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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清影     他从暖风来txt下载     他从暖风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雨中情

    她弯下腰,把纸盒捡起来。

    这是两个用白线绳扎起来的纸盒,最上面的一个已经被她踩扁了。

    “感冒清胶囊……”她读出上面的印刷名称。

    谁送来的?

    她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

    是张工?

    随即摇头。

    要给药刚才就给她了,还从门缝里塞进来,这可不是张工的行事作风。

    她看了看离地足有半指高的门缝,在想,得亏有这门缝,不然的话,塞也塞不进来啊。

    会是谁呢?

    她进屋,顺手拆开那根细绳,把药放在桌上。

    忽忽悠悠的,倒有一张纸条从两个纸盒间飘了下来。

    她赶紧接住,低头一看,却先看到两行遒劲方正的大字。

    长安:

    得知你病了,心急如焚。这药我吃了特别管用,你也试试。至于那件事,见面我再向你解释。祝早日康复。

    严臻

    “啪!”长安用力把字条倒扣在桌上。

    她顺势拨了一下药盒,药盒在桌面上打了个旋儿,一左一右悬挂在桌角,摇摇欲坠。

    她背过身,不肯再去看它们。

    静默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把字条团了团扔进纸篓,好像还不解恨,她又拿起药盒准备扔,可是手举了几次,也没一次落下。

    她喘了口气。

    打开其中一个药盒,抽出里面的胶囊板,剜了两颗药出来,倒了杯水,一仰脖,喝了下去。

    她关上房门,倒在床上蒙被大睡。

    原以为有严臻掺和着,不容易睡着,可这药劲儿比之前的药大多了,很快,她的眼皮就黏在一起,陷入沉睡当中。

    梦里她不小心跌入一片汪洋,海水是烫的,深黑的颜色,裹挟着她在浪里翻滚。

    她看到同样乌黑的天空,竟然还有海燕在云层间掠过。

    她想起课本上学过的高尔基《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咔嚓——”

    长安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咣咣!咣咣咣!”有人在砸她的门。

    “长安,长安!暴雨来了,咱们的水泥还在外面!”屋外传来张杰的叫声。

    长安腾一下坐起来,胡乱趿着鞋就去开门。

    门一拉开,浓重的雨气裹挟着土腥味儿扑面而来。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升腾的雨雾。漆黑的夜里,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真切。

    她竟一觉睡到天黑。

    张杰撸了下湿漉漉的头发,神情懊恼地说:“这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给咱们。”

    刚说完,头顶就是一个炸雷,咔嚓一声,惊得张杰连连吸气。

    “李经理呢?”

    “没看见啊,屋里没人。”张杰指着李四性的屋子回答。

    长安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她推开张杰,“快!叫上工人们去仓库!”

    “来不及了,这雨太大,去了也是枉然。”张杰说。

    “那也不能就这样看着!过去试试,能挽回多少损失挽回多少。”长安挽起袖子,迎着风雨跑了出去。

    张杰伸手想拉她,却拉了个空,“伞!拿上伞!你病还没好呢!”

    长安摆摆手,迅速消失在泼天的暴雨里。

    张杰猛地跺脚,大声叫道:“快出来!大家快出来啊!去仓库搬物料!”

    临时仓库就在工地附近,远远的,就看到工地围挡上面的红色警示灯在雨夜中闪烁着光芒。

    暴雨还在下,地上尽是泥,长安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往仓库。

    转过弯,她却骤然停住脚步,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亮着灯的仓库院子,任瀑布一般的雨水淌过她的脸。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依旧沉浸在梦里,出现了幻觉?

    那十几个负重穿梭于仓库大门之间的人,是谁?

    “大家伙儿再快点!快点!马上就搬完了!”严臻站在瓢泼大雨中给战士们鼓劲儿。

    说完,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径自走到用防雨布搭建的临时雨棚下面,扛起一袋水泥就朝仓库大门走。

    半路,他与落汤鸡一样的李四性遇上,两人点点头,同时伸手,在空中击掌,给彼此加油。

    李四性走到水泥堆旁边,撩起防雨布,看了看里面不剩几袋的水泥,他不禁长吁了口气。

    幸好。

    幸好遇到严排长,不然的话,这些水泥物料,可就全报废了。

    他侧着身子,弯腰,抓起地上的一袋水泥,朝肩膀上掫,可是连续搬运水泥,体能消耗过大,掫起,竟没落到肩上。

    他苦笑着喘了口气,正待再次聚力,谁知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托着水泥袋,帮他扛上肩膀。

    李四性猛地回头,看到帮他的人,不禁诧异叫道:“长经理……”

    长安拍拍他肩头的水泥包,“先搬进去。”

    李四性看看她,迈着大步走了。

    长安弯下腰,双手抱起一袋水泥,准备搬到仓库去。

    谁知刚站稳,横刺里却冒出一双大手,“你跑来干啥!病好了?”

    紧接着双手一轻,水泥包已经换了主人。

    而她的心咕咚一阵猛跳,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就是她熟悉的吼声,在耳边隆隆回响。

    她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严臻。

    然后弯下腰,抱起另一袋水泥,绕过他就朝仓库里面走。

    严臻跺跺脚,赶紧跟上去,到了她身边,趁她不备,单手抢过她的水泥包。

    “我帮你。”说完,冲着她嘿嘿傻笑。

    她也不理他,转身又出去搬水泥,可是每一次都被严排长中途截胡,后来,张杰带着彭斌等人赶到仓库,看到热火朝天的抢救物资的场面,和长安一样,一个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有了工人们助力,很快,水泥就全部转移完毕。

    长安站在大雨里,清点不能要的水泥物料。

    “共计十二袋,李经理你记一下,别忘了上报,还有……”长安正说着,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而后,头顶被压了一顶帽子。

    她愕然回眸,却看到严臻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头顶的暖光照得他眼眸发亮,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下来,像是古代皇帝冕冠前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变幻着色彩。

    “再淋雨,你就爬不起来了。”他说完,拉紧军用雨衣的衣领,帮她扣好,然后,拍了拍她的安全帽,指着仓库门,“我等你。”

    说完,他朝一旁早就傻掉的李四性打了声招呼,大步走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指着被雨水淋湿的水泥,说:“李经理,我们继续。”

    李四性推了推下巴,“哦,好,继续,你继续说……”

第六十二章 我等着你

    雨势渐消,工人们都走了,战士们也回去休息,偌大的仓库,只剩下严臻还站在那里。

    他一直凝视着雨中的长安,看着她与张杰、李四性等人盘点物资,看着她打着手电去工地上查险,又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返回,这次,她是一个人,而且,直冲他走了过来。

    他精神一振,挺直腰板,主动搭讪:“忙完了。”

    淋过雨的长安看起来很是狼狈,衣角尚在滴水,裤腿半挽,两脚糊着一层厚厚的黄泥,尤其是她身上的军用雨衣,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走一晃,愈发显得身形单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看着他的时候,寒凛凛的,冰泉似的,不带一丝温度。

    他的喉咙却倏地燃起一团火,顿觉口干舌燥,压力倍增。

    她漆黑的眼睛闪闪烁烁,“今天……谢谢你。”

    他张了张嘴,表情有些惊讶,他以为,她不会说什么好话,没想到,她竟开口向他道谢。

    愕然片刻,他嗫嚅着回应说:“你要谢的,应该是战士们。我没做什么……”

    “你放心,明天我就去部队送锦旗,不会辜负了大家的辛苦付出。”她语气冷静地说。

    他一听,心里沉了沉。

    送什么锦旗!难道他带着战士们过来帮忙,就是为了赢得那些虚名利益吗?

    她说这些话,究竟是在跟他装糊涂,还是想刺激他泄愤。

    他默然地看着她,心里因她态度改观而燃起的那点小火花顷刻间被冷雨浇了个透湿。

    “长安。”他叫她。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黑乎乎的鞋子,语气冰冷地说:“你还有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不说话,也不抬头。

    凝滞而又充斥着机油味儿的空气使他的嗓子更干燥了,怎么润都不管用,他似乎被冻住了,那种无力的感觉让他不安而又惧怕。

    可他没有退路,他深深知道,假如他错过了这次谈话的机会,他们的关系将万劫不复。

    他天生带有这种能力,越是危难险重的关键时刻,越是能激发他的斗志和耐性。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语气,镇定开口:“长安,无论你信与不信,你都是我严臻这二十几年来唯一喜欢、唯一动心的人,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也不存在任何过去。你是如此聪慧灵性的一个女子,拥有比常人强大百倍的头脑和自信,我,严臻,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心中其实早有决断。你生气,是因为你觉得我应该主动告诉你,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合轻颤,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她神情怔然地看着暖光下的严臻,耳边,不住地回响着他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是我严臻这二十几年来唯一喜欢、唯一动心的人,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也不存在任何过去。

    我是你的唯一。

    是这样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严臻?

    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探究和犹豫,他却暗暗吁了口气,对于长安,还是这种直来直往,剖心析肝的谈话方式对路。

    她最在意什么,他就说什么,澄清什么,误会就怕憋着不说,越是躲避,越是忌讳,反而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廖荇翊的妹妹,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我对她从无非分之想,也从无逾距言行,你若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立刻跟她说清楚,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或是单独见面。”他神情坦荡地说道。

    长安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迎着那双灼热的眼睛,沉默两秒,说:“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你这么做,是要我背上恶名吗?”

    恶名?

    严臻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抬手解雨衣的扣子,指尖纷飞,三两下就解开要去脱掉,严臻眼睛微眯,仿佛可以预见到她下一句会说,衣服还你,我走了。

    长安的确想走,她怕再这样谈下去,她会被他的言辞和诚意打动,轻易地就允了他什么。

    目前,还不是时候,她做不到对他敞开心扉,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值不值得她这样去冒险。

    雨衣刚解开,一股寒意就钻进湿衣服里面,刺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还想再脱,眼前一黑,他已经迈步过来,抓住雨衣两边重新给她穿上。

    两人离得太近,额头上热烘烘的,泛着潮气,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抬眼看他。

    他眼睛里亮光闪闪,嘴角一撇,冲她笑得无奈又怜惜。

    “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隔着雨衣,他握住她的肩膊,轻轻压了压,“长安,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的答案,多晚……我都会等下去。”

    说完,他冲她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了。

    长安黝黑的眸子映出他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不过短短数秒种的时间。

    房檐儿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眼看着就要停了。

    她沉默半晌,拥紧身上的衣服锁门离开。

    第二天。

    太阳准时从东方升起。

    工人陆续起床,李四性正在院子里刷牙,看到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影儿,不禁惊讶地瞪大眼睛。

    “长经理,你……病好了?”

