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餐厅风波
长安走进宽敞明亮的部队餐厅,却不禁皱了下眉头。
蓝色的制式化桌椅坐满前来就餐的官兵,虽然人多,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反观她带来的工人们,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三五成群占着一大片饭桌,吆五喝六,大声喧哗,还有过分的,竟脱鞋踩凳,随地吐痰,引来官兵侧目。
“长经理,走啊,打饭。”忙活了大半天,饥肠辘辘的张杰完全没注意到长安表情上的变化。
“嗯。”长安接过张杰递来的不锈钢餐盘,到窗口领餐。
红烧带鱼、土豆炖鸡块、醋溜土豆丝、炒三鲜、紫菜汤。荤素搭配四菜一汤,主食是大米,此外每人还有一个梨或是苹果。
看到长安端着盘子朝工人那边走,张杰不禁叫道:“这儿有空位,不用过去跟他们挤……”
长安仿佛没有听见,她一手拿着图纸和手机,一手端着餐盘,姿态平稳且快地绕过附近就餐的士兵,径自朝乱哄哄的角落走了过去。
张杰见状,只好追了上去。
长安的出现犹如一只飞舞的蜻蜓忽然搅乱了平静的湖心,在部队餐厅里激荡起一片涟漪。
“快看!”
“那是首长家属吗?怎么到餐厅来了。”
“不认识。”说不认识的战士还在抻着脖子瞅。
“嘿嘿。长得可真漂亮!”
“是啊,跟电影明星似的,还有个头,和模特一样高。”
“嗤!是比模特还要高!”
“咳咳!”班长敲桌子,“吃饭!”
长安走到几个年长工人的桌前,放下餐盘,礼貌问道:“我能坐这儿吗?”
工人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斜着眼睛自下而上瞥了瞥长安,然后朝一边的空位努努嘴,“坐吧,大领导。”
听到这声别有深意的大领导,其他几个人哄然怪笑起来。他们看着长安的眼神,明晃晃的挂着轻蔑和讽刺。
张杰皱起眉头,刚要凶他们几句,却被长安用眼神制止。
“好啊。”长安神情大方地坐下,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斯文地吃将起来。
张杰也坐下来,他用筷子点了一圈,警告说:“都不许过分啊。”
“嗤!”络腮胡显然不吃这套,他“啪!”的丢下筷子,赤脚踩在凳上,凶巴巴地说:“张技术员你说这话啥意思啊,威胁我们,是不!”
“你……”张杰气结。
“张工,稍安勿躁。”长安拍了拍张杰的肩膀,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她完全没有张杰冲动干仗的架势,反而姿态优雅大方的像是正在参加宴会的贵宾。
几个工人看着她,表情都有些呆。
啥意思啊,这个小丫头片子想耍啥花样?
长安没有纠结刚才的事,而是指了指他们剩了很多饭菜的餐盘,提醒说:“不要浪费。”
工人们面面相觑,络腮胡咧嘴冷笑,“呦!这么快就逞起官威来了!啧啧啧,这女人得了势就是不一样啊,兄弟们,瞧瞧,看把大领导给牛的,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吃饭放屁来了。唉,可怜我们的胡经理啊,好好的项目硬是被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给抢了,真他奶奶的憋气!”
“你别血口喷人!胡胜利是嫌弃这个项目太小,所以主动退出的,和长经理没有半毛钱关系!”张杰忍不住替长安说话。
长安这边却是若有所思。
原来这些工人是胡胜利带出来的。胡胜利这个人,长安不熟,但是听师父易键璋说过,此人功利心重,一心想进集团高层,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就任项目经理时,非重大工程不接,像这次的道路改造项目,因为造价低,影响力有限,他托病给推掉了。所以易键璋才在公司头疼项目经理人选的时候向领导推荐了长安。大家都以为这是公开的事情,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可是今天看工人的反应,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安思考的功夫,张杰和络腮胡他们已经吵上了。
“没关系?没关系那么多有本事的经理们不来,偏偏把机会给了她!我看啊,帮她说话那个易老头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们背地里肯定早就勾搭……”
“赵铁头,你再无理取闹,肆意污蔑长经理,我立刻向公司汇报!”
络腮胡一听恼了,他咣地拍桌,跳了起来,“我操!老子今天还真就不怕了!打电话!有种你现在就给公司打电话,看谁眨下眼,谁他妈的就是孙子!”
“你孙子!”张杰脸涨通红,浑身打颤。
“他妈的你找抽!”络腮胡扬起拳头。
张杰也头爆青筋的冲上去。
附近的官兵纷纷朝这边张望,有军官起身想过来劝架,却看到之前坐着不动的女子忽然站了起来,将一盘汁水淋漓的饭菜悉数扣在络腮胡的嘴上。
顿时,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静止了。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张杰,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面沉如水的长安,说不出话来。
络腮胡的嘴上黏着几片破损的菜叶,气得像头发怒的雄狮一样鼻孔里喷出阵阵浊气,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把长安撕碎。
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就在气氛凝固到结冰,一切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的时候,长安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向官兵说:“对不起,打扰大家用餐了。为了表达歉意,今天的卫生,由我们负责打扫。”
她转过身,对络腮胡赵铁头说:“我不会向你道歉,因为你这张嘴,欠抽!但我会给你两个选择,一,用你面前的盘子扣我头上,之后给我滚出龙建。二,带着工友们打扫餐厅卫生,并写下保证书,保证你们今后守规矩,懂礼貌,才能继续留在工地。”
她扶着桌沿儿坐下,把自己没吃多少饭菜的不锈钢餐盘慢慢推到络腮胡面前。
时间再一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坐不动的长安和她隔壁气喘如牛的工人身上。
谁也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几个胆子小的战士竟抓紧了自己的餐盘,生怕像刚才一样,冷不防地被人泼一脸。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秒针向三分钟跳的艮节儿上,赵铁头猛跺了一下脚,指着长安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地吼,“算你狠!”
长安笑了笑,探身把推走的餐盘一点点拽回来,她一边拿筷子,一边瞥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壮汉,“那你就是选择二了?”
赵铁头欲哭无泪。
“哧!”张杰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的确是二。
第十七章 出奇制胜
张杰清醒后后怕不已,他瞥了一眼正在餐厅里打扫卫生的工人,悄声问还在吃饭的长安,“你怎么敢打赵铁头?他可是龙建出了名的地头蛇,前些年和外包方抢活儿,差点把对方打残废,你说,万一,万一刚才他打回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扛得住?”
长安放下筷子,拿起拳头大的水梨啃了一口,点头说:“扛不住。”
“你看,你也知道后果严重,可刚才还那么冲动,简直吓死个人!”讲话带着南方口音的张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说实话,他是真的怕,越想越怕。
长安拍了拍张杰的肩膀,“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在双方争斗中,若能速胜,即使谋略欠佳,也要采用这个计谋。赵铁头根本没想到我会动手,这就占了一个奇,一个快,最重要的,是我的气势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打乱了他的阵脚,所以我才能准确无误的扣住他的命门,一击制胜,明白吗?”
