客厅里,严臻主动走向温子墨,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今天辛苦你了。”
温子墨接过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
“如果我没听错,方才你叫我……学长?”严臻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温子墨笑了笑,自报师门之后,又讲起了严臻当年在大学时期辉煌经历。
“现在,还没人能打破你的纪录,无论在校的成绩,还是收到海外名校offer的数量,后来者无人能出其右。可是学长,你身上最让我佩服的,不是那些可以看得见的光环,而是你投笔从戎的勇气,这么多年了,大学的领导,院系的教授,甚至是海外校友聚会,提起学长来,没有一个人不唏嘘赞叹的。但是学长,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当面问问你。”温子墨清隽俊逸的面庞上露出渴望的神色。
严臻看着他,轻轻点头,“你想问我什么?”
“你……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温子墨迟疑着问道。
严臻微微一怔。
后悔?
后悔当兵,没有出国深造?
他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就回答温子墨:“从不曾后悔。”
看到温子墨沉默不语,他神色爽朗地笑了笑,解释说:“理想和现实之间,隔得从来不是大江大洋,千沟万壑,而只是一道勇气的大门。所谓的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不过是懒惰的人,为自己的平庸找的借口。其实,无论一个人追求理想的结果是否成功,只要他奋斗过,努力过,全身心的投入并热爱过,那他就不枉此生,不留遗憾。军人这个角色,对于我来说,已不仅仅是个职业,它代表着崇高的信仰和无上的信念,即使时光倒流,人生可以重来,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你,温子墨,舍弃国外优渥的就业环境,选择回上海辛苦创业,可不可以说,我们从骨子里,是同样固执的一类人!”
温子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朝严臻苦涩地笑了笑。
其实有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勇气讲出来。
说到底,他身上缺少的,恰恰是严臻引以为傲的长处,当年懦弱迟疑的少年,若有严臻一半的勇气,也不会落得今日怅然而归的下场。
“我去看看长安。”温子墨正在暗自出神,严臻却主动拍拍他的肩膀,朝长宁的房间大步走去。
第九十七章 坏孩子
没等严臻敲门,姐弟俩从屋子里鱼贯而出。
长宁闷头走在前面,劲头儿冲得有些猛,差点撞上门口的严臻。
“宁……”严臻露出笑脸,刚想和他打个招呼,长宁却面红耳赤地瞪了他一眼,手臂一挥,把严臻推到一边,“子墨哥,我们走!”他神色激动地朝温子墨喊道。
严臻目光微闪,和长安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从长安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焦灼、忍耐和恳求的意味。
他暗自惊讶,难道,这对姐弟刚才在屋里吵架?
同样惊讶的温子墨看着情绪外露的长宁,“现在就走……”
刚打发了收废品师傅,他们还没商量接下来是去吃饭,还是一鼓作气把这些堆在家里的杂物整理完,怎么就要走了。
可是看长宁的表情,像是生气了。
“子墨哥,你跟我走!”长宁上前拉住温子墨的胳膊,把他朝门口那边拽。
温子墨回头看着长安,长安紧锁眉头,抿了抿嘴唇,抱歉的对他说:“让宁宁找个地方,请你们好好聚聚。”
温子墨嘴唇微翕,想说什么,却已被长宁拽到了楼道里。
没多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几个年轻人时高时低的谈话声,后来,常月梅的声音也响起来,她似乎在埋怨长宁,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吃饭。
最后,等院子里安静下来,天也黑了。
严臻拉开灯,把敞开的大门关上,又走到客厅的窗户前,伸手去拉窗帘。
“笃笃……”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臻感觉后背一热,前腰探过来一双雪白的藕臂,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他心中愕然,偏过头,看了看只露着黑色发顶的脑袋,笑了笑,柔声问:“怎么,想我了?”
过了片刻,他听到长安的声音,“嗯。”
他心神一荡,按住她白皙的手背,轻轻摩挲着,“哎呦,可不简单了,我家长安说想我了。”
长安紧了紧胳膊。
他满足地笑了笑,侧着头,神情关切地问:“宁宁,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长安埋怨了一句,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蹭了蹭,轻声说:“你别怪宁宁好吗?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善良,也很懂事……”
“我知道。我从未怪过他,反而对他有些愧疚,谁让我没打招呼就抢了他最心爱的姐姐呢。”严臻笑着说。
长安叹口气,“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着急了,我应该先跟他说清楚,这样,他也不会这么抵触我们。”
严臻沉默,片刻后,他说:“是因为温子墨?”
长安身子一僵。
严臻笑了笑,主动说:“我该谢谢他的不勇敢,不坚持,没有他的退出和成全,我又怎么可能得到你的心。你说是不是,长安?”
“你怎么知道……”长安不记得自己跟他提起过当年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难道,是温子墨的表现太过明显,让他产生怀疑了。
严臻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侦察连的王牌,平常的工作任务就是深入敌后,侦查敌军重要军事目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那点小秘密,早就被我给锁定破解了。”
长安抿嘴微笑,抽回手打了他一下,谁知他脊背上的肌肉明显一缩,身子也微微颤了颤。
她的笑容凝住,拉着他的T恤下摆朝上推,他朝一边躲,语气急迫地抗议说:“喂!长安!你做什么!耍流氓啊!”
“别动!”她按住他的手,一下子把T恤推了上去。
严臻微微蹙眉,无奈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夏风拂过窗棂,发出簌簌的响声,愈发显得室内安静得可怕。
“没事,骨头没事,你别怕。”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此刻的长安是什么样的表情。
赤裸的脊背感受到丝丝凉气,那些红肿发烫的皮肤似乎没刚才那么疼了。
可她半天不说话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没底,刚试着拽了拽堆在腋下的衣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粗重呼吸声。
紧接着,又听到咔嚓的电子音。
他放下衣服,迅速转身,拉住情绪激动的长安,“你要去哪儿?”
眼眶通红的长安,举着尚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一边挣扎,一边哑着喉咙说:“我去找宁宁,我要让他看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严臻把她搂在怀里,拿走她的手机,关掉屏幕,“你和宁宁,刚才为什么吵架?”
他一直很纳闷,为什么长安只是检查一下长宁有没有受伤,姐弟俩却闹得剑拔弩张,不可开交。
联想到长安刚才查看他脊背的行为,他不由得心底一沉。
“我……和他说起你被砸的事。”长安目光闪烁地说。
被砸?
严臻蹙起眉头,“你知道搬柜子的事了?”