    可不是吗。

    眼前那个冲他笑得明媚的女子,脸上哪里还能找到一丝病容。反而是他,由于昨夜体力严重透支,导致眼圈下一片青黑。

    “好了。”长安点点头,指着湿漉漉的杂草丛里鲜嫩欲滴的铁线莲,说:“你看,这些野花一夜间就长起来了。”

    李四性回头看了看,笑着说:“可不是嘛,雨水纯天然不说,还富含各种矿物质,比那些人工肥料可强多了。”

    长安笑笑,说:“昨天多亏战士们帮忙,我们才避免遭受损失,你待会儿去公司的时候,顺道儿去做一面锦旗,再买一些慰问品,我们去部队那边表示一下感谢。”

    李四性点头,感激地说:“是啊,昨天要不是严排长去叫我,又准备了防雨棚布,这些水泥啊,可就全部报废了。”

    “你是……说严臻最先发现仓库外的水泥?不是你先赶过去……”长安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是李四性先向严臻求救。

    “我当时在宿舍啊,下暴雨前,严排长跑来让我转移水泥,我这才想起这茬儿事。事发紧急,我没顾上去通知工友,到了仓库,发现战士们已经把防雨棚搭好了……”李四性解释说。

    原来是他。

    是他。

    长安神情复杂地望向远处的营房楼,过了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分别

    长安和李四性、张杰一起去部队大楼送锦旗,董伟林亲自接待他们。

    收下写有‘飒爽英姿显军人风采,高尚美德彰军人本色’褒奖词的锦旗,董伟林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笑吟吟地说:“我一定转交侦查连,哦,不,要在大会上给他们颁发这面锦旗。严臻排长这次又给部队立功了,哈哈……”

    长安的脑子里浮现出严臻接到锦旗时敬礼的画面。

    她弯了弯唇角,轻轻微笑。

    董伟林的办公室在三楼,后窗正对着部队操场,平常这时候,操场上总能见到战士们跑跳腾挪的矫捷身影,可今天,除了茵茵草地,竟看不到一个人。

    他不禁咦了一声,诧异问道:“部队今天休息吗,怎么操场上见不到人影?”

    董伟林把锦旗摊平放在桌上,“哦,部队接到临时任务,都出去了。”

    因为牵扯到军事机密,具体的他也不便说。

    “怪不得刚才去营房楼,只看到一个小战士在值班。原来严排长他们都不在啊。”李四性摸摸头。

    不在吗?

    他昨晚上说,多晚都会等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他要离开多久,还有……昨晚他淋了雨,会不会和她一样受凉感冒。

    长安看了看绿树葳蕤的营区风景,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董伟林看到长安不做声,以为她不满意,于是宽慰说:“长经理,你们放心,只要大部队一回来,我立刻把锦旗颁给他们。倒是这些吃的,我怕等不及他们回来就要坏掉了。”

    李四性送来的慰问品尽是新鲜水果,大部分都不能储存,董伟林为难地说:“不如……你们带回去,给工人们……”

    “不不,那可不行。”李四性摆手。

    “那就先放我这儿,要真的等不到他们,我可就和留守的官兵们‘享用’了啊。”董伟林打趣说。

    “您吃了就是,等严排长他们回来,我们再过来送!”

    “那你们作证,我可不是故意偷吃偷占慰问品的啊,哈哈……”几个人仰脖大笑,之后又聊了些工地的事,长安他们就回去了。

    接下来一周,彭斌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超质保量的完成了夯实井口的任务,长安特别高兴,重奖了彭斌他们。

    施工进入良性循环,眼看着到了沥青摊铺阶段,也就是道路施工的尾声。这些日子的努力,马上就要出结果了。

    这天,王兴权带着监理方工程师来到工地,对施工底基层进行验收。

    “小长,这井口是按你的要求处理的?”王兴权指着井口附近的地基,神情严肃地问长安。

    长安心头一紧,和王兴权一样,蹲下来,用手按着压实度达标的地基,“有问题吗?”

    王兴权和他带来的工程师对望一眼,同时笑了。

    “莫紧张,莫要紧张。你这工程,就算是世上最爱吹毛求疵之人,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而且啊,我做监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益求精的施工技术和负责任的施工态度。单冲你这个井口,我就得给你打100分,程工,你觉得呢?”王兴权看向一旁的同事。

    姓程的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我和王工看法一样,这个改造项目,可以当做样板工程向全市施工企业推广了。”

    长安松了口气,脸红说:“您过奖了。”

    “我有个问题。”程工举起手。

    “您说。”

    “敢问这处施工技术难点是谁负责的?”程工指着底基层的剖面,兴奋地说:“你们看,这像不像是原生的。”

    长安解释说:“不是,这是分层铺筑。”

    工地的铺筑层由于压实厚度高,采用了分层铺筑的技术。

    “我知道是分层啊,就因为不是一体的,所以我才惊讶得很,你们的工程师,如何把不止一层的铺筑层结合得这么好?”程工朝热天朝天的工地张望了一下,“他在吗?我想向他请教一下。”

    长安还没回答,王兴权就指着长安,说:“你要找的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程工顿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高个子的秀气姑娘,惊讶道:“你……不是项目经理,管理工地……”

    “谁说项目经理就不懂技术了,告诉你,小程,她啊,不仅和你是校友,还是易键璋,你最尊敬的易工的徒弟。”王兴权笑着抢过话去。

    程工愕然半晌,苦笑着说:“怪不得,怪不得呢……”

    易键璋的徒弟,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比科班出身的什么本科生,研究生强百倍。

    可技术痴最关注的还是自己未曾掌控的领域。

    “长经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长安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把先铺的一层表面轻轻地耙松,并在铺筑下一层之前洒水湿润,使后铺的一层相互黏合,就是这样。不复杂的。”

    “表面松土,下一层铺筑前洒水……”程工喃喃重复了两句,忽然拍了下安全帽,双目奕奕地笑道:“我怎么没想到松土呢,只知道要洒水,哈哈,这下好了,又学了一门技术!”

    王兴权拍拍他的肩膀,“还不快谢谢小长。”

    “谢谢,谢谢!”程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对长安的敬佩和欣赏。

    接下来,王兴权和程工又检查验收了几处施工区域,均带给他们无限惊喜。

    两人临走前,还跟工地的工人们一起喝了香甜可口的绿豆水。

    长安原以为就此打住,她也着手开始准备沥青摊铺的大事,谁知,第二天,她正在办公室和料场的人通电话,张杰却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长……长安,电视台的人来了,说是要采访我们!”

    长安秀眉一拧,摆摆手,示意张杰别慌。

    “吴厂长,拌合料的事就说定了,下周摊铺,好,好的,再见。”长安挂断手机,立刻就指着门口,对张杰说:“边走边说,怎么回事?”

    原来,上海市电视台的几位工作人员忽然来到工地,说是要采访。李四性他们一听就急了,因为建筑工程企业最怕的就是媒体,一旦招惹上他们,一般都是要曝光什么不好的新闻。李四性一边稳住电视台的人,一边让张杰赶紧回来喊长安。

    “我还是通知公司宣传科吧,万一有什么事,他们和媒体熟,应该能周旋一下。”张杰建议说。

    长安脚步不停,“先别急着打电话,见了他们再说。”

    张杰点点头。

    两人刚走到侦察连的营房楼前,却看到一队战士喊着口号步履整齐地走了过来。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因为,排头那个昂首阔步的军人,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严臻。

第六十四章 质量中国

    “唰唰唰——”整齐划一的队伍离长安越来越近。

    长安的心砰砰狂跳,想移开目光,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被那抹挺拔的身影黏住了。

    不过十几天未见,他却憔悴了一截儿,人瘦了一圈,胡子未刮,面色沉黯,脸颊上还添了一道寸许的疤痕,唯有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迸发出灿烂的火花。

    张杰同她一样惊讶,可他看到严臻后的反应,却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哎呀!我们的严排长是得了眼障吗?怎么只瞧见你,瞧不见我呀!”

    他用力朝严臻那边挥了挥手,严臻转了转眼珠,与长安他们擦肩而过。

    长安面皮发烫,拧着眉头瞪了张杰一眼,低声说:“还不快走!”

    张杰边笑边赶了上去。

    到了工地,李四性正和几个陌生男女交谈,他们旁边,有个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组装拍摄器材。

    李四性见到长安,扬手招呼说:“长经理,这儿。”

    长安和张杰走过去,李四性就开始介绍,“刘编导,这是我们项目负责人,长安,这位是技术工程师,张杰。长经理,这位是上海电视台‘质量中国’节目的刘允编导和秦助理。”

    ‘质量中国’?

    这不是以打假、揭露黑作坊、黑工厂、豆腐渣工程为主题的明星节目吗?

    因为涉及到百姓利益,所以节目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她的弟弟长宁,作为支援律师,还被节目组邀请去参加了几期节目的录制。

    他们今天选择部队的工地拍摄,难道,工地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长安抿着嘴唇,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和刘编导、秦助理握手寒暄后,提醒李四性:“拿几顶安全帽给刘编导他们。”

    李四性噢地低叫一声,拍着自己的帽子,道歉说:“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拿,长经理,你先和刘导谈着,我去去就来。”

    长安笑着说好。

    刘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样貌普通,身量不高,但却声如洪钟,目光犀利,尤其是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带给对方很强的压迫感。

    现在也是如此。

    长安考虑了一下措辞,稳住心神,问说:“不知刘导想拍些什么内容?”

    刘允看着长安,沉吟片刻,说:“长经理,你看过我们的节目吗?”

    “看过,不过不多。”她只看过有长宁参与的几期节目。

    刘允点点头,“那你应该对‘质量中国’不算陌生。我们的节目除了向社会大众曝光弄虚作假的案例之外,还会传播并弘扬优秀的企业质量文化。你做的这个项目,经由专家推荐,成功入选我们的‘弘优’专题节目,所以,我们今天才冒昧过来打扰,不知长经理,可否准许我们拍摄?”

    不是……曝光,而是……弘优?

    长安用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问道:“刘导,是哪位老师推荐的?我认识吗?”