如果时机选的不对,或是方式绵软,可能今天的结果又会是另一番情景。
张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长安的奇招看似野蛮暴力,却最直接最有效。
长安向后瞥了一眼正在骂骂咧咧扫地的赵铁头,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他怎样说我没关系,但是污蔑易工,我却是不能忍。这一巴掌,还是打得轻了。”
“这一巴掌,你不打我也要打,这种人,就是欠揍。”技术部的张杰曾受过易键璋的教导,极其敬重易键璋的为人,所以他才会尽力维护长安。
不过,张杰还是感到一丝疑惑,“你怎么笃定赵铁头不会攻击你呢?”
刚才的二选一,着实让张杰捏了一把冷汗。
长安啃了口梨,起身开始收拾餐盘,“他若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四十大几了还窝在工地,连个工长也混不上。他啊,顶多算是一头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犟驴儿,这种人,看似嚣张得很,其实内里空荡荡,纸糊的人儿一样,一戳就破。你看,今天我戳到他的痛处,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你……是说,赵铁头,怕失业?”
长安扬起眉,嘴角似笑非笑地一勾,“你说呢?”
张杰眼睛珠子来回轱辘了几圈,嘿一声笑了,“的确,他那么没有底线地抢活儿干,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嘛!他年纪大了,龙建的工作不敢丢,也丢不起。嘿嘿,瞧我笨的,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儿!居然要和他硬碰硬。”
长安抿嘴微笑。
张杰仰头唉了一声,感慨的说:“你知道吗?来之前,易工找到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你,配合你的工作。呵呵,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之前的担心全是多余的。你看,你连赵铁头这样的人都可以搞定,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他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真心赞道:“厉害。”
长安把他的手指拨到一边,摇摇头,说:“这才只是个开始,如果我猜的没错,以后,那才是我和他之间真刀真枪的较量。”
张杰愕然,转头看着旁边的长安,那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像是战士钢枪上的刀刃,棱光闪烁,透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夜晚。
部队已经吹了熄灯号,大地一片静寂。
宿舍里,书桌前的长安放下铅笔,阖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挤压按揉着眉心,试图减轻偏头疼带来的痛苦。
她自己也记不清,这个病从什么时候开始折磨她的。
大学?
还是更早一些,那个送走父母后去南山痛哭的深夜?
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一次头痛都是一次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从初始几个小时发展到后来的几十个小时病程,脑袋里的血管像是心脏似的,不间断的,在里面跳蹦着疼痛。这种痛,不会一下子致命,却会持久的,残忍地折磨着人的神经,挑战着人的承受极限。
长安按揉了很大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她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用力吸了口气,扶着后脑站了起来。
她要去趟卫生间,然后回来强迫自己睡觉。
院子里很黑,她打开手机照明灯,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朝侦察连的营房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过来上厕所,所以路还不是很熟。因为天太黑,她只能凭着印象朝前走。
还是走错了。
她看着面前一人高的围墙不禁捂住了额头。
看到前方亮着路灯的营房楼,她索性不再折返,大着胆子从一旁黑乎乎的林子里小跑穿过,之后又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
楼道里也是黑的,空气里飘散着混合了消毒水和男性体息的独特气味。
她一边用力掐了掐胀痛的眉心,一边用手机灯照了照黑乎乎的走廊。
卫生间,在那边?
看着左右一模一样,黑洞洞的走廊,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左?右?
犹豫几秒,她决定朝右走。
怕影响战士们休息,她踮着脚尖,屏息慢步前行。
当走过第五个房门时,她的眼睛里逸出一道光。
果然,再往前走了几个门,她就发现卫生间的标识牌。
长安松了口气,用手机照着路,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头顶的感应灯就亮了。
这才发现侦察连的卫生间和洗漱室连在一起,洗漱室在外面。
她抬起头,在墙壁上寻找女性卫生间的标识,却被那唯一一个进口惊到了。
没有女厕!
这幢只有男性出没的营房楼里根本没建女厕所!
长安的脸瞬间变色,本来就疼痛不休的头更加痛了。
她在原地思忖了几秒,向后退了几步,扒着墙壁向静悄悄的走廊里看了看。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嘟哝了一句,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而后,径直走向卫生间的大门,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听到回音,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推门走了进去。
解决完民生大事,长安按揉着左耳侧,从卫生间里出来。
她刚一拉门,就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急转,被一股重力压得弯下腰去,“咔嚓!”右肩处袭来一阵令人晕眩的剧痛,她疼得浑身打摆,眼泪不受控制地飚出眼眶,“唔——”她的惨叫被一只汗津津的大手堵了回去,接着,后衣领一紧,她竟像只待宰鸡娃儿一样被人拎出了营房楼。
第十八章 女贼
被人像死狗一样掼在地上,长安还在不住地发抖,眼前一片漆黑,肩膀火辣辣的,早已失去知觉,被卡得窒息的喉咙也像是被火烤,被烟熏,想说话,想骂人,可张口却是一连串夹杂着血沫的重咳。
“咳咳……咳咳咳……”
一排长严臻正冷眼看着地上蠕动的“女贼”。
其实光线很暗,透过远处的灯光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女贼”很高,从他在小树林发现她鬼鬼祟祟的朝营房楼靠近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贼是个大个子。她步伐很快,竟无所顾忌地钻进营房楼,之后在一楼,也就是一排的宿舍区偷窥半天,最终决定从右侧区域下手。
可“女贼”接下来的举动令他感到匪夷所思。她竟穿过长长的走廊,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厕所。
后面发生的事,就是这样了。
严臻双手交握,动了动腕关节,又转了转脖子,两道黑浓的眉毛慢慢皱成一团。
每次外出学习回来他的军事技能都要降一个档次,这次,擒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女贼”,竟觉得颇为吃力。
也怪他大意,没想到这个女的被他卸了胳膊,还能中途用脚踹他,若不是他身手敏捷,躲得及时,只怕后半辈子幸福不保。
想到这儿,他低头看了看,之后,半蹲下身子,单手拎着那“女贼”的后衣领,将她一下子拖拽起来。
长安疼得闷哼一声,身子犹如秋天的落叶,不住地颤抖,“你……咳咳……放开……”
严臻牵起嘴角冷笑道:“放?凭什么?”
“我……我不是坏人……我是来修路的……”长安睁开黏腻腻的眼皮,借着月影瞄了一眼袭击她的男人。
一个身似铁塔的军人正钳着她的后颈,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那双闪着光,寒凛凛的眼睛珠子,就像是雪夜里觅食的独狼,让人禁不住发抖。
“修路?”那人偏开脸,朝旁边啐了一口,语气不屑地挖苦道:“我看你修地道还差不多!嘶!你这贼娘们,厉害啊,又想踹我!”他朝旁边灵活一闪,然后抓住长安的小腿用力向上一抻。
“啊——”长安的叫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胆子够肥的啊,连军营你都敢偷!我看你啊,不仅是胳膊不想要了,连腿也不要了!”严臻正要再给这个顽固的女贼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啪!”身后的灯忽然亮了。
“谁!外面的人干什么!”三四个穿着裤衩背心的战士从营房楼里疾跑出来。
严臻回过头,“我!一排长!”
