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侦察兵比武
初夏五月,陆军某集团军侦察兵大比武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
位于上海远郊的一处军事训练场上集合了一大批侦查精兵,比武尚未开始,可硝烟味已经弥漫开来,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卯足了劲儿想要问鼎赛场。
“你们说说,咱们今年还能赢吗?”部队直属侦察连的队伍里有人低声问道。
“我看悬。去年大比武有‘阎王’带着,他有勇有谋,军事素质拔尖儿,一个人就顶对面三个,不赢才怪。可今年……”说话的人声音低下去。
“今年想赢更不容易。竞赛多加了一天不说,首长还把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调来刺激咱们,你们说,谁能赢得过他们啊。”
“就是,早上在饭堂遇见他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就差横着走了。”
“别说‘阎王’不在,他就是在这儿,明天的侦查作战比武科目咱们也是个菜。”
“唉……”
“行了,行了,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比咱们多了个特字,论起真本事,谁能比得过咱们家‘阎王’。再说了,咱们是去年的第一名,也不见得就比他们差到哪儿去,况且他们再厉害,也没有清华的高才生啊!”关键时刻二排长站出来稳定军心。
“二排长说得对!咱们不要妄自菲薄,这一年来,咱们付出的辛苦和汗水也不是假的。”
“对!我们要加油!”
“加油!”
“必胜!”
“必胜!”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际,随着“战斗体能”科目收官,一天的激烈竞赛顺利结束。
相较于特战旅侦查精兵脸上的自豪和喜悦,76部队的官兵们却是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走路也蔫不出出的。
“今天我们在十五支参赛队伍中位列第二,已经非常优秀了!大家不要气馁,争取在明天的比武中取得好成绩。”侦察连连长宋志文带头鼓励参赛战士。
“连长,你别安慰我们了,明天的科目是人家强项,闭着眼睛就能赢了我们。”三排的一个战士沮丧地说。
“就是。侦查作战应用科目咱们是年后才开始集中训练,而且一直是一排长指挥,对,没错,名校出身的一排长的确很稀罕,很出色,有了他,整个侦察连都变得底气十足,可是这又怎样,他逞英雄的时候,想过咱们这些战友吗?他被关禁闭的时候,想过比武竞赛吗?”二排战士因为今天的比武输了,所以言语犀利,直指严臻。
“你这是怪我们排长?”张晓屯一听恼了,这次他和排里的两个战士代表一排参赛,明里暗里听了不少这样的酸话。
“又不是排长故意犯错。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排长为了这次比武付出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心里都明白,怎么还会说这种混账话?”生性耿直的张晓屯最听不得有人诋毁严臻。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们问问连长,看‘阎王’是不是因为帮那女经理开车才关的禁闭!嗤!他想表现不要紧,可别耽搁了咱们比武啊!”
“你!”张晓屯两眼赤红地怒吼,“胡说八道!”
“都给我闭嘴!”宋志文大手一挥,一脸愠怒地说:“没到最后一秒,谁也不许给我放弃!”
“谁认怂呢!”
忽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声沙哑圆浑的质问声。
唰!
所有的人同时回头,张晓屯瞪着来人,一双虎目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排长!”他一跃而起,推开二排那个比他表情还要夸张的战士,冲向军姿挺拔的严臻。
严臻被张晓屯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他拧着眉毛,用力敲向张晓屯的头盔,斥骂道:“你个虎犊子,咋这么大劲儿!”
张晓屯抱着严臻的胳膊,晃了又晃,带着哭腔说:“排长,你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严臻哭笑不得,他掰开张晓屯的手,走到连长宋志文面前,啪的靠腿,敬了个帅气的军礼,“报告连长,一排长严臻解除禁闭,请求归队,请指示!”
宋志文乍一见到严臻,激动得就快要心脏麻痹了,那感受,就像看到电影里拯救末世的英雄出现时一样,浑身血液发烫倒流,恨不能扑上去……扑上去……
咬他两口!
他瞪着严臻,忍了又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归队!”
“是!”严臻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队伍里。
“排长,你咋出来的?不是要关到比武结束了吗?”张晓屯总算问到点子上。
严臻正正军帽,扯起嘴角笑了笑,“幸得贵人相助。”
“贵人?哪个贵人?”张晓屯一头雾水。
“少管闲事!”严臻赏了张晓屯一个脑嘣,然后,敛起嘴角的笑意,目光渐渐变得锋锐,扫过四周的战士,“我听说,今天的比武咱们……输了?”
“输了。”
“一共七个科目,咱们赢了三个,输了四个,暂排单位总成绩第二。”张晓屯说。
严臻的浓眉一蹙,转头,看着宋志文,“连长,看来咱们的练兵方法还得改进。”
宋志文点点头,“是得改进,回去再说。”
严臻转过头,问二排长,“明天要进行侦查作战应用科目比武?”
“是,不过不是明天,是凌晨。”二排长摇摇头,“咱们的实力和特战旅有差距,赢面很小。”
侦查作战科目比武要进行丛林越野、按图行进、综合越障、武装奔袭、识别射击、引导打击等课目的比拼,侦察连训练虽刻苦,可与特战旅的精英们比起来,综合实力和体能方面尚有差距。
“把明天比武的流程给我。”严臻说。
之后,他站在灰尘弥漫的土路上,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盯着那一页纸看了许久,半晌,他猛地抬头,冲着二排长和四周的战士咧嘴一笑,“我看未必。”
二排长愕然,“你什么意思呀?”
难道,他们还有赢的希望?
严臻哈哈一笑,也不回答二排长,而是对宋志文说:“连长,咱们赶紧回去吧。”
回去?
宋志文原打算让这些兵再去加练一会儿。
“您听我的,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咱们才有体力打赢这场仗!”严臻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第三十二章 五一小长假
刚刚立夏,雨便多了起来。也下不大,淅淅沥沥的,像是江南女子柔媚的唱腔,咿咿呀呀的不见有个停歇的时候。
往常纪律严明的战士们也不见了踪影,部队营区静悄悄的,只有工地还在照常施工。
整个五一假期,工地未曾停工,长安也未曾踏出这片营房。
“不行啊,做了降水处理,雨水也抽干净了,还是有明水。”张杰用手掀开一处遮雨棚,蹲下,捞起地面上浑浊的积水,向一旁的长安报告情况。
长安蹲下,将手伸进冰凉的地下水里,拨了拨下面黏稠的泥浆,然后示意张杰和她去另一处试验路基查看。
没有意外,还是同样的情况。
她低头沉默片刻,甩甩手上的泥水,勾着小指将贴在脸颊上的雨衣帽子拨开,“看来只能换填砂卵石。”
“换填?那怎么行,本来咱们工期就紧,要是因此耽搁时间,那就算违约了。况且,换填砂卵石就要增加施工成本,要向公司写书面报告,而且还要得到甲方和监理方的认可同意才能施工。”张杰拧着眉毛,说:“铁定咱们吃亏。”
“这些事都交给我,你只管负责工程质量。”长安登上路面,把雨衣帽子拉下来,她转头看了看冒雨工作的工人,对张杰说:“下午让工人们休息半天,明早开始施工。”
“不能休息啊,长安,咱们工期紧,每天加班还不一定能按时交工,你怎么还让工人休息!”张杰不赞同。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而且就算是去打仗,也有兵困马乏,精疲力竭的时候,总要让他们喘口气,是不是?”长安冲着雨中的张杰笑了笑,“你也去理理发吧,等回头嫂子见了我,该埋怨我不顾员工死活了。”
张杰一愣,本能去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他嘿嘿笑了两声,“是有点长。”
长安摆了下手,转身离开。
走没多远,听到工地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她牵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回到宿舍兼办公室,她脱下雨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雨水滴落下来,泅湿了一小块地面。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日期。
五月三日。
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能休息的应该都在休息。
她犹豫片刻,还是用电话联系到董伟林和监理方负责人。董处长和徐监理都很好说话,约好见面时间后,她又向公司值班领导报告工地出现的新情况,隔着电波,她将问题描述得非常仔细,不仅是施工过程,甚至是交工后每个因此出现的纰漏和后果她都一一向领导列举清楚,领导听后笑了,问她是不是怕公司不批准他们换填材料,所以才把问题讲得那么细,讲得那么可怕,长安不好意思地说是。领导说不会,他会督促下属把这件事情办好,让她不用担心,最后挂电话前,领导问她是不是那个敢把货车开进公司大院的长安,她惊讶地说就是她。领导在电话里爽朗地笑了,她隐约有种猜测,却未去证实。
忙完工作,她一看表,竟到了午饭时间。
抬头看了看空旷的院子,想必今天是没人给她带饭了。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到门口看了看雨势,索性不拿雨衣就走进院子。
部队餐厅在营房的西侧,距离工地不远,长安只是初到时在里面吃过几顿饭,后来,再也没来过。
不知是不是错过饭点,前来就餐的官兵只稀稀拉拉的围了一桌。
长安到窗口打饭,两荤两素,菜色鲜艳,诱人食欲。
她刚准备找个空位坐下,却听到那边有人叫她:“长经理,过来吃吧。”
她抬头一看,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再一细想,她的脸却火辣辣地发起烫来。
他好像叫小丁,严臻“折辱”她那一晚,他也在场。
“长经理。”小丁又再喊她,其他的战士也在看她。
长安闭了闭眼睛,睁开,然后端着不锈钢餐盘朝那桌走了过去。
“长经理,好久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在工地了呢。”小丁笑着说完,又拍着自己胸脯说:“我叫丁海泉,侦察连一排的战士,那天晚上……”
长安赶紧冲他笑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就别提了。我挺饿的,咱们先吃饭,吃饭。”
丁海泉张张嘴,看着长安,眼珠子转了几转,重又露出笑容,“好。”
于是,一桌人继续吃饭。
或许有了长安的加入,这些战士的表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拘谨,长安何尝不是如此,她一边夹菜朝嘴里送,一边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这张桌子。
“哦!我把最关键的事给忘了!大庆,你知道不,咱们连在大比武中赢了!”丁海泉忽然直起腰向在座的人公布这一喜讯。
除了长安,战士们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头扬得老高的丁海泉:“真的!”
“太棒了!”
“好样的,真给咱们部队长脸。”战士们纷纷夸赞道。
丁海泉用食指刮了刮嘴角的饭粒儿,仰着头,表情欠揍地吸了吸鼻子,“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快说说呗,你都知道啥内幕了。”
“快说啊。”
“你瞅你那得意样儿,真想我收拾你一顿才老实开口咋的。”
丁海泉被一体格魁梧的东北战士揪住衣领,他赶紧求饶,“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快说!”
丁海泉舔舔嘴唇,用手朝他怀里勾了勾,示意这些人都凑近些。
“告诉你们啊,这次咱们连的对手是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严排长他们居然赢了特种兵,你们就说,牛不牛吧!”
“啥!赢了特战旅!”
“哈哈!这次牛大发了!”