    刘允笑道:“是王兴权,王工,因为节目的关系,我们早就成为老熟人,老朋友了。这次,他特意向我推荐了你的项目,希望我们能够把你们工地的先进技术经验和管理经验拍摄下来,向社会大众传播这种精益求精、务实创新的可贵精神,以此带动更多的道路建筑施工企业向你们学习,把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正的精品工程奉献给老百姓。”

    原来是王工。

    原来是他在背后助力,帮助她事业起飞。

    长安的胸臆间升腾起一股火烫的情绪,堵着嗓子,令她好久未能发出声音。

    最后,她梗着喉咙,感动地说:“谢谢您,也谢谢王工。”

    刘允打量着面前目光清澈,态度大方磊落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阵感慨,“王工跟我谈起你的时候,言语之间除了赞赏之外,再无其他。我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他有夸大其词、片面推崇之嫌,可后来看了他提供的技术资料,以及由他讲述的工地故事之后,我才想,哦,我竟遇到了一个奇女子。于是,我对你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我一直在想,这个奇女子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和戏文里三头六臂的神人差不多?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你根本不是三头六臂嘛,你和平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你比她们要漂亮一些,哈哈……玩笑,玩笑……”

    刘允摆摆手,笑过之后,又迟疑地问长安:“冒昧问一句,你……和我的一个熟人长得很像,你和他都姓长……你们……”

    长安笑了笑,答道:“长宁。他是我的弟弟,我们是双胞胎。”

    刘允低叫一声,后神色恍然地捂着额头,“居然,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难怪一见到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着长安,赞扬说:“长律师专业水准极高,品德高尚,只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你,作为土建行业为数不多的女性项目经理,不仅胆大心细,技术能力更是出类拔萃,我有理由相信,经过历练后愈发成熟沉稳的你,一定会成为国内优秀的土建管理人才。你们姐弟,实在是优秀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长安嘴上说哪里哪里,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不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长宁。

    长宁的工作成绩得到认可,比她自己上电视,被刘导夸奖还要开心。

    这就像是一个老妈妈含辛茹苦带大孩子并盼他成才,她与那个老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

    接下来,就是拍摄。

    长安坚持保持原生态的工作场景,刘导同意了,他们从技术细节到工人采访,再到长安出镜,一共拍摄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日暮时分,刘导他们又拍了工人们收工的画面才结束工作离开。

    “长经理,开饭了。”李四性跑过来叫她。

    长安点点头,揉着酸困发胀的肩膀,说:“你们先去,我回宿舍取个东西。”

    李四性拉着张杰走了。

    长安回到宿舍,拉开简易衣柜的拉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挂在肘弯,又把拉锁拉上。

    她盯着手里那件宽宽大大的男式军用雨衣,愣怔了一阵儿,才把它铺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拿在手里,关门去餐厅。

第六十五章 还雨衣

    整洁明亮的部队餐厅,穿着迷彩短袖的士兵们正围着餐桌就餐。他们吃饭的速度极快,鲜少有人高声喧哗。

    “排长,你今天咋吃得这么慢啊,一个馒头从头啃到尾,是菜不合胃口,还是感冒没好利索?”张晓屯放下碗,伸手想摸严臻的额头。

    严臻拨开张晓屯,嫌弃地说:“好好说话,动啥手。”

    张晓屯委屈地撇撇嘴,“人家不是关心你嘛。你忘了,演习时你发高烧,人都烧得打晃了,可还是带着咱们排冲锋在前,最后赢了蓝军,连长激动的去抱你,你却因病情发作拖着连长一起掉下悬崖,要不是那棵树绊着你们,你和连长就……”

    回想起那一幕,张晓屯仍旧后怕不已,从救上排长他们那一刻起,他就把照顾排长的责任主动揽在自己身上,从吃喝拉撒到起居住行,他寸步不离地黏着排长,生怕那可怕的情景再次重现。

    所以他刚才看到排长茶饭不思的模样,直觉严臻又发病了。

    “不是没事吗,你这家伙,已经是班长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严臻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整张盖在张晓屯的脸上。

    张晓屯把纸巾揭下来,眼睛通红的低声辩解说:“班长咋了,班长就不能关心人,不能流泪了。你不想让我这么黏糊,那你平常就别对我这么好!”

    严臻的嘴唇翕合几下,却又因为词穷而闭合。

    他最终拍了拍张晓屯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说,径自拿起盘子里的馒头,就着菜,大口吃了起来。

    张晓屯满意地笑了。

    严臻边吃饭边朝张杰那桌瞅。

    和张杰眼神交汇,严臻瞪着他眨眨眼,无声地问,人呢?

    张杰耸耸肩,默默回答他,不知道啊。

    严臻蹙起浓眉,回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又失望地转头,发狠似的啃了口馒头。

    看到排长狼吞虎咽的模样儿,张晓屯在一旁可乐开了怀。

    好久没看到排长有这么好的胃口了,似乎从出去演习那天起,他的饭量就骤减至平常的三分之一不到,那么大的人,那么高的身量,居然一顿连一个馒头,一盒米饭也吃不到。不仅饭量少了,话也变得少了,还时不时的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山发出叹息声,这幽怨而又无奈的声音,让张晓屯想起了家乡村子里的老鳏夫,因那老鳏夫也经常蹲在田畦边,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发出这样的哀叹声。

    他隐隐察觉到让排长叹气的原因,可又不敢确定。直到那天从悬崖底下把排长救上来,他昏迷时口中咕哝的一个名字,让张晓屯瞬间明白了一切,同时也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排长这是……这是深陷情网了。

    对方竟是他和战士们都熟悉的,熟悉的……

    张晓屯心虚地到处张望,当他看到餐厅大门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影,不由得呼吸一窒。

    “咳咳……咳咳咳……”

    张晓屯捂着嘴,肩膀耸动,咳得是满面通红。

    严臻诧异地看看他,把还剩半碗的白粥推过去,“喝两口缓缓。”

    张晓屯摇头,伸手指着严臻,“咳咳!咳!长……长……”

    “唱啥呀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要唱!”严臻拧着眉头,训斥张晓屯。

    就见张晓屯蓦然瞪大双眼,伸在半空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垂下去,气也终于顺了,他扶着桌沿儿缓缓站起,看着严臻背后站着的女子,表情不自然地招呼:“长经理,你来了。”

    严臻的嘴里塞着半拉馒头,筷子也刚夹了一块油亮发明的烧茄子,张晓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直接把他给惊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那块茄子也从筷子上滑落,哒的一下掉在白粥碗里,瞬间雪白的米粥就染上了一层颜色。

    他唰一下转身,一边噎得直犯倒气,一边惊喜地看向身后的长安。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儿,看起来,倒像是又瘦了些,记得上次见她穿这件蓝色衬衫的时候,也没现在看起来这么宽大。

    她也在看着他,不过,原本无波无澜的黑眸却漾起一丝情绪,那轮廓清晰的眉峰也在渐渐聚拢,扬起。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经三两步上前,把手里的雨衣朝他怀里一塞,“还你了,谢谢。”

    说罢,转身就要走。

    严臻把雨衣扔给张晓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有话说。”他声音急迫,最后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

    周围的战士们都在偷偷笑,长安闭了闭眼睛,忍耐地提醒他,“你撒手。”

    严臻肯撒手才怪,他握紧她的胳膊,转头言简意赅地命令张晓屯:“你……回去带着战士们总结学习!”

    张晓屯正目不转睛地看好戏,忽然听到命令,他下意识答是,然后条件反射蹦到一边,却没挪步。

    严臻咧开嘴,朝左边努了努,示意他赶紧消失。

    张晓屯刚想反抗,却看到严臻腾出一只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他顿时焉了下来,表情委屈地垂下头,抱着雨衣,蔫不出出地走了。

    严臻松了口气,拉着长安,把她安置在张晓屯的位置上。

    附近的战士们都识相地离开,很快,这片地界就变得清清静静的,没有任何的杂声。

    “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打饭。”不等她回答,严臻就迈开大步走了。

    没过一会儿,他一手端着不锈钢餐盘,一手端着粥碗回来,“每样菜都要了一些,你快吃。”

    长安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和汤匙,拿起一个白白的馒头,低头,咬了一口。

    严臻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瞅着她。

    她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严臻一愣,心想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笑着说:“被树枝刮了一下,没事。”

    长安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抓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

    她饭量一直不错,病愈后更是增加了不少,严臻看她把小山尖儿似的炒菜吃了大半,又吃了一小个馒头,不禁笑着调侃说:“你挺能吃的啊,也不见你长胖。”

    她端起粥碗,低头啜了口稀饭,放下,看着他说:“我们和解吧,严臻。”

第六十六章 三个问题

    严臻愕然。

    随即嘴唇一咧,笑嘻嘻地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和解什么。”

    长安也笑了笑,重新端起不锈钢汤碗,小口小口将白粥喝完。

    “擦擦嘴。”严臻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把嘴唇擦干净。

    “我们走吧。”她起身,刚想端盘子,却被眼疾手快的严臻劈手抢去,同他的盘子摞在一起,端起来,目含期待地说:“你去门口等我,我这就过去。”

    长安点头,看他离开,才慢悠悠地走出餐厅。

    外面天光阴暗,通道两边的花池子里鲜花盛开,夜风吹拂,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快点,集合了,集合了。”几个看着眼熟的战士们从餐厅里跑出来。

    长安向旁边退了两步,让战士们顺利通过。

    她知道,部队官兵吃饭也有纪律规定,饭前集合喊口号,有秩序地进餐厅,每个排还有小值日负责给本班成员分菜,吃饭时不许交谈,不许大声咀嚼,更不许浪费粮食。总之,一个军人,是一个连睡觉都要遵守规矩的职业。

    不过,现在部队也讲究人性化管理。像严臻的部队,就是所有人一起排队按顺序打饭,这样可以很好的杜绝浪费。

    几个小战士就立在通道边,等着其他战友出来。

    “哎,你听说了吗,‘阎王’因为在这次跨区演习中表现突出,要被上级授予二等功了!”

    “我也听说了,‘阎王’可真牛掰!害得我现在做梦都想调到他的魔鬼一排去。”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能立功受奖,我爸估计会敲锣打鼓,在村子里摆上三天的流水席,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吃个够。”

    “啧啧,你咋想得那么美哩。你以为立功受奖就那么容易?告诉你们吧,‘阎王’差一点就没命了!”一个小战士神情严肃地说道。

    “呀,怎么回事?”

    “刚才我见到‘阎王’了,他脸上有伤,而且还是新伤。”

    小战士勾勾手指,示意其他几个人聚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听他排里的战士说,‘阎王’带病坚持演习,谁知结束时高烧导致头昏不慎坠下悬崖,要不是有棵树拦住,他啊,只怕就成了烈士了。”

    …………

    严臻一路小跑从餐厅里出来,看到台阶下熟悉的身影,他轻轻吁了口气。

    幸好,她还在。

    刚才遇见营房处的首长董伟林,被他拉住说起长安送锦旗的事,他惊讶极了,没想到长安竟真的说到做到。

    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她送他锦旗他很意外,也很感谢,可又因她急于撇清关系,不欠人情的初衷,而感到沮丧。

    她还是把他当做外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看待。

    他大步走下台阶,走到她的身边,柔声说:“等着急了吧。”

    长安抬起头,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严臻的脸上。

    她看了他好一阵子,看得严臻心里直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她:“我脸上黏什么脏东西了?”

    长安漆黑的瞳仁儿里映出灯火的光亮,细看,还有他被拉长的身影。

    “你着急回去吗?”她转开视线,轻声问他。

    “不着急,不着急。”严臻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长安抬起手,指着远处的操场,说:“我们去那边走走。”

    严臻愣了愣,赶紧说:“好……好。”

    这不是意外,而是惊喜了,他原以为最多送长安回去,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出来去操场散步。

    记忆里,她鲜少这样主动接近他,以至于猛地听到,还以为自己中了大奖,欣喜若狂得很,身子轻飘飘的,直想往上飞。

    两人沿着小路,朝操场的方向走。

    路边,隔七八米便亮着一盏路灯,照得地面白花花的,如同铺了一层霜似的,并不会使人觉得沉黯孤僻。

    严臻个高,步子迈得大,没走几步就把长安落在后面,他尴尬的不动声色的减慢步速,合上她的步速。

    长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上微微低头,看着斜前方一高一低的影子,一直默默地走到月朗星稀的操场。

    夏风轻柔,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拂去白日里的燥热。

    严臻偷偷地打量着一言不发的长安,却不防她围着跑道走了半圈,突然停下脚步,迎上他的目光。

    夜色里,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他不由得一阵心神摇曳,没等他回神,就听她说:“严臻,你说,你在等我的回答,现在可还作数?”