长安点点头,“我听见璐璐埋怨大江,说他和长宁瞎逞能,和你争一时意气,差点酿成大祸,后来,是宁宁心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蔑你告他黑状,我气不过,就训斥了他几句,他不服气,就都冲着你来了。”
“对不起,严臻,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宁宁他……不是坏孩子,他真的不坏,他就是……”长宁想到弟弟倔强固执的性格,又想起早逝的父母,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我都知道,都知道。你别难过,这事怨我,都怨我。好了,不难过了啊,长安,高兴起来!你看,宁宁都放不下你,回家来帮你,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严臻搓了搓长安的胳膊,弯下腰,耐心哄劝着情绪低落的长安。
长安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吸了吸鼻子,关心地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严臻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这点小伤,去医院丢人吗?”
“真的没事吗?”她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他满不在乎地拍拍肩膀,“以前在部队训练,我们扛半天圆木,肩背就会脱层皮,比这可苦多了。真的没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看到她水光潋滟的眼睛里溢出羞涩,他又忍不住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
第九十八章 红花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长安想起一事,抬头问严臻:“我听宁宁说,你故意不帮他拎东西,有这回事吗?”
“哦,有,我故意的。”严臻干脆利落地答道。
长安歪着头看他,浓黑大眼里盛满疑惑,他捏了捏长安红扑扑的脸蛋儿,嘴角微弯,微笑说:“我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对我印象深刻。等回来我再喂他甜枣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枣子格外甜。不过……”
他的笑容里透着苦涩,“好像出了点意外。宁宁现在,别说是正眼瞧我,估计连提也不愿意提我了。长安,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背后爱告黑状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要当他的姐夫。”
长安微蹙眉头,“我和他说清楚了,这事与你无关,我是从璐璐那儿听来的。”
严臻攥了攥她的手,“宁宁的事,咱们慢慢来,你也别着急上火,毕竟,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刚才的事故也是个意外,他并非有意为之。反而你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让他觉得自尊心受损,所以才愈发对我不理不睬的。我说这些,不是责怪你,而是想说,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不如就顺其自然。我相信,只要我用诚心待他,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认了我这个姐夫。”
长安脸红地捶了他一下,“我还没嫁给你呢,整天就姐夫姐夫的挂在嘴边,也不害臊。”
严臻呵呵低笑,大眼睛弯成月牙,目光温柔地看着长安。
晚饭是在徐家吃的,饭桌上徐建国一个劲儿的嘟哝,说长宁这小子不够意思,把他给忘了。
常月梅解释了几遍说长宁在外面陪同学吃饭,待会儿就回来了,可望盼心切的徐建国还是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撂下碗筷出去遛弯了。
“遛弯是假,接宁宁是真!院子里的这些小辈儿里面,他最喜欢宁宁了。”常月梅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冲着严臻他们说。
“要不我给宁宁打个电话。”长安准备去茶几上拿手机。
“别打,别打,宁宁现在是大人了,他有自己的圈子,朋友,让他应酬的时候自在一点,也省得那些人笑话他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常月梅阻止长安。
“常妈妈说得太好了!这男人啊,免不了出去交际应酬,可饭桌上接到父母和媳妇儿的电话,是最最尴尬的一件事。长安,你可别给宁宁丢脸啊。”严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附和常月梅。
常月梅的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抛给长安一个你看怎么样的得意眼神,然后,笑吟吟地小声打趣说:“安安,你以后也得对小严宽泛点,这男人啊,面子比命都重要。”
长安听后心中一动,回想她和长宁吵架的时候,自己的语气和态度是不是太不给弟弟留面子了。
可她就是这个直脾气,二十几年了,根深蒂固的,想改也改不了。
帮着常月梅收拾完餐桌,她看了看厨房,悄声问常月梅:“常妈妈,咱家有没有红花油?”
“红花油?谁伤着了?”常月梅扔下抹布,神情紧张地看着长安。
长安把食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您小声点,别让严臻听见了。”
她竖起左臂,露出自己小臂上一块拇指大小的青块,“不知道啥时候撞了一下,想抹点红花油。”
常月梅见状,松了口气,她去客厅的药箱里拿了一瓶用了一半红花油,递给长安,“要我帮忙吗?”
长安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可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老手,您忘了。”
常月梅一想也是,就没再啰嗦。
过了一会儿,严臻把厨房收拾好,两人拿了半个冰镇西瓜回长家继续收拾东西。
进屋后,长安关上门,并把门反锁住。
严臻环着手臂,感兴趣地看着她。
长安撩起刘海,用兜里的卡子别住,然后指着严臻,“你把衣服脱了。”
严臻的心咕咚一跳,喉咙顿时变得干涩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客厅里的黑色沙发和她卧室里的单人床,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不是……现在,你就要……”他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长安拧着黑浓的眉毛,不满地看着他,“你快点啊,再晚他们就回来了。”
严臻觉得头一下子炸了,眼前升起一团白雾,身子也变得滚烫,热辣,他眸光一暗,抓着黑色T恤的衣摆,一扬手,衣服就脱下来了。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上半身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的面前,长期规律高强度的训练,使严臻对自己的身材极为自信。他的肌肉纹理清晰却不张扬,匀称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像是上好的巧克力咖啡,时时刻刻透出一种男人独特的魅力。
他冲她眨眨眼,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长安从宽大的工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上前,把严臻按在沙发上。
“扭过去。”长安拍拍他的肩膀。
严臻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瓶子,嘴角抽了抽,默默地转过身。
“刚开始很疼,你忍着点,等我把淤血搓开了,就好了。”她叮嘱道。
他嗯了一声。
长安盯着他脊背上那些怵目惊心的血印,暗暗吸了口气。她朝手心里倒了一些气味刺鼻的红花油,搓热之后,盖在他的脊背上,用力搓揉起来。
他的脊背一挺,敏感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疼吗?”她紧张地问。
他双手攥着裤腿,面红耳赤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疼。”
她叨叨着:“疼了也且先忍忍,淤血揉开了,明天印子就下去了。”
严臻含混不清地嗯了嗯,心虚的扯过沙发巾,盖住他的裆部。
丢人啊!丢人!
他这个高智商的男人居然会错意,自作多情了一把。
最惭愧的,是他被长安揉搓的起了反应,幸亏是背对着她,这要是让她看见了,他的正面形象可就全然崩塌了。
“你冷吗?”长安看到他胯间的沙发巾,疑惑不解地问道。
严臻尴尬地挤了挤眼睛,急中生智说:“我怕我忍不住疼,一会儿可以咬着。”
长安愣了愣,随即莞尔,笑着摇头,“宁宁很小的时候,揉这药水就不叫疼了,你倒好,还侦察连出来的王牌排长呢,居然还不如宁宁。”
严臻咳了几声,面皮发烫地扯过沙发上放着的一本老旧影集,翻开,看了两页,忽然指着照片里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蓬蓬裙的可爱宝宝,惊喜的叫道:“这不是你吗?”