“看特战旅那帮人还横不横。”
丁海泉感觉自己也是光荣战队里的一员似的,骄傲的不得了。
“咦,‘阎王’不是被关禁闭了吗,他怎么去比武了?”有人想起重要的。
丁海泉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在首长办公室里,偷听到的就是这个好消息。哦,对了,还有个坏消息。”
大家都看着他。
丁海泉咬着下嘴唇,看看四周,低声说:“我们排长受伤了。”
第三十三章 着急归队的严排长
夜色里,一辆军用依维柯平稳驶向76部队。
车内,张晓屯动作极轻地拍拍闭目养神的严臻,“排长,快到了。”
严臻睁开眼,透过车窗玻璃,看了看外面的灯光,“天黑了。”
长时间不说话,他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几个字出口便把张晓屯吓坏了,生怕他术后创口感觉不适,于是在黑暗里一边摸索保温杯,一边小声嘟哝:“排长你就是不听话,昨天才做完手术,你今天就要闹着出院,谁劝都不听。大夫说了,你手臂上的伤口要是感染了,就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谁也替不了你。排长,我就闹不明白了,你为啥非得赶着回来啊?首长都说了,你可以养好伤再归队。”
严臻在黑暗中哼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个顽劣固执的孩子,在表达不满。
张晓屯不吭声了,他哪里能拗得过排长。
半天摸不到保温杯,他不禁有些着急,刚要喊司机打开顶灯,却听到身后有人说:“杯子在这儿。”
他一愣神,手里便多了一个细长的物件。
张晓屯的嘴角唰的拉下来,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别假惺惺装好人了,要不是为了救你,排长能受伤吗?”
对方没有说话,张晓屯还想骂他几句,却听到严臻严厉喝止他,“张晓屯!”
张晓屯才不听呢,这几天在医院,可把他给憋坏了,“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在比武中心思不专跌进农人架设的陷阱,排长你又怎么会为了救他而受伤,关键是……关键是他在之前还骂过你,说你不顾大局,影响全队成绩。这样恩将仇报的人,排长你怎么还护着他!”
严臻摇摇头,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座位,坐起,转头看着那个耷拉着脑袋,明显被张晓屯打击到的二排战士,语声轻缓地说:“吴哲翰,张晓屯口无遮拦,我代他向你道歉。”
那人影瞬间扬起头,黑暗中眼睛亮闪闪的,“一排长。”
“排长!”张晓屯刚坐起就被严臻按到座位上,“你给我闭嘴!”
张晓屯气得面皮发胀,鼻子里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排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背后说你闲话,你非但不怪我还在比武中救我性命,若不是你,我恐怕……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一排长,你惩罚我吧!”吴哲翰语气激动地说。
严臻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
“我惩罚你做什么,你骂的又没错。”
吴哲翰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排长……”
张晓屯又准备起身辩驳,却被严臻再次瞪回去。
严臻侧过身,抬起左臂,放在吴哲翰的肩膀上,“事实上,的确是我不顾大局,因为一己之私耽搁了比武,是错误就要勇于承认,我会在今后的工作中积极改正。至于你……吴哲翰,我住院三天,你守我三天,够了,这份情你已经还了!你要是爷们就别把这件事放在嘴边上叨叨个没完,有这劲儿头,不如回去好好训练,来年咱们再干掉‘老A’。”
吴哲翰看着严臻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心口有一股热烫的气流涌向喉头,之前酝酿好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部化为乌有,他哽咽了一下,双目湿润地看着严臻,说:“好!”
严臻再次按了按他的肩膀,放开他,坐了回去。
严臻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景,拍拍身边还在生闷气的张晓屯,“一会儿回去请你吃面啊。”
未来一段日子,他可以享受部队特别照顾的病号饭。
张晓屯哼了一鼻子,把脸转到一边,不理严臻。
严臻扯起嘴角,凑近张晓屯,笑着说:“一碗赵炊事长亲自做的细拉面,油汪汪的肉汤,拆骨肉清晰可见,面上放着几根青翠碧绿的小菠菜,再搁上一个软糯流黄的荷包蛋,这一筷子下去……”
“咕咚!”张晓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严臻用力揉了揉张晓屯的后脑勺。
“馋了吧!”
张晓屯尴尬死了,他捂着发烫的耳朵,躲向一边,“排长你讨厌!”
“哈哈哈……”严臻哈哈大笑。
夜幕下的部队营区,点点星火闪烁,树丛里的夏虫在唧唧鸣叫,增添了一份夏夜的意趣。
“笃笃……”
长安脚步轻缓地走向营区的操场。
“铃铃……”手机在口袋里蜂鸣震动。
她拿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按下接通。
“徐叔叔。”打来电话的正是长家在朔阳的老邻居徐建国。
“安安,你还好吗?”徐建国用朔阳话语声亲切的问候长安。
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伴她成长的朔阳话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人用朔阳话叫她安安了。
绷紧的神经瞬间舒缓下来,长安揉着胀痛的眉心,靠向一旁的杨树,“我很好,徐叔叔。”
“那就好,那就好。安安,你上次托我的事,有消息了。”
“有人要买房子?”长安放下手,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对。买主是九分局的一个职工,人很本分,也勤快,符合你的要求。不过安安,你确定,要把朔阳的房子卖掉?”徐建国问。
长安沉默着低头,用鞋底压住地上的碎石子,转了几个圈。
她抬起头,目光却已变得坚定,“卖了吧。宁宁还等着用钱。”
徐建国叹息了一声,“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好,经济上没能力帮你。”
“您快别这么说,这些年,您和阿姨为了我们姐弟,甚至推迟了囡囡的留学计划。”提起这件事,长安就觉得愧对徐家。徐爷爷就囡囡一个孙女,可他去世之前,却把长家姐弟托付给儿子。这些年,徐建国谨遵老父遗愿,对长安姐弟照顾得无微不至,直到他们工作,他这才把重心放在自己女儿身上。
“安安,即使没有我父亲这层关系,作为你父母的至交好友,作为长辈,我也有照顾你们的责任,你莫要因此而自责。你不欠我们徐家什么,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你都不欠我们什么。因为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你和宁宁,早已经是徐家的一份子。”徐建国说完叹息一声,“即使老房子不在了,你和宁宁也莫要忘了,你们在朔阳,也是有家有亲人的。”
“徐叔叔……”长安喃喃地念了一句,抬起手遮住眼睛,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谢谢您,谢谢徐爷爷。”
“傻孩子。”徐建国笑了笑,说:“好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房子的事交给我,办手续的时候你们回来一趟就行。哦,对了,今天是五月七号,是你……”
“我记着呢,徐叔叔,忘不了。”长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黑色袋子。
第三十四章 发现她的秘密
营房楼前,缓缓驶来一辆军绿色的依维柯。
车子刚停稳,车里就跳下一个人,后面还紧跟着一个。
“排长!慢点,你慢点呀!”
看到严臻走的方向不对,张晓屯追上去,“走错了,错了,门在这边呢,排长。”
严臻头也不回,大手一挥,“我有事,你们先回去。”
张晓屯步子慢下来,和身后的吴哲翰互相望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排长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
严臻大步走向旧楼,远远望去,二层小楼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人声。
走进院子,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抬手,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因为只有左手能动,所以整理领口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他的手指不小心刮到下巴的胡茬,熟悉的触感令他眉头紧皱,不禁低声咕哝了一句,“长得倒快!”
说起来也气人,认识的人里,属他体毛最重,早上刮的胡子,不到下午就开始泛青。到了晚上,那就有些不能看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重新迈步,走向一楼居中的房间。
整幢楼里唯一亮着灯却又不亮的房间,他猜,主人想必又是在台灯下研究她那些图纸和合同。
“铛铛——”他轻叩门扉。
等了几秒没人应,他又敲了两下。
可还是无人应答,他扒着门缝朝里张望,可是门板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不在?
还是看见他了,不愿意开门。
要不要再敲两下,他刚伸手,就听到隔壁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谁啊!大晚上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人的嗓门破锣似的,尖锐而又带有攻击性,不知比严臻的敲门声大了多少倍。
严臻定睛一看,眼睛里闪过一道微芒。
是他!赵铁头,工地的刺头儿。
“哦,我是侦察连一排长严臻,过来找长经理有点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严臻客气地说。
赵铁头闪开一步,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着走廊里那个铁塔似的男人。
嗬!还真是个当兵的,仔细一瞧,脸也有点熟,再一回想,赵铁头不禁在心里嗷呦一声,原来是他呀,是那个帮着长安开货车的军官。
他们联手毁了胡经理的好事,为此,胡经理还吃了领导的一顿排头,得亏胡经理及时善后,虽然费了一番周折,可最终还是化险为夷。
这笔账,肯定要算在那死妮子身上。
而且,这臭当兵,也跑不了。
上次的事,看来是轻饶他了。
赵铁头转了转眼珠,凑过去说:“呦,原来是严排长呀!你来的不巧,我们经理刚出去了。不知这么晚了,你……你找我们小长经理有啥事呀,要是公事,我可以代为转达。可要是私事麽……”
赵铁头用拇指压在鼻子下面,刮了几下,“那我可就不好代劳了。”他缩着脖子,声音猥琐地笑了几声,之后又将右脚拖鞋褪掉,压在左脚面上,用力蹭了起来。
严臻皱了皱眉,语气转冷,说:“那我改天再来。”
他转身朝院子里走,却听到赵铁头叫他,“严排长,经理应该没走远,她喜欢晚上出去遛弯。”
严臻说了声知道了,便大步离开。
赵铁头目光阴冷地盯着严臻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不见,他才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隐蔽的角落,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一通,他弓着腰,压低声音说:“喂!我上次举报的严臻排长,不是被关禁闭了吗?他怎么出来了?还有,大晚上的,他不在宿舍休息,居然跑来找我们经理谈私事,你们这些纠察到底管不管了!由着他乱来麽!他可是军官啊,你们不能让这样的渣滓继续祸害老百姓啊……”
严臻原本要回营房楼,可见了赵铁头后心气就觉得不顺,于是,便拐道去了训练场。
以前遇到心烦和挫折的时候,他就会在战友们睡下之后去训练场跑圈,跑累了,就躺在空寂绵长的跑道看星星,在繁华的魔都,恐怕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得到如此美丽的星河。那一颗颗星子,融汇交织,光华璀璨,照亮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那些许的不如意无处遁形,最终消失无踪。
只是,今晚看星星的严臻却在步入训练场的时候,渐渐慢下脚步。
有人!
训练场的跑道外连着一片杨树林,杨树大多已有二十几年树龄,枝干粗壮,枝叶茂密,到了夏季,里面更是消夏纳凉的好去处。
不过,现在这片茂密的林子里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直觉是人。
因为野兽或是鸟类不会只有这点动静,而后,他便看到一道火光。
骤然而起的火苗把严臻吓了一跳,他本能想要出声喝止,因为树林里严禁烟火,这是部队的铁律,不容人侵犯。
可那道火苗并未燃多久就自动熄灭了,他悄悄靠过去,发现暗夜里多了几点微弱的红光。
空气里隐约飘散着一股香气,不浓,却也不容忽视。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树林里的环境,他看到一抹人影背对着他,正举着那微弱的红光向前方鞠躬。
严臻胸口巨震,那人……那人……
不正是他要寻找的长安!
