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临别
收拾好行李,长安抬头打量着这片狭小而又熟悉的空间。
窗台塑料瓶里的黄花铁线莲兀自还在吐艳,桌上横放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和一块用了一半的绘图橡皮。似乎在证明这里不是一间空房子,曾有人在里面居住生活过。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故事,有生活。而在这个小屋里发生的一幕一幕,就像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默片电影一样,慢悠悠的挟着时光的碎片,情感的印记在脑海中无声回放。
一个人的成长或许要持续一生,或许只需要一瞬间,而她属于后者。她在这里收获的人生经验,是值得她铭记一生的宝贵财富。
“走吧。”张杰进来帮她拎行李。
长安回头再看了一眼小屋,走出房间,关上屋门。
张杰的车停在路边,后备箱塞得满满的,他挪了挪位置,挤出空位把长安的箱子放在里面,另外一个箱子放在后座。
张杰拍了拍沉甸甸的皮箱,质疑问:“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好东西啊,金子吗?这么重!”
长安关上后备箱盖子。
“书。”
书?
一皮箱的书?
张杰瞠目结舌,“你是来修路的,还是来开图书馆的?”
长安笑了笑,帮他打开车门。
“你可真能折腾。这要是去外工点,你难道也要背着去?”张杰问。
“不过少穿几件衣服,少吃些零食,就能多看几本书,多学点东西,多受益,从这一点看来,又何尝不可。”长安回答说。
张杰摇摇头,“你啊,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能够静下心来看书的真的不多了。
他弯腰去拎箱子,“嘿!”箱子太重,他居然没拎起来。
“很重吗?”长安刚才没试重量,于是上前帮忙。
这时,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张杰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箱子已被人抢了去。
回头一看,“严臻!”他惊喜叫道。
眼前穿着作训服,皮肤黝黑闪亮的大个子军人竟然是外出训练的严臻。
“你不是回不来吗?”张杰问。
“我赶回来了。”严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长安身上,长安抿着嘴唇,眼睛亮亮地迎着他的目光,眼里隐隐闪现出一丝柔情,
他心中一漾,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两人只顾着用眼神交流,竟忘了严臻手里还拎着箱子。
张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笑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故意说:“我好像落了东西,你们先聊着,我回去看看。”
他笑着拍拍严臻,大声调侃道:“哎呦,我们的严排长好有力气的啦,拎着箱子不觉得重嗬。”
严臻一愣,看看手里,哧哧笑起来。
张杰识趣走了,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这对儿即将分别的小情侣。
“吱——吱——”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实,树下的长安面颊微红,指着后车座,“放里面吧。”
严臻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手一松,将箱子墩在地上,然后推着她,把她推进车里。
他紧跟着坐了进去。
“啪!”车门关上。
世界顿时一片清静,光线也暗下来。
车后排空间狭小,他又故意靠过来,所以长安躲没处躲,与他便贴在一起。
后腰顶着安全带的金属锁扣,感觉有些凉,有些疼。
可心里却似燃起了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
她的下巴被他抬起来,两人目光对上,长安被他火烫的眼神惊到,下意识的向后躲,他用手托住她的后脑,低低,温柔地叫她,“长安……”
鼻子里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汗味,土腥味,还有火硝的味道,正是因为这独特又冲鼻的味道,让她那些制止的话,生生堵在喉咙里,化成了酸软的一股暗流,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缓了缓气息,抬手,抚摸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面颊,问他:“累吗?”
他凑近了一些,热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不累。”
她看着他,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还可以有这样一个人视你如珍宝,宠你如三岁稚儿,他会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上,你的一举一动,你情绪上的微小变化,都会牵动他的神经,让他紧张,让他不顾一切,让你觉得骄傲。
她亲吻他。
起初只是想表达她心底的感动和谢意,可浅尝辄止显然对他是不公平的,很快,他就变被动为主动,呼吸急迫地拥着她,深深地亲吻下去……
张杰在里面磨蹭了许久,才晃晃悠悠的出来。
树荫下,严臻正低着头,神色温柔地同长安说话。
他放缓步子,故意咳了两声提醒他们。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长安,脸颊比平常要红一些,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头。
他笑着说:“说完了吗?没说完,我再回去转一圈。”
严臻笑着摆手,“说完了,说完了。”
张杰就绕到驾驶室那边去开车,严臻抢在她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已经打了休假报告,等上面批准了,我去找你。”
长安点点头,“我的电话……”
“139********,我早记住了。”他说完钻进车里,管张杰要了纸笔,低下头,写下一串数字递给长安。
“这是连长的电话,有急事你就打这个找我,不限时间。”他说。
长安接过电话号码,匆匆看了一眼,塞进兜里。
“我走了。”
严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不舍地望着她,“好好休息,等我的电话。”
“好。”长安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坐进车里。
严臻帮她关上车门。
长安隔着玻璃看着严臻,轻轻挥了挥手。
张杰发动车子,按了两声喇叭,将车缓缓驶离。
长安克制着自己想要转头去看严臻的欲望,可是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后视镜里越来越细小的人影。
她看到他追了几步,又渐渐停下来,望着他们的车子,挥舞着手臂。
她的心顿时变得乱乱的,鼻间酸软,竟像是有泪要落下来。
张杰瞅瞅她,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哎呦,这样就掉金豆,那以后结了婚可怎么办。”
长安推开他的手,皱着眉头说:“谁哭了。”
张杰看看她,用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你既然答应了严臻,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这军婚,可不是闹着玩的。”
长安看着营区大楼上火红鲜明的12个大字,目光渐渐变得澄澈而又通透。
怕吗?
好像从父母罹难之后,她就没有再怕过什么了。
最怕的,就是长宁的不平安。
想起长宁,她不禁愣了愣。
竣工典礼他没来吗?
可是电话里他欢呼雀跃,表示一定会来见证她的历史性时刻。可典礼那天,她并未见到长宁。后来又因为严臻,激动到忘了长宁。
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她掏出手机,拨了长宁的号码。
第七十七章 愤怒的长宁
长安在上海没有房子,只有公司分的一间单身公寓。
公寓位于张江,三十多平米,一厨一卫两居室,空间狭小。因为产权不属于自己,所以长安只是简单的做了些基础装修便搬了进去。
平常工作忙,又经常外派,这个家基本上没什么人气。地板、书桌上积了厚厚一层土,单人床上堆着一摞几周前被她扒的一团狼藉的资料书。
推开散落的书籍,她仰面倒在床上。
不想动,不想思考,只想睡他个昏天黑地,把这些天来缺的觉全都补回来。
可是闭上眼睛,心里却静不下来。
与严臻离别前的一幕,不停的在脑海中闪现,她忘不了他追着车子,挥舞着手臂的样子。
一旁的张杰调侃她要掉金豆子。
虽然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可她的心里的确很不好受,除长宁之外,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牵挂,有了惦念,有了不舍。
回想与严臻相识的一幕一幕,用戏剧化、出人意料、一波三折、等等这些词汇,已不足以形容它的曲折程度。
她觉得,她和严臻,像极了一对儿不打不相识的欢喜冤家。可正是相遇后那一系列的反差和误会,后来的共鸣和心动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射波。
爱情在数不尽的误会打闹中萌芽,并最终开出绚丽的花朵。
想到爱情,她不免就会想到那些耳热心跳的亲吻。
看似她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其实,每次由她主动挑起来的亲密行为,主导权却很快就会易主。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不用磨合就能领悟其中的技巧和乐趣,而自己则傻乎乎的任他欺负,平白担上个胆大包天的名头。
他说他从未谈过女朋友,可每次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疑问,他讲真话了吗?
那个廖荇翊的妹妹,真的只是他口中说的邻家妹妹?
她翻了个身,抽出夹在书里的铅笔在书背后轻轻画圈,谁知画着画着,没有规则的圆圈却变成了一张人脸,一个大眼睛高鼻梁最嘴角翘翘的笑脸。
她愣了愣,笑意从眼底溢出来。
她用笔尖在笑脸的下巴上点了许多的小点,又给它添了一些精短的头发,看起来就有了某个人的轮廓。
她用手托着脸颊,目光依恋地盯着书页上的男人画像,低喃道:“严臻……”
后来就这么抱着书睡过去,一直到天光渐暗,她才醒来。
一看时间,她不由得惊叫一声从床上跃起。
长宁要过来吃饭,可她回到家后除了惦记着军营里的严臻,别的什么都忘了。
赶紧打开手机定了外卖,点的全是长宁喜欢吃的家乡菜肴。
放下电话,她就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开窗,扫地,抹桌子,拖地,看似简单的家务,却把她忙得团团转。
说起来惭愧,别看她在工地上呼风唤雨,强势霸道,其实在家务方面,她向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有父母的时候靠父母,没有父母了就依靠长宁。
男人会做家务的不多,可长宁却是个例外。父母罹难之后,她紧接着就出去上学了,独自在家的长宁就学着去料理日常琐事,从洗衣做饭,交水电燃气费等等一点一滴的最基本的家务做起,最后发展到邻里谁家婚丧嫁娶,他都记得给人家随份礼的程度。
都说男孩会承袭母亲更多的基因,由此可见一斑。
记忆里那个热情冲动的少年,那个闯祸后吸着鼻涕条被她拽着去楼后包扎的少年,仿佛时光隧道中的幻影,匆匆一闪,竟一去不复返了。
她唏嘘了一阵儿,发现天完全黑了,看看表,她诧异地嘟哝道:“怎么还不来?”
长宁平常从徐汇过来也就一个多小时,可是今天,却迟迟听不见敲门声。
刚想打个电话问问,“咚咚——”屋门响了。
“来了!”长安跑着过去开门。
谁知门口却站着两个人。
“这是您点的餐。”身穿蓝色T恤的外卖小哥把打包好的餐盒递过来。
长安接住,“谢谢。”
外卖小哥走了,长安拎着外卖袋朝门框上一靠,笑吟吟地冲着门外的人调侃说:“你这个家伙,算好时间来的是不是?”
穿着白衫黑裤,眉目英俊的青年,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
他抿着嘴唇,看也不看长安,拨开她,径自走了进去。
长安被他推得紧贴在门板上,表情露出一丝惊诧。
他怎么了?
她赶紧关上门,拎着袋子走进客厅,瞥了一眼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她关切地问:“宁宁,你不开心,是工作上遇到了……”
“不是!”长宁扯过一把椅子,咚地坐下去。
长安眯了眯眼睛,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她转过身,倚靠着桌沿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僵硬的长宁,直白问道:“说吧,我怎么惹着你了?”
长宁浓眉一挑,眼睛里隐隐闪着怒火,他冷冷地盯着长安,说:“你再惹我,再气我,我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没有你,就没有我长宁的今天。我懂,这些我都懂!可是姐,你不能对子墨哥的深情视而不见啊!他因为什么回国,你比我更清楚。可你呢,非但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在他满心欣喜地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却和另外一个男人卿卿我我,你知道,他看到那一幕心里有多痛吗?看着他绝望的样子,我的心也在痛,我想替他打抱不平,可他却阻止我去质问你,他说,只要你幸福就好。幸福,对,你是幸福了,可你……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重情重义的安安吗?你还是吗?”