战士们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停步。
“排长!”
“排长,你回来了!”
严臻点头,朝旁边稍侧了侧身,把他刚逮住的“女贼”亮在众人面前,“我说,咱们营房楼是不是该安排个值班的了,这大晚上,小偷都进门了,一个个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啥也不知道!”
啥?偷?
小偷?
战士们稀罕死了,纷纷涌上前,想一窥小偷真容。
严臻把手里的“女贼”朝前一送,让楼上探头看热闹的战友们看得清楚些,“都瞧瞧,瞧仔细了啊,这贼还是个女的,真他奶奶的稀……”
“排长!”离得最近的一个战士忽然间惊恐大叫。
严臻一愣,蹙起黑浓的两道眉毛,训那个一惊一乍的兵,“你叫魂呢!吓我一跳!”
小战士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排长,你抓错人了,她不是小偷,是来给我们营区修路的女经理。”
严臻眨眨眼,再眨眨眼。
“说什么屁话呢,营区修路,我咋不知道?”
“就……就你刚……刚去学习,首长说修路。”
沉默的功夫,许多战士从楼上跑了下来。
严臻抓着“女贼”的手劲松了松,瞬间又勒紧,他的眉毛拧得几乎倒竖起来,“那她咋半夜里跑咱楼里上厕所?”
话音一落,四周一下变得死一般寂静。
战士们的目光瞬间亮了好几个度,一个个跟闻到肉味的狼崽子似的,直勾勾地瞅着严臻。
严臻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收回刚才的话,可为时已晚。他眨眨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吼道:“想啥呢,想啥呢,你们排长是那么猥琐的人吗?张晓屯,别憨笑,回答问题!”
“是!”刚那年轻战士咵地一靠腿,立正回答:“施工队住在附近老楼,首长说了,施工期间,他们的人都在咱楼里上厕所。”
严臻嘴唇微张,脑子嗡一声炸了。
糟!
要糟!
除了糟这个字,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字眼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下意识丢手,可是那副温乎乎的身子却像是抽掉线的木偶,软绵绵地朝他倒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
顺势低头,却在视线触及臂弯处那张苍白灰败的面庞后,怔忡失神。
那“女贼”,哦,不,是什么经理,张晓屯是这么说的。暖黄灯光下,她紧锁着浓密的双眉,眼睛微阖,无声无息地躺卧在他的臂弯,完全没了方才同他搏命的气势。这时的她显得格外的安静,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能够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的嘴唇因为刚才的打斗破了一块,暗红色的血丝不住地渗出来,可依旧无损那美丽的轮廓。
砰砰……
严臻的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他兀自还在失神,却被张晓屯猛地推了一把,“排长!她昏过去了!”
严臻脑子一激灵,急忙把手指放在毫无知觉的女子鼻子下面,几秒种后,他松了口气,弯下腰,抱起女子,大步朝营房楼走。
“张晓屯,去叫军医!快!”
“是!”
张晓屯跑出去几步,忽觉下身凉凉的,低头一看,他竟还穿着裤衩。
怕耽搁时间,他只能原地跺了跺脚,扯着裤腰冲了出去……
因为骨折脱臼的病人最怕颠簸,所以严臻就近把女子抱进他的宿舍,等有经验的军医来处理。
“丁海泉,把我床铺好。”
“是!”
丁海泉赶紧把排长铺位的被褥整理好,被子拉开。
严臻小心翼翼地把女子放在他的床上。
又试了试鼻息,测了脉搏,他才一脸严肃地起身,对同屋的几个战士说:“你,去打些热水,你,去接应军医,你,去拿绳子,你,去叫二排长过来。”
战士们应声而去。
严臻卸下军帽,用力薅了薅被帽圈勒出痕迹的短发,仰脖叹了口气,“严臻啊严臻,你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改呢!”
第十九章 受尽‘酷刑’
长安被一阵剧痛惊醒,她吃力地转了转僵硬的脖颈,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被头顶的灯光刺得一片模糊,脑子像是坠了铅块似的一个劲儿的向下沉,只有肩部的疼痛是如此的清晰而又尖锐,耳畔传来阵阵嘈杂的音浪,她蹙起眉头,尽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
“张晓屯,把她腿捆住!”
“丁海泉,按住她的左胳膊,不要让她动!”
“洪伟,用毛巾塞住她的嘴!”
“二排长,你负责观察!”
灌入长安耳膜的音浪犹如恶魔的嚣叫,令她禁不住发抖,“不……”
下个字还在舌尖上,一块毛刺刺的东西就塞进了她的嘴里,紧接着,她的腿脚被人利索地捆住,“唔唔……”她惊恐不安地晃动着身体,可马上她就动不了了。右臂被人举高时,她几乎疼得昏死过去。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扔在屠宰台上的羊羔,死生全由他人摆布。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爸妈的音容,他们站在云端,向她伸出手,慈爱地叫她安安,安安。
她看到宁宁,高大俊秀的宁宁穿着黑色的律师袍,无比神气地向她微笑着走来。
她看到朔阳一中,看到班级窗外的大榕树,看到温文尔雅的少年,含着一抹羞涩的微笑,对她说,长安,我喜欢你……
忽然,长安感觉到右腋下被一个重物顶住,她惊恐睁眼,还没看清那异物是什么,就听到一声力大势沉的怒吼,“起!”
随即,她受伤的右肩就被一股重力猛地带着向前一抻。
“唔……”她蓦地挺起上身,眼睛几欲裂开。
严臻用脚顶着女子的腋下,问负责观察的二排长,“咋样?复位了吗?”
二排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仔细看了看,摇头,“还没。”
严臻单手叉腰,脸朝一边,用力喷出胸口的浊气。
“再来!”
“都抓紧啊,我说开始,一二三……”
“起!”
长安的身子像地里的萝卜似的被猛地带起,之后,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在床铺上。
这次,她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更别说用眼刀戳死那个该杀千刀的大兵。
“怎么样?二排长,好了没?”严臻勾着脖子急切询问。
二排长很快摇头,“没。”
严臻直接爆了句粗口。
其他战士面面相觑,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女经理。
“一排长,你……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申请送医……”二排长心理压力巨大,这哪儿是救人啊,简直就是杀人!