可她怎么在杨树林里,在杨树林里燃香祭拜?她祭拜谁?
严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那抹熟悉的背影,竟连呼吸都忘记了。
长安举着冥香向地上的香炉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爸,妈,今天是你们的忌日,我准备的仓促,只能以这种简单的方式寄托思念,实属不孝,你们若是怪我,就托梦给我,等我忙完这个工程,必亲自回朔阳赔罪。爸,妈,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有许久没能梦到你们,我……我以为你们不再想我和宁宁了。可我知道你们不会,因为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你们又怎会舍得忘了我和宁宁……”
“和你们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一定听烦了吧。爸,妈,卖房子的事还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想给宁宁最好的生活,他也值得我这么做。”
“那……我们说再见,好吗。虽然每次都舍不得说这两个字,可冥香有尽,我总这样拉扯着你们,不肯松手,才是最大的不孝。爸,妈,你们在那边好好的,安安改天就回去看你们。”
长安举起快要燃尽的冥香,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香灰散尽,她走上前,将地上的塑料袋张开,准备把祭拜用的东西都装起来。
“谁!谁在里面!”突然,林子外面响起男人的暴喝,有数道灯光穿过枝叶茂密的杨树林,照向林子深处。
长安愕然一抖,眼睛里逸出一丝惊慌。
她还在地上蹲着,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空白。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道人影儿蓦然出现在她面前,“跟我走!”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拉着起身,向树林左侧跑去。
“我的……”她转头,看着地上的袋子。
那人猛地跺了跺脚,飞身回去抓起塑料袋就冲到她面前,拉起她就跑。
第三十五章 确定心意
“你放开!”长安猛地甩开那人的手,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低头急速喘气。
歇了片刻,她唰一下扬起头,怒视着对面体格魁梧的男人,“严排长,你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吗!”
幽暗的杨树林,夜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严臻的右臂此刻火辣辣的疼,他半晌沉默,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怕一开口就露出破绽。
这丫头,心可真狠!净拣他弱处下手。
他咬着后槽牙,忍了片刻,然后咧开嘴,笑了笑,低声提醒她:“你还想把纠察招来?”
长安张嘴,似要辩驳,可看到严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不禁抿了抿嘴唇,自动收声。
的确,今天的事的确是她理亏。
她就应该在宿舍设案祭拜的,虽说不合家乡风俗,可也不会招来这许多麻烦。
“咳咳……”严臻捂着嘴咳嗽两声,走到一边,径自坐在落叶上。
坐下了,他才发现左手仍紧紧握着的物件,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可降解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得出来。
长安也发现那个袋子,她轻轻吸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去抢,“还给我!你还给我,严……”
“嘶!”严臻再也掩饰不住那股子揪心扯肺的痛楚,他松手,同时转过脸,面部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个不停。
长安抢到袋子,心脏却腾腾猛跳起来。
借着树叶缝隙间滤下的月光,她看向只肯给她一个侧脸的严臻。
他应该是在强忍着痛苦,因为这种表情,她也曾有过。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我是不是撞到你的伤口了?”
严臻闻声转头,直视着神情复杂的长安,“开什么玩笑,我何时受伤,又哪来的伤口,你可真会开玩笑……呵呵……”
长安也不说话,径自蹲下,将袋子放在一边,伸手探向他的右臂。
严臻一惊,身子本能后撤,不让她碰到。
长安却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她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弄脏裤子,跪在地上才按住他的胳膊。
严臻身子一抖,力道却是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摸到他袖子濡湿部位便僵直不动的长安,用他也感到惊讶的柔声,说:“死不了,别怕。”
长安一愣,心口处莫名的感觉到疼。
这疼并不是一下子就会要了人命,可却绵延不绝,让她身子发烫又发冷,变得不再像自己。
“你……你都看见了?”她哑着声问。
严臻犹豫了一下,坦承道:“看见了。我没想到,你竟是个……”
“孤女。”长安抬头,将他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严臻看着她,目光很深。
长安喉咙发干,她侧过头,避开那道能够读心似的目光,松开他的胳膊。
她捡起一旁盛放祭品的袋子,举在严臻面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没有负伤的手拿着它?你完全可以丢掉啊,或是……不管我这个麻烦。”
严臻静静地瞅着长安,那目光再次让长安感到心悸发慌。
“因为我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还有,我不想让你遗憾,更不想让你难过。长安,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又一样,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太过愚笨,今天才知道。”
长安低下头,半晌无声。
严臻看着那黑黑的脑袋,忽然生出许多的话来想对她说,可是张开嘴,却发现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禁苦笑。
天不怕地不怕的严臻,在她面前,根本没法逞英雄。
似乎这样被她凶着,被她骂着,被她打着,也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幸福。
对,就是这两个字,幸福。
若说之前他对自己的心意还有一丝犹疑,一丝忐忑,那么现在,他被胸中胀满的柔情吓到了,也震撼到了,这一刻的严臻,再无迷惘,再无徘徊,他确定,他爱上了这个性格独立坚强的刺猬姑娘。
她说不要他管。
以前,或许可以。但是,从现在起,不行了。
长安沉默片刻,抬起头,对他说:“回去吧,我帮你包扎。”
严臻愣了愣,惊喜叫道:“真的?”
长安点点头,站起身来。
严臻也撑着地要站起来,可刚一动作,却看到长安主动向他伸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牢牢握住那只温软的小手,借力一跃而起。
“谢谢,谢谢,谢谢。”舍不得放开,他竟一连说了三个谢谢。
长安挣脱开,转身,“走吧。”
走了两步,她忽然停步,转头看着他,低声问:“还会遇上纠察吗?”
严臻笑着摇头,“不会啦,他们也要睡觉。”
长安轻呼口气,走了几步,又停步,问他,“那刚才直接回去多好,为什么又跑回来?”
严臻笑了笑,说:“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适合隐蔽的地方,纠察绝对不会走回头路,所以杨树林儿才是最安全的。”
长安偏着头细想了一下,倒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一分神,却被地上的枯枝绊了一下,她惊喘口气身子斜向一边。
一个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她的肋下,她勉强站稳,却被胸部边缘的触感给惊到。
“你……”她猛力推开他。
严臻不防备,噔噔噔退了几步,还是狼狈的坐了个屁蹲儿。
长安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跺跺脚先走了,严臻却还是一脸官司,他拧着眉毛,撑着地站起来,追上前去,“长安,你推我干啥!喂,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旧楼。
长安用钥匙打开锁,径直进门,严臻随后跟上。
“关上门。”长安打开电灯开关,头也不回地命令严臻。
严臻挠挠头,看看外面空无一人的院子,低声提醒长安:“不大合适吧,这么晚了……”
“你想什么呢!我是怕你待会儿哭嚎起来把人再招来!”长安回头瞪了他一眼。
严臻嘿嘿笑了,他从善如流,过去把门关好。
“你坐椅子上吧。”长安指指书桌前的老式木制椅子,然后转身从放衣服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
严臻嗯了一声,注意力却集中在书桌上摊开的书页上。
“如何解决团队矛盾。一个成功的团队管理者,要把提高团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排在首位,除了关注团队业绩的提升,更要关注员工……”严臻刚念到一半,书页就被人“啪!”一下合住。
严臻抬头,看着面色潮红的长安。
“你和工人们处得不好?”严臻拉过椅子,坐下。
第三十六章 和解
长安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从药箱里拿出处理外伤的酒精、纱布、棉签、镊子等等物件放在桌上。
她仿佛没听到严臻说的话,指了指严臻身上的军装,“脱了”
严臻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用单手解扣子,非常慢,也不方便,后来,她看不下去,就弯下腰帮他解扣子,到了右胳膊,因为创口出血黏着衣服,她便凑过去,像外科医生那样,小心翼翼地剥离。
看到那个表皮狰狞的伤口,长安忍不住晃了晃。
严臻抬头看她,“我自己来就行。”
长安吸了口气,“我可以。”
她拿起镊子,夹起一个沾满酒精的棉球,停在严臻的右臂前,“会很疼,你要不要咬个东西。”
严臻摇摇头,“不用。”
她看看他,将棉球一下压上去。
他的身子颤了颤,却没言语一声,她适应能力很强,不大一会儿,手速就上来了,她一边清创,一边仔细观察着手术缝合线有无断裂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他的额头上黏着一层冷汗。
“吃饭的时候听战士说的。”她动作极轻地擦拭着创口周围的血渍。
他苦笑起来,“怪不得呢。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报应了,我伤了你,自己也没逃了。”
而且,他和长安伤的都是右胳膊,说起来,这事还真有些玄妙。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继续用棉球擦拭着,“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救人才受伤的,而且那个兵,之前对你很不友好。你……”说到这里,她没再继续。
严臻却懂她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他,是吗?”
长安默然承认。
她是想不通严臻的做法,在她看来,像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就该得到教训。
“我救他,不是我的风格有多高尚,或是想表现给谁看,而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救人,是人的本能。当时,就算不是我,是你,你也会像我一样下去救他的。”严臻思考后说道。
“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非常简单。”严臻抬起左手,用食指蘸了酒精在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你看,这是什么字?”
长安抬起头,看到那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不禁愕然说:“人。”
严臻微笑,疲倦的脸上却闪烁着光彩,“人字,一撇一捺,本来就是要告诉人们,相处要互相支撑,才能站得直,立得稳。死生面前,帮人,救人,本就是人的本能反应,所以,毋庸置疑救人者的动机,更无须歌颂。”
长安垂眸思考,她觉得严臻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新奇,从未听过,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长安,可能生活环境造成了你性子冷漠,不易与人亲近,你早早的就给自己套上了厚厚的外壳,只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判断行事。其实,有很多事,本质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甚至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刚才问你,你和工友们是不是处不好,你没有回答我,这也就是变相的默认。作为一个成功的团队管理者,想要解决内部矛盾,最重要的不是看书,从书里找对策,而是要有效沟通。有效沟通,重要的是前两个字。简单来说,就是你和工人们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或是张口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知道他们的家庭状况和饮食喜好,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相处之道,其实就是打开问题之门的钥匙。你只有真正走进他们生活的圈子,了解他们,才能切实有效地解决工作中出现的一切难题。”
严臻低头看着她,“当然,也会有例外。譬如赵铁头之流,他们怀揣目的而来,自然是对你百般刁难,所以对这种人,无需客气,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同他们争个高低,因为你本来就站得高,所以只需瞅准时机,一击制敌。”
一击制敌。
瞅准时机。
有效沟通。
重要的是有效。
简简单单的人字,也会隐藏着这么多做人处世的道理。
长安反复思索着严臻说的这一番话,竟想得入神了。
“嘶!”严臻被长安长时间按着创口,有些吃不住了。
长安赶紧撤回手,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她的疏忽,刚刚凝血的伤口又渗出血丝。
“对不起。”她赶紧处理。
严臻笑道:“那我不说话了,省得你分神。”
长安面皮一红,加快速度将严臻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
严臻看着手臂上比医院处理得还要漂亮干净的白色纱布,他不禁摸摸鼻子笑了,“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长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抬头看他。
“自学的。家里有个弟弟,总是顽皮捣蛋,受伤次数多,我就练出来了。”
“那你父母不管……”严臻猛地噤声,他昏了头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安神情自若地拎起药箱,朝衣柜那边走,“我父母很忙,家中事大多我在管。”
严臻看着长安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当别人家的女孩儿都活得像个公主似的被人宠,被人爱的时候,她,当时的长安,又在经历着什么……
长安折回来,把弄脏的作训服拿在手里,“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严臻回过神,抬手,示意她讲。
“你……怎么懂这么多管理上的东西?”