长安的身子猛地一颤,心口处传来隐隐的痛楚,她看着情绪激动的长宁,嘴唇翕翕,半晌,声音无力地说:“你……你带他去现场了?”
“是!我带他去了!他想向你表白,我愿意帮他,你知道去之前他有多高兴,有多兴奋吗?他真的很爱你,姐,你根本无法想象他有多爱你。姐,我求你了,你不要和那个当兵的在一起,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子墨哥当我的姐夫!”
第七十八章 中意的人
朔阳火车站。
晚上七点多,出站口人潮熙攘,不时有举着牌子的本地人卖力的向刚下火车的旅客兜售住宿和乘车信息。
她绕开那些人,想去公交车站坐车,刚走到隔离栏处,就听到有人喊她,“安安——”
抬头一看,竟是徐建国。
她的眼里闪过惊喜,快步跑过去,诧异问道:“徐叔叔,您怎么来了?”
“宁宁给我打电话,说你坐这趟车,我看天晚了,怕你摸黑不安全,就过来接你。”徐建国的眼里透着浓浓的关切。
长安心中一暖,上前,搀住徐建国的胳膊,“谢谢徐叔叔。”
徐建国和长道廉夫妇是知己好友,这些年来,他对姐弟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精心,现在姐弟俩成才了独立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徐建国。
“跟叔叔还客气啥。”徐建国说完朝长安身后望了望,没找到他期盼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宁宁真没回来啊。”
长安闻言一愣,随即,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原本说好了她和长宁一起回朔阳办理房屋过户手续,顺便看望徐建国一家,再去祭拜父母。可自从那天两人因为严臻的事不欢而散之后,长宁忽然说他接到案子要出国,回不了朔阳了,后来,趁她不在家,又送来了一份公证书,让她带回朔阳办手续。
长宁摆明了在闹脾气,故意躲着她,可他偏又是个心软的人,临走前不仅把长安乱糟糟的宿舍整理得井井有条,还把她的乘车信息告诉徐建国。
这么懂事的弟弟,善良的弟弟,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接纳严臻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神情一黯,抿了抿嘴唇,低声解释说:“他有工作,走不开。”
徐建国点点头,表示理解,“忙好啊,忙好。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工作,越忙越有前途。”
长安笑了笑,指着停车场,“您开车了吗?”
“开了。”徐建国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接下来,两人有说有笑地驾车回到六局院。
车刚在楼洞口停住,楼道里就冲出一个胖胖的人影。
“安安——你可回来喽!”熟悉的家乡话,夹着浓浓的期盼和喜悦一股脑地朝她涌了过来。
长安的眼眶一阵烫热,迅速拉开车门,跳下去,迎上那人张开的手臂。
温暖的臂弯,带着儿时记忆的温度,将她紧紧的抱住。
“安安,我的安安呦。”
“常妈妈……常妈妈……”
长安闭着眼睛,喃喃叫了好几声,才红着眼眶看向徐建国的妻子,常月梅。
常妈妈比那些年显老,鬓间的银丝遮也遮不住,在灯下闪着光,那眼角的纹路,就算是在夜晚,也能看得到。
唯一不变的,是常妈妈那从心底满溢而出的喜悦,数十年如一日,都藏在她的眼睛里,从未有一丝改变。
“常妈妈……”
“哎,好孩子。”常月梅按了按湿润的眼眶,牵起长安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长安靠在她的肩上,两人依偎着回到徐家。徐建国锁好车,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饭桌上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乡菜肴,长安洗了脸出来,要帮着摆碗筷,却被常月梅拦住,她朝客厅努了努嘴,低声提醒说:“先去看看爷爷。”
长安点头。
她走到徐家客厅的小柜前,抚摸着徐建昆老人的遗像,凝神端详了一会儿,轻声说:“徐爷爷,我回来看您了。您一定想我和宁宁了吧。宁宁他工作忙,没能回来,您别怪他。他啊,比我还想您呢。您不是知道吗,他打小就是个馋猫,小时候总去您的面馆偷牛肉吃,有一次吃多了,半夜哇哇吐,把120都叫来了。徐爷爷,这些年在上海,我们一刻也不曾忘了您,在梦里,也会梦到大寒夜里,您端着汤碗,给我们送饭的情景。而我和宁宁跑遍了整个上海滩,吃了不下几十家牛肉面,却始终没能找到您那个味儿……”
饭桌前的徐建国和常月梅互相望了望,常月梅叹了口气,唏嘘说:“老爷子啊,对咱们囡囡也没这样疼爱过。”
徐建国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你不也是个性情中人,和咱爹一样!我还记得春秀管孩子管得严,你就经常护着他们,所以安安打小就喜欢黏你,叫你常妈妈不说,连梳头这小事都要来找你,你呢,只要看到安安拿着小梳子进门,立刻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把安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走了,你才觉得心里舒坦。是不是这样?”
常月梅扑哧笑了,“可不是吗,有一次,我为了给安安梳那种流行的新疆小辫子,居然忘了我们的亲闺女,直到把辫子梳好,把安安送走,我回去一看,我滴个妈呀!你闺女居然拉了一炕!那次洗床单洗到吐的事,你还没忘吧,哈哈……”
想起当年趣事,徐建国也跟着大笑起来。
长安眼眶微红地走过来,笑着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常月梅摆摆手,笑不可抑地说:“讲你徐叔叔给囡囡洗屎布的糗事呢。”
“啊!”长安眯着眼睛,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常月梅瞅着灯影下双眸如星,如新月清晕般美丽脱俗的姑娘,心思一动,不由得问道:“安安,你可有中意的男孩子?”
长安的笑意凝在嘴角,脸颊却浮上可疑的红云,她抢过常月梅手里的碗筷,一边摆放,一边顾左右而言他,“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常月梅还想说什么,徐建国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问。
常月梅想到长安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就没再啰嗦。她扯开椅子,招呼长安,“吃饭,吃饭。”
三人吃罢饭,长安在厨房帮着常月梅洗涮,两人聊起远在澳洲的囡囡,正谈得起劲儿,长安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低头一看,心砰砰跳了起来。
常月梅瞥她一眼,“怎么不接电话?”
她赶紧抬头,“哦。我出去接。”
她拿着手机走到囡囡的屋子,把门关上,之后低低地吸了口气,按下接听。
“严臻?”
第七十九章 想你了
“是我。”
耳畔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旷,听起来不像在室内,而像在室外。
“夜训刚结束,我抢了连长的手机偷偷给你打电话。”严臻倚着身后的大杨树,稳着呼吸的节奏,不让长安听出异样。
可长安曾亲眼见过他夜训后疲惫憔悴的样子,他不诉苦,不代表她就不会去想,不会去心疼。
因为她知道,严臻对军队的感情就像她对土建行业的执着一样,都是发自心底的热爱。
她不会去责怪他什么,也不忍心去责备他。
她故意把语气放轻松,调侃说:“那你还不赶紧升职,当了连长,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使用手机了。”
她听严臻说过,部队连职干部可以使用手机。
严臻一听乐了,促狭道:“不仅可以用手机,而且家属还能随军。”
长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脸一红,低声训斥他,“又没正行了。”
“哈哈。”严臻大笑了两声,声音转柔,黏黏糊糊地叫她,“长安。”
“哦。”她的心咚咚直跳,耳朵也跟着发烧。
“可想你了。”他说。
她抿着嘴儿,心里灌了蜜似的,甜得只知道傻笑。
“那你来朔阳!”长安逗他。
严臻愣了愣,心却是一动。
听不到他的回音,长安以为刺到他了,于是解释安慰说:“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严臻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和她聊起了朔阳的风俗,两人说笑了一阵,长安听到他那边响起熄灯号的嘟嘟声,就提醒他该回去了,他黏糊了几句,两人才各自挂断电话。
常月梅切了一盘水果,和丈夫徐建国边看电视边等长安。
听到门响,她回头一瞅,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站在囡囡屋门外面的长安,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晕,如水的眼睛里漾着柔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才那通电话可不简单。
常月梅情知不能着急,于是,招呼长安过去吃水果。
长安过去挨着常月梅坐下,拿起一块扎着水果签的西瓜,小口小口吃着。
徐建国拿起电视遥控器,换了一个台,常月梅一看屏幕,不由得埋怨起来,“你说你就耗着中央四套了,整天介不是美国,就是日本,最近,还迷上什么非洲纪录片,成天看着一群黑人在电视里咿咿呀呀地说话,他像是能听懂似的,有时候还拿着本本记下来。徐建国,我一天忙到晚,只有这个时间能看会电视剧,轻松一下,却被你给霸占住,安安,你来给评评理,你叔叔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建国笑着为自己辩解:“你懂什么!我看的那都是国家大事,世界新闻,比你那些情啊爱啊,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正经多了。”
常月梅嗤笑着抢过话去,“那些黑人娃娃们也是世界新闻,国家大事?”
徐建国浓眉一挑,放下手里的水果,正色说道:“你算是说对了。别看这些非洲儿童和咱们的生活扯不上关系,可咱爹,除了是一名退休水电工人,还是一名光荣的援外建设者。当年,他在陌生贫穷的非洲一呆就是九年多,参加了许多重点工程的建设。后来,由于风湿骨病影响到工作,他才主动申请回国。你说非洲跟咱家没关系,那咱爹那些年吃的苦,又算什么?”
常月梅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着夫妻俩就要闹别扭。
长安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依我看啊,您和我常妈妈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呢,常妈妈是女人,操持家务累了一天放松放松也没错。这样吧,我明天就去商场买台电视装你们卧室去,以后啊,您看您的中央四套,常妈妈看她的电视剧,你们两不打搅,矛盾不就解决了!”
“不行!”徐建国和常月梅同时发声,制止道。
长安抿着嘴,就看着他们笑。
常月梅扶着额头,瞪了丈夫一眼,嘟哝说:“说得我有多不孝似的,对咱爹,我可比你精心得多。”
提起去世的徐建昆老人,徐建国也是一阵黯然,他看着两鬓斑白的妻子,不由得想起当年妻子在病床前没日没夜伺候公公时的情景。
“我刚才顺口瞎说,你别生气,月梅,给,你想看电视剧就看吧。”徐建国把遥控器递给妻子。
常月梅哼了一声,端起空掉的果盘,起身往厨房走,“我还不爱看了呢。”
徐建国摇头苦笑,“你瞧你常妈妈。”
长安笑着坐过去,眼睛亮亮地看着徐建国,说:“徐叔叔,徐爷爷真的在非洲工作过吗?”