    严臻的心咕咚一跳,呼吸紧了又紧,哑着嗓子,说:“当然。你……可是想好了?”

    长安看着他,缓缓点头,“想好了。”

    “你……”严臻捏住裤子边缘,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腔。

    “在我做出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你三个问题,可以吗?”长安语声不大,却字字敲进严臻的心房。

    “好,你只管问。”他屏息凝神,只待她开口。

    长安轻轻抿了抿嘴唇,说:“第一个问题,我曾在父母墓前发下重誓,会照顾弟弟一辈子,这世上的任何事,包括我自己的前途以及人生幸福,都不会比维护他更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将来在一起的话,你能和我共同承担照顾弟弟的重任吗?”

    “我……”严臻刚想回答,却见长安摆摆手,抢在他前面说:“你先别急着回答,听我说完。”

    “第二个问题。我性格强势,不懂浪漫,是一个不会与恋人花前月下的古板女人,而且我有情感洁癖,任何形式的背叛,都会让我拒绝而又厌恶。所以,我未来的伴侣,一定要身心合一,忠于爱情。严臻,你确定,你未来的人生要同我这样一个无趣又霸道的女人一起度过吗?”

    她歇了口气,顺势也打量了一下与她一尺之遥的严臻。

    月光下,军装威武的陆军少尉,沉默中灼灼有神的目光,带给她一种强烈而又陌生的心悸感。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工作狂?起初,我以为我是为了生计,为了赚更多的钱去保护我弟弟,给他想要的生活。可是真的从事土建行业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是不会觉得辛苦的。我有野心,我不满足现状,我要用我的努力和智慧登上金字塔的顶端,做一个勇敢的俗人。所以,我不会给自己任何懈怠和懒惰和理由,即便是与人恋爱,我也是还是我,是那个为了梦想不懈努力的工作狂,长安。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不会像小鸟一样依人,也不可能在男友最需要我的时候雪中送炭,这样一个无情冷酷的女人,你确定,你还想要吗?”

    长安一口气说完最后一个问题,她轻喘口气,看着严臻炯炯发亮的眼睛,“你不必现在作答,我们就以工期为限,到时,以你的答案为准,可以吗?”

    严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英气十足的脸庞,片刻后,他点头,“好!”

第六十七章 别吓我

    两人慢慢朝回走。

    长安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身旁的严臻。

    他刚才答得干脆利落,让她感到很是挫败,就像是酝酿了好久的一件事,真正实施后却没达到预期效果,或者说,完全没有效果?

    长长的小路,他配合着她的步速,步子迈得很慢,可身板却挺得笔直,路灯下,就像山谷间的茂林修竹,自成一道风景。

    有人曾说,军人不需要刻意耍帅,只要穿上军装,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以前,她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觉得有夸大其词之嫌,可真正接触到部队,接触到这些自带发光体质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认知和臆断有多肤浅了。

    严臻是军人中的佼佼者,同时,他又是个极富个人魅力的男人,这两种特质一旦结合起来,在人际交往方面,应该就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

    所以,她这么固执冷硬的人也会禁不住动心,所以,她才会想出这么刁钻的问题去考验他了。

    她向他提出的三个问题,听似再正常不过,可对于寻常男人来说,哪一个都是值得盘桓踌躇的难题。

    试想一下,哪个正常的男人选择人生伴侣的时候,会喜欢找一个肩上压着家庭重担,性格独立又不喜约束的工作狂呢?

    三个问题,其实就是三道难关。

    基本上,大部分的男人都会在第一道关卡就败下阵来,主动放弃。

    有信心闯过去的,在第二道关卡前,也会犹豫不决,失望而归。

    第三关,毋庸再提。

    世上的男人应该都会喜欢温柔顺从的女人。

    闲暇时分与恋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生活想必是大部分男人推崇的理想恋爱状态,而贤妻良母,持家孝顺的妻子又是男人们对婚姻的终极追求,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相信绝大多数男人都会选择让妻子放弃工作专心照顾家庭,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凡事都会有例外,譬如她,这种事业型的女人,即使喜欢上一个男人,也没有时间去浪漫,去撒娇,去费心讨好对方,让对方欢喜。

    所以,这三个问题代表的也是她的真实状态。

    家庭状况、性格、事业。

    说是缺点也不为过,泼水似的一次性全都亮出来,让严臻自己做出抉择。

    因为在严臻这个思维敏锐,智商高超的男人面前,再搞那些迂回试探的方法,简直就是侮辱他。

    可竹筒倒豆子,一粒儿不留的将自己的缺点,最隐秘的一面暴露出来,她的心里也会觉得忐忑和失落。

    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虽然她从未对他说过这句话,可她肯费心思想出这三个问题,想必他也该体会的到。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眼看到了旧楼路口,这一路沉默走过来,他一言不发,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心情也变得很是复杂,好像走完了这段路,他们的感情也将结束一样,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转过弯,严臻的步子忽然慢下来,最后停住。

    “长安,就送你到这儿吧。”

    十几米开外的院子里,传出工人们的交谈声,他停在这里,是怕有人说闲话,还是已经萌生退意?

    她扬起脸,手指攥住衬衫的袖口,看着夜色中面目模糊的严臻,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加快步子,走了。

    严臻看着她的背影,原本沉黯的眼睛里逸出一道光亮,他的嘴角轻轻一撇,低声嘟哝说:“小样儿!以为这样就镇住我了!”

    若他这么怂,当初就不会对她这个小辣椒动心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除了那个未曾谋面的未来小舅子,这世上,恐怕只有他看得最清楚。

    正暗暗思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敛起脸上的表情,看着她如同夜舞的蝴蝶一般,姿态翩跹着快步跑了过来。

    “这个……你回去抹在脸上。治外伤,很管用。”她递过来一个细长的小盒子。

    他目光轻闪,伸手,接住。

    朔阳牌外伤膏。

    几个银灿灿的字迹在夜色中发出暗光。

    这个药膏他家里也有,是朔阳市的名优产品,因外伤疗效显著在朔阳及其周边市县驰名。

    看到熟悉的牌子,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待他,终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严臻把小盒子攥在手里,笑了笑,说:“谢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着他,语声放得很轻,“你受伤的事我听说了。”

    严臻微微一怔。

    听说什么了?听谁说的?

    “哦。”

    “说起来还是我的错,要不是帮工地搬物料时淋了雨,你也不会发着高烧去演习,也就不会掉下悬崖,差点就……”她神情懊恼地拧了下眉头,“对不起,严臻。”

    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摸着下巴上靑虚虚的胡茬,想了想,不由得哧一下笑了。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瞅着他又不正经,脸皮一红,转身就想走,可脚趾头刚动了动,却觉得眼前一黑,再仰头,却只能看到他宽阔厚实的肩膊了。

    这个人……

    她的心开始砰砰狂跳,想踢他两脚,推开他,却又觉得不忍心。尤其当她瞅见他面颊上那道新添的伤痕时,心里更是酸软成一团,她揪着他的T恤,轻轻垂下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会劝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为我明白,假如时光倒流,你的选择还是会如当初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你不会因为惧怕疾病就不去帮我,就不去参加演习,我们的个性何其相似,我懂你的心,所以,我不劝你。可是,严臻,你能不能不要再吓我呢?明明可以避免的事,你却把它演绎成了灾难大片,那个悬崖高吗?你掉下去的时候,害怕吗……”她呢喃似的轻声说道。

    他身子一震,胳膊一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人看似高挑,其实身上根本没什么肉,抱在怀里骨骼嶙峋的,让人心生怜惜。

    “害怕,当然害怕。我不怕死,可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他轻声回应说。

    她说不出话来,手指一寸一寸向前挪,最后,抱住他的腰身。

    两个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长安主动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怀抱。

    “以前你等我,现在轮到我等你。严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坦然接受。所以,你不要任何心理负担,就按照你的心意,好好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她眼神清亮地说。

    严臻微笑,“好。我会在工程竣工那天给你答案。”

    说完,他摆摆手,转身,大步离开。

第六十八章 我背你

    接下来几天做沥青摊铺路面基层施工的试验路段,因为前期准备充分,基础施工扎实,所以王兴权监理检查后一次通过,准许长安他们进行大面积施工。

    就在沥青摊铺准备阶段,老天却不给面子,频频下起雨来。所幸雨势不大,对工地没有大的影响。

    摊铺那天,长安起个大早,准备去料场亲自监督混合料的生产。

    宿舍闷热,外面温度也是奇高,天才蒙蒙亮,长安踮起脚尖望了望天边,没有看到日出前的红云。

    她一边暗自祈祷不要下雨,一边放轻脚步走到李四性的房外,笃笃敲了敲门。

    “谁啊。”李四性昨晚和长安一起在工地熬了大半宿,这会儿眼皮酸涩,看人的时候几乎变成双影儿。

    拉开门,看清是长安,他不禁惊讶地看看表,“还早呢,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想了想,还是亲自去搅拌站监督一下比较放心。你待会儿起来,去工地把今天施工车辆和器械都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问题。有事给我打电话。”长安说。

    李四性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长安,心中觉得不忍,“我去吧,这天还没亮呢,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没事,我查过了,早班车是五点半,现在都六点了。”长安摆摆手,转身就走。

    “那你怎么回来——”李四性追了两步。

    “我坐送料车一起回来,不会耽搁正事。”长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光里。

    李四性摇摇头,刚准备回屋,却听到隔壁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抹蹒跚的黑影。

    “李经理。”

    李四性一愣,回身,看着撑着拐杖的赵铁头,不禁眉头一蹙,低声训斥道:“咋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这前天才出院,你把医生的话就给忘了。”

    赵铁头前天出院,长安原本安排他回家静养,可这倔板儿非要回工地,回他宿舍养伤。

    长安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可他才在屋里躺了一天,就受不了要出来了。还有这身工作服,是什么鬼?他以为到点了要上工呢。

    赵铁头嘿嘿笑了两声,解释说:“我闷得慌,想跟着你们去工地,看沥青摊铺。行吗,李经理?”

    “不行!”李四性坚决摇头。

    “求你了,李经理,看工友们都热火朝天地干着,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你就让我去吧,我不过是一条腿不能挨地,可我有拐杖,我现在就跳着过去,坐一边,远远看着,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赵铁头恳求地望着李四性。

    李四性不由得笑了,“铺沥青有啥好看的,你在工地上干了几十年,还没看够?”

    “那也是……那也是想去看看。以前我干活总是一肚子怨言,能逃则逃,能偷懒就偷懒,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施工经历,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再错过什么了,李经理,我们不是很快就要分开了吗?”赵铁头动情地说。

    赵铁头的话让李四性心中一动,可不是嘛,待摊铺完成后,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维护工作,大部队就可以收工撤离此地了。工人们又会奔赴新的工作地点,而他和长安,也会等待新的工作任务。

    也就是说,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却看到邓先水的大光头从屋里蹭一下冒出来,“赵铁头,你咋这么能闹腾呢?让你睡会儿觉比登天还难,是不?”