严臻一愣,随即又笑了,“我大学辅修企业管理。”
哦,原来是这样。
长安释疑后,笑了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我就要请教你了。”
严臻点头,目光湛然地说:“没问题,随叫随到。”
长安扬起手里的衣服,“你不穿回去也没事吧,我给你洗洗,干了给你送去。”
严臻眨眨眼,竟笑出两个活酒窝,“没事,没事。”
临走前,严臻对长安说:“咱们这就算和解了。以后,你别去办公楼那边上厕所了,太远,夜里不安全。”
长安看着他,点点头,“好。”
片刻后,上身仅着一件军短袖,哼着歌的严排长走进宿舍。
等了半晚上的张晓屯一看见严臻,嗷得嚎了一嗓儿,扑了上来。
“排长,我的面——”
第三十七章 首长谈话
76部队大楼。
“你说你,你说说你啊,就不能低调点?怎么一不小心的就把特战旅那群‘螃蟹’给赢了!刚才人家旅长打电话过来骂人,那语气恨不能把我给吃了,不过啊,哈哈,哈哈哈,我喜欢!”韩思齐走到站姿笔挺的严臻面前,大手一挥,呱唧拍了上去。
“啊!”严臻龇牙咧嘴的吸了口气,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当。
“哎呦!忘了你还有伤,哪条胳膊?弄疼了吧。”韩思齐紧张地问。
严臻咵一下立正站直,“报告首长,不疼,已经好了。”
韩思齐看着严臻,举起手,在半空略停,最后轻轻落在严臻的肩上,“好样的。”
严臻微笑。
韩思齐指指椅子,“坐吧,坐下来详细说说。”
韩思齐也很好奇,严臻到底用什么方法赢了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
严臻走过去坐下,思索了一下,才把那天的经历讲给韩思齐听。
能赢的关键,就是体能。
侦查作战比武科目繁多,加之参赛队员参加了头一天的竞赛,体能消耗巨大,所以说赛前体能恢复是关键。严臻发现对手求胜心切,休息时间还在进行加练,他就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家队员好好休息。
侦查作战应用,考验的不仅仅是单兵能力,它更加考验整体的配合和默契度。严臻针对每一名参赛战士的优缺点,在竞赛开始前,就给他们做好分工,把他们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倒是对手,因为太过注重个人能力,加练又使体力过度透支,反而在很多环节出现问题,导致最后阶段被体能充沛的严臻等人超过。
“哈哈,你是说,你让队员们睡那一觉,睡赢了!”韩思齐笑道。
“养精蓄锐,沉潜勃发,有时候也是战斗策略。”严臻语速缓慢地回答。
韩思齐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严臻。他没有看走眼,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不断的用他的行动证明着自己。
“你这小子,就是脑袋瓜子灵光,想法多!”韩思齐很少当面夸奖一个人,可这个严臻,却屡屡让他破戒。
“说起来惭愧,这次比武虽然赢了,可却有些胜之不武。您知道,我是以候补身份参赛,对方却没换人,体能上我方占了便宜。而且,特战旅的战士们军事素质突出,战术新颖,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和改进。”严臻说。
韩思齐点点头,忽然又指着严臻,挑眉怒道:“严臻,你这是话里有话啊,你为什么以候补身份参赛,原因你不清楚?还是说,部队处罚错了,不该关你!”
严臻赶紧摆手,“没错,没错,首长处罚的对。我还知道,要不是您保我,我只怕要背处分了。”
韩思齐用食指点着严臻,“你啊,你啊!别光顾着倒腾你那些训练战术,抽空啊,也维护维护人际关系。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背地里给你使绊儿。”
严臻一听,不禁心中一动,他琢磨了琢磨,低声问:“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背地里举报我?”
韩思齐看看他,“你说呢?”
那就是了。
他被关禁闭时,还在纳闷他私开货车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怎么就被首长们抓到了。他也曾怀疑有人故意整他,可又迅速否决这个猜测,因为他的身边除了战友,只有战友,而这些相濡以沫的好兄弟,又怎么拿这件事坑他。
“不是他们。”严臻摇头,眼中透出坚定,“首长,不会是他们,不会是我的战友。军人当以大局为重,就算有人不服我,也不会拿部队的荣誉开玩笑。我相信我的战友,更相信我的判断。抛开他们,能举报我的,一定是那天在现场目睹我开车离开的人,那……”严臻抬起头,和韩思齐深邃的目光撞上。
韩思齐没有接话,也就是默认了严臻的猜测。他起身,伸手轻拍了拍严臻的肩膀,“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便罢。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岂容人肆意污蔑诽谤。不过,我倒是佩服施工队的长安经理,她年纪轻轻,怎么有能力和那些恶人斗法。”
提起长安,严臻眼睛蓦地一亮,“您别看她年轻,她啊,心狠着呢。谁要跟她斗,那得长十八个脑子才行。告诉您,上次在餐厅,施工队有个刺儿头工人欺负她,您猜她怎么着,她直接把盘子扣人家脸上了,完了还猛嗑对方一通,气得那刺儿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还不敢反嘴,您说逗不逗,还有……”
韩思齐瞅着眉飞色舞的严臻,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个严臻,怎么对长经理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提起长经理,他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提起心爱的恋人一样,脸上和眼睛里溢满了光彩。严臻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甚至忘了战士们送他的“阎王”绰号是怎么来的,此刻温柔且絮叨的严臻令韩思齐感到陌生而又新奇,心中渐渐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想。
“咳咳……”韩思齐重重咳了两声,打断手舞足蹈模仿长安动作的严臻,示意他坐下来,“不要乱比划,我听得懂。”
严臻嘿嘿一笑,坐下。
韩思齐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问说:“严臻,你今年多大了?”
尚沉浸在方才叙述情景中的严臻愣了愣,然后才回道:“28岁。”
“28了,不小了,该解决解决个人问题了。你……你有没有女朋友?”
严臻摇头,“没有。”
韩思齐瞅瞅他,“没有啊,没有那正好。”
“啥?”严臻没听清。
韩思齐赶紧改口,“啊,没啥,没啥。”
他绷了一下嘴唇,轻咳了一声,“严臻,你觉得……长经理怎么样?”
严臻以为韩思齐在问长安的品性,于是举起大拇哥,痛快答道:“好!很好!”
韩思齐的嘴角抽了抽,心说你个笨蛋,还清华毕业的呢,情商怎么比他这个遭夫人嫌弃的老男人还低。
韩思齐行伍出身,说话做事喜欢干脆利索,再这样绕来绕去,严臻不上套,他自己就先找根绳上吊了。
“咳!算了,我就直说吧。是我,我觉得长经理人不错,对你挺上心,你看,工地出事,长经理第一个求救的,不是工友,不是部队首长,而是你严臻,这不就很说明问题了,还有啊,你被关禁闭,她亲自上门找我求情,你说,不是对你有意思,人家一大姑娘会舍下脸来求我?你今天跟我交个底,你到底对人家有没有想法,若是有,我可以给你做个媒。你看怎么样?”韩思齐说完长出口气,心想管你严臻同不同意,我这口气是顺下来了。
第三十八章 访客
长安正在工地忙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她说了两句,挂断,然后对李四性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你去吧,这里有我。”李四性朝她摆手。
长安卸下头上的安全帽放在一边,脚步飞快地朝部队大门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营区大门外面,他似是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低着头,用脚跟轻轻磕碰着坚硬的道牙。
和哨兵打了声招呼,长安走出一侧小门,她人一出去,就抑制不住激动,扬声叫道:“宁宁——”
长宁蓦然抬头,看到穿着工装,依旧显得与众不同的长安,他不禁叹息一声,朝她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溢满关切和喜悦。
“宁……”
“姐……”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先说。”长安捏了捏长宁的面颊,越看越觉得自家弟弟帅气。
长宁揽了她的肩膀,把她带向道旁的树荫下,“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看到长安额头上黏了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长宁顿住,抬手把她的头发捋顺,然后,面朝长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仔细观察着长安的表情,缓缓说:“姐,子墨哥回国了。”
长安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似是僵住,眼神也变得有些恍惚,但只有很短的一瞬,她又恢复如常,冲着长宁笑了笑,“是吗?那挺好的。”
长宁一听急了,他揪起眉毛,轻轻晃动着长安的肩膀,提醒说:“什么叫挺好的!子墨哥是为了谁才放弃国外的高薪工作回国发展的!你……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长安纤瘦的身子随着长宁摇晃的力道前后摆动,她微微蹙了下眉头,按住长宁的手背,低声叫他:“宁宁。”
“你叫我也没用,这次我非得替子墨哥鸣不平!以前,我认为子墨哥人在国外,未来没有定数,我便依了你,不去逼你,也不去帮子墨哥,可是现在,现在子墨哥回来了,你知道他放弃了什么吗?他已经收到华尔街几大知名投行递来的橄榄枝,却又同时放弃,他选择回到上海,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创业。上海,素来有魔都之称,这个中国的经济与金融中心,投资天堂,机会与风险并存,在那些成功者背后,每年、每一月、每一天,甚至是每分每秒都会有数不尽的企业和个人在这个竞争残酷的金融圈里失去奋斗的资格。你觉得,子墨哥想要成功,想要在圈子里站稳脚跟,会耗费多少年的光阴。而且,我还知道,他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找虐的,他对你……”
“够了!”长安拨开长宁的手,退开一步远,表情已经转冷,“你是律师不是说客,你再和我谈旁人的事,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长宁的眉端跳了两下,终是忍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如果长安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话,那基本上离忍耐的极限不远了。
他不是来找长安吵架的,近一个月未曾见面,他着实想念长安,今日一见,发现她比过去黑了,也瘦了,唯一没变的,就是她坚定如昔的眼神,无论对待工作,还是……温子墨。
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过了片刻。
“你……”
“你……”
姐弟俩像是着了魔,又是同一时间开口。
这次,长宁主动先软下来。他叹了口气,上前,揽住长安的肩膊,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干涉你的私事。可是,姐,作为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是能让你幸福的人,我都会接受的。”
长安的睫毛微颤,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靠过去,依偎在长宁的怀里,“我也对不起。刚才我态度恶劣……”
“啪!”背上忽然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就像是小孩间的玩闹。长安讶然抬头,却看到长宁促狭泄愤的双眼瞪着她,“的确可恨!你说说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改?我是你弟弟,可以无限度的包容你,其他人呢,谁还会像我一样受你的气!”
长安不服气地撇撇嘴,“你怎么知道没有……”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道人影。这个人……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她在长宁审度的目光注视下,不自然地笑了笑,拍拍长宁,岔开话题问:“别说我了,你怎么样?和凌薇还好吗?”