第九十九章 神气宝宝
长安探着脖子瞅了瞅,嘴角微弯,笑着说:“那是宁宁。”
严臻眨眨眼,疑惑不解地问:“这是……宁宁?那你……”
男孩子绑小辫儿……
长安腾出手来点了点他举着的影集扉页,“这个宝宝是我。”
严臻顺着她指的照片一看,不由得瞪大双眼,反复回头瞅着长安,最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长安指的那张照片,是一个留着寸头,手拿小木枪的神气宝宝。宝宝年纪很小,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和深蓝色的长裤,英气浓黑的眼睛看着镜头,红润的嘴角高高翘着,神情得意,动作自然而又熟练,一看就是拍照的老手。
乍一看照片,觉得她和男孩子无异,可仔细端详后,还是能够看出他熟悉的细节。
譬如,那微笑时高高扬起的左侧嘴角,譬如,她一直最喜欢蓝色的衣服,譬如,那亮闪闪的眼睛里不容人错辨的小得意和小骄傲,和他熟悉的长安一模一样。
长安嘴角噙笑,挑眉看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严臻的笑声转大,最后整张脸庞都变得愉悦起来,长安瞪着他不断耸动的肩膀,手上使了力气,用力揉了两下,他嘶嘶呼痛,抓了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前,笑着叹息道:“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哦,对了,这一定是叔叔阿姨的主意吧。”
长安姐弟那么小,即使不愿意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是我妈。她觉得这样很有趣,直到我们三岁,才给宁宁剃了光头。”长安笑道。
“我看宁宁挺不愿意的,每张穿裙子的照片都嘟着嘴,委屈的要哭了。”严臻松开长安的手,指着照片说。
“他可不是讨厌他身上的裙子,而是我抢走了他的大白兔奶糖,他刚哭过就被我爸拉去拍照,当然不高兴了。”长安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怔忡,手劲儿也轻了,“宁宁说,这是他的黑历史,不准我提。可是六局院的老街坊们,都还记得他穿花裙子时的俊俏模样。”
她也忘不了。
忘不了和父母欢笑喧阗的旧日时光。
之后,长安就变得有些沉默,严臻察觉到,就指着影集里长安与一位老人的合影,问说:“这就是徐爷爷吧。”
“嗯,是徐爷爷。拍照的时候我六岁,徐爷爷那天过生日,我们在饭店为他老人家庆祝,饭后,他抱着我站在六局院的铁门外拍的。”长安说。
“徐爷爷是个好人。”严臻端详着徐建昆饱经风霜的面容,心里升起一股敬佩和感激之情。
当年长家出事,若不是这位老人悉心照顾和爱护长安姐弟,为他们撑起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天空,长安他们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说。
“你往后翻,后面还有徐爷爷在非洲施工时的照片。”长安提醒他。
非洲?
严臻愕然低头,将影集向后翻了几页,就看到徐建昆老人年轻坚毅的身影,出现在黑白底色的照片里。
长安一边给他搓揉着脊背,一边给他讲述这些老照片的来历。严臻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指着照片里陌生宏伟的工程建筑,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我听徐叔说,徐爷爷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去非洲,他的第二故乡,再看一看,走一走,可是这个愿望,没等实现,他老人家就永远的离开了。”长安神情黯淡地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看着严臻,表情坚定地说:“我想替徐爷爷完成心愿。”
严臻转过身,按着长安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了几秒,才露出赞同的微笑,“我支持你。等我退伍了,我带你去非洲,去徐爷爷曾经工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帮他老人家还愿。”
长安感动地点点头,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严臻,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严臻痛快说道。
长安闭上眼睛,听着他胸腔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心踏实而又幸福。
夏夜里,大人们睡得晚,徐建国夫妇和严臻,长安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长宁。
听到门响,徐建国从沙发里弹坐起来,抢在大家动作之前,大步走到门口,“是宁宁吗?”
外面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回答,徐建国却眼睛一亮,唰一下拉开门,伸臂搂向门口的大小伙子。
可刚一近身,他却蹙起眉头,“喝酒了?”
长宁倚着门,笑得像小时候一样可爱,说:“徐叔,我可想死你了。”
徐建国捏了捏长宁的面颊,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哝声,张开双臂,紧紧搂着朝他靠过来的小子,眼睛不禁湿润发胀,“你还记得徐叔呢。”
“忘了谁也忘不了我的徐叔啊。”长宁笑着在他耳边说。
徐建国撑了撑眼皮,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失态,他拉着长宁进屋,同时吩咐妻子说:“月梅,月梅,去煮点醒酒汤来,宁宁喝酒了。”
常月梅刚准备站起来,严臻却按住她,“我去吧,常妈妈。”
长安看了看面皮通红的长宁,也跟着起身,去了厨房。
长宁被徐建国拉着坐在沙发里,一会儿让他吃西瓜,一会儿让他吃桃,长宁喝的啤酒,肚子里全是酒水,根本不渴,可耐不住常月梅朝他手里塞,他拿起一个桃子,一边咬着皮,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宁宁,我听安安说,你工作很出色,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是这样吗?”徐建国神情关切地问道。
长宁笑了笑,“还算……可以吧。没我姐说得那么好,不过,也不算差。您知道,律师这个职业,不是光有学历就行。我想趁着年轻多学习,多去实践,积攒经验和实力,再大步向前冲。”
徐建国拍了拍长宁的肩膀,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我们的宁宁长大了。”
常月梅把拨好的葡萄塞进长宁的嘴里,“甜不甜?”
长宁竖起大拇指,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常月梅的肩头,“常妈妈,徐叔,你们对我真好。”
徐建国手指虚点着他,嘴角却溢满笑意,“你啊,就是不经夸。”
长宁嘿嘿笑了笑,“在您这儿,我永远都是孩子。”
常月梅一听,顿时笑得眯起眼睛,她拍抚着长宁的面颊,感触地喃喃说道:“孩子,还是做孩子好啊。”
“解酒汤来喽!”严臻端着一杯火红的果汁走了出来。
他把杯子递给长宁,目光关切地说:“西红柿汁,能缓解头晕,能帮助促进酒精分解,还有助于稳定情绪。宁宁,快喝了吧。”
长宁笑容一敛,垂下眼皮,指着茶几,语气冷淡地说:“放那边吧,我这会儿不想喝。”
严臻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把西红柿汁放在茶几上。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歉意地微笑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过去,你们也早点休息。”
今晚,他睡在长家比较合适。
长安起身,“我送你。”
严臻摆手,给她递了个眼色,“你照顾好宁宁。”
长安还是坚持把他送到门外。
楼道的灯不亮,视线灰蒙蒙的,空气里飘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严臻忽然转身,搂着长安的细腰,贴着他健硕的身体。
黑暗中,彼此间只能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他低下头,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嘴唇,辗转吸吮片刻,才摸了摸她的头发,大步离开。
第一百章 女朋友
长安关上门,回到客厅。
徐建国正和长宁说话,长宁看她回来了,撩起眼皮朝她瞥了一眼,紧接着,他目光一凝,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才神色忿忿地转开视线,同徐建国接着聊天。
可他却失了刚才的精神头,窝在沙发里面,变得蔫蔫的,徐建国问三句,他能答上一句就不错了。
徐建国以为他酒劲儿还没散,就逼他把严臻榨的西红柿汁喝了。
“徐叔,您明天还得上班,先去歇了吧。”长安把徐建国拉起来,劝他去休息。
徐建国第二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的确不敢马虎,他叮嘱了几句,就先去洗漱睡了。
常月梅把女儿的床铺整理出来,出来叫长安,“安安,咱娘俩今晚睡妞妞屋里,让宁宁陪你徐叔睡去。”
长安推开卫生间的房门,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应声:“行。您先去睡。”
常月梅累了一天,困乏得不行,就没有推辞,打着哈欠进屋了。
看常月梅关上门,长安把毛巾搭在架杆上面,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那边,推了长宁一下,“赶紧洗漱去。”
长宁的身子犹如扯线木偶似的晃了晃,之后,便又不动了。
他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俩眼珠子直不溜溜地盯着天花板,不眨眼,也不说话,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在闹脾气。
搁往常姐弟俩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会儿长安早就按捺不住脾气收拾长宁了,可现在是徐家,而且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子时。
她压住火气,挨着长宁坐下,“你的头还晕不晕?”
