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弯沉试验
上午九点,王兴权监理和检测站的工作人员来到部队工地,对100米砂卵石换填区域地基进行弯沉检测试验。
“王监理,您可真准时。”长安笑着上前,同王兴权握手寒暄,之后又和检测站实验室的三位同志握手。
“不准时,耽搁了工期,我们岂不是成了罪人。是不是啊,小李。”王兴权指着检测站的小李,笑着问。
小李笑着说是啊是啊,他搓搓手,左右看看,征询长安的意见,“长经理,那咱们……开始?”
长安点点头。
李四性把几顶安全帽分发给王兴权等人,小李他们取出弯沉仪的百分表、表架组和5.4米贝克曼梁,以及一个便携式汽车称重检测仪,“李经理,把测试车开来吧。”
李四性挥挥手,一辆解放牌CA一IOB型载重汽车缓缓驶入测试区域。
在王兴权和长安的见证下,小李等人对弯沉试验测试车进行荷载重量、轮距等参数检查。
“标准轴载等级BZZ-100,后轴标准轴载……轴载……”小李眯着眼睛看看称重仪上的数字,“10吨,10T,记啊,看什么看!”
旁边负责记录的人赶紧记上,然后小李接着说:“一侧双轮荷载50kn,单轮传压面当量圆直径21.304cm……”
不大一会儿,检查完成,测试正式开始。
检测人员在测试路段布置测点,粉笔划线标记,之后将试验车后轮轮隙对准测点,将弯沉仪插入汽车后轮之间的缝隙处,将百分表装在弯沉仪的测定杆上。
小李弯下腰,伸手轻叩弯沉仪,百分表稳定归零。
他直起腰,拿出哨子,“吱——”吹响。测试车缓缓前进,检测人员迅速读取并记录数据。
检测试验有条不紊地进行……
“停——”
突然,工地入口传来一声怒喝。检测的人和附近干活的工人纷纷回头,却看到一公司的曹同知副经理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胡胜利像个斗士一样冲在最前面,他站在地基上方,单手叉腰,撅着圆滚滚的肚腩,指着地基层正在做实验的人们,大声命令:“停!停!都给我停下!”
长安直起腰,略微抬头,看了胡胜利一眼,低头,对一脸愕然的小李说:“你们继续,我来处理。”
小李看着神情自若的长安,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同事,“继续。”
胡胜利一看顿时气得直喘,他指着长安,勾头向曹同知告状,“曹经理,你看她,你看她这个没王法的样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曹同知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和地基层下面站着的年轻女子打了个照面。
原来她就是长安。
细长高挑的身材,普通利索的穿着,蓝色安全帽下面眉眼浓黑如墨,看着他的时候,冷泉似的目光清澈却又犀利,曹同知心下一凛,情知对方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摆摆手,示意胡胜利噤声,他上前几步,从土坡上跳下地基层,然后走向长安,“你就是长安?”
长安点头,“我是。”
“对!她就是长安!那个害您吃闭门羹的长经理!”胡胜利也跟着跳下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告状。
长安蹙眉,“敢问胡经理怎么什么事都知道的如此清楚?上次送砂石料,你也来了吗?”
胡胜利张大嘴,哑然卡壳。
是啊,他来了吗?
曹同知轻轻皱了皱眉,之后,神色平静地说:“我就欣赏长经理的个性,爱憎分明,不会虚与委蛇,敷衍应付。”
曹同知瞥了胡胜利一眼,“胜利,看来长经理对你意见很大啊。”
胡胜利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再为自己辩解。
那边,结束弯沉试验的王兴权和小李边说边走了过来。
看到曹同知,王兴权笑着上前,“老曹,你怎么也到工地来了?”
曹同知笑了笑,同王兴权握握手,指着他手里的记录本,说:“还不是为了你手里的数据来的?有人匿名告发长经理试验造假,我带着胜利过来落实一下情况。”
王兴权目光一闪,“哦?这不可能啊,我一直在工地监督试验情况,没发现哪里出问题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胡胜利在一旁咧嘴冷笑,“王监理,话可不能说得太死。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要用事实说话。”
小李脸色很难看,忍不住插言道:“试验是我们做的,你说长经理造假,那不就是怀疑我们也跟着造假了?”
胡胜利耸耸肩,“我可没说……”
“你……”小李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他气得想和胡胜利理论,却被长安拉住劝阻说:“李师傅,冷静点。”
干活的工人们纷纷围拢过来,赵铁头和王焕奇交换了个眼神,赵铁头便在人群里起哄,“查查呗,查查不就清楚了!”
“就是!查呗。”王焕奇叫道。
彭斌拧着眉毛瞪向赵铁头,“赵铁头,你别叽叽歪歪的瞎起哄,有你啥事啊。”
“我说我的,关你屁事哩!”赵铁头挺着胸脯,和彭斌杠上。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长安上前分开两人,“别吵!都别吵!不就是想查我吗?查!”
长安指着测试车,指着弯沉仪,指着平整的地基层,指着远处的旧楼宿舍,“你们想怎么查都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曹同知看着长安。
“查出来有问题,你们想怎样处理我都行,但是,若结果并不是这样呢?曹经理,你又该如何还我公道,还我名誉?”长安目光清亮地说。
曹同知想了想,“造谣诽谤者随你处置。”
“好!”长安抬起手,轻轻一挥,“开始!”
曹同知的眼皮忽然一跳,他迟疑了一下,问:“长经理,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
“是!是我同意的。”长安点头,毫不犹豫。
曹同知朝脑后一挥手,胡胜利顿时像是得令的士兵,带着人就直奔弯沉测试车而去。
曹同知看着长安说:“举报人说你利用弯沉测试车荷载重量造假,胡经理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回事。”
长安耸耸肩,没有搭腔。
胡胜利几个人在测试车里翻弄半天,忽然,胡指着车槽里的废铁块,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她造假的证据了!”
第四十七章 造假风波
所有人都惊呆了,哗啦一下围上去。
胡胜利迫不及待地打开车厢后门,献宝似的扒开表面不规则的废铁块,之后,指着埋在铁块中央几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大声控诉道:“就是它!这些塑料袋!”
弯沉试验车荷载物一般是铁块或是集料,有的也会用工业废料代替,在废铁块里出现这样一堆被掩盖的黑色塑料包,显然就是在外形上假冒铁块,弄虚作假。
工人们讶然相望,张杰和李四性也是一脸惊讶,尤其是李四性,揉了揉眼,确定他没看错,直接就叫出声来,“不可能啊,铁块是我亲自监督工人们搬上去的,全程我都在车前监督,根本没见过这些黑色袋子!”
哪里出错了?
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李四性拼命回忆装车时的情景,可记忆在事实面前,显然有些站不住脚。
“打开!”曹同知朝胡胜利摆摆手。
胡胜利立刻扯过一个黑色塑料袋,双手用力一撕。
“呀!真的是棉絮!”有人惊叫。
胡胜利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指着其余的袋子,命令车上的下属,“都打开。”
黑色袋子一个个被撕开,露出一堆堆灰白色的棉絮。
现场一片寂静。
王兴权侧过头,看着与他一步之隔的长安,“长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也是一脸凝重,走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工地为了通过实验测试,故意减轻荷载物的重量,借此改变弯沉值数据蒙混过关。
小李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检测时没发现工地方造假,可等道路交工使用后不到一年,就出现严重质量问题,差点酿出人命。事后他被上级追责,差点丢了工作。所以今天,他一看到袋子里造假的棉絮,那心头的火气就噌噌噌地朝外冒。
原以为长安和那些唯利是图的项目工头不一样,可这样看来,她也差不了多少。
被这么多人当面质问,长安却显得异常安静,她站在那里,半垂着头颈,像是被吓傻了,又像是在思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着面露愠色的小李,“你过磅时,重量对吗?”
小李愣了愣,是啊,汽车过磅时重量是对的呀!
他当时没看清,特意仔细又看过才让同事记录的数字,这个细节他记得特别清楚。
后轴标准轴载10吨,没错!正是10吨!
可……车槽里的黑色袋子又怎么解释?
小李的眉毛上下拧动,眼睛里明明灭灭,如此折腾了几个来回,他显然还在发懵。
眼前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小李问了一句就不再发声,胡胜利便给人群里的赵铁头使了个眼色。
赵铁头心领神会,立刻清了清嗓子,开始煽动气氛,“行了,别装样儿了!你们肯定早就勾结在一块了,昨天你们一起吃饭,长经理一直陪着你们聊到晚上,工友们可是都看着呢!”
“就是,谁知道你们都谈些啥,光见你们一个个笑得不行,餐厅都不营业了,你们还在那里说个没完!难道,真是在商议今天造假的事?”王焕奇大声附和道。
工人们愕然对视,有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窃窃私语。
王兴权浓眉一蹙,转头盯着赵铁头等人,“没有事实根据胡乱猜测,那就是造谣诽谤。你们敢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吗?”
王兴权生来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他站出来一说话,赵铁头反而蔫了,他躲着王兴权的视线,张开嘴,低声说:“我……”
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他便掐了王焕奇一下,提醒他说。
王焕奇转了转眼珠,佯装无辜地说:“王监理,我们不过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又不犯法。你可别吓我们!”
他偏头,低声嘟哝:“一个小小的弯沉试验,你们却提前出现在工地,这还不明显吗?”
王兴权忽然笑了一声,他伸出食指戳了下王焕奇,然后转头对曹同知说:“昨天,我和小李为什么来工地,曹经理,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曹同知眨眨眼,神色不自然地朝旁挪了一步,含糊应和道:“哦,这个嘛,这个……哦,想起来了,是我通知你们过来看看的。毕竟长经理年轻,又是第一次负责项目,我怕她出什么纰漏,所以让老王过来监督监督。”
“听见了吗?这位工友,我和检测站的同志提前到工地来,是受你们曹经理所托,不是我们心血来潮,或是像你们信口胡诌的那样,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兴权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对身旁的长安说:“长经理,麻烦把部队炊事班的邹班长和两个战士请来,为我们昨天在餐厅里谈论的内容作证。”
长安点点头,让李四性去请炊事班的班长和战士。
曹同知一看事越闹越大,惊动了部队方面,赶紧拦住李四性,他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
长安冷笑说:“丑?家丑?什么家丑?麻烦曹经理说清楚。”
王兴权面沉如铁,示意曹同知莫要阻拦,“老曹,你知道我平生最痛恨栽赃陷害之事,如今轮到我身上,我又岂会任人泼脏水。李经理,你去,快点把邹班长他们叫过来。”
李四性应了声,拨开曹同知,大步走了。
曹同知脸色不对,刚想说话,却见半晌不动一下的长安径自走到测试车前,指着胡胜利等人,“你们……下来。”
胡胜利一愣,本能抗拒,“下来做什么!这些棉絮,你解释清楚了吗?”