    赵铁头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他尴尬地笑了笑,道歉说:“兄弟,吵到你了。”

    邓先水明显睡眠不足,他瞪着赵铁头,拧眉:“你穿这身要去哪儿?回屋!”

    赵铁头呵呵笑道:“兄弟,你睡你的,我出去转转……”

    “转个屁啊,就你那瘸腿,能走到门口就不错了!”邓先水一脸嫌弃地说完,忽然噔噔噔走上前,一把抓着赵铁头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

    赵铁头不防备,拐杖一扬,差点飞出去,他在邓先水脊背上挣扎了几下,低叫道:“兄弟,你这是弄啥哩。”

    “你别动,再动,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不回去,我……”赵铁头用力扒着门框,与邓先水形成对峙局面,纠缠不下。

    这画面看起来很是搞笑,李四性刚想上前分开两人,却听到邓先水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背你去!我背你去工地,还不行吗!”

    赵铁头惊呆了,他愣了几秒,转头,和同样惊讶的李四性互相望了望。

    “你……说啥?”

    邓先水用力跺跺脚,回头瞪着赵铁头,“我说,我背你去!所以,老先生,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不?”

    赵铁头趴在邓先水的背上,看着那个锃明发亮的脑壳,嘴唇翕合颤抖了几下,轻轻撒开被门框勒得生疼的手指。

    “兄弟……”

    邓先水啧啧两声,“又来了,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不管你了!咋,你真想试试?”

    “不……不是,兄弟,我太麻烦你了。”赵铁头动容说道。

    邓先水嗤了一鼻子,抬腿就朝屋里走,边走边嘟囔:“谁让我倒霉呢,摊上你这么个讨债鬼!”

    赵铁头就在里头笑,那笑声激动而又愉悦,听得门口的李四性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涌出来……

    沥青搅拌站。

    长安来得太早,负责拌合机的工人还没来。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打开早餐袋子,一边吃一边等。

    天光大亮,与她约好时间的搅拌站工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哎呀,长经理,我送小孩,耽误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工人徐师傅连声道歉。

    长安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把放在水泥台子上的早餐袋递过去,“先吃饭吧,今天有点早,实在是麻烦您了。”

    徐师傅不好意思接,“我吃过了……”

    长安上前一步,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您就别客气了,嫂子不是在苏州打工吗?你又不会做饭,怎么可能吃过了?”

    徐师傅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惭愧地接过热乎乎的早餐,“你可真细心,我不过提了一句……”

    她就记住了。

    长安笑了笑,说:“快趁热吃吧。”

    “谢谢。”徐师傅感动地说。

第六十九章 工程攻坚

    上午,太阳钻出厚厚的云层,在部队道路改造现场,投料车、压路车、洒水车,穿梭其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骄阳似火,再加上近百度的高温沥青拌料散发的热量,工地热得就像密闭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沥青摊铺就得在这样的高温下干活,机器一开就不能停,如果停了再开就会影响路面的平整度。

    料车上的原料不断地铺到路面上,沥青与低温地面接触,瞬间升起一片白色的烟雾,工人们紧跟着用铁锹将倒下来的沥青铺平。

    路边,长安松了松安全帽的带扣,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她的脸被热浪烤得通红,衣服也已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用力拽也拽不开。

    忽然有个工人跳脚跑上人行道,呲牙咧嘴地甩掉脚上的鞋,她不禁心头一紧,疾步跑过去,紧张问道:“师傅,是不是烫伤了?”

    由于沥青温度高,工人们站的时间长了很烫脚,所以必须不停地走动,动作要快,不然脚上的鞋粘在地上就抬不起来,鞋底就会融化,烫伤脚板。

    工人扳着黑乎乎的脚底板看了看,憨厚地笑道:“差一点。”

    挂在树梢的鞋,鞋底朝天露着两个窟窿,已经报废了。

    有离得近的工人便取笑他:“咋,想婆娘想得不要命了?”

    那鞋子被烫破的师傅就啐了口唾沫,作势要把烂鞋砸过去,工人们哈哈大笑。

    长安提醒跟着投料车工作的工人,“大家注意安全!别被沥青崩到!小心脚下,别烫着了!”滚油一样的沥青,被崩到一滴也要被烫死。

    怕工人们中暑,她掐着表轮岗让工人休息,远远的,赵铁头站在树下给工友们盛绿豆水,一阵风刮过去,他笨拙地挡住不锈钢水桶,张开双臂护着,生怕有灰土落在里面。

    长安看到这一幕,不禁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惩罚一个人不难,难得是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所幸,她做到了。

    “戴上口罩!”张杰急匆匆地跑过来,把一个医用口罩递给长安。

    长安蹙眉看着那玩意,摇头,不想戴。

    “戴上!”张杰硬塞给她,然后转头重重地咳了几下,“你想被这味儿给熏死?离得这么近,咳咳……”

    张杰揉了揉咳得两眼通红的眼睛,“都说改良型的沥青没毒,可就冲这味儿,你信吗?”

    一阵风吹过来,长安被热浪熏得呼吸一窒,她皱着眉头说:“说完全无毒,不可能,但已经比过去好得多了。我听易工说,过去沥青车作业,几里外也能看到熬沥青时冒出的黑烟。现在科技发达,沥青改良换代,再过些年,总会生产出无毒无害的沥青料吧。”

    她指了指专心工作的工人们,“我们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些铺路工人,他们应该得到更有效的保护。”

    张杰点头,唉了口气,说:“正因为辛苦,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这项工作。你看,今天来的工人也都是中老年居多。”

    长安一看,可不是吗。

    饮水休息点,几个刚被替换下来的工人师傅,年纪都已五十靠上。他们一边解扣前后拽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纳凉,一边端起绿豆水一饮而尽。

    “希望机械化作业能够快速普及,这样的话,工人师傅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了。”长安说。

    张杰同意:“是啊,听说已经有全机械化的摊铺机面世了,但是价格昂贵,想要普及,还需时日。”

    长安呼了口气,攥紧拳头,振奋说道:“一定会实现的。”

    经过一天紧张施工,400米道路全部摊铺、碾压完毕,因为从源头就严抓质量,所以施工过程中没有出现混合料经常会出现明显的离析、波浪、裂缝、拖痕等等现象。

    只是。

    干活前一个个干净整洁的工人却变成了黑脸包公。

    全身上下,除了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其他地方,全都是漆黑一片。

    准备收工的筑路工人笑呵呵的互相打趣,渐渐走远……

    累了一天,热闹喧嚣的工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长安摘掉湿透的安全帽,缓缓坐在路边的道牙上,凝视着晚霞中平整漂亮的新铺道路,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与之前参与修筑的公路不同,这条仅有400米长的公路,是她心血和汗水和结晶。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难题,又亲手一个一个解决了它们。

    真正管理一个工程,才能体会到管理者的辛酸和不易,那些纸上谈兵,空中楼阁的美好想象,是造不出这样一条高质量的公路的。

    最珍贵的,是她收获了张杰、李四性和彭斌、赵铁头等一群工友们的信任和友谊。

    这是她最最珍惜的,也是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忽然,远处传来战士们响亮的口号声。

    她低头看了看表,哦,竟到了晚饭时间。

    在工地忙碌了一整天,午饭对付着吃了两口盒饭,此刻肚子瘪瘪的,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着实饿得不轻。

    李四性小跑着过来,叫她:“去吃饭吧,董处长说我们加班辛苦,特意安排炊事班给我们加了菜,晚上可以敞开肚子吃它个饱。”

    李四性的脸上难掩激动,语气也比平时显得夸张。

    长安笑了笑,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作势欲起,却因为腿酸噗通一下又跌回去。

    她愣了愣,鼓着嘴,有些尴尬。

    李四性哧哧笑着,伸手,“你太累了。”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抓着李四性,一跃而起。

    “谢谢。”

    李四性刚想说话,看到与他近距离平视的长安,不禁扑哧一下笑喷。

    他指着她,大笑道:“你怎么变花猫了!哈哈……”

    长安眨眨眼,伸手在脸颊上擦了擦,低头一看,不禁莞尔。

    她的脸上落了一层黑灰,汗水流过的印痕,竟像是花猫的胡须。

    “我回去洗洗,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她说。

    李四性说好,转身,拉了在附近检查井口的张杰,一起走了。

    长安回宿舍简单梳洗了一下,重新绑了马尾,换上了她到工地后还未上身的蓝色衬衫裙,然后清清爽爽地去吃饭。

    正值用餐高峰,餐厅里座无虚席。

    她拉开挡蚊虫的透明胶帘,径自走了进去。

    可刚进门,整个餐厅却像是被谁按动电门,忽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的官兵,甚至工友们都齐刷刷地转头,朝她望了过来……

第七十章 竣工日期

    长安愣住。

    她徐徐收回脚,手指攥住裙摆的布料,脸庞微微发烫,思忖着要不要退出去。

    远处有人站起来,朝她挥手。

    她愣了愣,见是张杰。

    他食指虚点,神情兴奋地提醒她看一下旁边的墙壁。

    她下意识抬头,却看到侧面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里,自己正专心致志地回答节目主持人的提问。

    ‘质量中国’。

    居然这么快就播了。

    她这才想起来,电视台的刘编导白天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可是工地太吵,她没听到,后来说要回过去,却被其他杂事给耽误了。想必,刘编导也是想告诉她节目播出的消息,可她却错过了。

    以至于来到餐厅遇见这万众瞩目的境遇,误以为是她穿了裙装的缘故,还想着退出去,待会儿再过来,却不想是这个原由。

    她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戴着白色安全帽,表情严肃的自己,面庞不由得一阵烫热。她低下头,故意避开前方绿压压的通道,沿边快速走了过去。

    侦察连就餐区。

    丁海泉嘴巴长得老大,几乎能吞进去个鸡蛋,旁边的张晓屯托起他的下巴,向上掫了掫。

    “丁海泉?海泉?”

    丁海泉回过神,小声惊叹道:“你看见没有,长经理居然穿裙子了!”

    张晓屯瞄了一眼身边坐着的严臻,低声警告丁海泉:“哎哎哎,眼睛往哪儿瞅呢?电视里的长经理就不美了?”

    “美是美,可没有穿裙子美啊。”丁海泉露出神往的表情,继续嘟哝说:“以前觉得她硬气泼辣得很,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动作表情,都跟个男人似的,一点也不婆妈。看到她上电视,觉得她更牛了,更是打心眼里不把她当女人看。可偏偏,她竟拣这时候来餐厅亮相,你说,我能不多看几眼吗?再说了……”丁海泉朝着餐厅里偷偷打量长安的战友努努嘴,“是我一个人偷看吗?”

    张晓屯一看,鼻子都快气歪了。

    偌大的餐厅里,但凡视力正常的男人,哪个不在盯着长安看呢。

    他心头恼火,伸手蒙住丁海泉的眼睛,低声呵斥道:“不许看,不许再看了!”

    “就看就看,我就看。”丁海泉拨开张晓屯的手,故意探头朝长安那边瞅。

    两人笑闹起来。

    严臻一边端着碗喝粥,一边盯着打饭窗口那抹淡蓝色的身影,眉头却渐渐拧成个川字。

    谁允许她穿裙子出入军营的?