提起女友,长宁眼睛一亮,顿时又打开话匣子,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后,他偷瞄了一眼长安,神色腼腆地说:“姐,我见过薇薇的父母了。”
“是吗?怎么样,人家对你满意不?”长安追问道。
长宁笑着点头,“满意着呢,你别担心。”
长安的心放下来。
长宁看看她,犹豫了片刻,说:“薇薇下个月就能转正,她父母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尽早……结婚。”
长安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瞬落在长宁眼里,又别有一番心酸滋味。他的长安啊,是不是又要把他结婚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了。
“姐,我就是说说,你别在意啊。结什么婚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真心,我给不了凌薇切实的保障,没事,我回头跟她父母解释清楚……”长宁语气急迫,生怕长安多想。
长安反倒没他那么紧张,她冲着长宁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说:“一切都交给我。”
长宁一愣,交给她?交给她做什么,又要背上他婚娶的大包袱吗?
不行,他告诉长安这件事,可不是要去拖累她。
刚张开嘴,却被长安打断,“行了,你回去吧。我这边工地事忙,就不陪你多说话了。”
长宁默默点头。
长安冲他笑了笑,转身就朝部队里面走。
“姐——”
长安转头,看向表情犹豫的长宁。
“姐,我……把你手机号告诉子墨哥了,对不起啊,我是觉得你们有必要谈一谈。”长宁说。
长安闭着眼睛摇摇头,朝他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多保重身体,别让我操心。”
“姐,再见。”
“再见。”
长安走出好远,才回头看向部队大门。
那抹挺拔年轻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变成了一个微小的点。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宁宁,别怕,姐姐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
第三十九章 男朋友
午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走进餐厅,与官兵们一起就餐。
长安拿起不锈钢餐盘打好饭菜,正在张望坐在哪里,却听到有人叫她:“长经理,这儿有位置!”
长安一看,是工人彭斌。
她走过去,放下餐盘,坐下,微笑着看向周围的工友,“今天菜不错,大家多吃点。”
工人们露出笑容,彭斌也笑着说:“你不说我们也会吃得饱饱的,我们这些粗人,全凭这碗饭才能干好活。是不是啊,兄弟们!”
大家笑着附和。
“长经理,我发现你饭量见长啊。”彭斌指着长安盘子里足有二两多的白米饭,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圈,“前阵子,你主动过来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才吃这么丁点米饭,跟我家猫崽儿吃的猫食一样,少得可怜。我问你吃不吃得饱,你说能吃饱,可见,你当时在说谎。”
长安按着嘴唇轻咳几声,脸颊上却飞上两朵儿红云,她敲敲桌子,语气带了一丝委屈说:“那不是怕你们不理我麽!少盛点饭,也少些尴尬。你忘啦,第一次和你们同桌吃饭,只有李师傅同我说了一句话,不对,不是一句话是两个字,你们还记得是哪两个字吗?”
工友们看着鼓着腮帮子,眼神亮晶晶的长安,不禁一个个笑出声来。
李师傅举起手,笑呵呵地说:“记得,记得。我当时说,说,走了。”
“哈哈哈……”
“你看,你们当时对我有多过分。彭师傅,你现在还取笑我饭量大,于心何忍啊。”长安拧着眉毛,瞪着彭斌。
彭斌作揖讨饶,“对不住了,长经理,对不住了。”
工人们哈哈大笑。
附近坐的几名工友听见笑声,忍不住过来凑热闹,一时间,餐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最后还是长安用手势提醒他们收敛,这才一个个的回去吃饭。
长安一边吃饭,一边在不远处的士兵就餐区域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若不是他,她现在不会和工人们处得这么好。人际关系好了,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而且,他教她的管理方法,运用在实际工作中,愈发显得神奇。
果然,第一印象并不能代表全部。他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睿智细腻的心脏。
记得,就是在她主动示好遭到工友们嫌弃冷落之后,第二天在餐厅吃饭,是他,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加入他们这一桌,然后用他的口才和笼络人心的能力将她巧妙地引入话题之中。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等她真正的融入工友圈之后,他又迅速消失,不再喧宾夺主,而是把他的角色转交给她,由她和工人们互动交流。
不过,他还是会远远的看着她,关注着她,因为每一次目光碰撞,她都能在他的眼里看到嘉许的意思,也正是有了这些鼓励,她变得比以往更加自信,更加坚强,也更加乐观。
可是,今天他好像不在。
长安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她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却又轻轻放下。
餐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三个面目阴沉的男人正在喁喁交谈。
“赵哥,瞧把他们给狂的!围着个臭娘们谄媚假笑,真叫人恶心!”工人王焕奇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都是姓彭的带的头,要不是他帮着那女人拉拢人心,咱们的人不会越变越少!”皮肤黝黑的邓先水瞅瞅仅剩下三个人的饭桌,不禁恼怒地捋着刚剃的光头。
赵铁头回头看了看那群人,摸着腮边的胡子,目光阴冷地转头,敲敲桌子,“你们总是这样过嘴瘾,顶个屁用!有本事,去搅活去闹啊!妈的,老子现在看见她就来气,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撵她滚蛋!”
“想啥办法?”邓先水凑过去。
赵铁头翻翻白眼,手掌一挥,“啪!”抽了邓的光头一下,“你让老子想?你是蠢驴,没长脑子!”
邓疼得嗷嗷叫,捂着头要躲,赵铁头紧跟着又是一下,王焕奇赶紧拦着,劝阻说:“赵哥,别打,别打,自家兄弟,好好说,好好说。”
赵铁头骂骂咧咧地坐下,面色沉郁地瞪着邓光头,邓光头吓得不敢抬头,只往王焕奇背后躲。
头脑灵活的王焕奇是三人帮里的军师,素来心思缜密,善于观察。上次整那部队排长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他还给胡经理献计,帮他平安度过危机。就冲这一点,赵铁头就高看他一眼。
所以当王焕奇说他来想办法的时候,赵铁头阴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真有法子?”
王焕奇摸着下巴颏,想了想,说:“赵哥你听说没有,工地接下来要做弯沉试验。”
弯沉试验?
为了保障工程质量,沥青路面每一结构层都要进行检测,垫层、基层和面层都要按照图纸要求做弯沉试验。
“像是听谁嘣过一句。”赵铁头挠挠头皮,凑过去,“咋?有戏?”
王焕奇抬起一侧嘴角,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出四个字。
“大有可为。”
长安饭后遇见一排战士张晓屯,一问才知道严臻今天去军医院拆除伤口缝线,而且还要检查身体,要晚上才能回来。
原来是去医院了,怪不得没来餐厅吃饭。
下午回到工地,长安把张杰和李四性叫到办公室开会。
“后天就要对回填砂卵石的路基层进行弯沉试验,李经理,你和质监站的人确定一下具体时间。看他们有什么需要。”长安说。
“我来联系。”李四性举手。
“张工,你负责工程质量,为下一阶段路基贯通做好准备。”由于部队工作需要,道路改造工程也要配合甲方缩短半个月的工期。原本就显紧促的施工期限,一缩再缩,可难坏了刚刚担任项目经理尚无此经验的长安。幸好她的身边,有经验丰富的张杰和李四性,他们连续加班几个昼夜,最终决定从道路两边同时开挖,加快工程进度。
张杰说:“好。”
长安笑了笑,“张工,我这个人,对工程质量苛刻到什么程度,你们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为了赶进度而去降低质量标准的事情,最好,哦,不,是坚决不能发生。”
张杰看着长安,举起右手,“你放心,我是易工带出来的,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
长安微笑点头。
三人又商议了下阶段的工作安排,散会时,竟已到了半下午。长安看看表,起身说:“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张杰笑道:“你是不是偷偷找男朋友了?”
长安正在挽袖口,听到张杰的话,不禁蹙眉问他,“你听谁说的?”
“小王啊,他说前阵子有个特别英俊的小伙子到部队来看你。还说,看见你俩……你俩……”张杰把记事本夹在腋下,对着双手食指,故意做出一个令人羞涩的动作。
长安蹙眉一想,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谁?”张杰纳闷问道。
“他叫长宁,是我弟弟。”长安挽好袖口,冲着张杰粲然一笑。
第四十章 剁椒鱼头
傍晚。
医院附近人潮熙攘,路边一家生意火爆的湘菜馆,早早就亮起红灯笼。
“腊味合蒸、双椒鱼头、酸豆角炒鸡胗、鱼香茄子,家常豆腐,再来一个甜汤,米饭稍后上。”廖荇翊合起菜单递给服务员,看着对面的长安,“应该够了吧,我不常出来吃饭。”
长安笑了笑,说:“今天我请客,廖医生可不要客气。”
廖荇翊摆手,“要是客气我就不来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目光含笑地看着长安,“咱们不常打交道,可能你对我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不爱作假。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最讨厌的就是假惺惺那一套。明明心里想,嘴上又推脱,脚却一点没耽搁,我啊,最烦的,就是这种人。”
“我也是。”长安拿起瓷质茶壶,把廖荇翊的杯子添满。
“这倒挺巧,我们还是同类。”廖荇翊再次端起杯子,不过这次冲着长安伸过来,“为了同类间的友谊,碰一杯!”
长安从善如流,与廖荇翊撞了撞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
温热的水入喉,一路熨帖到胃,长安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对面的廖荇翊也是一副悠闲的神情,他靠在椅背上,轻轻转动着水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倦怠却又给他平添了几许男人的魅力。
其实这样瞧着,廖荇翊倒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人的外貌似乎很不礼貌,可长安却找不到更恰当的修饰词来替换它。因为廖荇翊的五官的确是漂亮得不像话,精致得不像话,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他卷曲纤长的睫毛上黏着的一粒小水滴。
她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摘掉他鼻梁上碍眼的黑框眼镜,看看廖医生真实的模样儿。
“嘿!来了!”廖荇翊晃了晃肩膀,指着窗外叫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长安看到魁梧挺拔的严臻正迈着大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朝餐馆这边走了过来。
华灯初上,初夏的气温让严臻感觉到热,他解开第二颗领扣,向外抻了抻衣领,想让凉风进去,驱散体内的燥热。
刚过马路就看到餐馆落地窗里的人影儿。
他忽略掉那个冲他摇头摆尾的男人,却把视线凝注在旁边安静就座的女子身上。
他们的目光隔空对上。
严臻觉得胸口一凉,原本像污垢一样堆积在此的焦虑和燥热感一下子就被那双清泉般的目光荡涤一空,随后,又迅速的被一丝一丝清凉而又令人雀跃的喜悦填得满满的。
他挥了挥手,坐在里面的她展颜笑了,那么美的笑容,他竟是第一次见。那笑容像是一道强光直射过来,他愣在那里,脚步竟自动停了下来。
他看到她举起手,向他轻轻挥动着。
“这个严排长,傻笑啥咧,还不赶紧进来!”廖荇翊这次站起来,冲着几米开外的那个立在红灯下面笑得傻呵呵的军官猛力摆手,“严臻!进来!”
严臻总算是注意到窗户里的廖医生,他摆摆手,大踏步走进餐馆。
“我说你是部队首长啊,看个病号居然用了一个多小时!”