长宁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是对她的回答。
长安蹙起眉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他面前,“喝点水。”
长宁不耐烦地搡了一下,“咚!”水杯掉了下去。
多半杯水悉数倒在长安的裤子上,很快泅湿了一大片。
屋里出奇的安静。
长宁的脸涨得通红,飞快地睃了长安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脸扭到一边,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
长安的嘴角沉了沉,拿起腿上的杯子,放到茶几上。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扔到长宁身边,“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的石英钟传来滴答滴答的响声。
长宁神情沮丧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之后他直起身子,打开长安的手机,当他看到页面的一瞬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猛地把手机丢开,丢的远远的,生怕那刺目的图片再灼伤他的眼睛。
他的表情从惊恐不安渐渐变得复杂而又难看,最后,他抱着头,神情纠结地捶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咕噜声……
与此同时。
苏州石化小区的一幢居民楼里,住在二楼东户的宋志娟刚刚吃了药准备睡觉,却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老伴儿严定尧早就睡下了,她是因为偏头疼发作睡不着又起来吃药。
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门口再次传来咚咚声,她才诧异地看看钟表,然后小步走到门廊边上,伸着头,冲着门口警觉地叫道:“谁呀!外面是谁!”
这个小区住的都是石油公司的职工,治安一直很好。这么晚了,估计是楼上谁家喝多的敲错门了。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却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
“呜呜……”
妈呀!
怎么是女的!
宋志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骤然加快,她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刚想回去喊老伴儿帮忙,谁知,肩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
宋志娟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软,向后倒了过去。
老伴儿严定尧赶紧扶住妻子,把她搀到沙发边坐下。
“志娟,志娟?老伴儿!”连叫几声,才把宋志娟给叫醒了。
宋志娟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捶打着严定尧的胳膊,“你……吓死我了。”
“我听见敲门声,起来看看。”身材魁梧的严定尧弯着腰,向妻子解释。
说起敲门声,宋志娟的脸上又露出惊惧之色,她拽着严定尧的胳膊,指着黑乎乎的大门,“有人……有个女人在外面哭……”
严定尧只听到敲门声,没听到哭声,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说:“我去看看,你坐着别动。”
“嗳,等等!”宋志娟抓起沙发里的一个细长物件塞给严定尧,“万一是坏人,你防着点。”
严定尧看到手里不足拇指粗的痒痒挠,不由得摇头失笑,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走到门口,严定尧语气严厉地问道:“外面是谁?”
这次回应他的除了女人的哭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叫声,“严叔叔,我是婉枫……您开门呐……”
婉枫!
严定尧瞪大两眼,回头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妻子,赶紧拧钥匙,打开反锁的大门。
门一拉开,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体型纤细窈窕的姑娘。
她直通通地扑进严定尧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严叔叔,严臻他不要我了……”
严定尧和宋志娟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严家的客厅里,廖婉枫兀自还在抽泣,秀丽的脸庞梨花带雨,双目红肿,憔悴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爱女心切的童蓉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她神色不愉地咳了两声,提醒还坐在沙发上和严定尧说话的丈夫廖青岩,“老廖,咱们该回去了。”
廖青岩赶紧站起来,“老严,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们了。”
童蓉瞪了丈夫一眼,面上不带一丝笑容地说:“也别光说婉枫不懂事,她可是受了委屈回来的,你不让她到严叔叔这儿哭一哭,她这口气能顺的下来吗?”
童蓉的态度和语气让好面子的宋志娟很是下不来台,她心中腹诽着,脸上却陪着笑,“嫂子说得对,婉枫是我和老严看着长大的,跟自家闺女一样,她这一哭,我们的心里也不好受。至于婉枫说的事,如今还只是道听途说,等我明天找那臭小子问清楚,再给你们答复,你看好不好。”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从西北到苏州,两家人一直和和睦睦,患难与共,情谊深厚自不多说。童蓉心疼闺女,所以言辞激烈了一些,现在宋志娟主动矮下身段求和,作为长辈,她也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
童蓉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些,点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宋志娟和严定尧亲自把廖家人送回对面的廖家,才返身回屋。
关上房门,宋志娟就捂着胸口,面色铁青地说:“你……你给严臻打电话!”
严定尧看看钟表,“不合适吧,这会儿都休息了。再说了,他不在部队,怎么联系他啊。”
宋志娟愣了愣,是啊,那臭小子,不仅没跟他们说就休假了,而且……而且,他还不吭不哈的找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朋友,到底是谁?
第一百零一章 带你回家
隔天,长家就清理干净了,空荡荡的房子,看起来比之前大了许多。
长安站在客厅,神色惆怅地打量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心头滋生出一股空虚惘然的感觉。
有家才有根,可她和长宁,除了过往那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再回到朔阳,也只能站在门外,看一眼从这扇窗户里透出的暖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大门,等着慈祥恩爱的父母来给他们开门……
“长安……”严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她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然后转身,面向他,“卖了多少钱?”