    难道她不知道在这个荷尔蒙过剩的空间里,她这露腿露胳膊的打扮是会引起轰动的吗?

    那一道道好奇惊艳的目光,令他口中发苦,心里泛酸,他恨不能在每个男人的眼睛上蒙块布条,不让他们看到她最美的模样,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就连上前挡她一下,都做不到。

    这个女人!

    存心要气死他!

    想到这儿,他嗓子里一痒,忽然,偏过头,猛地咳嗽起来。

    张晓屯的眼皮随着咳声一跳一跳的,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严臻:“排长,你没事吧。”

    严臻捂着嘴,显然难受得很,“咳咳……咳咳咳……”

    看到严臻已呈紫红色的脸皮,张晓屯吓得丢下碗,焦急拍打着严臻的脊背,“好好的,你这是咋啦!”

    附近的战士们纷纷看过来,严臻拨开张晓屯的手,一边减缓呼吸频率压制咳嗽,一边哑着嗓子说:“呛……咳咳……呛住了。”

    张晓屯呆了呆,赶紧拿起自己的水杯塞给严臻,“喝点水,压压。”

    严臻一口气喝光,又偏头咳了几声,这才渐渐止住。

    待平静下来,他扬起头,朝打饭窗口望了过去,没找到熟悉的身影,他的视线如同雷达一样,在前方半径十几米的范围内划了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锁定目标。

    她姿态安然地坐着,一边吃饭,一边和张杰他们热烈讨论着电视节目。

    离得那么远,他仍旧能够看清楚那双英气十足的眉毛下面,隐约透着喜悦的明亮眼睛。

    她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与平常寡言聆听的模样判若两人,不仅主动与张杰等人攀谈,还时不时用拿着筷子的右手半遮着嘴唇轻笑,想必是她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引得工人们哄堂大笑,她竖起食指压在红润润的嘴唇上,神色微嗔地提醒大家注意音量,工人们虽然立刻就敛了笑声,可一个个的仍旧是忍俊不禁,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似乎是察觉到异样,她忽然偏头,迎上那道一直窥探她的灼灼目光。

    没想到平日里令人耳热心跳的戏谑亮光,今日里相遇,却隐隐有金石火光闪现。

    她表情微愕,看着他紧蹙的浓眉和下拉的嘴角,以及变得寒光凛凛的目光,不禁心里一咯噔。

    他怎么了?

    是在生气吗?

    她感觉笑意僵在嘴角,下意识地朝身上的裙子看了看,然后又去看他。

    他却已经移开视线,与张晓屯交谈了几句,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默默地目送他消失,她的心也由紧变松,最后变得空落落的,像那个突兀的空位,让人生出一种怅然的情绪。

    张杰察觉到长安的变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当他发现长安的‘秘密’之后,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一笑把长安的魂儿给勾回来了。

    她的面皮微微发烫,为了掩饰自己,她低头扒了口饭,也不就菜,就干嚼起来。

    “今天严臻问我确切的竣工日期,我告诉他了,就在下周三。”张杰意有所指。

    周三?

    她还没决定是周三还是周五,张杰怎么就告诉他了。

    “我还没想好。”其实周三举行竣工仪式,时间上绰绰有余,可她却一直心惶惶的,没个准主意。

    张杰瞄她一眼,笑着说:“我替你拿主意了,就下周三,李经理也同意了,不信你问他!”

    怕长安不信,张杰拽着身旁和工友们说笑话的李四性,大声问道:“下周三举行竣工典礼,你没有意见吧!”

    李四性愣了愣,看着张杰的眼睛有些发飘,张杰冲他挤挤眼,又趁人不注意掐了下他胳膊上的肉,他一疼,立刻瞪大眼睛,回答道:“对,下周三!就下周三!”

第七十一章 求连长

    严臻走出餐厅,径直找去连长宿舍。

    连长不在,问了个熟人,说是去洗澡了。严臻脚步不停,又赶到澡堂。

    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正打了洗发液揉搓头发的宋志文忽然哎呦叫了一声,他弯下腰,眯着眼,表情痛苦的在水管上摸索淋浴开关。

    可眼糊了什么也看不到,摸了几次竟没摸着,眼睛蛰的生疼,他就有些着急。

    “哗哗……”一蓬热水从天而降,缓解了他的窘况。

    宋志文一边冲水,一边捋了把脸上的水,偏头,看向面前黑乎乎的影子。

    被雾气遮蔽的浴灯下,同他一样赤马溜溜的男人逆光而立。

    他的体格魁梧健美,手臂上一串水珠像钻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

    “严臻?”宋志文愕然叫道。

    严臻冲着宋志文眨眨眼,笑道:“连长你太不够意思了,自己跑来享受清静,却不照顾一下我。”

    宋志文伸手点着严臻,也跟着笑,“我就特殊了一次,还让你这小子给逮住了。”

    部队有个习惯,洗澡时,士官和干部一般都是等士兵洗完了自己才去洗。

    “呵呵……”严臻挠挠精短的头发,上前,打开连长旁边水管的开关,仰起头,双手叉腰,像个勇士一样迎接着水流的碰撞。

    很快,他小麦色的身体就罩上一层透明的水雾。

    宋志文暗自打量着严臻,眼里露出欣羡的意味,“身材练得不错啊。”

    “那当然。”严臻笑了笑,从宋志文那儿拿过洗发液的瓶子,往手心挤了一点,开始揉搓头发。

    宋志文朝他那边空荡荡的洗漱格栅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问:“我看你今天洗澡是假,找我私聊是真,对不对?”

    “哈哈,连长您好牛。”严臻竖起大指拇,眉眼挤在一处,笑嘻嘻地夸赞宋志文。

    宋志文却不接受,他一脸嫌弃地说:“谁洗澡不带洗漱用品?你以为我是弱智啊。”

    严臻嘿嘿笑笑,凑过去,拿出宋志文洗漱袋里的澡巾,讨好说:“连长大人厉害!你最厉害,最聪明,行了吧。你转过去,我给你搓背。”

    说完,不等宋志文发声,就把他强制性扳过去,澡巾已经落在他的脊背上。

    宋志文眉头一拧,哎呦痛叫,“湿水了吗,你就搓……”

    严臻吐吐舌头,赶紧去旁边把澡巾浸湿后拧干,这才卖力的给宋志文搓背。

    宋志文的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严臻一眼,徐徐道:“说吧,有啥事要求我。”

    严臻的眼睛蓦然一亮,他的手在宋志文宽厚的脊背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又飞快地搓揉起来,“的确有点事,想求您……”

    长安吃完饭,和张杰,李四性又去刚刚铺筑完成的路上看了一下,之后准备回去,手机却响了。

    她低头一看屏幕,不禁神情愉悦地接起,“师父。”

    “长安,你还好吗?”

    原来打来电话的人,是她的恩师易键璋。

    说起两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联系了,易键璋在新疆支援当地的富民安居工程项目,条件非常艰苦,他的身体不好,患有很严重的胃病和骨关节炎,他一个人在那边,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长安时常会想念远方的恩师,可距离太远,工作太忙,她竟疏忽了对恩师的关心。

    如今,更是要他老人家亲自打电话过来,问候她。

    听到熟悉和蔼的声音,她不由得一阵鼻酸,声音小小地叫了声师父,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接下来,易键璋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激动。

    “我刚刚在电视上看完‘质量中国’,为你感到骄傲啊,祝贺你。”

    长安愣了愣,易键璋竟看了?

    他不是除了新闻联播其他节目一概不看的吗。

    “您怎么知道我上电视了?”她好奇问道。

    易键璋笑道:“怎么,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能看电视了。”

    “不是,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奇怪,您平常不看这些的呀?还有,您那边有电视吗?上次不还说,您住在帐篷里呢。”

    野外的帐篷里怎么可能配备电视,就是想看也没那个条件啊。

    “是王经理告诉我的,叫我一定收看这期节目,我没吃饭就到老乡家里来了,这不,刚看完,被他们邀请留下吃晚饭呢。”易键璋说完,朝热情好客的阿迪力一家弯腰抚胸表示感谢。

    “王经理?王向春总经理?”长安惊讶道。

    “是的,是他。长安,向春……哦,不,王总是一位非常有胆识,非常正直且高瞻远瞩的领导,他的为人我可以担保,你以后有事,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找他。”易键璋顿了顿,说:“而且,他非常欣赏你,欣赏你的勇气和事业心,他跟我谈过,准备在部队项目完工之后对你委以重任,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是吗?

    她一直认为王向春因为她闹出的风波讨厌她呢。不然的话,胡胜利的事也不会迟迟得不到处理。

    没想到,他竟是恩师极力推崇的人。

    一公司的人都知道,想从易键璋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评价比登天还难。

    她自然是相信易键璋的。

    “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长安说道。

    易键璋笑道:“丢脸也不怕,反正人老了,脸皮厚,大不了被人说几句,又有什么。你也是一样,不要学那些年轻气盛的,凡事沉住气,不骄不躁,冷静了处理,知道吗?”

    长安感动不已,这世上,也只有恩师才会用严父一样的语气同她讲话,训诫她,而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或是心里不舒服,反而觉得窝心,觉得幸福。

    有这样的恩师,一直在背后默默地鼓励着她,帮助着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呢?

    挂电话前,易键璋又说:“胡胜利要被开除公职了。”

    长安愣了愣,下意识问:“曹同知呢?他呢?”

    易键璋默了默,“慢慢来,长安,有些事,不可能一次做到位。可是我们都要相信,正义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长安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她抬起头,看着夜色中笔直宽阔的道路,很久才转身离开。

第七十二章 最好,最好的人

    上海淮海路新东方大厦。

    长宁急匆匆地走出大厦,“滴滴——”路边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发出两声短促的鸣叫。

    他侧着身子,朝里面看,贴着太阳膜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宁宁,上车!”

    “子墨哥!”长宁一边挥手,一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迅速坐进副驾驶位置。

    “刚才出门被主任叫住谈话,多说了一会儿。等着急了吧。”长宁一脸歉意地说。

    “我也刚到。”温子墨把纸巾盒递给长宁,“擦擦汗。”

    长宁冲他笑笑,抽了张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一边擦,一边转着脖子打量这辆车的内饰。

    “子墨哥,这是你新买的车呀?”