“呸!我不行谁行!指望那个翘班的军医,这女的不得疼死了!”严臻哼了一声,表示对二排长的不满。
二排长摇摇头,心想,这也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事情,还有脸说。
严臻晃了晃脖子,又给双手吹了吹气,“哈!”他像个拳击选手似的呼喝努力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
“再来!我就不信了!”他说。
二排长挡住他的胳膊,表情严肃地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施救,如果不行,就立即送医。”
严臻蹙起浓眉,推开二排长的手,“你要信任战友。”
二排长翻了个白眼,示意战士们准备。
严臻重复之前的动作,再次用脚顶着女子的腋下,准备用传统的“足蹬法”为女子肩关节复位时,那女的突然瞪大眼睛,上身挺起,向他撞了过去。
严臻吓了一跳,拉着她的胳膊向后躲。
那女的呜呜惨叫着倒下去,严臻抓紧时机,猛力一顶,一抻,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女的弹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一排的宿舍内静得可怕。
所有的人都在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严臻。
严臻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啥也没做。”
没做你个鬼!
张晓屯跨前一步,刚要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们那犟驴似的排长,却见严臻忽然间两眼发直,右手抖得羊癫疯似的,指着他的身后,“她……她……”
“她什么她,她都快被你害死了!”张晓屯刚说完,眼前就掠过一道黑影,等他回头,却看到全屋的人都奔向排长的床铺。
严臻第一个扑到床前,一把握住那女子抬到半空的右手,激动地两眼放光,冲着身边的战士们兴奋大叫:“她的胳膊能动了!看!她的胳膊能动了!”
长安堵口的毛巾被小战士及时拽走。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原本白皙的脸庞迅速浮现起一抹红,可这抹红不是什么羞涩的红晕,而是愤怒和屈辱即将喷涌而出的先兆。
一直处于混沌不明的视线终于对准焦距。
借着头顶的灯光,她看向那个毁掉她长安所有尊严和骄傲的男人。
不,确切地讲,是军人。
没戴军帽的他,头发和下颌的胡茬儿如草一般蓬着,凌乱着,只有鬓角整洁如刀,他的脸庞瘦削又梭角分明,浓黑纠结的眉毛下一双灼灼闪光的眼睛透出生机勃勃的神采。
视线对上,被那样灿亮的目光盯着,长安竟有一瞬的失神。
可那只是简短的一个停顿,愤怒的火焰一下子窜到顶点,她举起一旁的左手,用尽全力朝那张皮相上佳的脸呼了过去。
“啪!”着着实实打个正着。
连她自己也被那清脆的响声吓到了,她居然还有力气,而那人,竟然没躲。
严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给呼愣住了。
他蹙起眉头,盯着躺在他床铺上的女人,心想,她怎么这么辣!
“我不会道歉。”长安回望他,冷静说道。
严臻看她几秒,点头,“嗯。”
他那样毁她,她还他一巴掌,似乎还是他赚。
长安的目光扫过自己还被他紧握住的右手,“放开我。”
严臻赶紧丢手。
长安的胳膊啪一下落在床上,她的眉头抽搐了两下,把头转向一旁的张晓屯,“麻烦你扶我起来好吗?”
张晓屯呆了呆,“好……”他绕过床体,到严臻这边搀扶起长安,又飞速退回之前的位置。
长安用左臂撑着坐在床沿,回头看向张晓屯,“谢谢。”
张晓屯挠挠头,脸红得番茄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安费力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张工,你来接我一下好吗?我在侦察连……”长安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离她最近的严臻。
严臻兀自还在发愣,二排长在后面戳戳他的脊梁骨,低声提醒,“问你呢?”
“啊?哦,一楼一排。”严臻下意识地回答道。
第二十章 尴尬与惦念
长安扶着墙走到大门口,战士们都散了,二排长也回去睡觉了,身边只剩那个胡子拉碴的排长还在锲而不舍地跟着她。
折腾了半宿,她连喝止他的力气都没了,刚刚归位的肩关节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让她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一直维持在高位。
终是忍不住停住脚步。
身后那规律的踢踏声也跟着停了。
她徐徐转身,清凌凌的目光盯着那个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中尉排长,语气冰冷地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他垮了下嘴角,黑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愧疚,“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叫的人总也不来。”
她等得着急,所以顾不得身上没劲,走路不稳硬是要自己扶墙回去。
这股子犟劲儿,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跟着她走到这儿,才赫然发现,这姑娘,不就是女版的严臻吗?
和他的脾气性格如出一辙,倔强,好胜,好面子,而且特别能忍。
听战士们说,她是“建筑铁军”龙建集团的项目经理,这点是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地方。因为看外表,看年纪,她可一点也不像那些整日里夹着包四处应酬催要工程款的建筑公司经理。
她像……
像一枚刚刚成熟的小辣椒,看似青红相间欠些火候,可不小心沾到,却会辣得你两眼滋滋冒火,烧心烧肺。
就像现在,他话音刚落就被她大声怼了回去,“不需要!”
严臻摸摸鼻子,心想不要就不要呗,嚷嚷那么大声儿干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厉害?
可腹诽归腹诽,牢骚归牢骚,看她作势欲走,他赶紧又跟上去。
“你这人烦不烦啊,狗皮膏药吗,非得朝人身上贴啊。”
“烦,是烦。你就当我不存在,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
“嘿嘿。”
长安真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当兵的,她气得双腿发颤,恨不能狠狠踹他两脚。
这时,一阵急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长经理,长安?”
听到张杰的声音,长安的心口蓦然一松,她转过头,急忙应声,“张工,是我。”
张杰快步走了过来,“长经理,抱歉,抱歉,刚准备过来老李去找我了,耽搁了一会儿。你怎么了?电话里声音听着不大对,出什么事了?”
张杰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台阶,这时看到长安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不禁一愣,话音跟着慢下来,“这位是……”
“张工,你好,我是侦察连一排长,严臻。”严臻伸出手。
张杰赶紧握住,“哦,原来是一排长啊,一排长……”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眼神也变得异常激动,“你就是董处长说的那个清华硕士生?很厉害的一排长?”
这回轮到严臻愣住。
他牵了下嘴角,说:“首长惯会瞎说。”
张杰松开手,头微上仰,细细打量着这位像篮球运动员一样魁梧健壮的军官。
严臻的年纪看起来比他略小一些,方正脸庞,健康肤色,粗发浓眉,鼻挺口正。他的脸上挂着笑,一双睫毛黑浓的眼睛藏锋敛锐,闪烁着军人独有的神采。
好一个英武帅气的军人!张杰不由地在心里喝了声彩!