严臻看到她微翘的睫毛上晶莹闪亮的水汽,心中涌上一阵怜惜,他张开双臂,微笑着对长安说,“过来——”
长安站着没动,可是眼睛却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到一团高大的影子。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拽。
她像是失了线的风筝,落入他坚实有力的臂弯。
他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低头亲了亲她被刘海覆盖的额头,低声劝慰说:“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
无论是谁,亲手卖掉生他养他几十年的家,心里也会不好受。
因为长期离家,所以严臻对于家庭,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他看来,一个家,不见得有多豪华,有多宽敞,只要家人心中有爱,和睦相处,即使斗室寒窑,那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严臻比谁都清楚这几十平的地方在长安心目中的份量,所以,他动作轻柔地拥着长安,跟她喁喁细语,说出心中的想法。
“等我们结婚了,就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家,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宁宁的。他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回家休息,你永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亲人,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变。”严臻语气真挚地说道。
长安双目湿润地靠在他的胸前,“严臻,你对宁宁这么好,他却……”
“宁宁他只是暂时还不能接受我,不过,总有一天,他自己会想明白的。”严臻摸了摸长安的头发,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在部队带出那么多好兵,却唯独赢不了宁宁的心。”
长安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说:“不,严臻,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棒!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严臻愣了愣,随后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门口,长宁靠在楼道的墙上,英俊的脸庞绷得死紧,可是酷似长安的浓密大眼里,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一个家乱七八糟的家什全部加起来,只卖了八百块钱,长安拿着几张散发着汗味的钞票,只觉得嘴里酸苦难言。
长宁从外面进来,闷声就问屋里的长安,“明天交钥匙吗?”
“我想一会儿就把钥匙给人家送去,我们拿的是全款,早点交房人家也可以早点装修。”长安拿起地上沉甸甸的工具袋。
长宁走过去,把袋子抢到自己手里,然后,他神情不大自然地朝四周睃了睃,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呢?”
长安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朝面皮微红的长宁看过去。
长宁似乎很是别扭,他皱着眉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用力塞给长安,“你……给他!我先去徐家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步子迈的,就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他似的,一溜烟就不见影儿了。
长安低下头,朝手里的盒子一看,嘴角却一点一点扬了起来。
正红花油。
新的,还未开封。
这好像是长宁第一次主动找严臻,而且还是给严臻送药。
她朝空无一人的楼道望了望,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笑骂道,“臭小子!”
她就知道,长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恶毒之人。
只是念头刚闪到这儿,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浮肿猥琐的面孔。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透过客厅的窗户,她看到灰白色的石桌椅,和那一树葱郁茂盛的葡萄叶。
长安锁了门,刚走出楼道,就看到严臻拎着一个硕大的水果袋,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
看到她,他小跑几步,举起手,“长安,我正有事找你。”
长安等着他,等他走近了,扬起脸,笑吟吟地举起手里的药盒,对他说:“我也有事找你。”
严臻看到她手里的药瓶,以为她又想给他抹药,于是连忙摆手,说:“不用擦药了,已经好了。”
长安却把药盒硬塞进他的手里,神色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可不是昨天那瓶药,这瓶红花油啊,是……是宁宁送给你的。”
说完,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严臻,想从那张神采峻然的脸庞上看到她期待的惊喜表情。
可是严臻的眼睛里只是迅速地闪过一道光亮,而后,就沉寂下来,“是吗,那我可要谢谢宁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欲言又止地看着长安说:“还有件事,我……”
“怎么了,你倒是说呀!”长安推了推严臻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严臻看看她,蹙起浓眉,说:“我得回苏州了。”
回苏州?
回家?
长安愣了愣,手变得有些僵硬,她试探着问:“你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吗?”
严臻伸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变得严肃,“我妈病了,听我爸说,病情有些严重,要我立刻赶回去。”
长安一听也急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买票回家。”
她去抢严臻手里的袋子,严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长安……”
长安诧异地看着他。
严臻艰难地润了润喉咙,语气恳求地说:“长安,我想带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长安目光惊讶地盯了他片刻,站起身,思虑了几秒,痛快点头,“行,我跟你去。”
严臻这次是真愣了。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再一次确认,“你……答应了?”
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掐了掐严臻绷紧的面颊,“我答应了,我跟你去苏州,你没听错!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严臻闭着眼睛,笑得露出白牙。
他用力点点头,握住长安的手,“我们回家。”
第一百零二章 海阔天空
当天傍晚,长安就和严臻坐上去往苏州的火车。
因为赶得急,只买到两张普通硬座票。严臻为此特别内疚,一上车就去找列车员看能不能补两张卧铺,可是江浙沪的线路常年热销,根本没法换票调剂,严臻回车厢前,特意到餐车买了两瓶冰镇饮料,带回去给长安解暑。
镶着金边的夕阳,远远的坠在天边,火红的晚霞像一簇簇燃烧的焰火,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长安托着腮帮子,望着车窗外的美景,神情惬意地眨了眨眼睛。
狭窄的过道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器宇轩昂的严臻正冲着她露出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啊,没有调到票,这一路要让你受苦了。”严臻一边坐下,一边拧开挂着水珠的冰镇饮料,递过去,“还冰着呢,你喝点,省得热。”
长安却把饮料推给他,“我不热,你喝吧。”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了一张软纸,倾过身子,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严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搁在腿上的小手。
长安脸颊微红,迅速睃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火车咣当咣当驶离朔阳下辖的东华县界,看着那白色的水泥站牌越来越远,长安的目光却飘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大山。
在那寂静旷远的大山里,留下了她和易键璋以及无数建设者的足迹,那里,也曾留下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想起父母,她不禁想起临行前徐建国和常妈妈像真正的父母一样为她和严臻准备的那两大包土特产,还有那些她可以倒背如流重复了无数遍的不舍的叮咛。
临行前,她交给徐叔五千块钱,请徐叔帮忙把长知恩送去戒毒。她不是圣母心发作,连长知恩那样的败类也要管。她只是替过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最后再尽一次心,日后山长水阔,他们再无牵连。
长宁对长安离开朔阳去苏州的事,表现得不冷也不热,长安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他当下便接受严臻也不现实,于是,叮嘱他在朔阳期间孝顺徐叔一家,不要给常妈妈添乱,这才和严臻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
长安想起朔阳的长宁,此刻,他是在徐家吃晚饭呢,还是同温子墨,宋大江一起在外面聚会。
正想的入神,耳朵感觉一凉,紧接着,一道沙哑却独特的嗓音正在娓娓歌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短短的几句歌词,前半部透露出一种悲怆的宿命感,而后却又在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的音乐里,带给人们一种积极向上,澎湃热血的感觉。
这首歌,她很熟悉。
Beyond的《海阔天空》。
Beyond乐队是少年长宁的偶像,那个时期,家里有一台卡带式收录机,里面天天播放着《海阔天空》、《光辉岁月》。
她摘下耳机,冲他微笑,“你喜欢beyond?”
“非常……非常喜欢。”被音乐感染的严臻,眼睛里溢满亮晶晶的神采,他手指虚握,佯装拿着麦克风,轻声哼唱起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里闪过惊讶的光芒,她愣了愣,忍不住轻声鼓起掌来,“喂!你要不要唱这么好!”