    新款进口奥迪,国内价格要60多万才能落地。上次他和温子墨在浦东吃饭,温子墨开的是一辆普通的别克,听说是他同学的,而他最近要买新车,没想到,这么快就买了。

    长宁也喜欢这款车,可惜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买不起。

    温子墨将车辆并入车流,“嗯,有车方便一点。”

    长宁摸了摸车前部的实木装饰,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啊。”

    温子墨看看他,笑意浮现在眼底,“喜欢就开走。”

    长宁立刻摇头,涨红了脸说:“你别误会,子墨哥,我就是说一说,羡慕羡慕,没别的意思。”

    他挥了挥拳头,振奋精神道:“即便是渴望成功,我也想凭我自己的实力去改变我们姐弟的生活,而不是承庇于人。我相信我自己,一定有这个能力去保护安安,给她创造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

    前方红灯,温子墨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下。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长宁。

    面前这个双目发亮的英俊青年,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剑拔弩张,当他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稚嫩少年了。

    他的外形变得成熟稳重,眼神坚定深邃,隐隐透出锋锐。他已经蜕变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

    唯一没变的,是他同长安一样迫切想要保护对方的舔犊之情,这种情谊,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反而初心如磐,历久弥坚。

    想起姐弟俩这些年来的不易,温子墨不禁眼睛一阵潮湿,他抬手按住长宁的肩膀,用力压了压。

    “宁宁,我相信你。”

    长宁拍拍温子墨的手背,感慨笑道:“子墨哥,你知道我是一直支持你的。”

    “当然。”温子墨放开他,感激说:“多亏你这些年给我消息,不然的话,我哪里有勇气回上海。”

    可回来了,她却变得比原来更加疏离和冷漠,仿佛早已把他忘了。

    “绿灯亮了!”长宁拍了拍温子墨的肩膀,提醒他开车。

    “哦。”温子墨重新发动汽车,朝前行驶。

    长宁看看他眉间若有似无的愁绪,安慰他说:“我姐她骗你呢!这些年她又是求学,又是工作,哪有时间去想这事。再说了,她找男朋友会不告诉我?我可是她亲弟弟啊,她瞒谁也不会瞒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做我姐夫吧!”

    什么劳什子军人男友,他闻所未闻的事,根本不存在好吧。

    温子墨笑了笑,把车拐入一条岔路,长宁一怔,提醒说:“走这边绕远了。”

    温子墨指着路边的鲜花店,“我买束花。”

    买花?

    温子墨将车速慢下来,靠边停下,他看着目露疑惑的长宁,解释说:“我这两手空空的过去,你觉得合适吗?”

    长宁不禁哑然失语。

    是啊,他们今天是去祝贺长安人生中第一个大工程顺利竣工,他是长安至亲,拿不拿贺礼无所谓,可温子墨不一样,他还想追求长安,这样重要的场合,正是他露脸表现的大好机会,若是空手去,还真是不大合适。

    他点头,“哦。”

    温子墨让他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去买花。

    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温子墨从花店里出来,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满天星。

    上车后,长宁把花接过去,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脸笑意地说:“我姐啊,最喜欢的花是黄花铁线莲!”

    铁线莲?

    温子墨不由得一愣。

    她喜欢铁线莲?那种长在西北田间沟壑中的黄色小野花。

    那种花他见过,很普通,并无出彩的地方。

    长宁把满天星抱在怀里,神色向往地说:“她喜欢铁线莲,是因为这种野花能入药,能治邻居徐爷爷的腿疼病,每到铁线莲盛开的季节,她就会带着我去采花,采来的花一大半放在晒台上风干,一小半插在塑料瓶子里,放在她的床头,每天上学放学她都要抱起来闻一闻,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等花枯萎了,她就再换上一束,直到田野里再也看不到铁线莲,家里那淡淡的香气才会消散。”

    是这样吗?

    温子墨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带着年幼的弟弟穿行在田野间采花嬉戏的画面。

    床头的黄色花束。

    院子里的阳光,以及徐建昆老人慈祥的笑脸。

    温子墨愣愣地呆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姐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长宁用力点头,“那当然了,在我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温子墨朝长宁笑了笑,心里想,不仅是你心目中最好的姐姐,也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人。

    两人一路开车来到部队。

    因为部队属于军事禁区,所以温子墨的车辆不能进入,他们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步行到岗哨登记。

    “请出示你的证件和邀请函。”哨兵一脸严肃地说。

    长宁掏出邀请函给哨兵,然后趴在登记簿上记录他和温子墨的身份信息。

    一切检查无误后,他们被放行进入军营。

    “幸好我姐给了我这个,不然的话,咱俩还真进不来。”长宁晃着手中红光灿灿的烫金邀请函。

    “看样子阵势还挺大。”温子墨指着前方红旗招展的地方,笑着说。

    “听我姐说,今天莅临现场的除了合同双方的领导,电视台的人也会过来。不过部队管得严,所以才限量发放邀请函,只请关键的人来参加典礼。”长宁说。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也是关键人物喽。”温子墨难得幽默一次。

    长宁愣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

    “那必须啊。我来给亲姐姐捧场,谁敢说三道四!”

    的确没人说三道四,因为他们到了典礼现场时才发现,典礼已经举行完了。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长宁翻开邀请函,又抬起腕表,这么一对,他顿时懵了。

    “我看错时间了……”长宁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竟被他给搞砸了。

    温子墨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过去找长安吧。”

第七十三章 表白

    典礼应该刚刚结束,地上的彩纸纸屑犹如被染了色的星星,风一吹,就四散飘向路边。彩旗招展的典礼台上,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交谈,长宁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穿着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长安。

    “姐!”他刚举起手,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唰唰唰的脚步声。

    这声音不止吸引了他和温子墨的注意力,也吸引了典礼台那边的领导,他们纷纷回头,朝刚刚竣工通车的路上望了过来。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队军装威武的战士昂首阔步的从长宁和温子墨身旁走过。

    温子墨侧身站着,与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少尉擦肩相向。少尉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可温子墨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目光紧黏着那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长宁拍他,他才回神。

    长宁看着一脸震惊的温子墨,不禁讶然问道:“怎么了?”

    温子墨朝那抹挺拔的背影瞥了一眼,语气复杂地说:“我好像见到一位……学长。”

    学长?

    在哪里?

    长宁不禁四下眺望着寻找温子墨口中的学长。

    清华经管系毕业的,一定是位青年才俊,他也想见一见,认识一下。

    温子墨指着那只突兀的队伍,说:“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喊口号的军人,他很像我们学院的一位传奇学长。”

    “有多传奇,竟让你眼巴巴瞅着不放。”长宁好奇极了,踮起脚尖朝远处张望。

    可惜只看到一个英挺的背影,在绿色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出众。

    温子墨的眼波流转,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05年管院出了一位同时拿到七家国际知名大学offer的天才学生。”

    长宁唰一下转过头,惊讶接道:“知道啊,我那时在华政也听说了,不过,他好像没有出国,而是选择留在清华继续读研究生。你说,刚才那人是……”

    长宁猛地甩甩头,否定说:“不可能是他!你想啊,他好好的一个经管硕士,跑这尽是和尚头的军营里干嘛?教他们如何赚钱?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温子墨轻轻摇头,“不,我记得他的样子,虽然皮肤比那时黝黑了些,可大概模样没变。而且,你只知道他在清华读研,却不知这位传奇学长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应征入伍了。”

    啊!

    真当兵了!

    长宁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微张着嘴,半晌,才打着磕巴问:“他……他叫什么?”

    这位脑子有病的‘传奇’人物,他一定要认识一下。

    温子墨想了想,说:“严臻。”

    严真?

    那么高大气势的男人居然起了个女里女气的名字,怪不得脑子短路,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却偏偏跑到这里来受罪。

    正暗自腹诽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长宁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半尺高的典礼台上,长安和李四性正陪着部队首长韩思齐,一公司领导王向春,以及监理王兴权等人说话。

    “长经理,之前我和董处长都觉得提前竣工这事太难为你了,你完全可以照合同交工,不用理会我们,可你不但接受了我们的要求,而且把路修得这么快,质量又这么好,实实在在地帮助我们解决困难,真是感谢啊!怪不得王经理一个劲儿的夸你能干,你的确不简单。我和董处长,刚还商量想把另外一条营区道路也交给你们修。”韩思齐赞赏地看着长安。

    长安笑了笑,大方客气地说:“您过奖了,说起项目能够顺利完工,主要还是工人师傅们的功劳,没有他们任劳任怨,加班加点施工,这条路,不会修得这么快。”

    “那也是你管理有方。不然的话,即便工人再努力,没人给他们引路,也是枉费力气。你说是不是,王总?”韩思齐笑着对王向春说。

    体格魁梧的王向春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长安,点头说:“小长的确是个人才。”

    长安愕然看着表情依旧严肃的王向春,心想,王总今天是怎么了?

    不仅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典礼现场,而且还当着别人的面夸她。

    她曾听人说过,王向春最厌恶的事就是表扬下属,他说,这样的习惯养成了,会助长下属的傲娇脾气。

    他这个习惯公司的人都知道。

    可今天……

    她微微蹙眉,转头和李四性对视了一眼,李四性和她一样,眼里露出惊诧。

    没想到王向春说完还不算完,他紧接着拍了拍王兴权的肩膀,说:“你不是一直夸长安吗,夸她是你见过的最优秀的全能型项目经理,你这个挑毛病的,应该最有发言权。”

    王兴权哈哈大笑,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长安说:“我可以担保,绝无虚言!”

    韩思齐笑道:“既然你们两位土建行业的权威都一致认可长经理的能力,那我就放心把下一个工程交给她了。”

    “好!一言为定!”王向春伸出手。

    韩思齐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一言为定!”

    这时,一列步伐整齐的军人竟走到典礼台下,呈一列横排站在几位领导面前。

    其中一位少尉,跨前一步,向在场的人敬了个漂亮的军礼。

    台上的人,一个个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要做什么?

    此刻台上却是落针可闻,大家都在看着这位器宇轩昂的军官,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长安看到严臻的一刹那,心就开始砰砰狂跳。

    他……

    真的来了!

    短暂的静寂过后,韩思齐目光威严地训斥严臻:“你跑这儿做什么?”

    严臻挺一挺胸,干脆利落地答道:“报告首长,我想请各位首长和领导同志当我的见证人!”

    见证人?

    啥意思啊。

    韩思齐朝两边看了看,当他看到面泛红潮,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长安时,不禁心中一动。

    他转过头,看着眼神凝注在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的严臻,心里瞬间就亮堂了。

    这浑小子。

    总算是开窍了!

    韩思齐握拳压着嘴唇,清了清嗓子,指着王向春和王兴权说:“行啊,你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做什么见证啊?”

    说完,他冲着严臻使了个眼色,又朝长安的方向歪了歪嘴。

    严臻眼睛一亮,冲着韩思齐眨眨眼,眼神充满感激。

    “报告首长,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王兴权和王向春对视一眼,感兴趣地看着这位军人。

    严臻脚步从容地向人群左侧的长安走了过去。

    长安心如鼓擂,本来就微红的面颊此刻像是着了火一般,恨不能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长安,你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严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姑娘。

第七十四章 表白(二)

    长安抿着嘴唇,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严臻。

    严臻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得一阵紧张,他悄悄动了动喉结,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慌,严臻,这可关系到你的终生幸福,千万稳住,不能慌。

    他稳了稳心绪,朗声说道:“我的答案就是——”

    他忽然顿住,侧跨一步,半转身,声音洪亮地向战士们下达命令,“全体都有,亮!”

    只见战士们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个红色的纸块,次第翻转,亮相。

    长、安、嫁、给、我、吧。

    六个字,六位战士,六张灿烂的笑脸。

    严臻最后一个出手,他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心,以及一束鲜艳欲滴的铁线莲。

    有人在身边嘶嘶吸气。

    严臻再次走到长安面前,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溢满激动的光芒,他看着双目如秋水般潋滟生波的长安,嗓子顿时就哑掉了。

    “我说得再多,承诺得再好,却不如我实实在在的行动一步。长安,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所以,你能答应我,嫁给我吗?”