“首长可没瞎说,严排长看着就像个文化人。”张杰夸道。
这边的长安一听,嘴角抽搐了几下,悄悄别过脸去。
严臻眼瞅着长安呢,瞅她那不屑的表情,他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粗人,粗人。”
“你太谦虚了,鄙人姓张,单字杰,张杰。”
“你好,张工。”
“你……认识我们长经理?”张杰总算是察觉到什么,探询的目光扫过长安,又停在严臻身上。
“哦,那个……”严臻用手抠了下鼻梁,眼珠儿上下溜了一圈想着怎么回答,“那个……”
“不认识。”冷不防被一旁的人抢了先。
严臻半张着嘴,眼神复杂地瞅了瞅长安,没有吭声。
张杰情商再低这会儿也瞧出异样来了,他好奇地看看两人,刚想细问,却听到长安叫他,“张工,我们回去吧。”
“哦,回,回。”张杰摆摆手,又转向严臻,“严排长,那我们走了。以后有机会再细聊。”
“嗯,行。”严臻抬起右手,晃了晃。
张杰原本是要先下台阶的,可走了几阶,发现长安没跟上来,他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快步折返回来,一边伸手搀扶行动迟缓的长安,一边诧异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长安拂开张杰的手,艰难地走下台阶,“没什么。”
“还没什么!你看,你路都走不成了还在逞强!来,我扶着你。”张杰去拉她的胳膊,却听她“嘶”了一声,脚步踉跄着朝边躲。
张杰的眉头拧成一团,他看看长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接到长安的电话时他还没想那么多,以为她只是怕黑,不敢回宿舍,可是看现在的情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安垂下睫毛,盖住眼睛里的情绪。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严排长了。”张杰作势转身。
“别去!”长安焦急地拉住他,然后神色尴尬地别过脸,低声说:“回去告诉你。”
“你说的啊,回去你要是反悔,我立马过来找严排长。”张杰怕她糊弄他,还转身向站在台阶上的严臻挥了挥手。
长安迅速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呀,你慢点,没人和你赛跑。呀呀!你看看你,差点摔了。”张杰赶紧追了上去。
严臻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那两道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渐渐收回目光。
“长……安……”
他极其缓慢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长安。
原来你叫长安。
盛世长安的长安吗?
严臻再次抬起头,望向几十米开外的那幢青灰色老楼。那里只亮着两三点灯火,它们就像是夜空里的星子,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与他对望……
翌日。
长安被一阵悦耳的鸟叫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又倦倦阖上,过了几秒,那双被浓黑睫毛覆盖的眼睛蓦然瞪大,她也猛地从床上跃起。
“嘶!”她抱着右肩表情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咬着牙,想把这阵要命的痛楚忍过去。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强健有力的口号声。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长安呆了一瞬,这熟悉的声音……
她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她拉起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左手用力捶打着床铺,“严……臻……严……臻!”
“阿……阿嚏!”正从老楼前经过的严臻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打得可谓是气贯长虹,直接把排长打了个趔趄。
“哧!”队列里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严臻的目光扫过去,张晓屯赶紧绷住嘴。
严臻甩甩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朝那幢青灰色的老楼望了过去。
是你吗?
是你在用特殊的方式“惦念”我?
第二十一章 青头巨
工程开工前,长安着着实实忙了一周。
施工前各项准备工作复杂繁琐,长安虽不是第一次接触,可诸如组织施工机械进场,安装调试施工机具,与加工企业联系,签订供货合同,做好原材料的储存和堆放,设置消防,搭建围挡等等工作一股脑朝她压来的时候,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压力,沉重的压力。
幸好有经验丰富的张杰和项目部的李四性帮忙,她才不至于刚上任就闹出笑话来。
“经理,张工,吃饭了。”李四性拿着部队餐厅准备的饭盒,站在准备开挖的道路上叫长安他们。
长安正弓着腰和蹲在地上的张杰讨论路基的填土问题,可能太过投入,李四性又叫了一遍,张杰听到喊声,眼睛赫然一亮,他捂着肚子站起来,顺便拉起长安,“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长安点头,“好吧。”
长安和张杰各领了一个饭盒,坐在道牙上,吃午饭。
饭盒容量有限,部队餐厅标准的四菜一汤只能挤在一起放,麻婆豆腐变成了豆腐渣,吃一口,入口即化。
长安吃了两口,停下来,晃了晃不大得劲的右肩。
“还是不舒服吗?”张杰担忧地看着长安。
“哦,没事。可能刚才抻得久了。”
“这都一周了还疼,怎么可能没事!这样吧,你吃完饭就去医院,工地这边我和李师傅盯着。”张杰蹙眉说道。
长安摇摇头,“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没到去医院的份上。再说了,工地一大堆事,我也走不开。”
工程开工在即,各项工作都到了艮节儿上,她站着不动就有无数的人找她,有无数个电话需要她处理,她若是走了,工地怎么办。
“就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没时间了,你走走试试,看工地会不会出事!”张杰拿着勺子,挖了几口菜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指着远处的白色大楼说:“街口就是军医院,散着步就到了,耽误不了你的事。”
长安看了看张杰口中的军医院,心里却有一丝犹豫。
自从出了“厕所”事件之后,她的右肩状况一直不太好,晚上睡觉不能翻身,白天不能弯腰,久站,不然整条右臂就像不是自己的,干什么都觉酸痛,使不上劲儿。
张杰的建议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一周实在是忙得墨突不黔,就连吃饭,也是李四性去部队餐厅帮她打来,勿论去什么医院了。
张杰看她不说话,觉得有戏,就继续劝道:“你这病恹恹的,工作效率也不会高,还不如抓紧时间看好了,才有状态是不是?”
长安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那行,我吃完饭就去。”
“嗳!这不就对了。听人劝,得一半,听人劝,吃饱饭。你啊,就是太好强,把自己当超人了。”张杰笑道。
长安也笑了笑,低头挖了一口菜,吃了起来。
饭后休息,张杰去侦察连上厕所。
走廊里,迎面走来一大个儿军人,看到那人的脸,张杰原本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绷住。
“张工!”严臻扬起手,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张杰牵了牵嘴角,算是招呼过了。他绕开严臻,朝里面走。
严臻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最终落在他的鼻梁上,揉了揉,忽然转身,叫道:“张工,请留步。”
张杰拧了下眉头,步子慢下来,停住,只转过头,看着严臻,“有事?”
他这别扭的姿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着急上厕所,而且不耐烦搭理你。
你有什么就快说,我还急着走呢。
严臻又不傻,一看张杰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那晚上的乌龙,的确是他莽撞闯下大祸,一直想找机会向长安道歉,可这几天,他连长安的影子都没见到。害得他没事就在营房楼的厕所外面溜达,就连出早操,也是故意带着战士们从老楼前经过,可是,长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踪迹。
其实长安还在部队,还在老楼里住着,她并没有凭空消失。严臻知道,是因为工人们上厕所的时候,经常会议论起那个活阎王似的女经理。
长安不知怎么得罪那些工人了,他们在厕所里用最粗鲁无礼的语言和词汇谩骂攻击她,有些字眼儿极其污秽,极其恶毒,他听后很不舒服,仿佛被骂,被攻击的人是他,忍不住想上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他是军人,不是莽夫,只能强压下心里的冲动,沉默走开。
其实他对长安也不了解,不知道她的品行是否如工人们说的那样不堪,可不知为什么,当那些人诋毁她,攻击她的时候,他会自动产生一种抗拒心理。
他直觉,长安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怎会在异性面前表现出那么强的攻击力。而且,而且她的眼睛,那双浓密睫毛下宝石般透亮的眼睛,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严臻是个相信直觉的人,不然的话,当年的他也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
这些天,他一直想见长安,想当面向她道歉,想提醒她,注意身边的那些工人,可是任凭他怎样努力,都见不到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
幸好,今天遇见张杰。
可与长安一样,失踪多日的张杰,却对他再没了之前热络亲近的模样。
瞅这拧八股绳似的姿势,这是表明了要他赶紧滚蛋啊。
严臻摸摸鼻子上挺直的山棱,嘿嘿笑了,“我这忽然也觉得尿急,一起去,一起去。”
“……”张杰瞪眼。
还兴这样?