简直就是原声。
不,比黄家驹唱得还要好听,他的声音里多了一种磁带里没有的味道,这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总之,要想唱出这种味道,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不可能做到的。
严臻拔掉耳塞,看着孩子般兴奋的长安,不禁笑着调侃说:“谢谢,赶明儿我退伍了,直奔歌坛发展去。”
“我看行。”长安笑弯了眉眼。
严臻愉悦地大笑,他指着MP3上面显示的歌名,“其实,我最喜欢的歌不是《光辉岁月》,也不是这首脍炙人口的《海阔天空》,而是……”
他说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手机是长安的,他掏出来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长安敛起笑容,看着他起身,朝车厢连接处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如常地回来,“没事,是我爸,让我不要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那阿姨……”长安问。
“我妈没大事,就是血压高,吃着药呢。”严臻安慰地拍拍她,转移话题说:“我们去餐车吃饭?还是等会儿到前面的大站,我下车买点。”
站台上一般都会有人推着小车卖零食和饭菜,车厢里也有人在之前的小站下车买吃的,不过严臻怕那些食物来路不明,不干净,所以,才想着到前面的大站再下车去买晚餐。
“到黄阳吧,我陪你下去,正好下去透透气。”长安说。
严臻点点头。
火车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在黄阳车站停下。
黄阳是个大站,南来北往的火车都要在此稍作停留,因为在站停车时间长,所以很多旅客都会到站台上走一走,缓解长途旅行带来的疲劳感。
站台上灯火通明,每隔十几米设有一个买餐点的零食车,很多旅客围着车子买东西,严臻牵着长安的手,静静的站在一边等待。
等人群散了,他们才走上前。
“聆听国内大事,纵览天下新闻,关注经济发展,聚焦民生热点!听众朋友们,现在是黄阳新闻时间……”
严臻和长安互相看了看,同时扬起嘴角。
“老板,你的生意这么好还有空听广播啊。”严臻指了指餐车角落里一个半旧的黑色收音机。
餐车商贩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扯下肩头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无奈地解释说:“还不是打发个时间,后半夜车少,不听这个,早就睡过去了。”
严臻知道这些商贩工作起来非常辛苦,有时候一熬就是一整夜。
“你怎么不让家里人来帮你。”这么繁重的工作量,别说是女人了,就是个壮小伙儿也吃不消。
女老板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我儿子病了,看病一年要花十几万。做饭这活计也只有俺能干得了,俺那口子不行啊。他在人民广场摆小摊,家里除了我,没有其他劳力了。”
原来如此。
幸福的家庭多是相似的,可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第一百零三章 玩够了没
严臻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忽然觉得词穷,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这个历经人世沧桑的女老板。
他只好低下头,打量着餐车里五花八门的食物,问道:“都有什么吃的?”
“快餐米饭,方便面,卤鸡蛋,肉夹馍,凉皮米皮,糊涂面。”女老板嘴皮子功夫练得极溜儿,跟相声演员似的顺口报出一串菜名。
严臻不禁莞尔,看着身旁的长安,“想吃什么?”
长安顺着餐车瞅了一遍,指着一个大锅,“糊涂面。”
朔阳也有这种面条,其实就是多煮一会儿的汤面条。
“能吃饱吗?”严臻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在他看来,汤面条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顶饥的食物。
“我不太饿。”天气太热,她没什么胃口。
严臻指着还算干净的快餐米饭,“老板,一碗糊涂面,一份红烧肉米饭,哦,对了,各加一个卤蛋。”
“好咧!一共二十六块。”女老板手脚麻利的给他们打饭。
“你们放心吃,俺家的饭菜虽然不是最美味的,但却是这黄阳站上最干净的,吃了俺的饭,保准你不拉肚子!”
严臻交了钱,接过饭盒,“祝你生意兴隆,也祝你儿子早日康复。”
女老板连声道谢,严臻看到她匆匆擦去眼角闪烁的泪花,又迅速恢复热情的笑容,招呼另一位来买东西的旅客。
严臻和长安默默看了一会儿,严臻牵起长安的手,语气温柔地问她:“要在站台上走走吗?”
长安点点头,主动靠过去,依偎在他的肩头。
两人离开后不久,餐车上的半旧黑色收音机里,传出主播抑扬顿挫的播报声。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中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今天下午14时45分在新疆阿克苏地区巴楚县境内发生6.1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目前地震灾害救援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正在统计……”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列车准点驶入苏州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向出站口,严臻双手拎着从朔阳带来的土产,不时提醒身边的长安注意安全。
他外形俊酷,高大魁梧,站在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格外扎眼。
许多漂亮姑娘朝他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可他却视而不见,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浓眉大眼的长安。
因为东西带得太多,严臻便在站内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在老城区穿行而过。
那些在电视和图片上看到过的灰瓦粉墙的低矮古建,那些曲径通幽的青砖小路,那些藤蔓铺叠,小河绕墙而过的江南水韵,于细微之处彰显着这座历史名城的鲜明文化特色。
“这是姑苏区,苏州的老城区,你看,这里的建筑都是以旧修旧,不会破坏原始的风貌。”严臻指着车窗外的风景,向长安作介绍。
“我们家在相城区石化家属院,一会儿就到了。”严臻说着,揉了揉肩膀。
长安看了心中一动,瞥了他一眼,问:“你肩膀怎么了?”
“没事,可能东西拎多了,有些酸痛。”严臻说。
长安不做声,却趁他不注意用力捏了捏他的右肩,果然,他的表情瞬间就僵了,她放轻手劲儿,帮他按揉着紧绷的肌肉,蹙着眉头,小声教训他:“下次别这样了。”
昨天后半夜,她太困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谁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就那么靠着他睡了一宿,而他,竟动也不动地由着她靠着。
当时看他的表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东拉西扯的分散她的注意力,紧跟着到站下车,一直到现在,他才露出马脚。
现在是白天,他眼睑下方的黑印儿和脸上的倦色,怎么遮也遮不住,长安心中更加愧疚,用心给他搓着肩膀。
严臻一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身体,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舒服了,我的心也是甜的。”
长安瞪他一眼,严臻哈哈大笑起来。
车子到了石化小区附近,长安却叫司机停车。
“还没到呢。”严臻指着前方一大片绿树成荫的居民区,“我家住那儿。”
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下,长安面色微红地看着严臻,低声问说:“附近有宾馆吗?”