徐建国推了推眼镜,点头说:“是啊。”
“您能给我具体讲讲吗?我挺感兴趣的。”长安说。
徐建国想了想,“你等等。”
他起身去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然后把它放在茶几上,对长安说:“这里有照片。”
长安翻开相册封面。
看到扉页上写着一行遒劲的字迹。
中坦友谊长存。
“七一年冬天,你徐爷爷被上级选中支援非洲建设。喏,这张是他从广东黄埔港登船时拍的。这张,是美丽的南海,下面这张,是马六甲海峡,他们的船只横贯印度洋,在海上航行了15天,一路上经受住大风大浪的生死考验,才到达非洲的坦桑尼亚。这张,是他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港口靠岸时拍的,这是当地居民夹道欢迎中国工人……”
照片上意气风发的男子就是年轻时的徐建昆,他把满腔热血献给海外援非工程建设,回国后却鲜少提及他的事迹。这些照片虽已泛黄沉黯,可是带给长安的震撼力和视觉冲击力,却远远超出了照片本身。
“你徐爷爷先后参加过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吉布提体育馆、卢旺达国家体育场等工程施工建设,他每次跟我提起非洲,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融入在里面。时间久了,我对非洲也产生了兴趣,虽然很多非洲国家并不富裕,可它们美丽的风光和独特的风俗人情却深深地吸引了我。不怕你笑话,我啊,有生之年,真想去非洲看一看,去你徐爷爷工作过的地方走一走,帮他还愿。”徐建国动情说道。
长安默默点头,这段她不知道的历史,恰恰从侧面印证了徐建昆老人的大爱和无私,他真的,是一位不平凡的老人。
“来来,再吃点水果。”常月梅端着果盘走过来。
长安合上相册,站起来,说:“我不吃了,常妈妈,这就回去了。”
常月梅讶然一愣,随即摆手,制止道:“你那边又脏又乱的,怎么能住人?而且囡囡的屋子本来就空着,我今天刚打扫过,新换的被罩和枕套,住家里,住在家里。”
长安摇摇头,眼里透出一丝伤感,“房子马上就要卖掉了,我想……回去再待几天。”
常月梅张开嘴还想再劝,丈夫拽了拽她的衣角,抢过话去,“行,想回就回吧,毕竟是自己的家。”
“谢谢叔叔。”
“月梅,你把被子枕头给安安送过去,再给她拿点吃的,防着夜里饿。”徐建国说。
“哦,好,好。”常月梅小跑着去取东西,长安拿起茶几上的相册,问徐建国:“我能带回去看看吗?”
徐建国愣了愣,说:“拿去,拿去吧。”
长安接过常月梅手里的铺盖,再次道谢后,回到自己的家。
第八十章 闹事
房屋的买主是九分局的一位职工,妻子在六局院附近经营着一家海鲜门面,因为生意红火,就想把家安在这边,后来他们听说徐建国要代人出售房屋,便第一时间过来看房,并交了定金。
因为是一个单位的熟人,所以手续相对简单,长安拿出长宁拟好的房屋买卖合同,对方看后并无异议,于是双方签字,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正式过户手续。
谁知到了房产交易中心,却发现少了一个街道证明,只能延后办理。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长安抱歉连连,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他们说愿意配合长安,择日再来办手续。
两家在房产中心散了,徐建国回单位上班,长安去街道开证明。
不知是不是开头不顺,到了街道,被告知开证明的工作人员外出开会,要下午才能回来。
她没办法,就在附近的商场逛了半下午消磨时间,最后拿到证明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
不想回去麻烦常妈妈,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擀面皮,又喝了一瓶当地出产的橘子汽水,然后心满意足地坐上公车回家。
“哎呦,这不是安安吗,啥时候回来的!”
长安刚走进六局院的铁门,迎面就遇到住在五栋楼的老街坊,张奶奶。
可能是长期锻炼的缘故,年逾古稀的张奶奶看着一点也不显老,她穿着一声鲜红的运动装,手里拿着一把跳舞用的布折扇,想必是饭后去附近的广场锻炼身体。
见到长安,张奶奶惊喜不禁地拽住她,问将起来。
“昨晚回来的。张奶奶,您怎么一点都不老啊,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精神!”长安由衷夸道。
张奶奶哈哈大笑,摆手说,“哪儿能不老啊,你看我这牙,还豁着呢。”
说完,她掀起嘴唇,让长安看她嘴里黑乎乎的牙洞。
长安笑着揽住张奶奶,“牙掉了可以再镶,只要身体没病,健健康康的,就是我张叔叔的福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奶奶笑着点点头,再望着长安的时候,眼里就多了几分怜惜和心疼,她抚摸着长安散在肩膀的发丝,细细地瞅着眼前已经成人的漂亮姑娘,轻声叹道:“唉……道廉和春秀没福气啊,这么好的闺女,儿子,他们却见不到了。”
长安眼神一黯,强撑着笑容宽慰了老人家几句,又亲自扶着她走出铁门,才朝家里慢慢走去。
刚过了一栋楼,兜里的电话就响了。
她拿出一看,赶紧按下接听,“胡叔叔,您找我?”
胡献礼,就是买长家房子的九分局职工。
“长安,你是不是有个叔叔?”胡献礼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长安愕然一怔,“你是说……”
“刚才,有个叫长知恩的男人找到海鲜店里来,和我媳妇说,他是你的叔叔,长家的房产有他一半,他不同意,你不能卖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天,我们还能办手续吗?”胡献礼可能受了气,语气不怎么好。
长知恩?
长安心中一惊,紧跟着怒火就窜了上来。
她沉吟了一会儿,对胡献礼说:“胡叔叔,明天咱们照样办手续,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你叔叔……”胡献礼不知道长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他直觉那个叫长知恩的男人不好惹,怕今后有什么麻烦,才主动找到长安问个清楚。
“他不是我叔叔,他只是我爷爷当年抱回来的一条毒蛇。您且放宽心,他与长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纠葛,我们姐弟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处理好这些事,不会让您那边为难。”长安理智镇定的解释和不快不慢的语速,带着一种莫名的稳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对方的不安和焦躁。
两人再次确认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胡献礼那边挂了电话。长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打电话给徐建国,要了长知恩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长安明眸微闪,决定还是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找长知恩理论。
刚走进单元门,却看到一个人影横躺在自家门口,楼道里,飘来一阵呛鼻的酒味,臭气熏天。
她顿了顿步子,蹙起眉头,走上台阶,绕开那人的腿脚,拿出钥匙开门。
睡倒在地上的人听到响声,勉强睁开眼,看到暗淡的灯光下立着一位俏丽的姑娘,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张开大嘴,瞪圆肿肿的眼泡,盯着那人口吃地叫道:“安……安安。”
长安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径自找出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那人收回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长安趴了过去,“大……大侄女,你可……可算回……回来了,让叔……叔叔好等……”
长安缩了下肩膀,避开那双乌黑油腻的大手,退后两步,站在台阶边缘,神情冰冷地看着她这个‘叔叔。’
他找上门来也好,省得她满世界再去找他。
“你来做什么?”长安警惕地盯着他。
长知恩咧开嘴,目光涣散地说:“我……我来找……找你分钱。这个房子,有……我……我一半,你别……想……想独吞。”
长安仰起头,鄙视地冷笑一声。
“你……你笑……笑什么。”长知恩结结巴巴地问道。
长安也不答话,而是四下里梭视一番,锁定邻居家里一个浇花的水桶,走过去,拎起半桶水,唰一下倒向长知恩。
长知恩被浇了个透心凉,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眼白,靠着墙,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可终归是清醒了。
半晌,他吐出嘴里的凉水,眼神恶毒地盯着长安,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泼老子!我可是你叔叔,你就算不承认,我也是长建东亲手抱回家里养的儿子!我姓长,我姓长,你没忘吧,大侄女!”
长知恩的吼声惊动了附近的住户,很快,闻声赶来的邻居就把长安和长知恩围住了。
看到长知恩狼狈龌龊的丑态,这些知晓长家往事的邻居暗自称快,长知恩却还不知廉耻的向邻居们告状,说长安不仅不认他这个叔叔,还泼了他一身冷水的事。
邻居们自然站在长安这边,他们神情嫌恶地推开长知恩,有位邻居上前悄声提醒长安,长知恩是个‘瘾君子’,被公安抓了好几次。
对此,长安并未感到意外,像长知恩之流,就是天生没有善念的人,这些人把作恶,把无知当成乐趣,所以结果也可想而知。
她指了指院子,对长知恩说:“出去说。”
长知恩此番就是来闹事,就是来讹诈的,所以来之前故意灌了自己不少猫尿,而且拼命闹腾引得四邻来围观,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侄女才会被唬住,乖乖把钱给他。
听到长安的建议,长知恩心中暗喜,“出去就出去。老街坊都别走,听听她这个不孝女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他冷笑着推开那些戳他脊梁骨的邻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第八十一章 质问
长安刚走到院子里,应景似的,身后的路灯就亮了。
她垂手立在院子中央,蓝色的裙子,鸦青色的头发,浓眉大眼,肌肤如蜜,她的气质有别于寻常女子的柔美和温婉,如同刀刻般清晰的眉眼透出一股凛冽逼人的气势,让人不可小觑。
长知恩是个人来疯,再加上肚子里那点未消化的猫尿,瞬间兴奋值就飚升到顶点。
他挥舞着胳膊,不顾廉耻地高声叫嚣道:“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不说了!噢,我明白了,你怕了,对不对?在众街坊面前,你不能再昧着良心说瞎话了,因为街坊们都知道你是长家的不孝子孙!你不敢说真话,你心虚,因为你对亲叔叔不闻不问,自己却在大上海吃香的喝辣的,赚大把的钞票。你不顾长辈的死活也就罢了,谁让我没那个福气呢,可你不该为了霸占祖产,绕过你这个可怜的叔叔啊……”
他顿住言语,装腔作势地抹了抹被浇花水蜇红的眼睛,语气怆然地说:“你别忘了,你和宁宁小时候闯祸被大哥责罚不准吃饭,是我,是我去餐馆端了碗面,给你们吃……”
苦还没诉完,就听到长安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嗤笑。
“对,你说的没错,当年是你给我和宁宁端了一碗面。”
长知恩得意地仰起头,挥了挥手,放大音量说:“街坊们听到了没有,她自己承认了。”
长安淡淡一笑,眼神鄙夷地说:“自然是不敢忘,因为你的那碗面,我爸爸倒贴了十碗面钱,你没忘吧!”
“长知恩,你咋不要脸呢!当年你在小河南的餐馆里白吃白喝,欠账都是你哥嫂帮着还的。那次给安安和宁宁送吃的,你也是被小河南逼急了,才想的歪招!后来你和我喝酒,不是都说了吗?咋现在又成了你照顾侄子侄女了!这些年,孩子们困难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对!你在哪儿呢!除了抢抚恤金的时候你出来蹦跶了一阵儿,再看不到你的影儿,现在安安要卖房子了,你又窜出来搅合,你还是不是人!当叔叔的,要都像你这样,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四下里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们……”长知恩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后悔找这么多人来助阵。
长安拱手向四邻街坊作了个揖,“谢谢六局院的街坊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和宁宁的今天。”
她说完,反问长知恩:“你可知你名字中知恩的含义?”
长知恩闻言一愣,知恩?