    长安的头嗡嗡直响,脑子里,眼前,尽是那些红通通的字迹。耳边也回响着他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让她的心乱作一团,慌作一团,可是慌乱背后,却有一股温暖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间流淌蔓延。

    似乎有谁在附近快速跑动,还有谁在大声叫她的名字,那般熟悉,她心中一惊,刚想转头去寻找,可眼前一黑,一道挺拔的绿色身影,已经把她完全罩住。

    她的胸脯急速起伏着,情绪显然被逼到了极致。一张被阳光晒得发红的俏脸此刻胀得能滴出血来,她握紧手心,松开,握住,再松开。

    清风吹过她的发丝,也带来他身上清香干冽的松柏气息,这种军人才有的独特的荷尔蒙味道,像窖藏了数百年的美酒,令她心旷神怡,令她目眩神迷。

    她的心赫然一松。

    随之汩汩涌入的,是数不尽的欢喜和温暖。

    喜欢他。

    毋庸置疑。

    严臻等得心里发慌,手心,脊背都在向外冒汗,他喉咙发干,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却看到长安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搭在他的臂弯,踮起脚尖,闭着眼睛吻上他的嘴唇……

    长宁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的手臂伸在半空,颤抖着探向前方,最后,却又颓然放下。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昔日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以及卓绝准确的判断能力全都乱了套。

    这男的。

    这当兵的。

    子墨哥的学长。

    他姐姐,长安……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猛然想起什么,他慌慌张张地转头,寻找台下同来的温子墨。可是四周除了兴奋起哄的陌生人,只剩下路边台阶上一束洁白的满天星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远处,一抹修长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离开他的视线。

    长宁脚步踉跄地跳下台阶,拔脚去追已经走远的温子墨。

    一直追出大门,才气喘吁吁地拉住温子墨的胳膊,“子墨哥……你听……听我说……”

    温子墨停下脚步,轻轻掰开长宁的手。

    他的脸色白得骇人,眼底却呈现出一种灰色,那种绝望混沌的灰黑色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让长宁的心骤然紧缩在一起。

    他不由想起高中时期,父母出事后,温子墨有天来找他,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毫无焦距,没有灵魂,见到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诉他,长安拒绝和他在一起。

    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是懵的,他搞不懂长安想做什么,因为他知道,长安对温子墨一直很特别,说喜欢也不为过,而他自己对温子墨,从初期激烈抗拒到慢慢接受,直至现在信赖和崇拜,改变不可谓不大。可就在他认为两人会顺利发展下去并最终成为童话故事里happyending的主人公时,却爆出长安舍清华取安吉的事件,后又得知她拒绝温子墨的消息。

    当时年纪小,不会劝人,只是为两人感到心疼,心疼姐姐,心疼温子墨,却只能做个旁观者,什么忙也帮不上。

    今天,又是这样。

    那种无力又闷疼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很生气,想找姐姐吵架,想找那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兵的打一架,他们算怎么回事呀,搞得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温子墨微低着头,慢慢抬起手,拍了拍长宁的肩膀,“对不起,宁宁。我今天状态不好,就先回去了。拜托你和长安说一声,哦……还有,祝贺她和严学长。”

    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是没能成功,那隐忍痛苦的样子看得长宁很是心疼。

    心里不由得也来了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整齐肃穆的军营,怒气冲冲说:“我和你一起走!”

    温子墨想劝他,却实在没那个心情。

    他拍了拍长宁的肩膀,脚步沉重地走了。

    长宁愣了一下,紧追上去,“等等我——”

    两人渐渐远去……

    军营一隅。

    挺拔的白杨树下,长安疾跑几步,拉住前方面若寒霜的严臻。

    “我跑不动了!”她弓着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一丝羞恼,“你……生什么气啊?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严臻腾一下转身,低着头,眼睛瞪得豹子一样,瞪着长安,“我……你……”

    嘴里只能吐出两个最简单的音节,俨然是被气急了。

    长安轻轻抿了下嘴唇,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看来你今天头脑不够冷静,我们改天再说吧。”

    她起身想走,谁知身子才转了一半,就被那人攥了胳膊,拉着朝杨树林里走。

    到了光线昏暗的树林深处,长安被惯性带着一旋,脊背已经靠在树上,而他,像只觅食的老鹰看见猎物,动作凌厉地朝她压了过去。

    长安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风暴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谁知比预想中还要凌厉数倍的劲风到了脸前,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鼻间闻到熟悉的松柏气息,不等她警醒,唇瓣已然被那人热烫的嘴唇紧紧裹住……

第七十五章 爱情的惩罚

    不知过了过久,头顶的树梢上传来啾啾的鸟叫声,长安大梦初醒,满面绯色地推搡严臻,“你疯了不成。”

    严臻纹丝不动的站着,胸脯还在激动地起伏,一缕阳光照在长安的额头上,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额头上细细的绒毛。

    喉头一哽,他竟觉得眼眶微湿。

    他用食指挑起她绷得紧紧的下巴,目光灼热地锁住她的视线。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眼儿便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他严臻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弱女子抢了先机,夺了初吻,真真是应了戏文里的一句唱词。

    你自觉羞愧无言又无语,好象是身上缠着绳一根。

    冲动之下将她拖进小树林,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她,发泄一下胸中羞愤。可谁知一看见她那双熠熠闪光的黑眸,和娇若花瓣似的红唇,他的那些小情绪全都跑去了爪哇国,取而代之的,是体内缓缓流淌越聚越多的柔情和欣喜。

    她同意了。

    她接受了他的求婚!

    这才是最重要的。

    长安抿着嘴唇,悄悄抬眼看他。

    刚才台上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她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并无作秀,或是与他一争高下的意图。

    她很喜欢他,所以,才会由着心性做出那般惊人之举。

    可现在想一想,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毕竟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忽然被她强制性换了角色站位,任谁也会觉得丢了面子,失了尊严。

    不过,他是不是也该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对,我是胆大包天,可你呢,你……为什么忽然向我求婚!”长安瞪着他。

    她口中呵出来的气带有一股甜丝丝的香气,严臻闻到,不由得心神一荡,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俯下头,啄了啄她的唇瓣。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脸却愈发红了,他笑了笑,刚想移开面颊,给她留出喘息的空间。却不防被她勾住脖颈,踮脚起来,像刚才在台上一样,被她牢牢地吻住了。

    他的脑袋嗡一下就炸了。

    本能地张开嘴,裹住她柔软的唇瓣,她迟疑着探出舌尖,却被他一下子嘬住,用力吮住。

    不过几次笨拙的接触,两人之间却好似有了默契,尤其是严臻,从柔情辗转到狂风骤雨再回到柔情似水,他在长安的嘤咛声中,缓缓离开她的嘴唇,可额头还抵着她的。

    两人都在急速地喘息,严臻抬起眼皮,刚想说话,她却凑过来,吮了下他的唇。

    他的眼神一暗,哑着嗓子说:“上瘾了?”

    她抿着嘴微笑,轻轻点头。

    他作势要亲回去,她却娇笑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要……”

    他宠溺的抱着她,抚摸着她单薄纤细的脊背,喃喃说:“我觉得求婚都是不够的,长安,我想现在就拥有你,拥有你的全部。”

    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挑起家庭的重担。

    长安显然是误会了,她隔着衬衫咬他的肉,“色狼!”

    他的口中发出满足的笑声,为自己辩解说:“你没发现吗?狼性才是隐藏在男人身体里最原始最真实的天性。”

    她抱着他的腰,“刚刚发现,从你身上。”

    “那你不怕?”

    不怕我‘吃’了你。

    她扬起头,挑起英气浓黑的眉毛,眼神光彩熠熠地说:“怕?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个字。”

    严臻一怔,不由得讪然面热。

    是啊,他认识的长安,比许多铁骨铮铮的军人都要勇敢。所以,她才敢反其道而行之,把他的告白仪式变成她自己的秀场。

    严臻低头亲了她一下,转移话题问道:“你……好像挺有经验。”

    长安愣了愣,随即脸就红了,她推了他一把,羞恼说:“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让人猜心思。”

    严臻捏了捏她的腰,她躲了躲,挑高眉毛看着他。

    “咳!那你……谈过男朋友吗?”他说完,举起手,“我先声明,我没有。我从来没谈过女朋友,也没和女人接过吻。”

    长安别开脸,笑了笑,才又正色面过来,说:“我也没有。”

    严臻眼睛一亮,神情愉悦地翘着嘴角,“那我们是天生一对!我同学说,只有和你接吻相契的人,才可能是你的终生伴侣。看来他说的一点没错。”

    说完,不等长安表达看法,他就捏着长安的下巴,狠狠地嘬了她一口。

    “你这不叫吻,叫啃!”长安笑着欺身上前,双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下来,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深吻下去……

    隔天。

    典礼现场求婚的余波还未散尽,长安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她想利用一周的假期回朔阳老家办理房屋过户手续,顺便看望徐建国一家。

    行李不多,可收拾起来却很麻烦,从衣服到日用品,再到书籍和图纸,塞满两个箱子都不够放。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的宿舍还传出一两声动静,张杰也在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张杰屋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长安不禁莞尔,没想到,这张杰竟是位不折不扣的淮剧票友。听唱腔有板有眼,俨然是登过台的。

    正思忖着,那唱戏声渐渐近了,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跟前。

    “问姑娘,你此番前来……”

    “望婆婆。”

    “望婆婆。”

    “这是薄礼敬娘亲。”

    “不,姑娘的礼物难受领……”

    长安直起腰,接过张杰递过来的资料袋,笑吟吟地问:“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张杰哈哈大笑,“这是淮剧《爱情的惩罚》片段。”

    爱情的惩罚?

    长安感兴趣地问:“我听你一人两角儿,唱得热闹,讲的什么故事?”

    张杰笑道,“讲的是一对孪生姐妹锁妹与晓芳与叶家两兄弟的爱情故事。建华为了满足晓芳的虚荣心,说谎独吞了父亲的迁葬费,卖了遗物,还偷了其弟双庆的科研费。骗局揭开,晓芳羞愤万状,发了疯。而锁妹与双庆在搞科研中建立了深厚感情,订立终身之盟,却遭凌母反对,锁妹在重压下,对双庆的爱情坚贞不渝,终于获得了幸福。”

    “我唱的这一段,就是锁妹去叶家看望双庆妈妈的片段。”张杰说完,瞅着长安看了又看,调侃说:“我看你也快了,和严排长商量了吗?什么时候去见家长啊。”

    见家长?

    长安愣住,摇摇头。

    张杰就开始叹气,“我告诉你,一般的婆婆和叶家妈妈一样,都不太好对付。你切记在婆婆面前少言,慎言,千万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不然结婚以后,可有你苦果子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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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暖风来介绍:

气场两米八的职场女魔头VS铁骨铮铮,看他们在广袤迷人的非洲大陆上如何演绎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神话。
世人谓我恋长安,惟愿盛世长安。
破镜重圆现实向他从暖风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他从暖风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他从暖风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