两人到厕所,张杰刚要解裤带,却听到严臻问:“大的?”
张杰一愣,随即脸皮涨得通红,朝小便池疾走过去,“你管我呢。”
严臻嘿嘿笑,他跟上去,一边解裤扣,一边扫了一眼旁边的张杰。
张杰翻了个白眼,侧身避过他,尽力解决民生大事。
过了半晌,两人抖了个机灵,开始整理衣服。
“张工,我想找长安。”严臻忽然冒出一句。
张杰唰一下转头,不大的眼睛瞪得火枪口似的对准严臻,突突往外冒火,“你……你不要脸!”
严臻还是那副糙糙的笑模样,他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声音低哑地说:“的确不要脸。”
“你……你还找长经理干嘛!你毁她毁的还不够吗!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居然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哼!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你不帅,也不是文化人,你就是……就是个青头巨(流氓)!”张杰气得浑身乱颤,南方话都彪了出来。
严臻眉头微蹙,但很快散开,他苦笑了笑,说:“我是不是青头巨,要长安说了才算。她在哪儿,宿舍?还是工地?我现在过去找她。”
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解释清楚,他已经等不急了。
“她不在!去医院看病了!”张杰吼完就觉失言,他捂着嘴,狠狠地瞪了严臻一眼,气冲冲地往外走。
严臻神色复杂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他小跑出去追张杰。
“张工,她去哪个医院了?附近的军医院吗?”
“不知道,不知道。”张杰的头扭得像拨浪鼓,加快步子把严臻甩开了。
第二十二章 怎么又是他
工作日,医院里人流如织,交谈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
长安挂了骨科号,乘电梯来到五楼。
一看到等候区内黑压压的人头,她的心先自一凉。没想到这些病患和她一样选择午后过来看诊,而骨科值班医生只有一位,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轮到她。
长安看了看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改日再来。
可一想到接下来脚不沾地、气喘汗流的日子,再加上给她不断制造麻烦的右肩,她鼓起腮帮,用力吐了口气,之后,找到一个靠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以为一个钟头总可以轮到她,可滚动叫号屏翻了几番,上面依旧没有她的名字。
“呼……呼……”身边的大爷熬不住,竟耷拉着脑袋打起呼噜,这长长的呼噜声犹如催命咒似的刺激着长安,她嘴唇轻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混动屏,期待着她的名字早点跳出来。
“铃铃……”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是项目部李四性。
她微微侧身,压低音量同李四性说了几句。忽然,她蹙起眉头,起身朝扶梯间那边走。
“到底怎么回事?”
李四性在工地验收供应商送来的砂石料时,发现这批料含泥量大,针片含量多,根本不符合验收标准,看他左查右查不肯接收,对方把他叫到一边,悄悄给他口袋里塞红包,试图贿赂他,被他发现后严词拒绝。
“长经理,刚才公司的胡胜利给我打电话,希望我通融一下,把这批砂石料收了,他还说他以前负责的工程,用的就是这家的石料,从没出过问题,让我们放心用。长经理,我该怎么办?”李四性问。
扶梯间没有窗户,空气混浊,光线昏暗。
有人拿着单据,脚步匆忙的经过这里,长安躲了又躲,还是被人撞了一下。
她的眉头瞬间拧成一条线,退后一些,靠在旁边的墙上,问李四性,“我让你去供应商的厂子里实地考察,你到底去了没有?”
电话那端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李四性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惭愧地解释说:“因为这次工程采购是公司推荐的合作单位,我想着没什么事,就……”
“就什么?就回来向我保证,这次的原料供应没有任何问题,让我放心签合同!李四性,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是在修路,不是小孩子搭积木,搭起了不满意可以推倒重来!修路你能重来吗?在这条土渣路上出事的人,他们的命可以重来一次吗?”长安忽然间变得异常激动,音调尖锐到引人侧目,她背过身,额头顶着楼层提示牌,两侧肩膀起伏剧烈。
李四性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听声音,也能察觉到长安的怒气。
他心知自己有错,于是不停道歉,“你别生气,长经理,这件事我会负责的,而且这批砂石料,我也坚决不会收。”
长安的手垂下来,在裤缝边反复握了几下,眼神渐渐恢复镇定,“我马上回去。”
她挂了电话,刚转身,却被一个铁塔样的人影挡住去路。
仰头一看,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是他?
几天未见,他还是那样霸道,一个人就占了扶梯间的大半空间,身上的迷彩绿犹如一片恐怖的沼泽,有他在的地方,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和他对视。
长安右脚轻挪,准备绕过他下楼。
谁知那人却像是黏上她一样,她稍有动作,他就跟上来。
反复几次,长安不禁恼了,“你干什么!”
严臻一边侧身给外人让路,一边用手臂挡住长安的去路。
“你还没看病呢,急着回去干啥!”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欠揍的微笑,居然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那靑虚虚的下巴。
长安不禁翻了个白眼,她用力去拨他的胳膊,可刚一碰到,她的手就被一股铁铮铮的力量自动弹开。
看着两眼乌洞洞的像是一汪黑潭能够吞噬人的长安,严臻忍不住笑了,“呵呵……”
呵你个头!
长安真恼了,她再也顾不得旁人好奇的目光,用没受伤的手猛推了他一把,转身朝骨科那边走去。
严臻赶紧跟上。
“你别恼啊。我拦你没别的意思,就想带你走个后门,早点把病看了。这个医院我熟得很,你跟着我,不用排队。”
长安仿佛没有看到他,也没听到他说的话,径直走向另一侧通道。
严臻也不着急,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她去拉通道门,他这才握住她的腕子,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可你心里有气能不能冲着我来?别惩罚你自己。”
长安被他握着的手腕像是着了火似的传来阵阵灼烫的感觉。
她的眉头痉挛跳动,视线从手腕慢慢抬高,最后定格在军帽下那张揪着浓眉的方正脸庞。
“放开。”
严臻纹丝未动,只是嘴角的笑纹,却随着她黑眸里熊熊燃烧的光亮渐渐消失。
他轻蹙着浓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重新审度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年轻姑娘。
她那么桀骜,那么清高,那么傲慢,就像是一只脾气清冷古怪的刺猬,不识好歹不说,还会用尖刺扎人。
她这样的性子,能在社会上熬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吧。
他沉默着,目光与她对视,片刻,他忽然握紧她的腕子朝骨科诊区那边走。
手劲儿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你这个莽夫!放开我!”长安一边低吼,一边后坠身子,试图减缓他拉拽的速度。
他猛地停下,回头看着面红耳赤的长安。
“你说我是什么?”