他虽然读书少,没有文化,可知恩背后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能说,因为说出来就是讨打。
偷偷瞄了瞄四周一个个气愤填膺的街坊,死撑着面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懂个啥,学是你爹上的,我又没上。”
长安冷然一笑,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懂没关系,我可以让你懂。众所周知,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讲得是什么,说的就是老乌鸦不能自己去找食物的时候,小鸦会把吃进去的东西反哺出来给老乌鸦吃,来感戴老鸦的恩义;小羊羔喝奶的时候是跪在老羊面前,感恩老羊的哺乳之恩。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尚且如此,勿论你这个被我爷爷抱回家收养的弃婴了。爷爷对你有救命之恩,有收养之功,他对你的期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老人家为你取名知恩,是希望你知恩图报,好好做人,将来做长家的好儿孙,可你呢,自小心胸狭隘,乖戾偏激,你非但辜负了爷爷的期望,把他老人家气得病重不治,后来又为了自己的利益,坑了我的父母。长知恩,你可知因果报应,天道轮回这八个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造的孽,自然有天在看,有天去收你!我最后再说一句,无论你姓长还是姓短,都与长家没有任何关系,我长安没有你这个叔叔,从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
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忽然有人鼓掌,“好!安安说得好!”
“长知恩,你快滚吧!”
“滚!滚出六局院!”
街坊邻居个个摩拳擦掌,想下场揍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长知恩形容猥琐地护着脑袋,却从眼缝里阴戾地盯着长安,心口处因为要钱不成反倒蚀把米的恼恨之火噌噌噌地冒了出来。
长安万万没想到这个做事窝囊的长知恩,会顶着众人的压力和讨伐声,忽然发疯似的向她扑了过去。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长安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知恩那长长污浊的指甲闪着恶毒的光芒朝她的面部刮过来。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
长安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闭上眼睛,认命一般等待厄运降临。
“啊……呦!”
惨嚎声惊起树丛里盘踞的夜鸟,扑棱棱一阵闹腾,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之前穷凶极恶的长知恩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反扭着胳膊牢牢地制住。
“啊呦!疼——饶命!好汉饶命!”长知恩脸色煞白地跪地求饶。
那人却扬起脸,眼眸如天上的星,一闪一闪地看向惊魂未定的长安。
“你说,报警还是揍他一顿!”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和他眼底的亮光,心里那点因为长知恩带来的愤懑和惊吓却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之涌来的,是数不尽的惊喜,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轻声叫道:“严臻……”
想问他怎么来了,怎么能找到家里来,又怎么能正好救了她。
可一连串的问题却在周围邻居们的喧闹声里,挽了个疙瘩。
察觉到他眼底的笑意,她面上一红,然后清了清嗓子,指着狼狈不堪的长知恩说:“叫他写个字据吧,写上从今往后,与长家再无瓜葛,如有违背,就自行去监狱里反省。”
严臻点点头,“此举甚好。”
他腾出手,单腿压着长知恩,然后从身后的运动背包里掏出笔和纸,直接拍在长知恩面前。
“写!”
第八十二章 羊肉烩饼
风波平息,长知恩狼狈逃走,街坊们也渐渐散去。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发黄的灯光照亮了这片老旧的院落。树丛里的夏虫不知疲倦地欢唱着奏鸣曲,而每一个亮灯的窗口背后,却隐藏着一个个喜怒哀乐的故事。
身姿挺拔的严臻立在老槐树下,双目炯炯地看着英气飒然的长安。
他向她敞开手臂,声音温厚而又宁定,“长安……”
我来了。
长安的嘴唇翕翕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咛,迈开双腿,像小蝴蝶似的飞速跑向严臻。
严臻稳稳地接住她。
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秀发。
长安的胸腔里鼓胀着温暖和感动的情绪,鼻子一个劲儿的发酸,他热热的呼吸灼烫着她的耳朵,她轻颤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紧紧揪住他的T恤衣摆。
这时,不知谁家的猫咪跑来凑热闹,喵呜一声,让她禁不住抬起头。
盈盈如秋水潋滟的黑眸里,透出惊讶和欢喜,她低声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记忆中,她并未告诉他家里的地址。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说:“我找了张工。”
张杰?
怪不得呢。
她曾向张杰提起过家乡的情况,没想到张杰有心竟记住了。
“你莫不是当了逃兵?”她打量着严臻身上利落的运动便装,脑子里一联想,不由得脸色微变。
昨天晚上他们才通了电话,他今天就到了朔阳,可她听张晓屯说部队上休假制度很严格,需要提前向上级打报告,光批复就要一段时间,可他……
严臻捏了捏她苍白的面颊,拧着眉头,向她诉苦:“还不是因为太想你了,我昨晚熬不住就翻墙出来,坐了一列绿皮火车到了朔阳。这一路上跟逃犯似的东躲西藏,到现在还没吃顿热饭……”
长安心急则乱,竟然悉数信了,她顾不得细细察看严臻眼中促狭的闪光,而是紧蹙着眉头,拉住严臻的胳膊,焦急地拽他,“你……糊涂!回去,赶紧回部队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凭她在部队施工时与各位部队首长接触了解,她觉得首长韩思齐和侦察连连长宋志文,应该不至于把严臻送上军事法庭。
可手指却遇到阻力,紧接着,她就被严臻从身后抱住,嘴唇贴在她的耳廓,笑意呵呵地低声解释说:“唬你呢,吓唬你呢。”
长安微张着嘴,一颗心咕咚咕咚打雷似的跳个没完,可堵在喉咙的那口气,却总算是顺了下去。
可脸色却唰一下晴转阴,她用力甩脱严臻,一声不吭地朝前走。
严臻愣了愣,赶紧跟上去,拉住她的手。
她又甩,这次却没甩脱,被他紧紧攥着,矮了半截身子向她赔不是,“我错了,明知道你爱较真,我还唬你,是我不对,我欠考虑,我……”
长安偏过头,背对着他,眉毛轻挑,肩膀微颤。
严臻松了口气,像刚才一样从背后拥住她,不过力道很轻,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不生气了啊,我们安安最好了,又漂亮,又勇敢,又……”
“严臻!”长安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可是笑意却从微翘的嘴角溢流出去,怎么遮也遮不住。
想从严臻怀里挣脱开,却没能如愿。
他哈哈大笑,低下头,在她烫红的面颊上用力亲了一口,才改牵着她的手,低声恳求说:“我真的很饿。”
人流熙攘的朔阳老街,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长,可是到了夜晚,和上海的南京路一样热闹。在俗世红尘打滚求生的人们,不约而同的都会选择用各式各样的美食慰藉自己疲惫的心灵。
冒着蒸汽的美食铺子与路边玻璃窗小推车和谐共存,海鲜大餐、街头烧烤、冰糖葫芦、鸡蛋灌饼香气四溢,这就是一个城市的味道,这就是一个城市的烙印和灵魂。
“烩饼。”
严臻问她老街什么最好吃,她不假思索地告诉他,烩饼。
羊肉烩饼。
是用切好的熟羊肉、黄花菜、木耳,水粉条和手工烙饼的饼丝一锅烩的美食,羊肉可另加,辣子油和香菜也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自行添加。
这个朔阳独有的美食,以前是挑担厨子沿街叫卖的小吃,冬日里的夜晚,能够连汤带饼吃上这么一大碗,就算是数九寒冬也会觉得暖意融融。
夏日里吃烩饼也是朔阳人的习惯,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锅烩,把体内有毒的物质都随着汗液排放出来,如同洗了个温泉澡似的酣畅淋漓。
所以严臻问她什么食物最好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选了羊肉烩饼。
来到老字号的烩饼铺子,长安拉着严臻排在队伍末尾,小声提醒他:“很快就轮到了,别急。”
严臻把她揽在胸前护着,低下头,笑着说:“不急。”
和她在一起,他宁愿时光停止,只有他们是鲜活的才好。
身后的队伍不断加长,轮到他们了,长安熟稔地指着墙上贴着的餐品价格牌,声音清脆地说:“大份羊肉烩饼一碗,再来一个羊肉火烧。”
“好咧!一共二十八。”
长安正准备掏钱包,却见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把一张五十块钱递给收银的。
她微微蹙眉,回头看向严臻,严臻却摸了摸她的头,笑容郎朗地强调说:“我是个男人,长安。”
长安心中一动,收了钱包,侧身让开位置。
严臻以为她生气了,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却见她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肘弯,并用脸颊贴住他的胳膊,面皮红红地瞭了他一眼。
严臻哪里见过这样妩媚又温顺的长安,他不由得呆了呆,心口处涌出一阵热烫。
“找您的钱,二十二块,您点一点。”收银员把钱和取餐牌递出来。
严臻勾着脑袋可劲儿的瞅着长安,根本没听见收银员说了些什么,长安脸一红,接过钱和取餐牌,塞给严臻,“你不是饿了吗?傻愣着做什么!”
严臻这才回过神来,他嘿嘿傻笑两声,牵起长安的手,朝取餐口走了过去。
取餐口还有人排队,长安刚刚站定,就听到附近有人喊她,“安安——”
第八十三章 梦璐
这世上能叫她安安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人。
张梦璐,就是其中之一。
烩饼店一隅,一张方桌上搁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张梦璐数着人数,把一次性筷子分给桌上的人,轮到长安,她歪着头,打量着那个坐在长安身边酷酷的型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可真不够意思,也不主动介绍介绍,这位护花使者姓甚名谁?”
长安接过筷子,瞥了一脸八卦相的闺蜜好友,语气淡淡地说:“连他的名字都问不出来,你对得起朔阳一高交际小能手的名头吗?”
张梦璐脸皮一烫,隔着桌子,踢了踢长安的小腿,“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可是良家淑女,要多文静有多文静,要多内敛有多内敛,不信,你问我们家大江!”
她搡了搡身边的男友,“喂!宋大江,你得为我作证!”
宋大江随着她的手劲儿晃了晃富态的身子,笑呵呵地说:“我们璐璐啊,早就学好了。现在别说是招蜂引蝶了,就是向陌生男人问个路,她都会脸红……”
“噗!”长安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来。
张梦璐翻了个白眼,红着脸拧了宋大江一把,低声训斥道:“你这个浑货,没文化别乱用成语!”