说完,她拽了拽身上有些折痕的T恤。
严臻眯了眯眼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这样带着长安回家的确是不妥。
虽然在朔阳的时候两人曾共处一室,可他们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而且,长家也没有父母长辈的约束,他待着十分自在。如今到了苏州,立场就全变了,他父母都在家,而且她是个女子,又是第一次登门,冒冒然留宿,肯定会引起父母不快,而且四邻街坊也会说闲话。
他思忖片刻,说:“这附近有一家连锁酒店,先去把你安顿下来。”
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临街的一家连锁酒店,他在前台开了一个标间,并亲自陪她上楼安顿下来。
酒店的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长安让他在房间里看电视,自己却拿了背包进了浴室。
过了许久,她才拉开门,从里面出来。
房间里窗帘半掩,光线昏暗,电视机里传出劲感十足的摇滚乐,她拉了拉身上的蓝色连衣裙,朝标间的床上一看,不禁莞尔失笑。
严臻这家伙,估计是太累了,居然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宾馆的床对他来说,太短也太窄,他窝在床边,一条大长腿竟耷拉到地上。
长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先把电视音量关掉,然后趴在床边,伸手在他的面部上方晃了晃。
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完全没有反应。
她将双手撑在他的肋骨两侧,微微俯低身子,细细端详着这个即将与她的生命休戚与共的男人。
睡着的严臻看起来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一双浓黑的剑眉,划出一道犀利桀骜的线条,平添了几分男人的气概,浓眉下面,自然合拢的双眼掩去慑人心魄的光华,可纤长浓密的睫毛却让人感到惊艳,他长着一管如峭壁山峰般挺直的鼻梁,即使睡着了,嘴唇也轻抿起弧度,像是谁家的宝贝弄丢了心爱的玩具,连做梦都在闹情绪。
她翘起嘴角,用指尖去拨弄他眼睑下方那一排卷翘的睫毛。
毛茸茸的触感,让她舒服的收不回手指。
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玩够了没?”
紧接着,她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愕然到极点,本能想要惊叫,可嘴唇却被一个灼热湿润的东西堵住,片刻后,她无力地闭上眼睛,抻在半空中的手臂也落下来,攀上他健硕的脊背……
第一百零四章 大闹
严家位于小区后部,楼房比较老旧,没有电梯。
可胜在绿化好,楼房紧挨着一个鲜花繁盛的小花园,花园里还设了一片健身区域。
“我家住二楼,东户。”站在单元门前,严臻指着自家阳台,向长安介绍。
“哦。”长安点点头,抬头打量着严家。
其实特别好认,与四周住户形成鲜明对比的严家,窗玻璃犹如虚设的一样,明亮到没有一丝尘土。
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拉了拉身上的裙子,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白色平底鞋,轻轻地吸了口气。
旁边的人却扑哧笑出声来,她噘着嘴瞪过去,他笑着摸了摸她散在肩上的头发,凑过去,眼神坏坏地低声调侃说:“怎么,紧张了?”
她面皮一热,向右挪了一步,和他保持合适的距离,“谁紧张了,我这是礼貌,懂不懂。”
他假装懂了,朝楼道微微晃头,“走吧,丑媳妇儿见公婆去。”
她抿着嘴唇,照着他的脊背就是一拳,他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她也被传染得笑了起来。
不过,经过他这一闹,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严臻举手敲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买的啥菜啊!”暗红色的防盗门被人推开,门里露出一张中年大叔的面孔。
看到严臻,他先是喜不自禁地叫了声儿子,朝严臻张开双臂,可目光一斜,看到严臻身边还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姑娘,他眼里的惊喜很快就转变为惊讶。
长安朝严父主动微笑问候说:“叔叔,您好,我叫长安,没打招呼就冒昧前来拜访,请您不要见怪。”
啊……啊……
严定尧愣了愣,打量着面前这位眉眼英气,气质出众的姑娘,脑子里顷刻间转了无数的念头。
长安同样也在悄悄观察着严父,这位和严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西北大汉,明显被她的出现吓到了,他的手有些抖,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严臻轻轻蹙眉,提醒他父亲,“爸,你发什么愣啊,这是长安,我女朋友。”
严定尧回过神来,一边同长安点头招呼,一边给儿子使眼色。
严臻和他爸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迅速嗅出危险的气息,他面色一变,还未等脑子的混乱过去,就听到一声夹杂了无限期盼和委屈的呼唤,由远至近,转瞬到了眼前,“严臻,你可算回……”
严父背后出现的妙龄女子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目瞪得滚圆,先是看看严臻,又看看他身边的陌生女子,最后,眼角闪着泪花,委屈愤怒地冲着严臻压抑叫道:“她是谁!她是谁啊!!”
严臻的头嗡一下就炸了。
他无力地抚着头,朝老爹睃了睃,严定尧委屈地撇撇嘴,心想,这事还不是怪你,你要是早跟我说带着女朋友回家,我想方设法也得把婉枫弄走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严臻闭着眼睛深呼吸,转过头,看着神情若有所思的长安,挤出一抹微笑,说:“这位是……荇翊的妹妹,廖婉枫。”
果然,不出她所料。
长安目光微闪,看了看神情紧张的严臻,主动朝那个含怒带怨的女人微笑点头,“你好,我叫长安,是严臻的女朋友。”
廖婉枫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悲愤交加地立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冲上前,紧紧抱住双手拿着东西的严臻,怒视着长安,“你不要胡说,严臻哥哥是我的人,他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未来是要结婚的,你……你若是不信,问我严叔叔,严叔叔,是不是!我和严臻哥哥是不是从小定了娃娃亲!”
没等严定尧表态呢,严臻却猛地挣开廖婉枫,“婉枫,你闹够了没有!”
廖婉枫踉跄了几步,娇弱单薄的身子咣一下砸在门板上,严定尧赶紧上前扶住她,同时训斥儿子,“你吼啥吼,婉枫还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
廖婉枫见长辈护着她,委屈劲儿一下冲到顶点,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严臻和长安,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行热泪骨碌碌滚了下来。
“臻臻?”楼梯间响起一道熟悉惊诧的呼唤,紧接着,邻居童蓉那高八度的嗓音便响彻楼道,“婉枫,你怎么了?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跟妈说……”
长安被来自身后的一股力量撞到,幸亏有人在背后扶了她一下,才不至于撞到墙上。
回头一看,却是面露愧色的严臻,她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那边,廖婉枫见到亲妈,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嘴一撇,哇的大哭起来。
“严……严臻……哥哥不要……不要我了……他的……女……女朋友……”廖婉枫指着手牵手的严臻和长安,泣不成声地向母亲哭诉。
童蓉一看严臻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女子,且两人手牵着手,明显在向她和婉枫示威。
她气得浑身哆嗦,面黑如铁地把刚刚采购回来的超市袋子用力掷还给一旁看傻眼的宋志娟,“你养的好儿子!宋志娟,严定尧,咱们两家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说完,她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朝自家大门走去。
“小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小童,你别走啊……”严定尧想上前拉住童蓉,却被宋志娟攥着胳膊,硬扯回来。
廖家大门咣啷一下关紧。
走廊里一片死寂,水果和蔬菜散了一地,同几大包朔阳土产杂乱无章地绞缠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心烦。
楼道里有邻居在悄悄窥探,宋志娟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连喘气也觉得困难。
“志娟,你怎么了?是不是血压又高了!”严定尧发现她神色异样,赶紧搀着她回家,顺便给儿子使眼色,“严臻,赶紧收拾了进屋!”