“要不,今年评爱兵模范的时候我给你拉拉票!”
落座免不了遭到廖医生的一番奚落,严臻也不在意,和他插科打诨的互怼几句,这才望向对面的长安。
她今天仍旧穿着那件蓝白格的棉布衬衫,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餐厅的柔光照亮她的五官,显得比平常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
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耽搁得有点长,沉默的也有些异样,长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扬起头,看着严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严臻猛地回神,摆摆手,“没事。可能刚才跑了两步,心跳有点快。”
“你急什么啊,我们还能把菜吃完!”廖荇翊鄙视地瞪了严臻一眼,然后丢掉手里的瓜子,拉过严臻的手腕,直接扣住他的脉门。
半晌,廖荇翊目光闪闪地抬起头,盯着严臻,拧起眉头,“143/分,的确快得有点离谱。你真不舒服啊?”
“我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儿来的病!”严臻拨开廖荇翊的手,歪着头,用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我洗把脸去。”
等他再回来,菜已经上桌了。
长安正在问廖荇翊要不要酒,廖荇翊说他不喝,长安就点了两罐饮料。
“我要一罐啤酒。”严臻走到桌前,抽了一张纸巾擦手。
廖荇翊一听皱眉,“不行。”
“啤酒!一罐啤酒!绝不多喝,廖医生,你就行行好……”严臻凑过去,甩了甩头,廖荇翊被严臻头上的水珠溅到,一脸嫌弃地推他,“别跟我这儿蹭!别蹭!嘶……行行行,就一罐,一罐!”
严臻达到目的,赶紧摆手示意服务员去拿酒。
再看长安,正掩着嘴,瞅着他和廖荇翊笑呢。
严臻面皮一烫,嘿嘿笑了两声,解释说:“你别见怪,我和荇翊是穿连裆裤的兄弟,太熟,有时候可能不注意,让你见笑了。”
长安忍住笑意,摇摇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这对儿朋友,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了还能做邻居,在一起工作,闲时聚聚,忙时彼此牵挂,真的很让人羡慕。”
“烦死他了!”廖荇翊拿起筷子,戳了严臻一下,“事儿精!”
严臻嘿嘿笑了笑,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啪一下打开封口,然后举起,“来,我们碰一杯吧,为了难得的相聚,也感谢长……安的款待。”
长安举起饮料,“谢谢廖医生对我的照顾和治疗,另外,也谢谢严排长,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工作的帮助和指点。”
“不客气。”
“见外了。”
三人碰了碰,各自喝了一口,然后长安举筷,三人开吃。
边吃边聊,气氛很是融洽。
“严臻,你的脸……”长安发现严臻的脸忽然变成了关公,红得吓人。
廖荇翊见怪不怪,用筷子尖点了点严臻那边,抢着解释说:“他啊,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酒精过敏还要喝酒!
严臻笑了笑,“我喝一口会脸红,喝一瓶还是这个色儿,睡一觉就好了,没事。”
“以后还是少喝,总是伤身体的。”长安看着他。
接收到长安关切的目光,听到长安柔柔的语声,严臻不禁心头一暖,他拿起公筷,夹起一块鱼头肉,递给长安,“吃鱼头就要吃腮边这块肉,最是嫩滑,你尝尝。”
“谢谢。你不用给我夹,我够得到。”长安手忙脚乱地起身接鱼头,谁知鱼头在筷子尖上弹了弹,出溜一下掉在桌上。
“……”
廖荇翊啪一下撂下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却仍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最嫩的鱼头肉,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不吃,别糟践好吗?”
第四十一章 微醺
继续吃饭。
可是之前的谈兴却被这次意外冲淡了不少。严臻又要了一罐啤酒,廖荇翊这次却没拦他。
严臻不敢再给长安夹菜,正觉难熬,廖荇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说了几句,然后又把手机搁回桌上。
“怎么?又要加班?”严臻问。
廖荇翊点点头,苦笑着拍拍严臻的肩膀,“兄弟我比你可惨多了。你拥被大睡的时候,兄弟我却要守在医院里,寂寞、孤独、冷……”
严臻撇撇嘴,用肩膀撞了撞廖荇翊,“得了吧,有你们家马医生陪着你,你寂寞个屁。”
廖荇翊嘶地吸了口气,佯装愠怒道:“文明点,这里有女士。”
严臻朝长安笑了笑,“我比这更糟糕的样子她都见过了,还在乎这点鸡毛绿豆。是不是啊,长安。”
长安倒是不以为杵,工地那些工人讲话时比严臻更加粗鲁。她早就习惯了。所以,就算严臻和廖荇翊说得再露骨一点,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不过,还是会感到一丝好奇,“廖医生,你有女朋友了?”
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套牢廖医生的心?她感到好奇。
廖荇翊咳了咳,瞪了严臻一眼,说:“你见过的。”
她见过?
长安努力回想她和廖荇翊见面时的情形,忽然眼睛一亮,“是她?那个进来就开始骂你的……骂你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无声。
廖荇翊挠挠头,神情也颇为懊恼地说:“就是她!马晶,马医生!”
严臻听到这儿不禁笑了,他指着廖荇翊,哈哈笑道:“怎么?连长安也见识到马医生的‘威力’了?”
廖荇翊踹向严臻,“滚!”
“你家马晶太厉害了!不仅在你们医院妇产科是出了名的一把刀,而且还要攻下你的朋友圈。荇翊,我看你以后改行吧,一个家,有一个操刀的就够了。这多了啊,容易见血。”严臻调侃道。
“见你个头!”廖荇翊骂了一句,拿起手机起身,“长安,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我医院还有事,就先走了。”
长安起身要送,却被廖荇翊制止,“别起来,别起来,你们聊。”
严臻扬起手,头也不回,“不送。”
廖荇翊摇摇头,走了两步,忽然停步,转头对严臻说:“你别忘了给婉枫打个电话,不然的话,她又要来烦我了!”
严臻拿着筷子的手指一顿,左手在耳畔摆了摆,示意他知道了。
廖荇翊走了,饭桌又恢复了安静的气氛。
严臻吃了几口菜,仰头把易拉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光。他刚想对许久不动筷的长安说可以走了,却看到她叫来一旁的服务员,问面做好了没有。
服务员说好了,就等端了,她就说端上来吧。
“你想吃面?”脸膛红通通的严臻,瞅着长安。
“哦,我不吃,给你要的。光吃菜,饿得快。”她说完察觉最后两句话竟像是顺口溜,不禁哑然失笑,重复说:“光吃菜,饿得快。呵呵,还挺押韵。”
抬起头,却和严臻黑黝黝的目光撞上。
意外的,他竟没有笑,而是用一种让人看后忍不住心悸发慌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慢慢下落,而后,纤长的睫毛唰的落下来,盖住眼睑。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
因为这种眼神,莫名的熟悉,年少时的她,也曾经历过心跳如雷的时刻。
她站了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不等他说话,她就推开椅子走了,脚步迈的又快又急,差点和端面的服务员撞上。
看她无恙,严臻才觉得喉咙痛。刚才差一点就叫出声来,这猛一收口,气流竟回呛到嗓子。
他低着头咳了两声。
“您的面。”
服务员把硕大的海碗放在他面前,临走时提醒他:“醋和辣椒在桌上,您自己加。”
严臻说谢谢,视线落向海碗,然后,他就愣住了。
臊子面?
家乡最著名的特色面食。以薄、筋、光、汪、酸、辣、香而闻名,看来这个湘菜馆的服务员不知道面本来就是酸辣的,还提醒他加醋和辣椒。
他摇摇头,拿了一个没用过的碗,盛出三分之一的面条,放在长安的餐盘旁边。
然后他便安静等着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回到他的视线之内,直至他的眼底。
“你让厨房做的?”严臻指了指油汪汪的臊子面。
长安刚洗了脸,鬓角还是湿的,她的脸红扑扑的,不过目光却显得很平静,“哦,我问过服务员,她说后厨师傅会做西北面食。”
严臻的眼神能掐出水来,“谢谢你。”
他指着她面前的小碗,“我给你分了些,一起吃。”
长安点点头,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严臻觉得今天这碗面格外入味,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臊子面,比他家母上大人做得还要地道。
吃完饭,长安去吧台结账,谁知收银员告知她已经结过账了。
长安问是谁?收银员指指她背后。
她猛地回头,却看到严臻立在门口,正冲着她笑。
那笑容晃得她一阵眼晕,她扶着吧台,稳了稳,才走向他,“你什么意思?”
“走吧。”严臻迈步就走。
“严臻,说好了我请客,你抢着付账算怎么回事,等回头廖医生知道了,该怎么想我。不行,严臻,我得把钱还给你……”长安低头在钱包里找纸币,头上一片阴影盖下来,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他的手按住。
不。
不是按住,是攥住。
她呆了呆,抬头看他。
入目却又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潭水似地望着她,她的心砰砰狂跳,竟忘了移开目光。
他靠过来,头微微低下,声音更低,“若说欠,好像我欠你更多。”
她闻到一阵清淡的酒味,以往,她最讨厌醉汉,也最讨厌这种混合了体味和酒精的气味,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竟丝毫不觉得反感,甚至,身子有些微醺的摇曳晃荡,她的手被他握着,力道不算大,可她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萌生甩掉的念头,而是像被点了定身符一样的孩子,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膛被灯光映得通红的男人。
“长安……”
她看着他,看着他眸子里那个同样红着脸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冗长的一声,然后探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他俯下身来,虚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喜欢你。”
第四十二章 夜半风波
“我喜欢你,长安。”
长安的眼睛上盖着他粗糙潮湿的手心,耳边传来那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告白,如同朔阳山里的回声,传声悠远,却又清晰可闻。这声告白,像是一粒石子落入她平静的心湖,那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一波一波,扰乱了她的心绪。
心好乱。
不知为什么,她竟没有立刻推开他,而是任由他这样不合规矩不合礼法地半拥着她,耳朵里像是被抽成真空,除了他粗重灼烫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的心口一阵阵发热,嗓子里堵着一块东西,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咣!”附近传来响声,她一惊,睫毛在他的掌心迅速扑扇了几下,后退着跳开。
严臻的手还维持着先前那个姿势,像跳舞一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看着面色绯红的长安,手指蜷了蜷,慢慢放下。
两人目光对上,长安飞快地伸手拨了拨额上的刘海,指着前方,说:“走……走吧。”
说完,她就绕过严臻,自己走前头去了。
严臻回头看着长安,街头的熙攘,挡不住她单薄却又坚定的身影,夜色中,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她,却不知道,她早已成为他眼中最好的风景。
没关系。
没关系啊,严臻。
你可以等。
等她说。
等她说出同样的话……
营房旧楼。
深夜。
“咚咚——咚咚咚——赵哥,赵哥,开门!”有人咚咚敲响赵铁头的房门。
半晌,“谁啊,他妈的没长眼啊,老子正睡得……”屋里的人在打哈欠,踹凳子,之后在急促的敲门声里,磨磨蹭蹭的将门打开,仍在捂着嘴,眼泪汪汪地骂人:“他妈的,谁——”
“赵哥,是我!”夜深了,走廊里的灯灭了,外面黑乎乎一片,忽然冒出个光头,差点把赵铁头吓尿。
他打了个颤儿,啪的拉开灯,再一看,不禁火冒三丈,抬脚就踹,“邓光头,你个缺心眼货,大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地吓老子呢!”