啥招蜂引蝶,还水性杨花呢。
宋大江委屈地躲来躲去,小声嘟哝道:“你让我说的……”
“还说!”张梦璐抛过去一记寒凛凛的眼刀。
宋大江老实了。
张梦璐满意地咂咂嘴,将手里的筷子递给对面的型男,“你好,帅哥,敢问您尊姓大名,和我们安安……”
“严臻。严冬的严,至臻的臻。”严臻接过筷子,神情从容地回答。
张梦璐再次把目光投向严臻。
这个面目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正撕掉筷子外面的薄膜,同长安的筷子交换后放在自己面前。
她心中一动,朝长安望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长安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瞅着身边的严臻,那目光亮闪闪的,凝在对方脸上,透着一丝羞涩和甜蜜。
这是张梦璐从未见到过的长安。
在她的记忆里,容貌出众的学霸长安,眼光挑剔到令人发指,除了同在一高的学霸温子墨能让她稍加青睐之外,其他的男生,通通靠边站。
想起温子墨,她朝身边的男友宋大江看了过去。
没想到刚才还丢丑耍宝的宋大江此刻却敛了笑容,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两个人,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和思索。
张梦璐目光一闪,笑着提醒说:“吃饭,吃饭,烩饼要坨住了。”
严臻起身去后面的消毒柜拿了一个小碗,把碗里的烩饼拨出一些,放在长安面前,“再吃点。”
长安没有拒绝,冲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红汪汪的饼丝放进嘴里。
“咳咳!咳咳咳!”不小心被辣油呛了嗓子,长安转过身,遮着嘴唇,狼狈地咳嗽起来。
严臻赶紧放筷,一边轻轻拍打着长安的脊背,一边把水杯递到长安嘴边,“快喝点水。”
长安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又咳了一阵儿才眼泪哈喇地转过身来,严臻把纸巾递给她,笑着说:“怎么像小孩子似的,吃饭也不利索了。”
长安擦擦眼泪,委屈地说:“我忘了里面的辣子油。”
严臻哈哈大笑,揉了揉长安的头发,柔声安慰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长安嗯了嗯,又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将起来。
严臻一直等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张梦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再看自己的准男友宋大江,却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宋大江的注意力完全被食物吸引住了,根本不知道在他周围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女友的笑声,他才抬起被热气熏得通红的圆脸,神情诧异地问:“你咋不吃类?”
见她不言声,以为她嫌弃饭不好吃,于是侧着身子,用自己还粘着油汤的筷子搅合着女友碗里的饼丝,一边搅动,一边吹凉,“今天饼丝有点干,你吃的时候注意点,别噎着了。”
张梦璐瞅着自己面憨憨的男友,心里却漾起阵阵暖流。
幸福,果然是这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好好经营握在自己掌心里的幸福。
张梦璐拿起餐巾纸,主动为宋大江擦汗。
宋大江愣了愣,随即脸上逸出狂喜,他憨厚地笑了笑,叫她,“璐璐……”
张梦璐冲他笑了笑,端起碗拨了一半烩饼给他,“快吃。”
宋大江感激得快哭了。
因为和梦璐谈恋爱之后,他总在被勒令减肥,像这样鼓励他吃饭的场面,从未有过。
长安刚放下筷子,就收到张梦璐递来的眼神。
“安安,我去卫生间,你去吗?”
长安点头,跟着张梦璐起身,“一起。”
两人默契十足地走到饭店外面的桐树下,吹着夏夜的热风,看着熟悉的街景,半晌,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梦璐伸手拉住长安,“对不起,安安。”
长安看着握着自己的一双圆润白皙的手,不禁想起同梦璐一起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那个时候,可真好啊。
好到不分彼此,好到情同姐妹,好到恨不能住在对方家里才能纾解分别时的苦恼。
就是这样一对儿形影不离的儿时伙伴,却因为温子墨的出现而渐渐产生罅隙,从此山高水阔,再无联系。
长安笑了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张梦璐难过地低下头,“我不该因为子墨喜欢你就疏远你,针对你,在你最需要朋友安慰的时候,我却……”
提起当年愚蠢固执的行为,张梦璐的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痛苦悔恨的感觉折磨了她很多很多年,只要一想到成为孤儿的长安,她的心就禁不住缩成一团,恨不能时光倒流,让她重新再活一次,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紧紧地抱着长安,让她不再害怕,不再孤单……
第八十四章 小夫妻
“我知道你来了。”长安抬起晶亮的眼睛,看着一脸震惊的梦璐。
她反手,握住梦璐,叹了口气,说:“我父母火化那天,你是不是躲在我家的葡萄架子后面?”
梦璐咬住嘴唇。
长安潸然一笑,“见到我和宁宁,你赶紧揪了树枝挡住脸,我看到你了,当时也想过去和你说说话,可大人们催着走,我只能装着没看见你,带着宁宁走了。后来,我去你家找过你,可邻居却说,你父母退了房子,带着你去外省考学了。”
后来,就再也没能见到对方。
梦璐先是愕然,后悔恨不已地说:“对不起,安安,我不知道你去找过我。我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走……”
“又说傻话。叔叔阿姨为了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不走,让他们怎么办。”长安说。
梦璐原本的家在临省一个不起眼的郊县,当地教育资源落后,连一所像样的中学都没有。为了女儿的前途,梦璐的父母早早的就把她转到朔阳来上学,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又回到临省参加高考,之后,她的父母就留在家乡,没有再来过朔阳。
梦璐嘴唇微翕,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水光。
“安安……”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走上前,抱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长安,接下来,长安只感觉到来自梦璐身体的颤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长安忍住眼眶里的水汽,把梦璐的身子扶正,“不说这些伤感的往事了,说说你吧,怎么兜兜转转的和宋大江好上了?”
梦璐扭头在脸上擦了擦,然后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说:“说来也巧,我大学报到的时候,居然和宋大江分在一个班。起初,我跟他水火不容,见面就掐,可后来,后来他无意中说起你的消息,我就有意去接近他,想多听一点,再后来,接触的多了,我觉得他人挺实在的,心又善良,我们就好上了。”
原来如此。
长安想到梦璐接近宋大江的‘目的’,心里又感觉暖暖的,她看着梦璐微笑,“大江人不错,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梦璐看看她,眉宇间犹豫了一下,问:“那……那你和子墨……”
长安抿了抿嘴唇,目光坦然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无论是我和子墨,还是我和你之间的误会,现在看来,都是时间链条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在人的一生当中,有很多事远比沉浸在往事里计较得失更加的有意义。璐璐,我们要学会向前看,珍惜现在拥有的幸福,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去爱人,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些教会我们成长的旧时光。”
梦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可我赞成你说的,人要向前看。因为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常对我说,人只有向前看,生活才有奔头,人只有心存希望,那些不可能的才能变成现实。就像我们今天的相遇,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你和我想象中的安安一模一样,你没有变,你还是我熟悉的安安,是那个重情重义,聪慧敏锐的安安。”
梦璐紧紧攥着长安的手,渴盼地看着她:“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长安微笑,点头,“一辈子的好朋友。”
梦璐眨眨眼,再次上前,抱住长安,“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到朔阳来找我。”
长安拍拍她,感动的说:“你也一样。”
梦璐还有一件事憋在心里,特别难受,她拉着长安,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低声问:“严臻他是做什么的?我怎么觉得他身上有股子杀气,让人心里怵得慌。”
长安眨眨眼,却没有笑,她故意瞅了瞅梦璐的身后,悄声说:“你谁也别说啊,严臻刚从里面出来。”
梦璐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一哆嗦,攥住长安的胳膊,“你……你说啥!他是犯……犯?”
见长安不吭声,她又气又急地说:“你疯啦!他长得再帅,也是个有前科的,你不是打小就嫉恶如仇吗,还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大英雄!可你现在……现在……”
梦璐急坏了,眼里隐隐显出水光。
长安扑哧笑了,她捏了捏梦璐的脸颊,解释说:“我找的就是大英雄啊。”
梦璐呆了呆,“啥大英雄啊,你不是说他……”
“他是刚从里面出来,不过不是监狱,而是军营。璐璐,严臻是位军人。”长安说。
严臻,是军人!
梦璐这次不仅瞪大眼睛,连嘴唇也撑大变成了O字型。
太让人惊讶了,不过看他的模样和气势,倒和印象中那些龙行虎步,威武阳刚的军人如出一辙。
她缓了缓,才拧着眉头,打了长安一下,嗔怪说:“讨厌!你吓死我了!”
长安抿着嘴笑。
梦璐不甘心被整,就去挠她痒痒,“我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哈哈……璐璐……哈哈哈……”长安大笑着躲避,于是,两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就像是回到了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在马路边玩闹起来。
之后,两人回到餐馆,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和地址,约好了随时联系,这才恋恋不舍的散了。
夜色阑珊的街头,行人却比来时多了数倍。
许是见到故人的激动尚未褪去,长安的表情显得有些怔忡,她被迎面的路人撞了几次,最后严臻看不下去,主动牵了她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边。
“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街头的拐角处,有个穿着大裤衩,光着脊背的中年农民正向路人兜售西瓜。
晚上吃瓜的人少,生意看着很是萧条。
瓜农看到严臻他们,眼睛一亮,立刻从三轮车里抱起一个黑皮西瓜向他们热情推销起来,“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这位小哥,带个西瓜吧,吃了我的瓜,保证你们小夫妻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严臻心中一动,牵着长安就迎上去,“老板!这个瓜我要了!”
那瓜农呆了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生意上门了。
于是欢天喜地的上称,又嘀嘀咕咕地算账,“六斤半,八块二,收你八块。”
“这么大的瓜,晚上吃不了。”长安蹙着眉头,阻止严臻掏钱。
“你放冰箱里,吃三天也坏不了。”瓜农怕他们不信,指着三轮车上切开的西瓜,说:“这是我昨晚切下来的,刚才我还吃类。这是咱自家种的西瓜,不打药,不施化肥,浇的是山泉水,经放得很。不会坏!”
长安看到瓜农眼中急切的光芒,心一软,松开手,“算了,买下吧。”
严臻拿了张十块的钱递过去,瓜农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子有大有小的钞票,数出两张一块的找给严臻。
“你屋里头是媳妇儿当家吧。瞧她刚才一厉害,你就不敢吭声了。”没想到瓜农还是个喜欢逗趣的。
严臻浓眉一挑,朝一旁安静站着的人影儿瞥了一眼。
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瓜农,没有立刻驳了他的话。
严臻的心里美滋滋的,嘴角朝上一扬,弯下腰,单手轻松地托起西瓜。
瓜农拿着袋子在后面追。
“套个袋,套个袋!”
严臻却摆摆手,“没事,我正好锻炼身体。”
瓜农摇摇头,想起什么,冲着这对儿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夫妻喊道:“放心吃,不甜你还回来找我!”
越过卖瓜的路口,人就没那么多了。可人行道却变得凹凸不平,行走起来颇为费力。
长安正凝神瞅着脚下的路,左手一轻,竟被严臻牵住。
她偏头看他,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角微翘,低声说:“小心摔了。”
第八十五章 我需要你
怎么可能会摔?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是在这样夜风轻柔的街头,被他这样牵着手,却只觉得岁月静好,握住的是人间极致的幸福。
她的指尖被他无意识地拨动,薄薄的指甲传来一阵酥麻微痛的感觉。
她脸一红,缩了缩手指。
他却挠了挠她的手心,她微微一颤,手指自然松开,他趁势探过手指,与她五指交缠相握。
她挑眉看着他,一双眼睛犹如黑宝石熠熠闪光,“你为什么喜欢拨我的指甲?”
严臻一愣,回想了一下,呵呵笑着道歉,“可能是习惯,我从小握着谁的手,就会不自禁地拨他的指甲。”
说完,瞅着她,“弄疼你了?”