严臻和长安互相望了望,他想说什么,长安却丢开他的手,自发蹲下身去,收拾起来。
听到门响,坐在沙发里喝药的宋志娟,面无表情地瞅了瞅刚刚进屋的两个人。
她含住药片,就着丈夫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仰脖,吞咽下去。
然后,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静地说:“过来坐。妈有话要问你们。”
第一百零五章 印象还不错
严臻把袋子放在餐桌上,拉着长安坐下。
宋志娟也不着急开口,而是仔细打量着面前陌生的姑娘。同丈夫严定尧的观感一样,这个不如廖婉枫长相秀美精致的姑娘,却自有一番夺人眼球的气质。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就是很多女人身上没有也学不来的英气。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儿子身上也浸润着这种磊落坦然的味道,只不过,她的英气体现在眉眼之间,中和了女性的柔润特质,显得愈发出众。他们坐在一起,就是惊艳般的漂亮。
初次见面,她能表现得这么镇定,有些出乎宋志娟的意料之外,在她的印象里,现在的年轻女子不是浮躁势利,就是像婉枫一样,遇事沉不住气,哭哭啼啼的,没有一点镇静恒定的气势。这也是她最不喜欢婉枫的地方,反观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姑娘,眼睛黑亮有神,神色淡然冷静,脸上没有一丝被刚才的突发事件惊扰到的慌乱,就冲这一点,宋志娟也暗暗叫了声好。
她的目光转向儿子。
严臻正瞅着她,看到她的眼神睃过来,顿时脊背一挺,冲着她咧了咧嘴。
在儿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关切和讨好的意味,她假装没看见,重又把视线转到那姑娘身上,语气平和地问道:“你叫什么?”
“长安,盛世长安的长安。”那姑娘的声音同她的人一样,一点也不张扬。
长安。
好名字。
宋志娟点点头,“刚才的事,让你见笑了。”
“没有,还好。”长安说道。
宋志娟见她没有借题发挥,更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对她的好感又升了几个度。
她这人性子直,素来不喜讲话拐弯抹角,于是,她思虑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作为臻臻的长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臻臻和婉枫的关系。当年,我们两家的确曾口头约定,为臻臻和婉枫定了娃娃亲……”
严臻大惊,直起身子,叫道:“妈!”
宋志娟没看儿子,却紧紧盯着长安的表情。
只见长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伸手按住就要暴跳起来的严臻,冲他轻轻地摇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严臻却神奇般地安静下来。
长安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看着宋志娟,语气平静地说:“阿姨,您告诉我这些,应该不是故意办我难堪,或是让我知难而退,对吗?”
宋志娟吃了一惊,和身旁的严定尧交换了一个眼神,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丈夫,这个姑娘可真不简单啊。
她的确没有办她难堪或是警告她的意思,可她怎么就猜得这么准。
宋志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兴味,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你说对了,当年的事,只是大人之间闲聊逗趣开的玩笑,做不得数。臻臻有选择爱人的权利,即使我和他爸爸,也不能强加干涉。”
严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抑制不住惊喜,朝宋志娟频频眨眼。
妈妈,万岁!
宋志娟瞪了瞪儿子,“行了,我和长安说说话,你和你爸去做午饭吧。”
严臻一愣,表情纠结地看了看长安。
长安轻轻点头,示意他自己应付得来。
严臻这才神情愉悦地起身,拉着严定尧去厨房忙活了。
宋志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长安,过来坐。”
长安从善如流,走过来,坐在宋志娟身旁。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长安比之前更加漂亮。
宋志娟抓了一把瓜子,塞进长安的手里,“别拘谨,咱娘俩聊聊。”
“好的,阿姨。”
厨房里,严臻一边刮着鱼鳞,一边踮着脚尖朝外面瞅。
严定尧啪的敲了下儿子的额头,笑骂道:“你妈又不是老虎,吃不了她。”
严臻嘿嘿傻笑,低下头,一边熟练地处理鲜鱼,一边问老爸,“爸,人咋样?”
严定尧剥蒜的手指一顿,睃了睃儿子棱角分明的俊脸,“想知道?”
“当然了!”严臻撞了撞严定尧的肩膀。
严定尧翘起嘴角,只是笑,却不说话。
严臻心痒痒的,举着挂满鱼鳞的手,就去威胁他老子,严定尧躲到门背后,一边关门,一边冲着儿子摆出噤声的手势。
严臻笑嘻嘻地看着他。
严定尧关上房门,表情无奈又宠溺地虚点着儿子,低声笑骂道:“你这个皮蛋儿,捉弄起你老子来了!”
“爸,你快说呀!”严臻着急听父亲对长安的评价。
严定尧忍住不翻了个白眼,之后,他冲着严臻点点头。
严臻眼睛一亮,黝黑的脸膛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他美滋滋地笑了两声,小声说:“我就知道,您会喜欢长安,她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儿,配您儿子绰绰有余。”
严定尧睃了睃儿子,笑着调侃说:“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眼高于顶的大才子居然肯甘居人下了!”
“爸……”严臻哭笑不得地叫道。
严定尧笑了笑,指着门板,低声向儿子透露:“看来你妈对你的女朋友也挺满意的。”
“是吗?您咋看出来了。”严臻诧异问道。
“你这个傻儿子哦,还是不了解你妈的脾性。你想想啊,她要是不耐见谁,早就不顾啥面子不面子的把人家撵跑了,还会上赶着陪人家聊天。”严定尧分析得头头是道。
严臻细想一下,还真是这个理儿。
他那老妈,无论在家还是单位,向来说一不二,强势得很,喜欢谁,不喜欢谁,统统挂在脸上,而且啊,还死要面子。
为了证实严定尧的判断,他扒着门缝朝外面瞅了瞅,回头,冲着他老爸比了个V,“您猜对了!”
严定尧得意地笑了,可笑容还没散,他却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歉疚地看着光亮如新的墙壁,低喃道:“也不知道婉枫这孩子咋样了,你童阿姨的脾气,比你妈还火爆,还直接,她带着气回去,只怕婉枫要跟着受罪。”
严臻低下头,刮了几下鱼鳞,又停下,转头看着鬓角花白的严定尧,语气愧疚地说:“对不起啊,爸,为了我,你们和童阿姨……”
严定尧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大人的过错,要不是我们一直想着撮合你和婉枫,那丫头也不会从小就钻了牛角尖。”
严定尧和宋志娟没有女儿,所以待廖婉枫,比自家孩子还要亲,如今两家闹成这样,短期内修复关系的希望等同于零。一想到婉枫以后再也不会抱着他的胳膊亲热地叫他严叔叔,他就觉得心里缺了块什么东西,空落落的感觉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