长安皱了皱眉,忽然抓住车体上的横杠,登上车槽。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在长安这儿吃过亏,胡胜利便怯得很。
他见长安弯腰去捡地上的黑色袋子,以为长安要打他,吓得抱头跳了下去。
“哎呦——”胡胜利一个趔趄撞上曹同知,两人狼狈纠缠,一起倒在地上。
现场顿时乱做一团,长安把车上的人都赶下去,然后把黑色袋子踢进车槽,之后身手敏捷地跳下车,让彭斌将车后门关上。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神情狼狈的曹同知说:“曹经理,我建议,重新过磅!”
第四十八章 自证清白
长安的提议无人辩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
不过,气呼呼的小李却拉着所有人当证人,把称重仪的准度重新测试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让司机开着试验车上称。
当轮胎静止,所有人的眼睛齐齐盯着称重仪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显示屏,一个个踮着脚尖,屏息凝气的,想要一看究竟。
小李是最紧张的,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深呼吸几次,才暗自握拳,走到称重仪前面,半弯着腰,去看显示屏上的数字。
这会儿子,就连工地的机器也停止工作,四周一片寂静。
小李盯着那块显示屏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的光景,他一言不发,脸上表情却在不住变化,张杰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还没等上前细看,就被小李攥住胳膊拉过去,“你看看,帮我看看,是多少?”
张杰弯腰一看,也愣在那里。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吊足了人的胃口。就连长安,也微微蹙起眉头,朝人群里望了望。
忽然,张杰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圣斗士一样,跃起转身,冲着远处的长安惊喜叫道:“10T!10T!长经理,是10T!”
大家面面相觑,赵铁头和王焕奇震惊地看着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兴权舒了口气,望向一旁的长安。
长安仿佛置身事外,脸上还是之前那副淡淡的表情,半垂着睫毛,嘴唇轻轻抿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胡胜利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推开小李和张杰,他弯着腰,眼睛几乎贴在显示屏上,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半天,才瞠目结舌地转过身,口齿不利落的对曹同知说:“是……是10T……”
曹同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狠狠瞪了胡胜利一眼,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看来是场误会……误会。”
误会?
上下嘴皮一磕,蹦出两个字就算完了?
这世上有那么容易的事吗?
没等长安想好怎么说,那边胡胜利吵嚷起来,“那车里的破棉絮怎么来的?长安,你倒是给大家好好解释解释!”
是啊,好好的铁块变棉絮,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赵铁头这边也从昏懵震惊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为了将功补过,他立刻接过胡胜利的话把儿,大声撺掇说:“工友们,这娘们偷梁换柱,肯定是想坑咱们哩!今天必须把事问个清楚,让她现出狐狸尾巴!”
彭斌一听不乐意了,他指着赵铁头,怒道:“姓赵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是狐狸,谁偷梁换柱!我看你才是狗急跳墙,恶意中伤!”
“你他妈的找事是吧……老王!”赵铁头直了直腰,刚想拉王焕奇给他撑腰,扭头一看,却没寻到王焕奇的踪影。
他愕然一怔,刚想叫,却听到有人大声说:“棉絮是我放上去的!你们别为难长经理!”
赵铁头就觉得脑袋里轰一下炸出朵花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里除了那颗明晃晃的大光头,什么也看不到。
邓先水!
竟然是邓先水!
他在说什么,说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不看邓先水,却一个个勾着头,用鄙夷震惊的眼神瞪着他。
这不对啊,不对啊。
这场面,不是应该倒过来吗?
那个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过街老鼠,不应该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吗?
为什么是他!
王焕奇!老王!你给我滚出来!
“胡胜利买通赵铁头和王焕奇,想利用弯沉试验造假搞垮长经理。长经理将计就计,让我假装卸下车上的铁块,用棉絮包代替,其实我搬下去的,也是事先放在上面的假铁块,这才是车载重量无变化的真正原因。”邓先水解释说。
“邓先水!你血口喷人!”胡胜利指着邓先水反驳叫嚣。
“我看,血口喷人的是你吧。”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越过人墙,传了进来。
长安猛地回头,却看到戎装威武的严臻正拎着王焕奇的后衣领,把他推到众人面前。
严臻的身后,跟着李四性,以及三位尚穿着围裙的军人。
长安的目光和严臻的遇上,他的眼里透出鼓励和安抚的意味,两人默契点头,长安心中一暖,原本那一丝微小的忐忑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我是炊事班班长邹明,这是我们班的战士李凯和黄道松。昨晚,我们和长经理,以及这位王监理、小李同志在部队餐厅一起聊天,话题内容均是部队生活以及道路施工的技术问题,我和战士们可以作证,长经理无任何违背法纪的言行,她没有向任何人行贿,也没有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部队炊事班班长邹明声音洪亮地说道。
严臻指着王焕奇,“这家伙鬼鬼祟祟地拎着行李包逃跑,掉了钱也不知道。”
严臻举起手里的报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三把捆扎整齐的百元人民币。
赵铁头一看,眼睛里顿时喷出火来,他扑上去,揪着王焕奇的衣领,怒骂道:“妈的,你偷了老子的钱逃跑?”
王焕奇面色灰败地耷拉着脑袋,“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邓先水一看,眼眶通红地上去撕打着赵铁头和王焕奇,“你们不是说没有钱吗?我娃儿病得快死了,找你们借钱,你们却说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严臻上前拽开邓先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铁头等人被彭斌推到曹同知面前,“曹经理,你要找的偷梁换柱之人,都在这儿!”
胡胜利和赵铁头撞在一起,胡胜利目光凶狠地瞪着赵铁头,大声怒骂道:“你敢设计陷害老子!”
赵铁头扯了扯嘴角,“我也被邓光头给坑了。”
胡胜利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些喂不熟的狗!”
赵铁头面色一变,“胡经理,你嘴巴干净点,我是拿了你的钱,可我也没少替你办坏事!这恶名我担了,但这气,我可不受!”
“你!”胡胜利抬手就想打赵铁头,却被赵铁头的眼神慑住,叫了一嗓子,却没敢下手。
曹同知在一边看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这还没问什么呢,他们竟搞起内讧,狗咬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再说下去,这还了得,不把他也给牵连了。
“咳……咳,既然事情经过这位姓邓的工友都解释清楚了,我就把他们带回公司处理,长经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曹同知说完,就给胡胜利使了个眼色。
胡胜利也不傻,赶紧跟着曹同知,就想溜。
“慢着!”长安横跨一步,挡住曹同知等人的去路。
第四十九章 不忍心
“曹经理是得了健忘症吗?需不需要我把你刚才向我,向工人们承诺过的话再重复一遍?”长安英气十足的眉毛高高上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寒光,直指曹同知。
健忘症?
曹同知的脸上一阵发烫。
“嗯……这个……小长啊,你看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只凭一时冲动,一时意气是解决不了的。不过,你放心啊,我这次一定会秉公办理,该处理的……”曹同知朝赵铁头等人瞥了一眼,寒凛凛地说:“一个也不会留。”
长安忽然偏过头,看着头顶油绿油绿的树梢笑了两声,“呵呵……”她的笑容和笑声是那么的突兀,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她在笑什么?
严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猜度着她此刻的心思。
长安似乎是在忍耐,但是看表情又不像,最后,她像是做瑜伽一样,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来,而后,看着曹同知说:“曹经理,刚才你当着众位工友的面,说造谣诽谤者任我处置,这句话可还作数?”
“这个……”曹同知握紧拳头,看看围观的工人,眼角抽了两下,低声说:“自然作数。”
“那好!”长安指着赵铁头和王焕奇,声音清亮地说:“他们是我负责工地的工人,即使犯错,也应该交由我来处置。你没有意见吧?”
这次不仅是曹同知瞪大眼,赵铁头他们也纷纷仰起头,目露惊恐地看着长安。
她……想干什么?把他们留下来用私刑吗?毕竟,他们的手段阴险恶毒,差一点就把她给害了。
曹同知面色一沉,“那可不行,这两个人坏透了,小心他们再伤害你,还是我带走……”
“曹经理!”长安拧着眉头打断曹同知的话,然后,转身对彭斌说:“彭斌,把赵铁头和王焕奇带过来。”
“好。”彭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他叫上两个工友,拨开试图阻拦的曹同知,揪了赵铁头和王焕奇回来。
长安食指一伸,又指着躲在曹同知身后的胡胜利,“今天算是人赃并获,众目睽睽,这么多的人证,还有物证,相信曹经理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曹同知觉得脸皮都要抽筋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又在领导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手里。
他不甘地攥了攥拳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我就不留你了,工地事忙,耽搁了工期,我可吃罪不起。”长安说。
曹同知摆摆手,转身,大踏步走了,他带来的人和胡胜利赶紧跟上,那步子迈得哒哒的,生怕有人追似的,跑得飞快。
“彭斌,带着大家去工作吧。”长安对彭斌说。
彭斌点头,挥手招呼工友们散开。
不大一会儿,偌大的工地便安静下来。
邹班长带着战士们悄悄走了,严臻还留在工地。
“严臻。”长安摆手,示意他过来。
严臻低声警告赵铁头和王焕奇,“蹲好了,都别动。”
赵铁头和王焕奇喏喏应声,严臻迈开大步,走到长安面前。
“严排长,这是工程监理王工,这是检测站的小李。王监理,小李,这是部队侦察连的严排长,严臻。”长安介绍说。
严臻同两人握手,“幸会,幸会。”
“今天你帮着我们,帮着小长洗清冤屈,真是谢谢你了。”王兴权还记得这位严排长出现的那一幕,真像定海神针一样,迅速稳定住局面。
“我只是凑巧过来帮忙,主要还是邹班长他们的功劳。”严臻说。
“谦虚了,严排长。”
等他们寒暄完,长安抿了下嘴唇,主动向王兴权和小李道歉。毕竟今天的事,是她利用了他们。
王兴权早就不生气了,反而因为看了一出“好戏”,显得兴致勃勃。小李一直在挠头,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一波三折里回过神来。
他们聊了几句,王兴权和小李就告辞离开,待送走他们,长安看着严臻,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严臻也跟着笑,眼神亮亮的,瞅着她,“你笑啥。”
“你管我。我想笑。”长安瞄了他一眼,径自走向远处蹲着的赵铁头和王焕奇。
严臻被她这一笑,笑得三魂失了六魄,他加快步子跟上去,“等等我。”
长安走过去,对赵铁头他们说:“都起来吧。”
蹲在地上的赵铁头仰脖看着长安,眼神复杂难言,王焕奇仍旧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严臻刚走过来,赵铁头就用手抱住头,畏惧地朝后缩:“别打我,别打我……”
长安蹙起眉头,瞪着严臻,“你打他们了?”