邓先水被赵铁头踹得一个趔趄,他扒着门框,一把拉住赵铁头,声音急迫地说:“赵哥,赵哥救命。”
赵铁头皱眉,看着邓先水,眼里闪过一道厉色,“咋?你被谁欺负了?”
“老邓,你这是咋了?”和赵铁头同住一屋的王焕奇因为睡前多喝了二两,所以倒下就没了意识,这不刚被吵醒,就披着衣服过来一看究竟。
原来是邓先水。
不过看他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模样儿,倒真像赵铁头说的那样,被谁给欺负了。
邓先水一看王焕奇,眼里像是被点着的干柴,骤然亮了起来,他一手拉着赵铁头,一手拉着王焕奇,语音里带了哭腔恳求说:“我媳妇儿刚打来电话说我娃儿病了,是急病,需要钱救命,我的钱早就寄回去了,哪儿还有多余的。没办法只能找你们帮忙,赵哥,王哥,你们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我不会白借的,我给你们打借条……我……”
赵铁头一听是来借钱的,顿时两眼一耷拉,甩开邓先水,“我可没有啊,我家里比你还紧张呢,你才一个孩儿,我家三个呢。”
王焕奇也轻轻推开邓先水,“不是我不帮你,咱们的条件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不怕你笑话,我这身边儿只有几百块傍身,你要不嫌弃,就拿去。”
邓先水一听蔫了,他神情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媳妇儿说要三万,三万呐……”
“啥?三万!”赵铁头唰一下转过身,冷笑着骂道:“你当我和老王是大款啊,三万,我们身边能有三万闲钱,谁还在这破工地受气!你他妈的,真是个二缺,赶紧滚,滚,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耽搁老子睡觉!”
赵铁头不耐烦地踢掉鞋,噗通一下倒在床上。
那些刻薄话像是一条条毒蛇,一字一句钻进邓先水的耳朵里。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像是被抽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指尖偏又是冰冷的,连同心也是,冷得刺骨,冷得……愤怒。
“赵哥,我邓先水平常待你如何?”
赵铁头连头也没抬,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滚!滚滚!”
王焕奇推推他,低声劝说:“老邓!”
邓先水冷笑着拂开王焕奇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你不念过往情分,我不怪你。怪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认了条狗当主人!哦,不对,你们也和我一样,是条狗而已!赵铁头,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当真没有钱吗?”
赵铁头吞了口唾沫,阴沉着脸坐起来,指着神情悲愤的邓先水,“我有钱那是我的,跟你有球毛关系!还有,你骂谁是狗呢?你骂谁!他妈的,我看你今天是活腻歪了!”
赵铁头下床趿鞋,王焕奇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把邓先水推出房门,“赶紧回,回!”
怕邓先水再犯浑,王焕奇又低声提醒邓先水,“你还想不想要工作了?再闹下去,小心胡……砸了你的饭碗!”
说完,王焕奇就在裤子里摸索,摸了半天,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出来,塞给邓先水,“拿去。”
邓先水把钱举高,抖了抖,“就这点?老王,你就从胡……那里得了这点?”
王焕奇面色一变,嘴角抽了抽,“瞎说啥呢,走,走!”
他作势要推搡邓先水,却被后者猛啐了口唾沫,迎面几张钱砸过来。
“呸!老子不稀罕你们这钱,脏!”邓先水转头便走。
王焕奇看邓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摸着下巴,回去了。
邓先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借到钱,他的娃儿怎么办?
媳妇儿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回旋,睁眼闭眼都是娃儿灰败的脸庞。
腿一软,他一屁股坐在道牙边上,抱着头,低声哭了起来。
“邓师傅。”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邓先水抬起头,看到来人,不禁匆忙别开脸,抹了抹眼泪。
“哦,长经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站起来。
“我跟着你过来的。”长安把一包纸巾递给邓先水,“擦擦吧。”
邓先水一愣,动作迟钝地接过纸巾,“你……都看到了。”
“嗯。”长安点头,看着他,眼神清亮地问:“需要多少钱?”
第四十三章 小心
翌日。
天气阴沉,像是随时要下雨一样,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丝潮气。偏偏气温极高,听张杰说,上海迎来了第一个黄色高温预警期。
因为要准备第二天的弯沉试验,所以长安一直在试验区域忙碌,到了半上午,她才得空回了一趟宿舍换下身上汗湿的衣服。
用钥匙打开门锁,刚进去,却看到地上,靠近门边的地方多了一张白纸。
她蹲下捡起来,打开折叠,低头一看,不禁愣住。
小心弯沉。
白花花的纸上只写了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她拧着眉毛,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才慢慢站了起来。
谁塞进来的?
这明显就是一张预警纸条。
小心弯沉。
是要提醒她注意弯沉试验吗?
难道有人想利用试验搞鬼?
一个普普通通的弯沉试验,几乎每一个道路工程都会涉及此项试验,有人却想用它来搞鬼?
没道理啊。
试验区域是她和张杰亲自监督施工的,砂卵石全部符合标准,地基也是一层一层处理过的,不会有丝毫问题。她坚持做弯沉试验,一是检测换填效果有没有达到预期,二来是让工人们意识到道路质量的重要性,认真做好手里的每一项工作。
弯沉试验,无非两个结果。
合格,不合格。
搞鬼的人,一定是想要第二种结果。
如果不合格,那么,最大的受害者,是谁?
是她吗。
她眸光轻闪,放下纸条,牙齿咬着食指关节凝眉思索。片刻后,眼里那一层薄雾渐渐散去,变得清澈而又明亮。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给张杰。
“张工,麻烦你叫一下邓先水,让他避开工友到办公室来找我。”
……
午饭时间到了,长安照例和彭斌等工友一起吃饭,她神色自若的和工友们谈笑风声,和往常没有丝毫区别。
“呸!”赵铁头吐掉沾满污物的牙签,用手背抹了一下油腻腻的嘴唇,骂道:“看她还能嘚瑟多久。”
王焕奇皮肉不连地笑了笑,“不长,也就24个小时了。”
赵铁头和王焕奇对视一眼,两人目光阴毒地笑了起来。
“赵……赵哥。”
赵铁头和王焕奇同时回头,看到神色忐忑的邓先水,他们不禁愣了愣。
赵铁头的脸唰一下变得锅底似的黑,他撇了撇嘴,语气生硬地说:“呦!这谁家的狗没拴住,又跑出来咬人了?”
邓先水面色一红,上前,抱着赵铁头的胳膊,低声恳求说:“赵哥,你原谅我一次,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哦,不,是从现在起,再也不敢了,我认打认罚,只要你原谅我。”
赵铁头抬腿就是一脚,语气嫌恶地骂道:“原谅你个头!滚!滚滚!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不知他动作大了,还是怎么,邓先水忽然捂着膝盖朝王焕奇那边倒去。
王焕奇赶紧扶住他,“老邓,咋啦!”
邓先水捂着膝盖,双目含泪地摇摇头。
赵铁头目光阴沉地看着邓先水,看他玩什么花样。
王焕奇把邓先水的裤子拉高,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咋弄的,赵哥也没踹你膝盖啊。”
邓先水的膝盖大片青紫,还有些浮肿,看起来瘆得慌。
邓先水委屈地咬着下嘴唇,半晌,回头看着彭斌等人,咬牙切齿地说:“上午干活的时候,他们故意推我,我不小心撞到工具,就……”
赵铁头一听,上去就拍了邓先水一巴掌,“你是个死人啊,打你你不会躲吗,我怎么打你,你蹦的老高啊。活该你受罪,活该!”
“赵哥!我错了。”邓先水扯住赵铁头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焕奇在一边圆场,“好了,好了,赵哥也是心疼你才骂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铁头哼了一声,起身就走,王焕奇赶紧跟上。
邓先水站起来,朝远处那片欢笑交谈的人群望了过去。
长安也恰巧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各自微微点了点头。
“老邓!你磨磨唧唧干啥呢!”王焕奇回头叫他。
邓先水赶紧回神,“来了!来了!”他扬起手,一瘸一拐地追过去。
下午,工地照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
收工前,监理方代表,左兴权监理忽然来到工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做弯沉试验的质检所的工作人员。
“长经理,进度好快啊。”左兴权一边笑着和长安打招呼,一边指着初成规模的地基层夸赞说。
长安上前和他握手,“左监理夸奖了,就是稍稍赶了一下。”
左兴权把质监站的工作人员介绍给长安,长安一一见过,然后让负责接洽的李四性带着质监站实验室的人去看看工地的准备情况。
“左监理怎么今天就空了?明天才做弯沉呢。”长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本来是明天过来,可今天下午你们一公司的曹经理给我打了个电话,非让我今天就来工地看看,还让我联系质监站的人,一起过来。”左兴权弯下腰,按了按压实度很高的土层。
“哦?曹经理?”长安目光一闪,心想,果然……
“是啊,这个老曹,向来是个急性子,以前他干项目经理的时候,我可没少跟他吵架!哈哈哈。”左兴权笑了起来。
长安也笑了笑。
两人在工地走了走,左兴权不时蹲下和工人攀谈,或是徒手检查正在回填的土层质地,一路下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不住地夸赞长安,说部队工地可以当做样板工程向全市推广了。
长安谦虚说哪儿有,工程还未完工,一切都还早。
远处的工人有人喊收工。
长安低头看了看表,对左兴权说,“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左监理,我今天做东,请你和质监站的同志们就近吃个便饭,您看如何?”
左兴权愣了愣。
吃饭?好像不大合适吧。
他原本想拒绝,可刚才和长安就地基水稳层的技术问题谈兴正浓,他倒被勾起了兴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您别为难,我知道现在以我们的身份坐在一起吃饭有些不合适,可这不到了饭点儿吗?而且,我安排的地方光明正大,绝对不会让左监理为难的。”长安抬手一指,“喏,就是那儿。”
左兴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笑了,的确够光明正大的,有八一军徽监督的地方,谁还能说个啥。
“行!就去部队餐厅吧,咱们啊,饭桌上接着聊。”
长安点头,笑道:“好。”
第四十四章 魔鬼训练日
每周四,是侦察连雷打不动的“魔鬼训练日”。
从凌晨背负装备武装越野,到小组战术对抗再到武装奔袭,等回到营区基本上已经是漆黑的深夜。
今天,因为军车坏在半道上,所以战士们只能背着沉重的装具步行回部队。
虽然高强度的魔鬼训练使他们疲惫不已,可一张张年轻黝黑的脸庞却洋溢着骄傲和满足。
一排走在队伍前列。
因为是回程,所以气氛较之拉练前轻松许多。
“海泉,刚才在林子里,你的匪徒扮相不错啊。”张晓屯笑嘻嘻地拍拍身边闷头走路的丁海泉。
丁海泉呲牙怒道:“还说!要不是你这尖嘴猴腮的躲得快,我这一脸正气的怎么能去当匪徒!还有,排长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黑头套,上面挖的孔竟是歪的,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硬是把我这侦察连第一帅给整成个残疾人了。哦,还有那一股子臭脚味儿,熏得我啊……”
丁海泉仰天长叹。
“噗!”张晓屯扑哧笑了,旁边的战士们也跟着笑起来。
“你还笑!”