她笑着摇摇头,攥紧他的手,靠过去,依偎着他的肩膊。
严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嘴角高高扬起,身子朝她那边靠了靠,让她枕得更加舒服。
“严臻。”
“嗯。”
“谢谢你能来朔阳。”
“以后不要跟我说谢。要说,我需要你,严臻。”他偏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却扬起脸,主动迎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挑眉,眼神里除了惊讶还有无尽的喜悦。
她真的,非常需要他。
一路上,严臻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长安被他的大手攥得手心冒汗,到了单元门口,她挣脱开来,指着严臻齐肩举着的西瓜,“你倒是换换手啊,不嫌累吗?”
她瞅着都累。
严臻笑呵呵地说:“不累。”
依旧举着。
长安无奈的摇摇头,指着一楼东户说:“这就是我家。”
严臻点点头,跟着长安进了楼道。
长安打开门,开灯,转身看着沉浸在阴影里的严臻,说:“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严臻应了一声,大腿一迈,跨进长家大门。
长家的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房型也是过时的小三居。就是那种进门是厅,迎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右首并排三间巴掌大的小卧室。
客厅只有七八个米,挨墙放着一个长沙发和一个黑色的茶几。可是现在,有限的空间也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的,仅容下脚。
长安搬开地上的一摞书,转头,脸上露出歉意:“家里乱得很。”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卖房子。房子不属于自己了,自然就要把家什物品腾空,给买主提供方便。
可收拾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昨天晚上回到家,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拾掇到半夜,也没清理出个眉目,反而把客厅也搞得一团乱。
严臻点点头,像蜻蜓似的踮着脚尖在杂物堆里腾挪闪绕,一路走到厨房,把西瓜放在桌案上,他回头问长安:“家里有水吗?”
“有。”
他拧开水龙头,水管先是滋滋喷了一会儿空气,然后才流出一股铁锈味的黄水。
他不禁哑然失笑。
敢情她根本没碰过厨房里的水管。
他在灶台上找到一个刷子,挤了点早就过期的洗洁精,用力刷洗着灰蒙蒙的不锈钢水槽。
期间水管一直汩汩流水,慢慢的,水管里的黄水颜色变淡,最后变成了透明的清水。
水槽已经锃亮如新,他满意地点点头,找到橡皮塞子堵住出水口,接了半水槽凉水,把硕大的黑皮瓜沉了进去。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刚转过身,却看到长安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眉目漆黑的她宛如童话里落入凡间的精灵,美得动人心魄。
他心口一烫,一个大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她仰起头,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熠熠生辉的眼睛,笑着向后躲:“你想做什么?”
他眯着眼睛,用食指挑起她线条精致的下颌,目光凝在那润泽的玫瑰色唇瓣上,头,却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感觉到他湿润火热的嘴唇,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这是她的爱人。
这是她的严臻。
上海。
夜幕降临,璀璨的灯火陆续点亮浦江边的高楼大厦,呈现出一片色彩缤纷的繁华盛景。
鼎元餐厅。
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外滩商业区,独特的地理位置让食客们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能欣赏到外滩流光溢彩的夜景。
往往是一桌难求,需要提前一周预定。
临窗的座位,长宁看着窗外渐渐深浓的夜色,不禁轻轻蹙起眉头。
算着时间,长安昨天已经到朔阳了。不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她走后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不知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也不知是否顺当,他曾帮代理人处理过房屋买卖合同,情知手续繁琐,一个环节不当就会被卡着不放,长安又是个烈性子,一言不合她再闹出些幺蛾子,万一吃了亏,她那脾性,肯定是报喜不报忧。
长宁越想心里越乱,越想心里越没底。
他攥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长安拨个电话,却看到温子墨步履缓慢地回到座位上。
“牛排切好了,赶紧吃吧。”长宁指了指温子墨面前洁白的餐盘。
温子墨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
牛排已经冷掉了,肉的肌理变硬,少了鲜嫩的口感,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长安看他神情淡淡的,没了说话的兴致,不禁好奇刚才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谁来的电话啊,打这么久?”他试探着问。
温子墨抬起眼睛,看看他,“哦,是宋大江。”
宋大江?
长安的同班同学,温子墨的好哥们。
“他找你……有事?”
温子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餐具,抬头看着长宁说:“他今天遇到长安和……学长了。”
长宁愣住。
旋即心里窜起一股邪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怪不得她一走就无音信,怪不得连劝他一下都不肯,原来是有护花使者陪着回去了。
想到他们在邻里面前腻腻歪歪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太过分了!不行,我要给她打电话!”他的脸涨得通红,先前对长安的歉疚和惦念瞬时化为乌有。
温子墨隔着桌子按住长宁,低声制止,“别这样,宁宁。”
长宁黑着脸,扔下手机,“那我回头再给她打,总不能把你也装进去。”
温子墨没有接腔,而是慢慢坐回去,沉默了一会儿,才举手叫服务生,“结账。”
第八十六章 中尉
上海市郊,军医院。
急救车刚停稳,穿着急诊工作服的廖荇翊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有护士推着移动床过来接人,廖荇翊摆摆手,示意她们回去。
“又有人报假警吗?”黄护士拧着眉头问道。
经常有素质低下的的人报假警戏弄120,她跟着廖医生也遇到过几次尴尬又气愤的情况。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有群众打120说钟鸣小区有人躺在路边生死不明。他们拉着警报,一路风驰电掣的到达现场,却发现是一个醉汉。当时他已经清醒了,坐在路边一脸不耐烦地斥责他们小题大做。
还有一个患者,长了痔疮却打120让他们接人,到了医院检查后发现根本没事,他就赖账偷偷跑了。
这次,不知道廖医生又遇到了什么奇葩病号。
“一个流浪汉饿晕了,我们给他买了一袋子面包,吃饱就全好了。”廖荇翊无奈地笑了笑。
黄护士同情地拍拍廖荇翊的肩膀。
廖荇翊走进灯火通明的急救中心,他戴上口罩,准备去监护室再看看那些重症患者。
目前,中心共收治50多名患者,其中有12名重症患者需要特别观察护理。
在监护室里,他去看了5床的病患,一个80多岁的老人,下午因休克被送进急救室,检查后发现心脏血管栓塞,用药后症状略有缓解,可他担心还会生成新的病灶。
“片子出来了吗?”他进来就问护理的家属。
家属说刚拿回来,他接过CT片子,对着灯光细细与之前的片子比对后,果然又发现新的栓塞点。
他把家属叫出去讲明情况,家属不理解,问用了药为何病情还会继续恶化。
“第一,你父亲患有严重糖尿病,凝血功能极差,第二,他心脏装有一个起搏器,这是一个异物,可能对他有一定的影响。我看过了,栓塞区域没有扩散,我等下再用些药,明早看情况决定做不做介入手术。”廖荇翊简单明了的把情况说清楚,家属表示理解。
廖荇翊离开监护室,又去看了一位入院不久的疑难患者。
等一切都处理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还没吃晚饭,胃部因为饥饿缩成一团,肚子咕咕直叫。
正准备回休息室把刚才出诊时来不及吃的午饭吃完,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荇翊,你看谁来了!”
廖荇翊转过身,朝走廊上一望,不禁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抹娇俏的身影朝他快速跑了过来,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哥!”
廖荇翊愣了愣,英俊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抱起怀里的女子,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把她稳稳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亲妹子,语气急切地问道:“婉枫,你咋来了!怎么也不跟哥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
廖婉枫咯咯笑着撩了撩齐耳短发,灵动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要是告诉你,你还能让我来吗?”
廖荇翊拧了拧她雪白的脸蛋,宠溺地说:“的确不会。我啊,会把你直接打包送回苏州去。爸妈天天念叨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多高兴呢。”
廖婉枫嘟着粉嫩的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眼皮瞄着自家哥哥,小声嘟哝道:“我猜就会这样,所以我先到上海来了。”
廖荇翊无奈地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马晶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给兄妹二人打圆场,“行了,婉枫来都来了,你还撵她走不成!还有,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发现婉枫这次回来有什么变化?”
廖荇翊闻言一愣,朝自家妹子望了过去。
久未见面的廖婉枫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她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些,身段窈窕纤细,俨然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风姿。
他眼睛一亮,笑着端详说:“好像又变漂亮了。”
马晶嗔怪地瞪他一眼,“漂亮自不必说,你再仔细瞧瞧,还有没有别的?”
廖荇翊这才重新又打量一遍,当他的目光落向廖婉枫肩膀时,不由得心里一颤。
“婉枫,你授衔了!”
一杠两星。
中尉。
廖婉枫今年本科大四毕业,如果顺利的话,会在分配后授予中尉军衔。
她这么快就落实工作单位了?
不是要到秋季才会有结果吗?
廖荇翊惊讶地握住妹妹的肩膀,眯着眼睛追问道:“好你个丫头,授衔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家里,老实交代,你分哪儿去了?”
廖婉枫嘶嘶吸气,拧着眉毛抗议道:“你弄疼我了。”
廖荇翊略微松了松手,可还是握着她,“赶紧说啊,小姑奶奶。”
廖婉枫扑哧笑了,“瞧把你急得。”
“我急,我急死了。”廖荇翊生怕她被分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去,要真是那样,他的老爸老妈估计会把他这个儿子给逼疯喽。
廖婉枫抿着嘴微笑,举起细白的指尖,朝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廖荇翊竖起浓眉,太阳穴直冒青筋。
马晶一看心疼得不得了,干脆实话实说,“婉枫在校期间表现优异,被提前分到上海了,和严臻隶属一个部队。”
廖荇翊的太阳穴像水波一样来回抖了抖。
他错愕地盯着廖婉枫,愣了几秒,才喃喃重复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廖婉枫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羞涩地垂下睫毛,小声说:“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廖荇翊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语气严肃的说:“你是为了严臻,才申请到上海工作的吧。”
廖婉枫咬着嘴唇,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廖荇翊轻轻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无奈地说:“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婉枫……严臻他……”
廖婉枫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哥哥,“严臻他怎么了?又出去演习了吗?”