严臻特无辜地眨眨眼,“怎么可能!人民子弟兵爱人民,我爱还爱不过来,怎么可能打他!赵铁头,你把话说明白了,我啥时候打你了。”
赵铁头闭着眼睛,身子颤了颤,心想你的确没动拳头,可拎脖子那手劲儿,差点就让他去了半条命。
听人说这排长还是个高才生,文化人,可这做派……
赵铁头打了个寒噤,语声喏喏地说:“没……没打。”
严臻看着长安,微笑,“没打。”
长安和他目光相接,翻了翻眼睛,然后转头对赵铁头他们说:“我去办公室等你们,十分钟内不出现,就不用再待在工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臻仰着脸,偏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啊,终究还是不忍心。
不到十分钟,赵铁头和王焕奇就面如死灰地站在长安的办公室里,等着设定好的结果降临在自己头上。
长安就让他们站着,自己拿暖壶倒水,可不知怎么的,倒了一半,却有半杯水洒到桌上,她坚持倒完,端起水杯,一气儿喝了半杯,才回头看着他们说:“我可以让你们留下。”
这句话宛如一道天籁之音,回旋在狭小的空间,经久不散。
这次却是王焕奇最先反应过来,他唰一下抬头,目光惊诧地看着长安,嘴唇哆哆嗦嗦抖了半天,说:“你……说啥?”
“我说,我可以让你们留下,留在工地,留在龙建一公司继续工作。”长安目光沉静地重复了一遍。
王焕奇的嘴唇抽了抽,一脸戒备地问:“你……为啥不撵我们走,我们把你害成这样……”
长安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看着他们眼里燃起的光亮,想了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付出就得到回报的事。所以,我留下你们,也是有条件的。你们能做到,那我长安二话不说,拼死也会保住你们的工作,但要是做不到,对不起,二位,现在就请卷铺盖卷滚蛋。”
王焕奇和赵铁头对视一眼,转过头,迫不及待地同时发声。
“我们能做到。”
第五十章 三个条件
长安打电话让李四性把赵铁头和王焕奇带回工地干活。李四性见到仇人,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他又拗不过长安,只能无奈地带着两人离开。
路上免不了一阵冷嘲热讽,可素来嚣张跋扈的赵铁头却闷声不吭,连一个反挺的字也没说。到了工地,他和王焕奇更是抓起工具就开始干活,工间休息,工人们都在树荫下乘凉,他们却没见歇。
午饭时,长安没去餐厅而是在办公室里研究小李留下来的实验数据。
这一看就有些忘我,直到房门笃笃响,她才从那些枯燥却又权威的数字里回过神来。
没想到会是严臻。
他的手里除了一个双层保温饭盒,还拿着一个纸盒。
长安放下手里的数据,双手按着脸颊搓了搓,“严排长,你好闲啊。”
严臻懒得理她,径自进门把不锈钢饭盒放在她面前。
长安探手想去拧盒盖,却不防备被他拍了下手背,她悻悻然正想收手,他却攥住她的手,拉到他那边,然后单手将红色花纹的纸盒打开,从里面掏出一瓶像糖浆一样的黑色瓶子。
“正红花油。”长安读出上面的字迹。
她眨眨眼,就想把手缩回去,他攥着不放,还用警告的语气对她说:“再不抹药,你信不信,明天还得去找廖医生。”
她咬了下嘴唇,乖乖坐好,把手递过去一些,让他能够更加方便的把药水涂抹在她的手腕上。
他看着已经肿起来的细白腕子,嘴里嘶嘶吸气。手劲儿落在腕子上却轻柔得不像话。
他慢慢帮她推着淤血,她皱着浓黑的眉毛,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手腕扭了?”
严臻眼皮不抬地说:“我喜欢你呗。一直瞧着你,你有啥问题,我自然第一时间知道。”
长安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啥话都敢说出来。
本想斥责他几句,让他注意措辞,不要耍无赖,可话到嘴边,却被手腕上温热的触感搅扰得忘了说。
看她沉默低头,面庞粉红转红,到最后额头冒出细汗,他才满意地收手,“行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抬头瞪他,他指指饭盒,起身去洗手。
长安想到一件事,盯着他厚实宽阔的脊背,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居然对我……工地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严臻拿起香皂盒子里的粉红色香皂,一边搓手,一边回头看她。
“我啊,会算!”
长安瞪他,“肯定是张杰,对不对?他现在连吃饭都要和你凑去一桌,你还替他遮掩!”
严臻嘿嘿笑,“我哪儿敢啊。”
就知道是这样。
长安哼了一声,扯过桌上的饭盒。
两荤两素,菜式都是长安平常最喜欢的,她眼睛一亮,拿过数据记录本,打算边看边吃饭。
严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抽走她那个当命一样宝贝的本子,然后,把饭盒推到她鼻子下面,“吃完饭再做别的。”
她皱了皱鼻子,小猫一样,表露不满。
他笑了笑,双臂交叉,握在胸前,说:“以后要养成好习惯,这样我才能放心。”
长安瞪他,刚想说话,却见他欺身过来,她吓了一跳,本能朝一旁躲避,嘴角一凉,他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竟是一粒雪白的大米粒。
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她竟觉得有些恍惚,鼻子里盈满了他身上的味道,特别的,成熟男人的体息,还有军装独有的气味,这一切一切融合在一起,就是严臻的味道,独一无二。
“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我还能做个君子。”严臻目光灼灼地看着长安,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
长安唰一下低头,抓着勺子就往嘴里塞饭。许是太过紧张,她竟不小心噎到,“咳……咳咳……”她的脸涨得通红,手在脖颈下面不停地拍打揉捏,几秒钟的时间,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眼泪。
严臻赶紧把水杯递过去,看着她喝下去,又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消食。
“你说你这丫头,吃个饭不会慢点吗,谁也没跟你抢不是。”
长安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他就嘿嘿笑,长安气得伸手拧他,还专挑他胳膊上肉软的地方掐,他呲牙咧嘴地笑,笑完了,居然胆大包天的把长安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长安愣了愣,下意识推他,可他却不肯松手,一边抱着她,一边低声对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呀,长安。”
长安被这几声低沉磁性的告白给麻醉了,心里涌起一波一波的暖流,这感觉很奇妙,也很新鲜,甚至有些刺激。
她不敢想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可她心里清楚,这个叫严臻的军人,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最后,还是严臻主动放开她,他拿起饭盒,要喂她吃,她怎么肯,于是脸红心跳的把饭盒从他手里抢过来,这次,她小口小口吃饭,直到饭盒见底,她起身要求洗涮,却被他抢过去,扣上盖子,“我来。”
他把数据本放在她面前,起身,“走了。”
她抿着嘴唇,点点头。
临走前,他把大手盖在她的发顶,轻轻按了按,“你是对的。”
她目送他大踏步地走远,头顶的温度尚存,她慢慢抬起手,抚摸着被他按过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严臻懂她。
即使她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将敌人赶尽杀绝,他依然懂她,无条件的支持她,并鼓励她走下去。
身边能有这样的知己,是她的幸运。
可她也并非善良可欺,就像她对赵铁头说的那样,想要得到必须要有付出。
她开出的条件有三。
一,检举揭发胡胜利的罪行,让胡胜利滚出一公司。
二,全身心投入工作,起模范带头作用,争取让项目提前完工。
三,团结工友,尤其是邓先水。
做到这三条,她就让两人继续工作,如果做不到,那没什么好说的,立马走人。
对于她开出的条件,赵铁头和王焕奇没有任何异议,几乎立刻便答应下来。
据李四性反馈,这二人真有悔过之心。
真心还是敷衍,长安觉得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赵铁头他们绝对不会再做伤害她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
认清一些人的本质,远比稀里糊涂的被人唾骂要明智得多。而且即便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也会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可长安也不能否认,在做决定的时刻,她还是心软了一下。
但她没有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这么做。
“铃铃——”
长安正在思索,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她怕是供应商找她,所以滑动屏幕,接通。
“你好,我是长安。”
电话那端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却不说话。
长安凝眉,“请问你是……”
几秒种后,耳畔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男声,“温子墨。”
第五十一章 约会
时间向前走了一个多周,进入流火六月,距离竣工期限越来越近。
按理说工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影响施工,至少也会动摇军心,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之后施工进度不降反升,变得出奇得快。每天说废话的人少了,埋头工作的人多了,敷衍了事的人少了,重实绩的人多了。以前布置一项任务,总有人拖拖拉拉扯后腿,可现在,只需长安一句话,就能立刻响应,工程计划任务也完成的漂亮,有时甚至是超额、提前完成。
老天爷也在帮忙,一个多周没有下雨来添乱。整个工地进入良性循环,渐渐的,几百米的地基已然成形。
“啧啧……厉害了,厉害了!”张杰骄傲地指着平整的地基层,对长安说:“我还以为提前竣工是个梦,可这样看来,指日可待!”
长安擦擦脸颊上的汗,“你先别做美梦,干工程的,一半靠天吃饭,它老人家要是不给脸,谁也没办法。”
“那倒是啊。说起来,这也有成十天没下雨了吧。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可是他们就遭罪了。”张杰指了指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工人。
长安点头,对旁边的李四性说:“李经理,你一会儿去部队餐厅找一下邹班长,问问他们能不能每天熬些绿豆水给工友们解暑。”
“好。”李四性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去。”
张杰瞅着长安,忽然笑了笑。
长安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张杰叹了口气,说:“说真的,长安,我越来越佩服你的管理手段了。”
佩服她?
长安扶了扶歪掉的安全帽,偏头看他,“所以说呢?”
你为什么佩服我。
张杰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恩威并施。”
长安眨眨眼。
“你看,先有将计就计收服赵铁头等人,让众工友心服口服,这是威,再有帮助邓先水渡过难关,帮赵铁头他们保住工作,这是恩。你最聪明的,不是这些,而是你巧妙利用赵铁头等人想要赎罪的心理,故意把他们放在工地,让他们刺激带动其他工友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整天再操心谁会偷懒,谁会犯错,省了一大半的心。只有腾出时间和精力,你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长安,你觉得我分析的对吗?”张杰一口气说完,脸庞因为缺氧泛起红潮。
长安思索了片刻,歪着头,问张杰,“这是你自己分析的?”
张杰愣了愣,急速眨了眨眼睛,而后,躲避着长安那清澈通透的目光,支支吾吾说:“哦……我……我……”
看瞒不下去,他干脆,跺跺脚,说:“是严臻,是严排长帮我分析的。”
噢,是严臻。
对于这个回答,长安并不感到意外,她点点头,“哦,是他啊。”
提起严臻,张杰却像是忽然被刺激到兴奋点,全身上下都热起来。
他手舞足蹈地夸起严臻:“长安,我不是夸严排长,他的智商,他的分析能力,还有他学东西的劲头儿,普通人真的是望尘莫及。基本上我起个头,他就知道我要问什么,顺道还把我的疑惑给解了,你说神不神。还有,刚才说的恩威并施,之前你留下赵铁头和王焕奇,还亲自去找王总替他们求情,我挺不理解的,甚至很生气,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对仇人那么好,担心你遇到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可怎么办,后来,听了严臻分析,我才茅塞顿开,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感受到你在管理上的高明之处,现在,我对你是心服口服……”
“那以前,你是看我不顺眼了?”长安截住张杰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张杰赶忙摆手否认,“哪有,以前我也服你,不过,以前佩服你,多是因为你身上的韧劲儿和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可现在,我是佩服你的能力,长安,你真的,真的非常适合项目经理这个工作。你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看长安蹙眉,张杰连忙澄清,“这段话是我的真心话,不是严臻说的,不是他帮我分析的。”
长安原本挺严肃,可看到张杰因为着急解释而迅速涨红的脸,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你和他倒是亲近得很,经常这样交流心里话,是吗?”