张晓屯摆手,“不笑了,不笑了。”
丁海泉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张晓屯上前推了推丁海泉,“你别光诉苦了,刚才在林子里,你突然窜出来,差点把我给吓尿了,你咋不说哩!”
丁海泉嘿嘿笑了两声,偏头,得意洋洋地说:“咋啦,怕啦?”
“那可不。你想啊,大晚上的,在一片连兔子都没一只的密林里,我走着走着,突然蹦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你说刺激不刺激!”张晓屯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他抚着胸口,庆幸说:“幸亏你逞能吼了一声,暴露了你的身份,不然的话,我真得跪那儿。”张晓屯一本正经地说。
丁海泉唰一下扭头,一脸惊讶地瞪着张晓屯,“啥!那会儿你就知道是我啦!”
“废话!”张晓屯鄙视地瞅着丁海泉,“你就算不出声,放个屁我也知道是你!笨!”
丁海泉的嘴唇机械性的开合几下,五官渐渐变得扭曲。是啊,他就是个笨蛋,吼个屁啊吼,直接跳出来把张晓屯吓尿多好,还能顺带嘲笑着他的小鸡胆儿,然后摘了他的头盔完胜。
呜呜呜……
排长发明的孤单训练法,是为了锻炼战士们的胆量,可是他这个“匪徒”非但没吓到人,反而被对方给吓惨了。
他当时还纳闷呢,说排里胆子最小的张晓屯怎么忽然变得神勇无敌,把他给扑倒了。
原来,是这样……
听到队伍里聊得热闹,连长宋志文也很兴奋,因为一排的射击成绩突飞猛进,在今天的训练中拔得头筹。
他大踏步跟上一排队伍,朗声叫道,“一排长。”
“到!”
“出列!”
“是!”
不大一会儿,严臻魁梧矫健的身影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宋志文指指前方,“一起走。”
宋志文和严臻并排,走了几步,严臻低声说:“连长,把你装具给我。”
宋志文横他一眼,“干啥?”
“我帮你背着啊。你不是把腰闪了吗?”严臻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
宋志文大手一挥,“不用。”
这点伤,算什么。
可经严臻这么一提醒,他还真觉得后腰有些不适,他咬了咬牙,忍过那阵钻心的疼痛,转移话题,问严臻,“说说,你那个独创的射击方法,究竟好在哪儿!”
严臻黑黝黝的眼睛里亮光一闪,然后撇嘴说:“连长你啥意思,又想夺走我的专利!”
宋志文尴尬地咳了咳,声调大了点,训斥他:“夺啥夺,啥叫夺,大家都是好战友,你有提高军事技能的办法,我就让战士们都跟着你学,这叫夺吗?这叫分享,你这个活‘阎王’,又抠又犟!”
“连长你‘夺’了我多少次了!不行,这次,我也要夺了你的。”严臻忽然伸手,从宋志文的肩膀上卸下背包,挂在自己胸前,他向旁边错开两步,冲着神情愕然的宋志文嘿嘿一笑,“连长,别生气,我分享,分享……”
宋志文摇摇头,心头却涌上一股暖意。这个严臻,他体型彪悍,外貌粗犷,可真正接触到实质,才发现他是个心思细腻,内心如火的大暖男。
以后谁家的姑娘找到他,那可真是幸福。
“连长——你到底听没听?”严臻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敢情连长魂游天外呢。
宋志文回神,摆摆手:“听,听呢,继续说。”
严臻独创的射击训练方法叫“小靶子”打法。小靶子正如其名,就是靶子上只设9环与10环,战士射击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10环一点上,训练时间长了,能练出不少“神枪手”。这次魔鬼训练日,经他训练后的一排就在射击科目中一举拔得头筹。
宋志文边走边思忖严臻的话,“小靶子,小靶子。好,好哇!”他用力拍了下巴掌,谁知牵拉到腰肢,不由得倒吸口气,身子晃了晃。
严臻赶紧扶住他,“连长。”
宋志文脸色发白,喘气也有点急,“没事,我能走。”
严臻一看情形不对,直接把张晓屯和丁海泉叫了过来,“把你们装具给我,轮流背连长回去。”
“是!”
张晓屯正想卸下背包,却看到严臻胸前挂着的包,他咽了口唾沫,“排长,你背得了吗?”
四个背包,那可是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少废话!”严臻怒道。
张晓屯赶紧卸下背包递给严臻,严臻接过去,又要了丁海泉的背包,“你们先走,直接把连长背医务室,别耽搁。”
宋志文蹙眉,看着朝胳膊上挂着装具的严臻,“你别逞能,分给其他战士。”
“知道了,连长,我又不傻。”严臻冲张晓屯使个眼色:“你们先走,张晓屯,背起!”
“是!”
不等宋志文再说什么,张晓屯直接拉住连长的胳膊,背起来就走,丁海泉在旁边扶着,渐渐走远。
严臻低下头,看着脚边两个硕大的背包,不禁苦笑说:“严臻,我看你怎么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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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四个背囊
长安他们这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送走王兴权等人,她顺道去外面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回到营区,广播里正在播放熄灯号。
营区的楼房一个个灭灯,这景象让长安想起了卫视一档非常火的相亲节目,节目里的男嘉宾上台后,如果女嘉宾不满意,就会对他灭灯表示拒绝。
长安忽然脑洞大开,如果她就是节目里的男嘉宾,那现在的情景,是不是说,她已经被全世界拒绝了。
目光不由得投向那片熟悉的楼房。
如果只有一盏灯的机会,那他,会不会为了她而点亮呢?
她拎着袋子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刚看到旧楼,准备拐弯,却看到路边缩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胆子不算小,可还是被骇了一跳。
很明显,那是个人。
她迟疑着要不要多管闲事,却忽然听到对方叫她的名字。
“长安?”
她愕然一怔。
脚步停下,讶然地看着依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
是严臻。
大半夜的,熄灯号都吹响了,他居然坐在外面。
“我歇会儿。”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抬头看着月光下浓眉星目的长安,“能不能陪我坐会儿。”
长安想了想,拎着袋子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
刚坐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汗味儿,她转过头,就着月光看他。
的确像是急行军后的模样儿,浸透汗水的短发,眉眼间的倦意,搁在腿边的钢盔,还有……四个背囊。
四个?
她讶然抬眸,指指他身边排列整齐的四个背囊。“你怎么……背了四个?”
能背得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与他平行而坐,却保持着合适距离的长安,眼睛里漾起一片温柔的波光,“嗯。”他轻轻说。
长安被他看得一阵心慌,她偏过头,找话说:“你今天外出训练了?”
“嗯。”
“很累吗?走了很远?”
“嗯。”
“那背包是你战友的?”
“嗯。”
“你一个人背四个,他们也不帮你吗?”
“嗯。”
她皱起眉头,没来由地竟有些生气,“你总是这样子吗?护着你手下的兵,却不爱惜自己。”
见他又要嗯,她不禁抢过话,“不许嗯。说话。”
严臻神情温柔地看着她,“你不也一样,护着你的工友。”
长安一愣,扑扇着睫毛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护着工友。
他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幽静安谧的军营,沉默片刻,说:“长安,上次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我还少说了一句,除了喜欢你,我还敬佩你。”
他转头,重新看着长安,“你很了不起。寻常女子远不及你的一半。所以,我都这样恭维你了,你是不是能告诉我答案了呢,你……愿意接受我吗?”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羞。
她抬眸,正好撞上他星辰般闪亮的目光,躲开,却又忍不住望过去,他还是在望着她。
她的心重重一跳,长长的睫毛迅速眨动几下,想要下垂,遮住眼睛,却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在朝她靠过来,靠过来……
“呦!买了不少好吃的!我能吃吗?”他忽然低头,伸手在她旁边的超市袋子里翻了起来,翻到一包虾片,居然就拿出来,撕开包装,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嗯……味道不错!”
她神情愕然地瞪着他,心想,他哪里是不知羞,根本是不要脸。
她咬着牙从袋子里掏出几包膨化食品袋丢给他,“都给你,都给你……”
她撑着道牙站起来,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折回来,看着狼吞虎咽的严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严臻抬起头,看着她。
“关乎生死的战斗,你会给敌人留下生存的机会吗?”
严臻咀嚼着嘴里的虾片,也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他看着她,肯定说:“不会。”
如果真的关乎生死,给敌人留机会,那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眉宇间似是一松,而后,向他说了声谢谢便走了。
严臻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背影,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才放下虾片,扶着地慢慢地,艰难地站起来。
大腿处轻轻一动,便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又麻又痛。大腿神经紊乱,这是廖荇翊的诊断结果,也是他长期负重跑造成的恶果。刚才负重时间过长,他坚持走到这里便再也走不动了。
只是没想到会遇到长安,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拒绝他的邀请,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留下。怕她看出他的异样,只能用那种幼稚的办法逼迫她离开。
可是,她最后的话却让他的心里萌生不安。
他望着灯光昏暗的旧楼方向,口中喃喃说:“你这丫头,又要闯什么祸了?”
周五。
天刚蒙蒙亮。
李四性早早来到工地,检查弯沉试验测试车的车辆状况。
弯沉试验测试车作为弯沉试验的必备的检测设备,应由检测机构负责准备,而且最好是专用弯沉测试车。可由于部队这个项目规模小,加之实验室专用测试车有限,所以由工地自行准备,实验室检查载重合格即可。
李四性走到测试车前,看到邓先水从车槽里跳了下来。
“老邓,你上车干啥?”李四性诧异地看着他。
邓先水挠挠头,支支吾吾说:“哦,我扔东西,不小心掉里了,上去捡。”
捡东西?
李四性知道他是赵铁头的人,不禁多长了个心眼,他拦住邓先水,“你扔啥了?”
邓先水脸色一白,“没……没啥。”
“到底扔啥了?”李四性语气变得严厉。
邓先水从兜里掏出一个粘着铁屑的老式手机,“这个,这个嘛,你看。”
“哦。”看到手机上黏着的碎铁屑,李四性这才心下一松,他放开邓先水,摆摆手,“没事了,你走吧。”
邓先水转身便走,他慢悠悠的踱着方步,来到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左右看看,拍拍手。
不大一会儿,赵铁头和王焕奇从围挡的缺口处钻了进来。
“东西换了?”
“换了。”邓先水啐了口唾沫,“妈的,这怂起得真早,差点让他发现!还好王哥有主意,提前给我准备了这个,才让我圆过去。”他掏出旧手机晃了晃。
赵铁头和王焕奇互相看看,王焕奇上前拍拍邓先水的肩膀,“我们都看到了,辛苦你了,兄弟。”
搬了个把小时的废铁疙瘩,邓先水累得只想瘫倒。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