没关系啊,她可以等。
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总不差这几天。
廖荇翊看着沉浸在爱情里变得天真无知的妹妹,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可有些话,如果现在还不说,那就是害她。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用极缓慢的声音说:“严臻,他有女朋友了。”
第八十七章 南海风光
夜深了,外面没有人声,非常寂静。
严臻把吃完的瓜皮收拾到垃圾袋里,转身去拿背包。
“你去哪儿?”长安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挑着眉毛问他。
严臻晃了晃袋子,“倒垃圾,再去找个宾馆。”
长安望着严臻,神色坦然地指着长宁的卧室,对严臻说:“这么晚了,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宾馆,你不如……在宁宁屋里住下。”
严臻愣了愣,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他的视线在穿着清凉的长安身上瞄了瞄,眼神显得有些犹豫。
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看到神情磊落的长安,严臻不禁脸皮一热,他嘿嘿笑了两声,把背包又放回沙发,“那我把垃圾倒了。”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看到长安正抱着一床铺盖去长宁的卧室,他赶紧上前拦住,“我睡客厅。”
他不等长安说话就抢过被褥,放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铺展,又拍了拍内芯瓷实的枕头,站起身来,“你看,这不挺好。”
“可屋子都空着……”长安敏感地蹙起眉头。
严臻知道她误会了,于是上前轻拥着她,解释说:“虽然你的父母不在了,可他们也不希望我这样子就登堂入室。更何况那是你弟弟的房间,我更不好去随便打搅。”
长安思虑片刻,点点头,“只是委屈了你。”
说罢,朝那个并不算长的沙发望了望。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躺上面腿都伸不开。
严臻哈哈一笑,揉了揉长安的头顶,“这和野外拉练的条件比起来,简直就是超豪华五星级待遇了。况且,最重要的,荒郊野地里只有月亮和星星……没有你。”
长安抬起头,看着严臻深情真切的眼神,心里涌上阵阵暖意。
她靠过去,依偎在他胸前,轻轻说道:“明天陪我一起去看爸妈,好吗?”
严臻愣了愣,随即眼底溢满了惊喜。
他低下头,用力抱紧她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地说:“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严臻看她脸上已有倦色,就催她进屋先睡。
长安进屋后,他从背包里掏出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和客厅一样,长家的卫生间也只有鸽子大小。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洗脸池上方的墙壁已经生了绿苔,洗澡间用落地玻璃门隔开,淋浴是太阳能,他迅速脱掉衣服,拿着花洒试了试水温。
怕影响长安休息,他将水流调到最小,动作也放到最轻,迅速洗完穿衣服出去。
拉开门,地上却放着一双大号男式凉拖鞋,深蓝色的大众款式,鞋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折痕,一看就是新的。
什么时候放的?
他朝挂着门帘的隔壁房间望了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在门外偷听的画面,想到这儿,他觉得刚刚冲凉的身体蓦地又热烫起来。
隔着门帘,在长安的门外静静地立了许久,他才蹑手蹑脚的把大灯关掉,开了墙角的落地灯。
昏黄的灯光给这陈旧的屋子里增添了不少静谧安详的气息,他打量着四周凌乱的家什物品,最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片阻挡视线的门帘上面。
白色的门帘从门框上部一直垂到人的小腿位置,普通的白色的确良布料,上面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针法绣出椰子树海浪帆船等图案以及南海风光四个艺术字。
这个图案的门帘曾风靡一时,他的妈妈宋志娟就是一位绣花能手,他幼时的记忆,离不开那个圆滚滚的绣花撑子,以及扎得他哇哇大哭的绣花针。家里一块同样图案的门帘用了十几年,所以,一看到这个熟悉的图案,他就感到莫名的亲切,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想必这帘子也是长安去世的母亲亲手绣制的。许多年过去,白色的确良已经氧化发黄,可图案却依旧栩栩如生,拙意十足,透过那细密的针脚,似乎能体会到一个慈母良妻对家庭,对子女深沉的爱意。
怕头发弄湿枕头,严臻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边堆放的一摞书本杂物看了起来。
随意抽了一本,低头一看,却不禁莞尔。
高考语文试题集。
看样子,这本试题被主人蹂躏得不轻,封面竟缺了小四分之一。
刚打开扉页,就看到一行银钩铁画般熟悉有力的黑笔字。
高三一班长安。
严臻微笑,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已经有些晕染褪色的字迹,心想,年少的你,也是这样桀骜不驯的个性吗?
他慢慢翻动书页,细细地浏览起来。
原以为枯燥无味的试卷翻两下就会丢掉,可看了之后,却一页接着一页,脱不了手了。
她那些语言精练,概括性极强的答案,往往在得分的同时又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叹服感,好像印在习题集后的标准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只需要以她的答案为准似的。
他不时地会停下来,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考试场景之中,思忖着换做是他,他该怎么答题呢。
有她回答得这么准确而又全面吗?
想当年,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高考成绩全省第九,语文排到全省第三,可见他语文功底之强。当年高考之后,母校经常邀请他为学生家长和学弟学妹们讲授备考语文的经验和心得,当时他在台上侃侃而谈,特别自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今天看了长安的卷子,他赫然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百个人一百样学习方法,你成功了,未必就是你比别人突出,比别人优秀,或许,只是当年你做的那套高考卷子恰好契合了你的长处。
几套卷子看下来,他愈发印证了这一点。
长安的语文水平绝对在他之上。
像她这样优秀的学生,本应该享受着家庭的庇荫,在清华、北大这样的国内顶尖高等学府里进修深造,可她却因为家庭变故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每每想起这一点,他的心里就很不好受,但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长安却让他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她就像是军营旧楼窗台上盛放的小黄花,看似平凡柔弱,实则坚强有力。
他的长安。
他的安安。
手指轻轻一颤,书页里竟晃晃悠悠地掉下一张白纸。
他弯下腰,把那张四角并不平整的白纸捡了起来。
低头一看,眼底的光芒倏忽一暗,一直高扬的嘴角,也慢慢落下来,最终抿成一条细线。
第八十八章 笨蛋
长安从长宁那屋找了一双未曾上脚的拖鞋摆在浴室门口,三步并做两步逃回自己屋里。
跑了两步,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她才是这个家堂堂正正的主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心虚,可瞧她现在这没出息样儿,倒像是偷东西的小偷,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是她主动留下严臻,却又做不到绝对的坦然,的确是很丢人,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是不是说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严臻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了。所以,她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主动自发的挽留他,所以,才会像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身边因为有了爱人的陪伴而心悦君兮……
原来,再强悍的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也会变得温柔似水。
以前她不懂,是因为没有真心爱上一个男人,而这些道理,只有靠她自己慢慢去经历,去领悟,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就显得格外寂静。
洗澡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很轻,却又不容人忽视。
她的脸庞有些发烫,侧过身,盯着白色窗帘上随风摇曳的树影,拼命压抑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
可是收效甚微,无论她睁眼还是闭眼,眼前晃着的,都是他健硕魁梧的身体。
她抓起毛巾被蒙住头,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无声的痛骂自己是色女,流氓。可一停下来,她又会不自禁地想到那一幕,想到与他肌肤相亲的画面。
正在床上折腾得欢实,外面传来咔嚓一声。
她顿时僵住不动。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外,她把脸藏在毛巾被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热得几乎就要窒息的时候,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客厅的灯黑了,墙角的台灯亮了起来。
她扯下毛巾被,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又羞又恼地喘着粗气。
恼自己没出息,竟想些没用的自寻烦恼。
他是君子坦荡荡,而她则是小人长戚戚。
心里郁闷,于是翻身的动静便有些大,外面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她心中一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他没有再过来。
细微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好奇他不睡觉在外面干些什么。不能起床,只能抻着脖子从门帘的缝隙下面偷看,可角度有限,什么也看不到,时间长了,她就这样歪在床边,睡着了。
再一睁眼。
太阳光已经从窗台照进她的房间,斜斜的几道金黄色,把墙壁分割成了几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院子里清风徐徐,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小鸟在啾啾歌唱,谁家的大人着急上班,一路按着车铃呼啸而过,“喵呜……”邻居家的大白跳上房后的砖垛儿,向只剩下影子的自行车主示威。
长安刚想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可手臂刚举过头顶,却忽然一顿,愉悦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唰!”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猛地弹坐起来。
拽掉身上的毛巾被,她下床胡乱趿了拖鞋就往外面走。
掀开门帘一看,她却傻眼了。
这……怎么回事?
原本乱七八糟的客厅已经恢复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模样,那些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堆在客厅里的杂物已经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放在墙壁一侧。
厨房里传出响声,她一脸震惊地走过去,却差点撞上从里面端着饭碗出来的严臻。
严臻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精短的头发,轮廓峻然的五官,整个人浸润在暖色调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英气勃勃,可与这俊酷的外形极不和谐的,是他腰间系着的黄色卡通图案的围裙。
这个围裙一看就是女人用的物什,因为下摆处用多余的布料滚了一圈花边,而且在围裙两侧,还各缝了一个兜。这个围裙她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妈妈当年用过的,后来不知道收拾到哪里去了,今天,居然神奇地出现在严臻身上。
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居然还能用。
但是好像不大对劲,他……系围裙做什么!
“你……你……”
她指着他,眼睛却盯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粥。
他瞅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以及过度震惊导致变形的大眼睛,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我看液化气能用,案板上也有现成的菜蔬和米粮,就做了些早饭,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严臻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急切地打断,“我喜欢,我喜欢吃家人做的早饭。”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她立刻上前接住瓷碗,帮他放在茶几上。
她低着头,去厨房端剩下的早餐。
两面金黄的煎饼,青翠碧绿的小黄瓜,以及一盘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菜。
看她盯着那盘菜不动,严臻赶紧上前解释说:“哦,这是在房后拽的山野菜,这种菜用热水焯了,只放盐和香油调味,味道就非常鲜美。我们每次野外集训的时候,就会撺掇着炊事班长去采些野菜来给我们打牙祭。除了这种夏季才有的野菜,还有一种是春季独有的……”
严臻正说到兴起,忽然被撞过来的人影抱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抱她。
“长安……”
长安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半晌不说话,也不动。
严臻心虚得不行,手心开始出汗,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的,轻声问她:“你怎么了,长安?”
长安用额头顶着他的胸膛,眼睛与地面平齐,用力吸了吸鼻子,说:“我被你感动了啊。你知道吗,严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和常妈妈之外,你是第二个为我做早餐的人。”
严臻的心脏重重一痛,鼻子里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
他的长安。
竟然为了一顿微不足道的早餐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和淡然。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情绪失控,听着她极力掩饰却仍鼻音浓重的回答,除了心疼,剩下的,好像还是心疼。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自作主张瞎做什么早餐惹她伤心。
“我去洗脸。”长安低着头,绕开他匆匆走开。
看着那道门关上,严臻懊恼地敲了下脑袋,低声骂了句,“笨蛋!”