张杰愣住,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我……我偶尔,会多说一点,一点,就一点。”
她的消息,无论大小,对于严臻来说,都是宝贝。
看长安没有生气,张杰试探着问:“长安,严臻对你很关心,你们……”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长安抬腕看表,将安全帽卸下递给张杰,“我午饭有约,出去一趟。”
“哦。”张杰接过帽子,多嘴问了一句:“和谁吃饭啊,平常都不见你出去。”
长安想了想,说:“同学。”
同学?
她转身离开,张杰警觉喊道:“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长安挥挥手,没回答就走了。
C5是一家地道的西餐厅,地点在寸土寸金的徐汇使馆区。小巧的玻璃门,门上缀满鲜花,进去右侧是吧台,再往里走,是环境清幽雅致的用餐区域。
穿着整洁的侍应生迎上来,“请问您有预定吗?”
“有,姓温的先生。”长安回答。
侍应生微笑,侧身,半弯腰伸手示意为她带路。
长安跟随侍应生来到玻璃屋的尽头,一张铺着素雅花纹的棉布的桌前,“您请坐,温先生出去了,马上回来。”
长安点头,坐下。
打量着这个以旧修旧的精致院落。
她就餐的位子在整个院子的右侧,一间容纳五张方桌的玻璃房内,房子外面,有遮阳伞覆盖的就餐区域,院子正中,是一棵树冠巨大的梧桐,院子的墙壁上,是自动循环的瀑布流水,显得很有格调。
室外温度很高,来的客人基本上都选择在玻璃房内就餐。
因为在角落,所以还算清静。
她转动着桌上的陶瓷器皿,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抱歉,我来晚了。”
长安慢慢转头,迎面却是一束洁白美丽的满天星。透过满天星细碎的花朵,她看到温子墨英俊温煦的笑脸,一点,一点,近了。
第五十二章 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到温子墨,还是在照片里。
几年前,长宁故意把温子墨在美获奖的照片用QQ传给她,她看到后就删掉了,并警告长宁,如果再有一次,就罚他两个月的生活费。
当时,删掉的是数据,可那一瞬间的影像却定格在她的脑海里,虽历经数年光阴却依旧清晰可见。
照片里的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的模样已褪去少年时的稚气和羞涩,他的气质变得干净而又从容,他的笑容变得潇洒自信,意气风发,那向上挥舞的拳头像是胜利之神在昭告全世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唯一没有变的,是他清秀的眉眼,和眼底熟悉的闪光。
像现在,长安看到面前正装翩翩的英俊男子一样,不变的,依旧是那簇熟悉的光亮。
她愣了愣,接过花束,“谢谢。”
温子墨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几秒,走到对面位子,徐徐坐下。
“长安,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论是之前的电话邀约,还是这几声招呼,他的声音都不似年少时那般青涩削薄,而是变得沉稳而又悦耳。
他,现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无论外表还是心智思维,他都已完完全全蜕变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当然,他依旧英俊耀眼。
她低头闻了闻满天星,之后,放在身侧的空椅子上。
“好久不见。”她说。
温子墨笑了笑,举起右手,示意侍应生过来点餐。
“先生,女士,您是单点,还是要套餐。”这里的侍应生讲话时微微躬腰,声音轻柔而有礼貌地将菜单递给温子墨和长安。
温子墨抬眼看着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安翻开菜单,大致看了一眼,而后,指着一款套餐,“这个,牛排套餐。”
“好的,请问您牛排要几分熟。”
“五分。”
“甜品要芒果冰淇淋还是黑可可蛋糕?”
“冰淇淋。”长安说。
温子墨点了一份生蚝套餐,侍应生拿着菜单离开,很快,就把餐前鸡尾酒和餐具送来。
“单点比较可口,这里的生蚝做得很不错。”温子墨说。
长安摇头,“我吃不惯海鲜,而且套餐快一点,前菜、主食什么的都包含在里面,点餐方便。”她用手扶着额头,低声说:“其实,我不大会点菜,尤其是西餐。”
温子墨和她目光相接,他看了她几秒,眼里似有流光闪动,“嗯。下次我们吃中餐。”
长安愣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鸡尾酒,喝了一小口。
鸡尾酒酒味很淡,浅浅的彩虹色,比想象中好喝。她又喝了口,才放下酒杯。
“我听宁宁说,你准备在上海创业?”
“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公司在陆家嘴,等装修好了你可以过去看看。”温子墨说。
“嗯,好。”长安点头。
温子墨看着她,“你……工作还顺利吗?”
“很好。”
温子墨轻轻挑起眉梢,“我听宁宁说,你工作起来几乎没有假期,而且还要和工人们住在一起,是这样吗?”
“是的。干我们这一行,就是工程在哪里,我们就吃住在哪里,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能搞特殊。”长安转动高脚杯细细的杯柱,垂下睫毛,轻声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职业,幸好,走到今天,我并未后悔。”
温子墨沉默。
他血管里沸腾的热流在她意有所指的暗示之后渐渐冷却下来。身上的力气也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他神情怔然地看着她,觉得对面的长安离他是那样的遥远,他们之间,仿佛还横亘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太平洋。
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长安。
一点没变。
无论外表还是态度,她都和多年前一样,美丽夺目,自信坚强,同时又残忍无情。
侍应生过来上菜。
动作礼貌,轻捷。
“吃饭吧。”温子墨指着桌上精致的餐品。
前菜、主食、冰淇淋等陆续上桌,两人也无太多的交谈,都在沉默进食。
“前几天,我回朔阳了。”温子墨忽然开口。
长安抬眸,看着他,“你父母还在朔阳?”
“不在,他们在美国。”
“还记得朔阳一高吗?”他问。
长安点头,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承载了她全部青春记忆的地方。
“我回朔阳一高,见到了孙主任,他还记得我们,记得你,记得长宁。我还去了六局院,看到你家窗外的爬墙虎竟然爬到了楼顶,楼顶,你知道多高吗?足有十几米呢。我遇见了你家的老邻居,徐叔叔,他居然还认得我,让我去家里喝茶,我去了,和他聊了很久你和长宁的趣事。”
长安用小勺在色彩艳丽的冰淇淋上挖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等着冰块融化。
“温子墨。”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温子墨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这次回来,除了报效祖国的拳拳之心,还有……就是为了……”
“我有男朋友了。”长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对面的温子墨。
附近美术馆的钟楼敲打出有节奏的钟声,一线阳光从玻璃房顶倾泻而下,恰好照在温子墨的眼睛上面。
有那么五六秒时间,温子墨的眼前除了一片强光什么也看不到,耳朵里充斥着美术馆的钟声,长安那句话忽远忽近,他听不真切,却又觉得无比的清晰,甚至盖过了钟声,让他感到心悸而又慌乱。
有什么不对吗?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蜷缩,有股冲动,想要冲过去,握着她的肩膀,问个究竟。
可他是温子墨。
君子如墨。
他做不来也不能做伤害她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温子墨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英气的眉眼,说:“什么样的男人竟有如此的幸运。”
能够得到你,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和爱。
长安拨了拨额头前面的刘海,大大方方回答:“他是一名军人,现役军人。”
军人?
他是谁?
为什么从未听长宁提起过。
长安仿佛听到他心里的疑问,笑了笑,说:“我也是最近才确定,我喜欢的人就是他,宁宁还不知道。”
哦。
原来如此。
可是最近才发现吗?
那他……
又错过了什么?
温子墨的指尖在掌心重重地划过,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失落感。
第五十三章 满天星
有一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吃着甜品,默默的,一直到长安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到角落,背对着温子墨和对方交谈了几句,之后,神色凝重地快速走回来,对温子墨说:“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温子墨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长安看着他,“有个工人被机器砸伤了,我得赶回去。”
“哦,那我送你……”
温子墨刚要迈步却被长安拦住,“不用了,温子墨,你也喝了酒,我自己打车回去。”
温子墨顿住脚步,她神色匆忙的向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直到那抹蓝格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神色怅然地低下头,看到座位上的满天星花束,他下意识扬手叫:“长……”
最后一个字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弯下腰,拿起椅子上沉甸甸的,包装雅致的花束。
一朵朵洁白细碎的满天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静静地躺卧在他的手里。
原本没打算送花,而且他比邀约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餐厅,可路上经过一家花店,那一捧还沾着露水的满天星,却像烙印似的,刻在他的脑子里,无法抹去。
满天星。
这种生于河滩、草地、石质山坡及农田,可以说无处不在的草本花卉,却像极了长安。
那种隐忍而不张扬,傲雪迎霜的坚强本质与长安的性格是何其相似。而花语中蕴含的思念、青春、浪漫,那淡淡的清香,是他这些年在异国他乡辛苦求学的力量源泉。
多少次午夜梦回,怅然望着异乡的明月,他都在想,有一天,他衣锦还乡,会把最美丽的满天星花束送给他最心爱的姑娘。
如今,花束买了,连同他的真心一起送出去了,可结果,却原封不动地被打包退回。
温子墨闭上眼睛,等心底那阵淡淡的惆怅慢慢散去,他才睁开眼睛,向侍应生招手,“结账。”
长安直接打车去了军医院。
到了急救中心,她见到张杰和李四性,另外还有彭斌和一个工友。
看到他们身上的深红色血渍和凝重严肃的表情,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怎么样了?赵铁头怎么会受伤?”。
张杰简单讲述事情经过。
原来是新来的挖机师傅操作不当,在工作时挖掘臂砸向正在工作的彭斌,危急时刻,赵铁头推开彭斌,自己却被挖掘臂砸个正着。
“幸好王焕奇在一边拉了一把,赵铁头没伤到胸腹部,不过,腿被砸得不轻,当时就出血了。”张杰说。
“怪我反应太慢,当时有人叫躲开,我没听见。”彭斌自责得很,他用力薅着头发,神情复杂地说:“没想到赵铁头会救我,他……”
长安的心情也是同样复杂。
从害人到救人,赵铁头的转变,令她也感到意外。
“经理,都怪我,是我开的挖掘机,我会负责的……”彭斌旁边的年轻人快要哭出来了,他第一天到工地上班,就闯下大祸。
长安摆手,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等了近半个小时,抢救室的门打开,有个带着蓝色医用口罩的护士探头出来,喊:“病人家属!”
“在!在!”张杰举手,大家呼啦一下围上去。
“病人情况怎么样?”长安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
护士摇摇头,长安的心一沉,还没等细问,却听到抢救室里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周护士。”
门口的护士一边在本子上快速写着什么,一边回头应声,“马上,我让病人家属签个字。”
长安走上前,扶着门框,叫里面的人,“廖医生!”