长安大口喘气,眼睛燃火似的瞪着,他怒斥道:“莽夫!我说你是莽夫!怎么了!”
严臻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他咧开嘴唇,扑哧一声笑了。
长安愣住。
不明白他被骂了还笑个什么劲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一空,再然后,她的身子竟腾空而起,最后,稳稳落在他铁笼一般坚硬的怀抱里。
思维几乎立刻停滞,完全陌生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霎时间将她吞没,她微张着嘴唇,眉毛呈一字型,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不可思议。
“你……”
他低下头,眼神炯炯地看着她,说:“我是莽夫。”
第二十三章 急诊风波
急诊中心。
廖荇翊走进医生休息室,房门一关,外面急救车的警笛声,车轮轱辘的摩擦声,患者家属焦灼的呼唤声等等一切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弭殆尽。
他长舒了口气,闭着眼睛摸索到床边,咚一下倒在床上。
“嗯……”浑身上下的骨骼都似泡在春水里,暖洋洋,乐悠悠,极度的安全感、舒适感令他禁不住呻吟出声。
真想就此长睡不醒,再也不用像个机械战士一样无休止的与死神拉锯搏斗。
52个小时,连续两昼夜不眠不休奋战在急救一线,他的体能和意志力都已到达极限。
他像是静止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变得冗长……
“铛铛!”有人敲门。
廖荇翊纹丝未动。
“廖医生,有人找!”门外的护士继续敲门。
依旧毫无动静。
外面静了几秒,突然大门传来“咣!”一声巨响,嘈杂声轰然倾泻而入,“哎呀!你不能进去,廖医生……”
体态瘦小的护士哪里拦得住走路带风的严臻,只见她拼命拉着严臻的后衣摆,却被惯性带得身子不断前冲,狼狈得不行。
“廖荇翊!廖荇翊!”严臻抱着长安转了一圈,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影。
看那人睡相酣然,全然无觉,严臻的心头火不禁蹭蹭蹭往外冒,“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赫赫有名的廖医生上班时间躲宿舍睡大觉呢!徐主任,徐主任,我要揭发廖荇翊消极怠工……”
严臻抱一个拖一个艰难走到床前,用力踢了踢廖荇翊露在床边的大脚丫子。
“喂!喂!廖荇翊!”
“你干什么呀!廖医生为了抢救病号两昼夜没休息了,这才刚躺下,你别叫……”护士急得满脸通红。
加班了?严臻一愣。
身为军医院急诊科的中坚力量,与他同为西北老乡的廖荇翊的确是个大忙人,知道他经常加班,超负荷工,却没亲眼见过,如今他们这般吵嚷折腾,廖荇翊依旧雷打不动吾自安睡,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就这跑神的功夫,怀抱着的长安却突然发力,像头敏捷的豹子似的从他手里跳了下来。
可她这一用力,却恰好牵拉到受伤肩膊,逃是逃了,可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严臻伸出手。
“你别碰我!”长安避开。
护士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愈发觉得这个黑脸军人不像好人。
“你到底是不是廖医生的朋友?”
“我当然是啊,我和他是老乡,嗳!长经理!等等!”看到长安急速朝门口走,严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你先别急呀,我带你去找徐主任!”
“不用!”长安挣了一下没挣脱,压抑到极致的火气顿时爆发,“严排长,请你,我请你离我远一点,只要你不靠近我,我就‘谢谢’你了!”
严臻尴尬地笑道:“呵呵,你看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
“你们……你们不是……”护士手指着严臻,眼睛却望着面色黑沉的长安,犹豫着问:“你们……不是情侣吗?”
之前她看这少尉着急忙慌的劲儿,还以为他们是恋爱中的情侣,女的腿受伤了,男的着急,所以抱着她来急诊中心看病。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我……”长安拧着眉头,瞥了严臻一眼,“我根本不认识他。”
“啊?不认识就敢强掳你!”护士顿时气愤填膺,她上前推搡着严臻,“你是军人还是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家小姑娘!你放开她!你再不放我就喊人了!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流……”
情急之下,严臻一手拽着长安,一手去捂那护士的嘴。
清净之地顿时乱成一锅粥……
“谁在吵——烦死了!”床上的廖荇翊缓缓坐起来,瞪着一双血里呼啦的眼睛怒视着屋里的人。
严臻一看廖荇翊醒了,顿时嘴角一咧,乐开了花。
他拉住门口的长安,回头对廖荇翊说:“祖宗嗳,您老可算是睁眼了!您要是再睡下去,我只怕就要被徐主任军法处置了。”
廖荇翊的思维意识都还不够灵光,看是严臻,他不禁翻了个白眼,顺势又躺回去。
“嗳!嗳!你别睡啊,这还有人等着让你瞧病呢!”严臻拉着长安的胳膊把她带到床前,护士亦步亦趋跟着,防贼一样防着他。严臻神情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在廖荇翊的耳朵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廖荇翊唰一下睁开眼,如同打了鸡血似的腾一下坐起,“你可当真!”
严臻皱着眉头,“我何时说话不算话!”
“嘿!严排长,你可算表现一回,把额给解放咧!”廖荇翊拍了下巴掌,一边兴奋地飙方言,一边挽袖下床,“谁?谁病了?来,快让我看看。”
严臻错开半步,将一直与他较劲儿的长安拉到身侧,“就是她!”
廖荇翊抬头一看,不禁一怔。
乖乖,刚才迷迷糊糊没看清,以为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冷酷无情的严排长训得太狠,到他这儿“救命”来了,可这会儿仔细一瞧,才发现被严臻用铁臂钳住手臂的人,竟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
这姑娘约摸二十来岁,穿着式样简单的蓝格衬衫和同色系的牛仔裤,她的头发系在脑后,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双黑浓眉毛尾端倒竖,搭着乌亮亮,寒津津的杏眼,倒是气势十足。此刻,她正紧抿着嘴唇,对身边那个黑脸军官怒目而视。
这……谁?
怎么从来没见过?
廖荇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哈哈,干啥,干啥呢,有话不会好好说,干嘛抓着人家姑娘!”
他起来分开严臻和那姑娘,又顺势分开揪着严臻的急诊护士,“小王,自己人,误会!误会!”
片刻后,小王护士面红耳赤地离开休息室。
廖荇翊拉过一把椅子,示意那姑娘坐,“别站着,怪累的。”
长安摇摇头,“不麻烦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刚转身,就被严臻挡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气不顺只管冲我来,别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
“再说了,你来医院不就是想赶快好吗?不好怎么工作?”