第八十九章 抓包
米粮和菜蔬是常妈妈之前就放在家里的,因为常妈妈最了解长安的脾性,但凡能不求人,她就绝不会去打扰别人的生活。所以,常妈妈怕她不好意思到家里吃饭,又怕外面的饭菜不新鲜,吃坏了肚子,就特意灌了煤气,又准备了一些食材让她偶尔对付一顿。
可实在是惭愧,这些年来,她的厨艺非但没有提高,反而有日渐退步的趋势。
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做过一顿饭了,平常工作忙,基本上就在工地上吃饭,回到公寓,也大多叫外卖对付,偶尔改善一下生活,还是长宁心疼她这个姐姐,会主动过来给她做顿热饭吃。
像今天这样,一起床就能闻到饭菜香味,而且还是在自己魂牵梦萦的家里,这样的视觉冲击和味觉刺激,一瞬间将她的情绪升至顶点,怕吓到严臻,她索性躲进卫生间,用凉水一遍遍浇着发烫的脸颊,想让自己快点平复下来。
看着镜子里眼眶通红的影子,她的心里却还是感铭肺腑,荡魂摄魄。她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为对方做到这样的极致。直达心灵的触动,却无丝毫矫揉造作之态,这样的严臻,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甚至是懂她所思所想的严臻,怎能不令她感动呢。
她洗漱完出来,严臻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吃饭吧,这会儿粥刚刚好,不烫了。”
他看看她,指着沙发,“你坐这儿。”
他腾开位置,从屋角拿了个折叠的马扎,打开,放在长安对面,也跟着坐下。
简单的早餐,不简单的心意。
长安端起瓷碗,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嘴里。
软糯甜香,不凉不烫,刚刚好。
她一连喝了三口,才放下碗,然后夹了一筷子野菜又尝了尝。
“怎样?吃起来还有涩味吗?”他神情略显紧张地望着她。
她细嚼慢咽,半晌吞下那口菜,才嗯了嗯,黑眼睛一闪一闪地看向他,说:“不错,好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古铜色的脸颊上泛起浓浓的笑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竟能看到他嘴角边的笑窝,一跳一跳的,特别有趣。
她不由看得眼睛发直。
他察觉到,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忽然隔着桌子凑过来,在她嘴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她的心咚咚狂跳,面红耳赤地僵在那里,正想说他犯规,却听到沙发边的大门传来一阵嘎啦嘎啦的响声。
“安安,我给你送早饭来……”大门口的常月梅忽然顿住话把儿,一脸震惊地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
她的目光在那个陌生的小伙子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又绕到面红耳赤的长安脸上,最后,停在黑色长条几上摆着的几盘卖相不错的早餐上面。
就这样僵持了有几秒,严臻先站起来,主动问候说:“阿姨,您好。”
常月梅不自然地点点头,“哦,你……你也好。”
长安赶紧丢下碗筷,把常月梅请进门,严臻上前接过常月梅手里的不锈钢小锅,放在茶几上。
“常妈妈,你快坐。”长安扶着常月梅坐下。
常月梅的目光掠过沙发角落里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被,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莫非……
她瞥了瞥面皮发红的长安,这才算是真正回过味儿来。
敢情这丫头偷偷把男朋友带回家住了。
关系到长安的终生幸福,她可不敢有丝毫马虎。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矛头对准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又是笑,又是问的,不出十分钟,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叫严臻的小伙子,论人才有人才,论家世有家世,而且行止稳重,老成练达,同她讲话时,目光清湛,语气恭谨,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军人独有的磊落气质,让故意来挑毛病的常月梅也感到无从下手。
可就是有一点,她不大放心,还需要再好好观察一下才能下定论。
“哦,你老家在临市啊,说起来咱们也是老乡呢。”常月梅就是临市人。
严臻正襟危坐,身板挺拔如松,“是的,阿姨。”
常月梅看看他,掀开她带来的不锈钢锅盖子,从里面的箅子上拿出一盘金灿灿的小油条和两碟小菜,放在茶几上,“小严啊,尝尝阿姨的手艺,这油条是我炸的,没有外面的添加剂。”
严臻瞅了瞅长安。
长安抿着嘴,冲他眨眨眼,暗示他可以吃,他这才拿起油条,大口吃将起来。
边吃边夸赞说:“阿姨,这油条又脆又香!”
常月梅笑了笑,抬手招呼他,“多吃点。”
严臻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根小油条放在长安的碗边,语气温柔地说:“你也尝尝。”
长安瞅他一眼,乖乖拿起油条咬了一口。
常月梅把这些小细节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赶紧吃饭,吃完了,还得去办手续呢。”常月梅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对严臻说:“小严啊,晚上和安安到家里来吃饺子吧,你喜欢吃什么馅儿?我好准备着。”
严臻一愣,刚要回答,却被长安抢过话去,“他吃什么都行,不挑食,是不是严臻!”
严臻赶紧点头,“我啥都吃。”
常月梅露出笑容,伸手戳了戳长安的额头,小声嘟哝道:“瞧把你给急的,我问你了吗。”
长安吐了吐舌尖,模样娇憨可爱。
常月梅目光怜爱地看着她,叮嘱说:“不许欺负小严,听到了没。”
长安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常妈妈……”
常月梅笑呵呵地走了,长安关上门,回头一看,严臻正笑吟吟地瞅着她呢。
她的脸莫名一红,避开他的视线,用手掌扇着凉风,自言自语地说:“大清早的就这么热。”
她刚想回去坐下,却在中途被严臻抱住,压在了门背后的阴影处。
她的后脑勺被他的大手按住,右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你听,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咚咚……咚咚咚……
擂鼓一般强悍的心跳,震得她一阵愕然。
可心里又觉得特别的幸福,特别的满足。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紧张到手脚出汗,心跳腿软,可见,在亲人审度挑剔的目光面前,谁也做不到收放自如的淡定和轻松。可他对自己的那份心意,却又让她如同喝了头茬儿的蜂蜜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滋润和幸福。
第九十章 包饺子
徐建国临时有事去了单位,没能见到妻子口中那个身材魁梧的‘黑大汉’,听妻子说,那小伙子是个军人,在上海工作,趁着休假来看长安。
心里惦着长安这边的事,上班也不踏实。还没到中午,徐建国就给长安打电话,问她手续办理情况。长安说一切都办妥了,两家也商量好三日后交房。
徐建国吁了口气,感觉心中大石去了一半。可想起另外那一半,他觉得心口又变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他在电话里绕来绕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安主动说晚上会带男朋友去徐家吃饭。
徐建国愣了愣,嗫嚅着应了声好,才挂断电话。
嘴里紧跟着泛起一股酸溜溜,苦涩涩的滋味,颇让他难受了一阵儿。
他情知自己是犯了心病,这心病,是这世上每一位父亲都会犯的通病。
虽然他不是长安血缘上的亲人,可他对姐弟的感情不比自家女儿少分毫。尤其是长道廉夫妇罹难去世之后,他更是把姐弟俩视若己出。
这些年,他和妻子像照看幼苗一样把他们拉拔成人,护在自己身后,如今花开了,树成材了,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抢走了’,这种心情,既复杂又不舍。
下午五点。
徐家。
常月梅正在门厅里找东西,大门却响了。
看着门口熟悉的身影,她不禁瞪大眼睛,讶然问道:“你不是六点才下班吗?”
徐建国一边换鞋,一边探着头朝客厅张望,“我请了会儿假。安安呢,来了吗?”
常月梅顺着他的视线朝里一望,不由得笑了,“早来了,在厨房捣乱呢。”她走过去,拍了丈夫一下,低声提醒说:“哎,待会儿说话可注意点,别把人家小伙子给吓住了。”
徐建国瞥了瞥眉目带笑的妻子,心里愈发的不舒服。想来不过早晨才见面,这还没到晚上呢,妻子就撇开他,维护起一个外人来。
心里不痛快,脸上的肌肉就显僵硬。他趿拉着拖鞋,径自走到沙发那边坐下。
他在摆满西瓜和桃子的茶几上摸了摸,眉头一皱,冲着妻子的背影语气粗重地问道:“遥控器呢!你又给胡塞到哪儿去了!”
常月梅惊讶地看着给她甩脸子的丈夫,不禁扬了扬声调,怼回去:“不就在沙发扶手上搁着呢,你找没找就瞎吆喝。”
徐建国拉着脸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徐叔叔,您回来了。”长安和严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徐建国嗯了一声,转过头,扫了一眼那个站在长安旁边的男人。
那人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徐建国不由得一怔。
这个小伙子足足比长安高了多半头,立在那儿,感觉头就要戳到天花板上去,人长得也出奇的精神,只是皮肤没有宁宁白净,下巴上青黢黢的,再加上俩灯泡似的通明大眼,看起来有点吓人。
“徐叔叔,您好,我叫严臻,是长安的……男朋友。”这人说男朋友之前特意看了看长安。
长安则冲他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徐建国心里一动,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握紧右手,不热不冷地嗯了一声,就把视线转到电视屏幕上去了。
严臻目光轻闪,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长安诧异地看了看一旁的常月梅。
常月梅脸皮紫胀,恨不能揪着丈夫的耳朵胖揍他一顿,这倔板儿,什么时候犯倔不行,偏偏挑长安男朋友上门的时候尥蹶子,真真要把她气死。
可气归气,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数落他吧,常月梅压住火气,指着厨房打岔说:“小严,你帮我把案板抬到餐桌上去,咱们包饺子。”
严臻笑着答应,大步走向厨房,抬了案板出来。
长安端起一盆拌好的馅料,悄声问常月梅:“常妈妈,我徐叔咋啦?是不是单位出什么事了?”
今天的徐建国太反常了,联想到他清早就被单位的电话叫走,长安很是担心。
常月梅拿起小擀杖,探头朝客厅里的背影瞅了瞅,低声牢骚说:“谁知道他哪根筋抽抽了发神经呢。咱们包饺子吃,甭管他。”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端着盆跟着常月梅出去。
徐家包饺子还沿袭着之前的老习惯,拌馅、揉面都在厨房,唯独包饺子这个环节固定在餐桌。
一家老小围成一圈,常月梅双手如飞,同时擀几个人的皮,大人们一边包饺子一边唠着家常,小孩子则拿着小面团,捏面人,捏动物,嬉笑打闹,好不快活。
以前长道廉夫妇在世的时候,徐家就常常邀请他们一家来吃饺子,那个时候,也像现在一样热闹喧阗。
“你看看人家小严,饺子包的多好,你啊,练了二十几年还是幼儿园的水平,羞也不羞!”常月梅黏了一点雪白的面粉,抹在长安的鼻尖。
长安笑着躲向严臻背后,“我包的有那么差劲吗?”
常月梅捏起竹篾上面一个细长条状的饺子,笑呵呵地说:“那你自己说说,这像饺子啊,还是像雨天地上爬的蚯蚓啊。”
严臻忍不住哈哈大笑,长安拧着眉毛推了一下严臻,气哼哼地警告说:“不许笑。”
然后她转过头,噘着嘴,向常月梅抗议说:“常妈妈,您的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呀!您看清楚了,谁才是您的亲闺女!”
常月梅笑得前仰后合,她拧了拧长安红扑扑的面颊,边喘气边说:“哎呦呦,哎呦呦,我家安安吃醋了呢,吃醋了,哈哈……”
严臻也跟着捣乱,把面粉抹了长安一脸,长安跳脚,抓了面就去回敬严臻,严臻就踮着脚尖,不让她够到,长安气得哇哇大叫,手背用力蹭了蹭脸蛋,顿时,脸上的面粉糊成白花花的一片,像极了舞台上的小丑,令人捧腹大笑。
“咳咳!”
忽然,背后传来几声不和谐的咳嗽。
严臻迅速敛了笑容,抓起掉在案板上的饺子皮,夹馅,手指一捏,就成了一个圆滚滚,大肚子的饺子。
长安吐了吐舌头,也有样学样,跟着严臻学包饺子。
常月梅朝身后翻了个白眼,一边手指飞快的推动擀杖,一边感兴趣地问严臻:“小严,你这手艺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