抢救室里亮着灯,那个站在病床前,举着血里呼啦的双手,等着护士帮他脱手术服的男医生,不正是廖荇翊!
廖荇翊听到叫声,朝门口望过去。看到穿着蓝格衬衫的长安,他挤了挤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眼,大步走过去。
“怎么是你啊,又哪儿不舒服了?”廖荇翊仍旧举着沾满血渍的双手,黑黝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长安。
长安连忙摆手,指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赵铁头,说:“不是我,是你抢救的病人,他是我的工友。”
廖荇翊回头看了看病号,然后,又看着长安,“是你们工地的人啊,放心吧,皮外伤,已经缝合过了。”
长安长舒口气,“谢谢廖医生。”
幸好,幸好赵铁头无碍。
“谢什么啊,日常工作,小意思。”廖荇翊冲她眨眨眼睛。
长安笑了笑,探头看了看赵铁头,“那……他怎么不醒?”
“麻药劲儿还没过,待会儿转去外科病房,住上两周就好了。”廖荇翊指着刚才的护士,“你跟着周护士去缴下费用,留两个人在这儿帮忙转病房。我去洗手了啊,这一身,可没法儿见人。”
“好。”长安笑了笑。
待廖荇翊走后,长安转头对李四性说:“李经理,你赶紧回去取钱,医药费工地先垫付。另外,你抓紧时间给赵铁头申报工伤,他应该参加了工伤保险,你回公司查一下,尽快办理妥当。”
“我这就去。”李四性转身走了。
“张工,你现在回工地稳定人心,施工不能停,哦,对了,我让李经理熬了一些绿豆水,你记得去餐厅取回来,分给工人喝了,预防中暑。”长安说。
张杰点头,摆摆手,走了。
长安让彭斌和挖掘车司机留下帮着护士转病房,她拿着护士给的单据准备去医院大厅缴费。
“长安!”
廖荇翊穿着干净的蓝色急救服斜倚着门框,叫她。
她回过头,看着廖荇翊。
“我正好去缴费处,一起。”廖荇翊过来,和她并排走着。
长安察觉到廖荇翊似有若无的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不禁摸了摸脸,疑惑不解地看着廖荇翊,问:“我脸上有东西?”
廖荇翊摇摇头,“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啊。以前只知道你是管工地的,可不知道管工地究竟是干什么的,今天见你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同时又指挥若定,这处理危机的手段,着实令廖某人佩服。”廖荇翊抱拳,向长安表达敬意。
长安扑哧一下笑了。
她侧过脸,清了清嗓子,也回了个抱拳礼,“廖医生谬赞。说起心理强大,心思缜密,谁又能比得过廖医生您呢!”
急救中心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他在工作中经历的灾难性场面和复杂情况,比起她来,要多得多吧。
廖荇翊推了推眼镜框,指着长安,“我可把它当好话了啊。”
长安弯了弯眉眼,指着缴费窗口,“我排队去了。”
廖荇翊点点头,目送长安离开。
第五十四章 脆弱
长安缴清急救费用,回到彭斌电话里说的外科病房,见到了已经苏醒的赵铁头。
“赵师傅,你觉得怎么样?”长安神情关切地问。
想必是很疼,因为赵铁头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浮了一层汗珠,他脸色灰败难看,嘴唇干裂,看到长安,眼里浮现出一片水光。
长安拉了个椅子坐下,她冲着赵铁头笑了笑,说:“你的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个两周就好了。”
赵铁头像是松了口气,脸颜色也变过来点儿,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地说:“我……还能留在工地吗?”
长安点头,“当然。你是我带来的工友,走的时候,我也要把你带走。”
赵铁头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了颤,竟从眼眶里涌出泪来。
“你……放心,长经理,我一定会揭发胡胜利的罪行,不让他再害人,害易工。”
“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长安拍了拍赵铁头搁在被子下面的手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次救了彭斌,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坏人,你可以放下包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我相信,你的妻子儿女,也会为现在的你而感到骄傲。”
赵铁头轻轻点头,眼神满是感激。
“赵师傅,需要我通知你的妻子吗?”
赵铁头快速摇头,“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知道。我家里负担重,她走了,没人照顾老人和娃儿。”
还有,他不想让老婆担惊受怕。
长安嗯了一声,“好。那就让邓先水来照顾你,他这个人,心细有力气,你看,行吗?”
赵铁头迟疑了一下,“邓兄弟愿意来吗?他之前娃儿病了……那么求我,我都没帮他。”
“都过去了,邓师傅人很不错,你们趁此机会解开心结,好好相处。”长安说。
“经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邓兄弟。”赵铁头说。
长安让彭斌和司机小伙儿回工地,顺便通知邓先水来医院做陪护。
傍晚时分,邓先水拎着一个行李包来到病房,进门后,他就抢过长安手里的饭盒,给赵铁头喂饭。
两人也不言语,一个只管喂,一个只管咽,那别扭的场面,看得长安直发笑。
她起身,交待邓先水,“赵师傅这两天暂时只能吃流食,不能下床,上厕所也要在床上,另外,你要注意他的体温,如果发烧要及时通知护士和主治医生。”
看到邓先水点头,长安说:“辛苦了。那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啊,赵师傅。”
赵铁头想起来,却被邓先水一把按回去,怒目警告:“你还想再缝几针?”
长安摆手,示意他不要动,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门一阖上。
长安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色也变得惨白难看。
旁边有病人家属经过,看到她的样子,不禁走过来,关切询问,“你不舒服吗?我去帮你叫护士。”
长安一把拉住人家,“没事,我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家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病房里传出邓先水的大嗓门,他似是在数落赵铁头,可声音由大转小,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长安想扯起唇角笑一笑,可整颗心砰砰狂跳,显然还没有从心悸不安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方才,廖荇翊夸她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她也以为自己是那样一个内心坚定心智强大的人。
可刚才一跨出病房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却倏然间断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胸口窒闷,心跳加速,脚下也失去力量,额头上,手心里不断沁出冷汗,幸好还有墙壁作为依靠,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刚那个家属问她是不是病了。
她看起来,确实挺糟糕。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这不是病,而是恐惧,是后怕……
得知赵铁头出事后的那一刻,各种各样不好的结果在她的脑子里交替闪现。在同样焦灼恐惧的同事面前,她强撑精神过了一关又一关,亲眼看到赵铁头平安无事,看到邓先水与赵铁头化干戈为玉帛,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回归原位,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强大如山的心理防线才赫然间崩塌。
这一刻的失常,使长安深深地认清了她自己。
她除了是一个领导者,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在压力,在困难,在挫折,在数不清的意外面前,她也会有做不到,撑不下去的时候。
她不是什么超人,也不是什么万能的智者,她只是一个人,一个会笑,会哭,会在软弱时想要有个依靠的女人。
所以,当她在清朗的月色下,见到徘徊在营房路口,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时,她一反常态,竟小跑着迎了上去。
“严臻。”
他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
“你可回来了。”
看到夜色中熟悉的笑容,长安觉得自己恍惚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就像是夜归的旅人看到远处的灯火,夜航的船舶看到灯塔一样,所有的疲倦都随着那一抹温暖的光亮一扫而空。
严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和她眼底的星光。
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纳闷,她和平常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可就是这样默默地瞅着他,就令他浑身发烫。
他愣了一会儿,想起重要的,于是偏头咳了咳,拧着眉头问她:“你……中午出去了?”
她点点头,“嗯。”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他挠挠头,表情懊恼地瞪着她,呼吸声清晰可闻。
长安看到他孩子气的表现,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阵暖流。
他,一直在等她。
“高中同学约我见面,后来,我去了医院。”她说。
医院?
他浓眉紧蹙,眼睛陀螺一样在她身上转了个圈。
她大大方方让他看,“不是我病了,是赵铁头,他被砸伤了。”
他愕然一怔,朝身后那片亮着灯火的旧楼望了望,转过头,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中午吃饭,张杰告诉他长安和男同学吃饭去了,他心里就不舒服。下午和战士们一起去野外拉练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来他扔下背包就去旧楼找她,可是她的宿舍总是黑着灯,想去问张杰,却又怕打扰人家休息,只好在营房楼的路口等她回来。
人心一乱,就爱胡思乱想,这等待的时间里,他把所有能够打击到他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这一出。
看来这个赵铁头,也不是尽干坏事嘛!
第五十五章 心理大师
长安大概讲了出事原因,严臻摸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没想到,宽容也是一种救赎。”
当初,长安的一个闪念,却无意中改变了一个人的本质,这意外收获,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知的,好的结果。
可这一切不都是她的功劳吗。
一个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并敢于付诸行动的女子,这样的她,怎能不令人叹服敬佩。
他看着她,目光定定地,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弥漫在四周。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指着旧楼,“我回去了。”
“我送你。”
她看看他,没有拒绝。
幽静的营区小路,两人并排走着。
“手好了吗?”他问。
“嗯。”她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
他偏头看她,浓眉蹙起,迟疑着问:“你……没什么吧。”
长安的心倏地漏跳一拍,她的步子慢下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严臻一看到长安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心就沉了沉,果然,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女人还灵验。
她,果然有事。
害怕是那种可能,他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指。
长安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清浅地问:“告诉你,你能帮我吗?”
严臻停下来,拉着长安的胳膊,“你说了我才能帮你。”
长安轻轻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我刚刚在医院,忽然就被一阵巨大的恐惧击倒了。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即使我再努力,再聪明,也有我能力够不到的地方,譬如当年父母罹难,譬如现在工人意外受伤,这些不可抗力让我清醒,也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意外和挫折在等着我,而我,还会像今天一样惧怕去面对它们吗,我不敢想,我不敢去想任何一个可怕的后果。严臻,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你……”
话没说完她就被严臻一把拥在怀里。
有一瞬间,她的思维是完全停滞的,鼻息间是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荷尔蒙交织的味道,脸颊上是他军装粗糙的纹理和触感,耳廓里是他火热急速的心跳声。
他的大手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长安,我在啊,我在,你有我呢,有我呢,不要怕。”
有我呢。
不要怕。
长安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指尖慢慢收紧,攥住他的军装。
严臻察觉到她的微小动作,心里除了激动,还涌上阵阵酸涩。
这个色厉内荏的丫头啊,拥有一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她的过往让她承担了太多的心理压力和生活负担,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的斗士。其实,面对苦难和挫折,她也还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脆弱时想要寻求依靠,一个寂寞时想要寻求倾诉的普普通通的女人。
幸好,幸好,在她软弱的时候,有他在。
就这样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严臻主动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顶,“哭了?”
长安轻轻摇头,“没有。”
严臻叹了口气,心想,你可以随意哭呢,傻丫头。
不过,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与他这样亲近依偎,他已经满足得快要疯了。
两人继续走。
“长安。”
“嗯?”
“我教你一个绝招,可以最快,最大程度的减轻恐惧。我亲身试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很管用。你要学吗?”他扬起眉毛,眼睛奕奕有神。
她看着他,“嗯。”
他笑了笑,“冒险。”
她轻轻蹙着眉头,似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冒险?
“对,就是冒险。恐高的话就去蹦极,胆小的就去看鬼片,说白了,就是冒险,就是逼迫自己突破极限,激发潜能。如果你不愿被这种恐惧感胁迫和束缚,你就必须加以改变,必须去主动做那些使你感到恐惧的事情,并且准备随时面对这种“危险”。生活中危机重重,意外频发,谁也左右不了那些不可抗力,但你若长时间处于不安惶恐的状态之下,一旦危险真的发生了,担心和恐惧反而会成倍增长,瞬间就会击毁一个人的意志。越是恐惧越是绝望越要镇静,像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和你的能力大小无关。首先,你要坚信这一点,而没有做好某件事,这是正常的,不是罪过。生活中很多困难和挫折我们都必须去面对,去经历,只有经历的多了,你才能成为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再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你才可能驾轻就熟地处理。”
冒险,却不盲目。
长安细细思索着严臻的话,觉得心里渐渐敞亮起来。
遇到事不要怕事,意外发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对它。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也有解决之道。
“不要闷头自苦,想用一己之力去隐瞒,长安,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要学会使用手中的权力,在需要他人的帮助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这样你才能找到最合理又适合自己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改变和克服你心底的恐惧感。”严臻目光炯炯地说。
长安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看着严臻,“你别告诉我你也学过心理。”
严臻挑眉,“的确偶有涉猎。”
他没告诉她,心理学研究是他人生的第二梦想。
果然,她被刺激到了,不过,这次她只是瞄了他一眼就自嘲地笑了笑,“我就不该多嘴问你。”
他,可还有不知道的?
一转眼,到了旧楼。
长安摆摆手,就要转身。
手腕一烫,被他握住,“长安。”
她回头看他。
深浓的夜色里,唯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灯火一样,照得她一阵心慌。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长安愣住。
这个人,这个人……
竟不知道含蓄麽。
她拧眉,刚要斥他两句,严臻却身子一抖,倏地松开她,撒腿就朝营房楼那边跑。
边跑边回头,冲她低喊道:“纠察来了,你好好考虑啊,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长安目送他离开,不禁摸了摸发烫的面颊。
她在想,今天她和温子墨的谈话内容要是让严臻听到了,他会不会一下子蹦到房顶上去。
她弯了弯嘴角,转身,朝旧楼走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马医生
第二天上班,长安就集合工人开了个会。
一是稳定军心,而是用血淋林的教训警醒工人,一定要注意施工安全。
下午,沥青拌合料场那边打来电话,说他们的机器忽然出故障无法工作了,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公里外的料场,和对方沟通协调,确保下阶段沥青摊铺不出问题。
不知是不是头天在西餐厅吹空调冻着了,还是她在尘屑飞扬的料场待的时间过长,坐上公交车,她就觉得喉咙发哑,浑身发冷。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她紧了紧身上的衬衫,把昏沉沉的脑袋靠向车窗。
车玻璃经过阳光暴晒,竟还是热的,外面天已经黑了,路边的灯火渐渐亮起来,闪闪烁烁的,给这个巨大的城市增添了不少的温情。
不知怎么的,这些温暖的灯火却让她想起了严臻。
想起了他眼底灼热的亮光和灿烂的笑脸。
想起他,她竟不觉得有刚才那么冷了,她朝窗玻璃上呵了口气,用指尖慢慢写下一个臻字。
正值盛夏,温度很高,水蒸气很快便蒸发掉了。
她盯着玻璃上模模糊糊的字迹,心里在想,他在做什么?
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吗?
公交走走停停,终于到站,长安跳下车,四处看了看,然后朝军医院门口的药店走了过去。
进门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正拿着几盒药靠在橱柜边缘同里面的两个营业员聊天。
看到她,那人声音小了,“那你们换着过去,我抽空给你们看看。”
柜台里穿着白大褂的营业员连声道谢,“马医生,妇产科就数你心最好了,对我们这些编外人员也格外照顾。”
“都一个医院的,什么编外编内,我不也经常麻烦你们吗,有时候忙起来,还得让你们给我送药。”
“给马医生送,我们心甘情愿,其他人,就……”营业员没再往下说,看到来人了,她们中的一个走过去,招呼长安,“想买药吗?什么病啊?”
长安弯着腰,看着橱柜里整齐摆放的药盒,低声说:“我想买感冒药。”
“哦,严重吗?听你说话有鼻音,烧不烧呀?”营业员问。
“有点。没量。”长安回答。
“应该是受凉了,你吹空调了吧。这样,你拿一盒中成感冒药,配上板蓝根冲剂喝喝试试。”营业员拉开橱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纸盒和一袋板蓝根放在台面上。
“再拿一盒消炎药吧。”长安指着阿莫西林的盒子。
“消炎药要处方药,你有医生开的处方吗?”营业员问。
长安摇摇头。
“那不能卖给你。”营业员说。
“那就这些吧。”长安说。
“有医保卡吗?我们这儿是医院直属药店,可以刷医保卡。”营业员强调说。
长安摇头,“我没带。付现金吧。”
“那边结账。”营业员指了指女医生站着的位置。
长安走过去,掏出钱包,谁知钱没掏出来,却被一只洁白柔软的手按住,“别买了,我送你。”
长安讶然抬眸,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女医生,“哦,不用……”
“你不是认识廖荇翊吗?上次,咱们在急诊中心见过的,你忘了?”她说。
长安恍然,哦,想起来了,那个冲着廖医生大呼小叫的女医生。
“你好,我是长安。”
“你好,我是马晶,医院妇产科的大夫。”马晶笑着指指旁边的医院大楼。
两人握了握手,马晶示意营业员把药收回去,然后又从柜台旁边扯了个塑料袋把她手里的几盒药分出两盒装在袋子里递给长安,“正好我也感冒了,分你两盒,不用买了。”
长安想了想,接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马晶摆手,“客气什么,都是朋友。”说完,她迟疑了一下,问长安:“你上次不是请廖荇翊他们吃饭了吗,我和他的事……”
长安笑了笑,“我知道,你和廖医生在谈恋爱。”
马晶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她揉了揉不大通气的鼻子,好奇地问:“廖荇翊说的?还是严臻告诉你的?”
“廖医生。”长安毫不犹豫回答道。
“真的!”马晶甜甜地笑了。
长安点点头。
马晶看着长安,“你……和严臻很熟吗?我听廖荇翊说,你是他带过去的。”
唯一的女人。
“算是熟人。”长安的脑子里冒出不打不相识这五个字,可那些过节和此后的纠缠,她不便对马晶说。
马晶眨了眨眼睛,“那挺好的,我们严排长,生性凉薄,不近女色,我和廖荇翊还怕他孤独终老呢。”
孤独终老?
长安翘起嘴角,心想那个着急火燎的等着她的男人,肯定和这四个字没关系。
马晶在一旁悄悄观察着长安,当她看到长安脸上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她的心咯噔一沉,莫非,莫非她之前的预感竟是真的。
马晶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别处,然后又把长安拉到灯光亮处查看病情,忙活了一阵儿,她的手机响了,背身讲了几句,她挂断电话,敛了笑意对长安说:“急诊那边有病号,我得赶紧走了。”
“那你快去。”长安说。
马晶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头对长安说:“你回去能见到严臻吗?”
长安一愣,随即点头。
马晶看着她说:“麻烦你告诉严臻,让他给廖荇翊的妹子打个电话。那丫头,从小就喜欢严臻,两人青梅竹马的,大人们也看好他们。”
马晶说完就盯着与她一米之遥的长安。
淡淡光影之下,那个眉眼浓黑的女子正慢慢抬头,朝她望了过来。
马晶不由得一怔。
那双眼睛。
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一眼就可望见里面的瞳仁,可是现在,那黑黝黝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让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好,我会告诉他。”
马晶胡乱应了一声,几乎是夺路而逃,一路跑到了医院门口。
她回头看了看药店门口的灯牌,然后闭着眼睛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很快,电话通了。
“宋阿姨,您好,我是马晶,廖荇翊的女朋友。上次去苏州,我们在和盛斋见过面……”
第五十七章 误会重重
严臻不知第几次去旧楼找长安了,最后一次,天都黑了,他才悻悻然地回营房楼去。
昨天向长安表白,说了让她考虑,也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整天他都在抓心挠肝地纠结此事,后悔得不行,心想自己还是太怯懦,缺乏廖荇翊那样的霸气,什么男同学,什么犹豫期,直接宣布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不就完了。
她不同意再想不同意的对策,也好过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尽围着旧楼转圈了。
“一排长,电话!”刚走进楼门,值班室的战士就喊他。
营房楼一层一个电话,每周固定时间对战士们开放,平常休息时可以接电话,不过由部队总机转接过来,一般这个时间段打来的,都是家属。
严臻到值班室,拿起桌上倒扣的听筒,“喂……”
“严臻,是你吗?我是婉枫啊……”
耳朵里软柔动听的声音正是廖荇翊的亲妹子,廖婉枫。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高才生,精通非洲语言,在校期间经常被抽调出去支援翻译任务。
严臻拿开话筒,冲着窗户里的影子抻了抻下巴,做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然后,深呼吸,将语声尽量放得柔和,说:“哦,是我。你这丫头,不是去当志愿者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廖婉枫笑声动听,“你听我哥说的?看来,你挺关心我的嘛。”
“废话!我也是你哥啊。就你整天没大没小的,叫我名字。”严臻说。
“我才不认你这个哥哥呢。”廖婉枫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啥?”严臻瞪眼。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严臻,你……想我了吗?”廖婉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羞,悠悠荡荡地飘进严臻的耳朵里。
严臻拧了下眉头,把话筒拿远,默念道:“又来了,又来了。”
深吸气,呼气。
他重新把听筒放在耳边,“想啊,当然想。不过,是哥哥关心妹妹的那种牵挂,和廖荇翊的关心是一样的,你明白的,对吗。”
“哦……”廖婉枫似乎是被他打击惯了,悻悻地应了一声,然后问他:“我哥说你前阵子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严臻蹙起眉头,“好了,全好了。一点小伤,廖荇翊还跟你啰嗦!他不嫌烦啊。”
廖荇翊这个大嘴巴子,下次见面,看他怎么抽他。
“什么小伤啊,每次你说的小伤都很严重,像上次,你也说是小伤,可宋妈妈去看你,你却躺在医院里。严臻……”廖婉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后的委屈,颤巍巍地叫他的名字。
“我好想你,好想去上海看你。”她说。
严臻闭了闭眼睛,睁开,“小姑奶奶,你千万,千万别来!我马上就……”
“你马上就出去学习了还是你马上就要通讯封闭了,严臻,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来骗我。”廖婉枫声音哀怨地截断他的话。
严臻嘿嘿笑了笑,“婉枫,小枫,枫枫……”
“算了,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呢,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你排里的一个小战士。我还能指望什么,再说了,我在山沟沟里当志愿者,想出去一次比登天还难,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会去骚扰你的。”廖婉枫失望地说。
严臻挠挠头,“对不起,婉枫,等下次休假,哥一定给你带最贵最好的礼物。”
“你知道,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贵重的礼物,我在乎的,是……”廖婉枫话没说完,就被严臻急迫地打断,“后面有人催我呢,我得挂了。你在那边注意安全啊,别一个人外出,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去。”
“严……”
严臻啪一下扣上话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口气。
可算把这个小姑奶奶给打发了。
“排长,是你女朋友吧。”值班战士笑嘻嘻地问他。
严臻瞪他,“胡说!那是我妹妹!”
“可算了吧,如今谈朋友可不都是哥哥妹妹的,叫得越亲热,感情越好,你就别否认了。”年轻战士还挺有经验。
严臻被气笑了,他指着那战士,手抖了抖,心说,我否认个屁啊,我心里早有人了好不好。
不过,我不告诉你。
他转头就走,到了走廊,却和脚步匆匆的张晓屯撞个正着。
“排长。”
“嗯。”
“打完电话了?”
“是啊。”严臻转头看他,“你知道我在值班室呢?”
张晓屯点头,“知道啊,闫晓跟我说了。”
闫晓就是刚才的年轻战士。
“哦。”严臻继续走。
张晓屯跟上来,“你见到长经理了吗?她刚才找你,我跟她说你在值班室。”
严臻咵一下停住。
张晓屯不防备撞上严臻脊背,他捂着鼻子,表情痛苦的朝一边躲,“排长,你……干啥,撞到我了。”
到底谁撞谁。
严臻此刻根本顾不上纠正张晓屯的语病,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却有吱哇吱哇的警报声在耳边不停地回旋缠绕。
“什么时候走的?”他拎起弯着腰的张晓屯,目光沉沉地问。
张晓屯眨眨眼,不大明白他说的什么,“啥?”
严臻瞪着他,“长安,长安什么时候走的?”
长安啊。
张晓屯指着门口,“就刚才,你出来前,她刚走。哦,对了,你们聊什么了,吵架了吗?她看起来挺不高兴的,见了我都没笑,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完了完了。
完了!
严臻原地跺了跺脚,转身,像炮弹一样,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张晓屯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挠挠头,又挠挠头,想不通,排长这是咋的了。
严臻一路狂奔,终于在路口追上那抹纤瘦高挑的人影。
“长安——”
他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朝前走。
长安慢慢转身,看着路灯下因为快速奔跑躬身喘气的严臻,她伸手,拂开严臻,语气冰冷地说:“你找我做什么?”
严臻的心咕咚咕咚往下沉,果然……
他咬了咬后槽牙,冒着必死之心,解释说:“你误会了,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廖荇翊的妹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早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我和她没什么,真的!我向你保证!”
“你不用向我解释,我过去找你,只是代马晶医生传个话,她让你,给你的小青梅打个电话。”长安眼神冷漠地转了头,竟不想再看他,“不过,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不是吗?”
她抬腿就走,严臻追上去,她蓦地转身,边退边指着他,语气凌厉地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从今天起,我,长安,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长安——”严臻怕她摔着,只能停下来,目送她离开。
待那抹人影不见,他懊恼地挥拳砸向路边的树干。
“嘎嘎——”夜鸟惊飞。
严臻抱着头,缓缓坐在地上……
第五十八章 王八蛋
隔天,廖荇翊被几个病患家属围住,探问患者病情。
他夜里值班,上午又在中心坐诊,这会儿子眼皮沉得几乎要黏在一起,脸色极差,耐性也要耗尽,可看到焦急痛苦的病人家属,他又强打起精神,一一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待家属散去,他摘下眼镜,按着酸胀的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吧。
“廖医生,电话!”
他回身,看到周护士向他招手。
他皱着眉头,心想,这谁啊,这么没有眼力见。
他拖着双腿回到值班室,拿起桌上的话机听筒,“喂,我是廖荇翊。”
本以为是院部科室的哪位医生又想拉着他去加班,语气便没平常那么客气,可他话音刚落,耳边就炸开一声吼,“廖荇翊,你这个王八蛋!”
廖荇翊愣了一瞬,把话筒拿开,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然后试探着问:“严……臻?”
“是我!”严臻冷笑,“怎么,廖大医生听惯了好话,被我骂一句,不敢认了,是麽!”
廖荇翊这会儿子再头疼也能察觉出严臻隐藏的怒气了,可他怎么了?怎么就招惹到这尊‘阎王’了。
平常严臻再恼火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出言不逊,作为大严臻几天的兄长,廖荇翊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被糟践完了。再加上精神和体能到了临界点,严臻这声吼,就像是被点燃的炮捻,火气蹭蹭地朝外冒。
他冷下脸,语气也跟着转冷,“你才王八蛋呢,吃枪药了,还是被疯狗咬了!”
“嗤!你还真说对了,我真就是被疯狗给咬了!”严臻气得口不择言。
“你再不说人话我就挂了!”廖荇翊抬手就要放电话,却听到严臻大声怒道:“管好你家马医生的嘴,不要让她乱给人安排姻缘!”
廖荇翊的眼神一僵,顿在半空中的手又贴回耳廓,“你……啥意思?”
严臻冷哼一声,“问你家马医生去吧。”
说完,他那边就咔嚓扣了电话。
廖荇翊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啪一下扔下话筒,就朝外面走。
周护士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哝:“出什么事了?”
廖荇翊回到休息室,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直接打给马晶。
马晶正在医院餐厅吃饭,接到廖荇翊的电话,笑眯眯地接起,“廖医生,怎么这么有空啊,想……”
“你那张嘴又对严臻哔哔什么了?让他跟疯狗似的乱咬人!”廖荇翊劈头盖脸地吼过去。
马晶的笑容凝在嘴角,与她同桌吃饭的几个医生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因为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太清晰了。
马晶尴尬地低头拂了下额前的刘海,低声说:“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餐厅里挺吵的,我出去接,你等等啊……”
她起身,向在座的人说了声先走了,然后就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出了餐厅。
“廖荇翊,你这个王八蛋,你知道刚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跟严臻学,不吼不会说话!”马晶气得俏脸泛红,恨不能把手机那端的人给胖揍一顿。
“那你也得做人事啊,你掺和那阎王的事儿干嘛呢,他说你乱点鸳鸯谱,你怎么点了,冲谁点了?”廖荇翊一连串地问。
“我……”马晶顿了顿,猛地闭了下眼睛,横下心来说:“我昨天给严臻妈妈打电话了。”
廖荇翊的脑袋嗡一声炸开一团白雾。
宋妈妈。
宋志娟!
“不……不是……你给宋妈妈打什么电话?你和她就见过一面,你……你……”廖荇翊是真的慌了,如果把严臻比成无所不能的孙猴子,那宋志娟那可就是那师父唐僧,这师父远比唐僧厉害得多,她把儿子的婚姻化作紧箍儿,套在严臻的头上,严臻一天不结婚,宋志娟就一天念一次紧箍咒,疼得严臻是满地打滚,叫苦不迭。为了避免被母上大人念咒,严臻基本上一个月才和家中联系一次。
这马晶,好好的跟宋妈妈提什么严臻的婚姻大事,她一个邻居家的……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儿,越俎代庖,这不是多管闲事嘛!
还有,宋妈妈在小区里那可是出了名的刚强好胜,因为上次参加廖家为未来媳妇儿准备的接风宴,宋妈妈回家后还病了一场。他妈妈说,宋妈妈是气不顺,她家严臻一点也不比廖家儿子差,怎么的,在婚姻大事上还让廖家抢了先。
是不是,是不是马晶胡说什么惹宋妈妈生气,宋妈妈又迁怒于严臻,所以严臻才……
“荇翊,你先别着急发火,听我说句话。”马晶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思忖了一下,问:“你对婉枫了解多少?”
婉枫?
廖荇翊愣了愣,“她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你问她干嘛。”
“婉枫今年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怎么还说她小呢?上次去苏州和你家人见面,我曾和她深谈过一次,她告诉我,这一辈子,她非严臻不嫁,你知道吗?”马晶说。
廖荇翊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孩子心性,做不得数。”
“不,你错了。荇翊,你可能对女人还不了解,婉枫和我不一样,她一旦决定什么事,是绝对不会临阵退缩,打退堂鼓的。你忘了,她当年背着你们报考军校的事吗,换做我,即使有天大的勇气,我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可你妹妹,婉枫,她却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你以为她单纯,那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可婉枫呢,她早就长大了,她思想成熟到令我感到惊讶,你知道吗,她甚至把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生活轨迹都规划好了。当然,能和她实现这些美好图景的人,只会是严臻,也只有严臻。”马晶理性分析道。
廖荇翊这次没有再辩驳。
对于婉枫,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愧疚的。因为他知道廖婉枫的心事,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严臻,为了严臻,她努力学习,报考军校,忍受别人没有忍受过的艰辛和苦楚,只为了能有一天,有资格站在严臻身边。
他明明知道,知道婉枫所有的秘密,可他却始终视而不见,甚至,为了顾全兄弟情分,故意忽略拒绝婉枫的请求。作为她的亲哥哥,做得还不如一个未过门的嫂子。
“你……你和宋妈妈说什么了?”他问。
马晶叹了口气,“你以为大人们傻吗?他们啊,早就想结儿女亲家了,宋妈妈那儿,差得就是我这临门一脚,你懂吗?”
廖荇翊听后,半晌没吱声。
“而且,我怕我说晚了,而你又无动于衷,那耽搁的,可是婉枫的幸福。”马晶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什么……晚了。”廖荇翊问。
马晶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男友,“你傻啊,你那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好兄弟,早就动了凡心了!”
廖荇翊的心咚的一沉,下意识的问:“谁?他对谁动了心?”
第五十九章 最佳损友
连长宿舍。
严臻扣上电话,宋志文瞥了他一眼,笑着说:“我以为,我的电话可以换新的了。”
严臻搓了搓下巴的胡茬,尴尬地说:“对不起啊连长,我今天……不在状态。”
宋志文笑笑,“怎么?吼了一通,还不痛快?”
严臻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神情懊恼地说:“你说,我怎么交了个这样的损友。”
宋志文笑说:“你说的可是廖医生?”
“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廖医生,我觉得,他还是位很值得交的朋友。”宋志文顿了顿,表情似是在回忆,想了几秒钟,他说:“你忘没忘,你股骨受伤那次,廖医生为了你,做了什么?”
严臻愣了愣,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记不得没关系,我可帮你记得呢。你躺病床上不能动,廖医生坚持不请护工也不找战士陪护,他那个大忙人,几年没休过假的医生楷模为了你请了长假,专心伺候你的吃喝拉撒。你睡在床上优哉游哉,他却为了你的一根股骨,和骨科专家们彻夜加班研究手术方案,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时,一位专家给出的结果并不乐观,廖医生当时就急红了眼,和对方吵了起来,最后被我劝出去。军医院那后院,你也知道,一到晚上就空无一人,他立在那里,只肯给我一个背身,好半晌,他才对我说,你是他的亲弟弟,谁都可以躺在这儿,唯独你不能。”宋志文走上前,拍了拍严臻的肩膀,“严臻啊,你不该那么说。”
严臻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思忖着宋志文的话,过了一会儿,说:“连长,你应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就不会骂廖医生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性子急,以后呢,可要把这毛病改改,不然的话,找个媳妇儿也得让你给气跑喽。”宋志文说。
严臻挠挠后颈,苦笑着说:“连长,你和我妈讲话的语气真像,你们的名字也只差一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弟呢!”
宋志文看着他,“你母亲叫……”
“宋志娟。和你就差一个字,不过你可别乱认亲,我妈是家里独苗,没兄弟姊妹。”严臻赶紧解释。
“你……这个臭小子!”宋志文拍了严臻一巴掌,“我说认亲了吗?我就是觉得稀罕,连名字也能撞上。”
严臻就笑。
宋志文也笑,笑了会儿,他感慨地说:“你可幸福喽,有个爱你的老妈妈,凡事为你操心,为你打算。我的老母亲,没享上我的福,早早的就去了。你嫌你老妈妈啰嗦,可我却羡慕,若我老母亲还在,别说念叨我了,就是每天骂我,打我,我也愿意……”
严臻看到宋志文眼角若隐若现的泪花,不禁一阵恻然,怕连长伤心,他赶紧打岔说:“我妈可不老,她啊,生平最不爱听的,就是有人说她老。”
“哦,是我口误,口误。阿姨正年轻,年轻。”宋志文回忆几次同严臻妈妈通话的情景,听声音,她的确不像是六十岁的老人。
“那我走了,连长。下次我妈再把电话打你这儿,你就说我不在,千万说我不在啊。”严臻拜托宋志文。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宋志文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严臻一出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
惦记着长安,他辗转反侧,一宿没睡,上午是学习时间,他走不开,可心思早就跑到了窗外的那片蓝色围挡里面。工地上机声隆隆,偶尔可见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正在操控着压路机认真工作。
唯独不见她的身影。
午饭她也没现身,就连张杰等人也没见影,他心如猫抓,正待去旧楼寻她,战士却喊他去连长屋接电话。
除了固定时间,通讯室不开门,一般打到连长屋的,都是很紧急的电话。
严臻就知道是他妈妈。
他这个妈,在家麻烦严爸爸麻烦惯了,所以严臻到了部队,她又改麻烦宋连长了。
严臻不止一次告诉她通讯室的电话号码和通话时段,可他妈妈宋志娟特别,特别固执的非要通过宋连长把电话转给严臻。
好像这样做了,对她儿子的前途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似的,无论她儿子怎么劝说,怎么警告,都无济于事。
幸好,宋连长只准她一个月打来一次,不然的话,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次,他妈妈来电话的目的和语气都和以往不同,以前,明知道婉枫对他有意思,可宋志娟不会挑明,因为他这个精明的妈妈觉得婉枫年纪小,在外面上学指不定就会变心,和别的男人谈对象,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上来就说让他休假回家,而且还说,会让婉枫也休假回苏州,两家人见上一面,把他们的事情给定了。
定什么定啊。
他对婉枫向来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他向宋志娟解释了又解释,澄清了又澄清,可他那妈却无丝毫动摇的打算。她甚至告诉严臻,假她都帮他跟宋连长请好了,就这个月末,他休假回家。
他的心因为长安乱成一团,关键时刻,休个劳什子假。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宋志娟已经强势挂断,以示权威。
他憋了通身火气无处发泄,便直接拨到军医院去臭骂廖荇翊解恨。
可嘴巴爽了,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
对于挽回长安,他连一丁点的把握都没有。
长安和他过往接触过的女同学、女战友迥然不同。不论是从背景经历,还是脾气性格,她都与那些养尊处优,温室娇花似的女人不一样。
她独立、坚强、锋芒毕露,同时又聪明、敏感、好胜心强。她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哪怕是最心爱的东西,只要有一丝脏污,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
他和婉枫的通话内容,以及马晶在一旁煽风点火,一定让长安误会了。在她心里,他已经变成一个很糟糕的男人,一个脚踏两只船,心口不一的渣男。
可他冤枉啊。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活了二十几年,唯一动心的女人,只有她,只有她一个。
“严排长——”
严臻愣了一下,唰的转头,看着匆忙走向他的男人,语气急迫地问:“张工,长安呢?”
第六十章 黄花铁线莲
长安上午一直待在料场,后来又去医院探望赵铁头。因为感冒症状比较严重,她没在医院待太久,就出来了。
她看了看表,时间尚早,回去应该还能赶上午饭。可她不愿意现在就回去,理由是什么,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喉咙肿了,胃口也差,在路边的小饭馆点了碗青菜面,捞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去。
步行回部队,路过一家西式面包店,锃亮洁净的橱窗映出一个憔悴焦虑的女子模样,她默默地瞅了一会儿,才缓缓迈步离开。
回到工地。
张工见到她就跑过来,神色懊恼地说:“你让我查看雨水井污水井的井口周边地基,我刚挨个查看过了,有十几个处理得不行,怎么办?”
长安戴上安全帽,指着最近的一个污水井,说:“过去看看。”
张杰拧了拧眉头,“你怎么愈发严重了,没吃药吗?”
长安捏着鼻子,上下动了动,“感冒不都这样,药我待会儿再吃,不然,困得没法干活。”
张杰叹口气,跟着她走到井口处查看情况。
400米的道路,一共有二十个井口,十几个不合格,那就是一大半都不合格。说起来,还是压实度不够,由于井口周边一米左右压路机压不了,所以道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井口区域。
“找几个工人加班吧,用人工电行夯转几圈,应该能撑过去。”张杰建议。
长安摇头,“不能敷衍,工程质量无小事,你忘了,市区杭乔路的事故。”
杭乔路事故当年轰动一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因为跌入忽然塌陷的道路深坑而被下水管道冲走,殒命花季。而杭乔路的事故恰恰是由于井口地基层处理不当,造成沥青地面下长期被水侵蚀才酿成大祸。后来,当初施工的公司被问责,自上而下,处理了一批人。
处理人事小,人命却大于天。
“我知道,可那不是特例吗?再说了,这是营区道路,没市政道路要求的那么严格,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需要简单处理一下,绝对没问题的。”张杰说。
“是吗?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张工,那你说说这段路为何要翻新改造?”长安指着路基问张杰。
张杰没有说话。
“你和我心知肚明。这段路就是因为井口区域地基沉陷才由我们改造翻修,上一次的错误如果在我们手里重现,你觉得,部队领导和官兵会怎么看我们,王监理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一公司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他们会说,噢,原来这女人负责的项目就是不行啊,这龙建集团连最基本的工程质量都保证不了,以后还是不要合作了。张工,你觉得,听到这些风凉话,你会开心吗?”长安情绪激动地说。
张杰嘟哝说:“你对自己要求的也太严苛了。又不一定会出事。”
“不一定?照我看,这条路不处理井口,半年不出问题,你只管来找我。一旦井口下沉,你知道处理一个井多少钱吗?三万!十几个井口,就是将近五十万,这笔钱谁来赔?你还是我?所以说,你听我的,必须加班加点把井口处理好了。”长安说。
“可这样耽搁下去,我们怎么可能按时交工?”张杰一着急,音量就不由地高了八度。
“交不了我负责!”长安哑着嗓子吼回去。
按时交工,按时交工,她干脆画一条纸路给部队交工算了。
张杰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长安转过身,叫附近干活的彭斌,“彭师傅,你带几个工人用人工电行夯把所有的井口附近一米区域再夯实加固,不用赶时间,把活儿做仔细,我到时会来验收。如果不合格,我照样罚你。”
彭斌拍拍胸脯,“长经理,你放心,只要不赶工期,不催我,我保准把这活儿给你干好喽!”
长安点点头,示意他抓紧时间开始行动。
彭斌走后,她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晃,差点栽倒。
得亏张杰还在一边生闷气,及时出手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到地上。饶是如此,她额头上的汗已经流水一样滴在工作服上,脸色青白骇人。
张杰一看吓坏了,心里那点气性早跑爪哇国去了。
他搀着长安,担忧地劝说:“去医院吧,这样撑下去可不行。”
长安摇头,“没……事。我现在回去吃药。”
“那我送你回去。”张杰说。
长安推开他,“你帮我看好工地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那好吧。”张杰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问:“长安,你……是不是生严排长的气了?”
长安眉头轻蹙,睫毛忽闪两下,说:“你怎么管起闲事了。太闲了吗,要是太闲,我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张杰赶紧摆手,“别……可别。”
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我碰巧遇见严排长,他……他看起来也不大好。而且,他好像挺着急见你的。找了你几趟,你都不在。”
张杰尽量把话说得婉转点,因为严臻再三叮嘱他,不要在长安面前乱说话。
“嗯,我知道了。”长安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说完,眼神凉凉地瞄了瞄张杰,脚尖一拧,踩碎脚下的土块,转过身,大步走了。
张杰只觉得脊背升起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脖子,瞅着天边一小撮乌云,小声嘟囔说:“就你厉害,行了吧。唉……可怜我那严臻兄弟啊,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人物!”
长安回到旧楼,发现院子的角落里长了一丛黄花铁线莲,这种多见于家乡野外荒地上的野花,也叫‘透骨草’,可以入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
长安弯腰摘了一朵金黄色的花朵,捧在手心。规规矩矩的对角花瓣,娇嫩的花蕊,让她不禁想起过去在朔阳的日子。
徐爷爷患有关节骨痛病,一到天冷季节,就疼得走不动路。一到暑假,她就带着长宁去家附近的荒草地采药,那里,长着许多这样的铁线莲,采回去晒干,一点点积攒了,装满妈妈缝的布袋子,然后跑去送给徐爷爷。徐爷爷摸着他们的脑袋笑得泪花闪闪,之后就会端上两碗又香又辣的牛肉面犒赏他们……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绿草茵茵的山坡,金黄金黄的四瓣野花,妈妈缝制的布袋子,徐爷爷乐呵呵的笑声……
再也回不去了……
她神色黯然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缓缓走到宿舍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她下意识回头看天,天还是蓝莹莹的,空旷高远,只是太阳正巧被一片厚实的云层遮住,光线才没有刚才那么强。
她推了下屋门,朝屋里走,心里却在想着堆放在临时仓库外面的水泥。
这些水泥是昨天刚运过来的,因为仓库还为腾出地方,所以暂时把它们堆放在那里。
她决定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天气预报,不能疏忽大意。
可脚刚一踩下去,她就听到‘咯吱’一声。
愣了一瞬,低头一看,地上竟躺着两个扁扁的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