严臻不知道他这一句挽留的话一下子说到了长安心里去,她肯来医院,自然是想赶快好。
长安看着目光炯炯的严臻,犹豫了几秒钟,转身,对一脸兴味的廖荇翊说:“有劳廖医生了。”
第二十四章 好哥们
人们常把急诊科比喻于没有硝烟的战场,在这里,一切的动作都是快节奏的,医生就是战士,疾病和伤害就是敌人,医生是大部队的急先锋,争分夺秒与死神搏斗。
廖荇翊关掉看片灯箱,把X光片取下来,放在桌上。他走到长安身侧,示意她坐直。
廖荇翊捏住她的右肩前后动了动。
“很疼?”
长安松开贝齿,轻轻点头,“嗯。”
廖荇翊又左右拉了拉,“这样呢?”
“还好。”
廖荇翊松开她,拧着眉头朝桌子那边走。
“廖医生,我的肩……”长安的心吊在半空。
廖荇翊坐下,拿起片子对着白炽灯看了又看,才语气缓缓地说:“你骨头没事。”
长安愣了几秒,才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心情刚松下来,却又听他说,“不过……”
她轻轻皱了下眉。
这个廖医生,喜欢折腾人麽?
“不过,这个严排长还真是混蛋!对一个姑娘也下得去如此狠手,他这踢里哐啷的痛快了,可你,却要因为他上肩外展了!”廖荇翊清隽的脸上露出愤然之色。
“骨头不是没事吗?还需要戴那个吗?”长安急了。
工程刚刚开工,她这个项目经理戴着个肩外展算怎么回事!
廖荇翊推了推镜片,看着长安说:“你的肩关节复位不理想,所以才会一直疼痛难忍。如果你想快点好,就按我说的,坚持一个星期,就可无碍。”
一个星期?
长安的脑子里立刻反射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难道,她要像个僵尸一样举着胳膊挺过一周?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她现在根本病不起,时间也耽搁不起,看着受伤的胳膊,她竟还生出一丝庆幸,庆幸那莽夫弄折的不是她的腿。
“好吧。就一周,一周之后我就卸掉。”长安说。
廖荇翊点点头,“那我给你开单子,你去收费处缴费。哦,对了,这得严排长给你出钱吧!是他把你……”
“不用,我自己来。”长安拒绝。
廖荇翊开了单子,长安出去没多久,严臻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走了进来。
“你们医院的超市真难找,早知道我出去买了。”严臻咚一下把袋子放在廖荇翊的桌上。
廖荇翊抬头一看,不禁乐了。
“我说哥们,你咋把爽歪歪,娃哈哈都买来了!人家可是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孩!”袋子里五颜六色的儿童饮料,看得他两眼发直。
严臻拧着浓眉,摆摆手,“别提了,那地方只卖这些,说是销路好,嗳,你们医院啥时候改儿童医院了。”
廖荇翊还没说话,就看到严臻四下里望了望,问他:“人呢?她人呢?不会又尥蹶子走了吧!”
“哧!”廖荇翊忍不住笑了,“她可就在隔壁呢。”
严臻顿时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哝道:“怕她!”
廖荇翊摇摇头,起身在袋子里翻了翻,挑了一瓶顺眼的,用吸管尖端扎透薄膜,用力吸了一大口。
“嗯!”廖荇翊眼睛一亮,连着吸完一瓶,才感叹说:“怪不得宝宝们爱喝,味道的确是好!”
“你要不要喝?”他冲着严臻晃了晃胖嘟嘟的饮料瓶。
严臻不屑地咧了下嘴角,走过来,靠在他身边的桌上,说:“她要不要紧?”
廖荇翊转着手里的瓶子,斜眼瞥了瞥严臻,“怎么?对人家有意思了?”
“别瞎说!她的胳膊是我弄伤的,于情于理我都得管。”严臻说。
廖荇翊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对我妹妹,你咋没有这责任心。”
严臻皱了下眉头,“婉枫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从来没对她生过别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廖荇翊瞪着严臻,过了半晌,他转开视线叹了口气,“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婉枫对你有情,而你却始终无意,我是婉枫的哥哥,没得选择,只能站她这边。所以,严臻,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你切莫怪我。”
严臻拍了拍廖荇翊的肩膀,“我何时怪过你。”
廖荇翊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饮料默默地吸吮起来。
严家和廖家在西北家乡就是邻居,后来严父和廖父工作调动到苏州,两家又继续做邻居。严臻是独子,和廖家长子廖荇翊是铁哥们。后来,学习成绩优异的严臻考上清华,而廖荇翊则考上了军医大学。毕业后,严臻先斩后奏,选择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到部队当了一名普通的尉官。严母宋志娟知道后已经晚了,为此,她大病一场,病好后,有近一年时间不与儿子来往。而廖家,也是出了一场大事。这件事与廖荇翊的妹妹廖婉枫有关。廖婉枫是廖家的宝贝公主,人长得美,小嘴儿又甜,所以自小就得到两家人的宠爱。少年时的廖荇翊和严臻经常带着廖婉枫玩耍,久而久之,情窦初开的廖婉枫竟喜欢上英俊帅气的严臻。已经参军的严臻一直把她当妹妹,并无其他心思,可学艺术的廖婉枫竟在考大学时,背着全家人偷偷改了志愿,成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一名学生。她在廖家扔下的这颗原子弹,比严臻那颗威力还要大,因为只差文化课考试过关就能上电影学院的廖婉枫,谁曾想呢,这个邻里夸赞的乖乖女会给望女成凤的父母背后来上致命的一刀。
风波过后,她给廖荇翊的解释竟只有三个字:追严臻。
追严臻。
真的只有这三个字。
也正是这三个字,让廖荇翊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因为严臻,是他此生唯一信得过的朋友,是唯一值得妹妹托付终身的男人。
后来,廖荇翊出差去看望廖婉枫,兄妹俩在饭店吃饭,廖荇翊问她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她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悔。
她不要做温室的花朵,更不要做功利虚荣的明星,她只想离自己喜欢的人近一些,离他的理想更近一些。
廖荇翊看着变了人似的妹妹,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心中竟生出一丝嫉妒。
他竟在嫉妒严臻,嫉妒他毫不费力就超过他这个亲哥哥,赢得了婉枫全部的关注和爱。
严臻。
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婉枫呢?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莽夫与流氓
“铛铛——”
廖荇翊和严臻同时回头,却看到长安抱着一个硕大的盒子走了进来。
“廖医生,是这个吗?”长安有些吃力地举起盒子,想让廖荇翊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廖荇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直勾勾地盯着长安看了几秒,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说:“哦,对,就是这个。”
严臻看到长安单臂举着纸盒费力得很,于是就上前,伸手想接住,可手还在半空,长安已经绕过他走向廖荇翊,“你大概跟我说说用法,我回去自己戴。”
廖荇翊瞅了瞅表情尴尬的哥们,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哦,这个不难。”
他打开包装盒,拿出里面的肩外展矫形器给长安讲解用法,长安用心聆听,时不时的在身上比划两下。
严臻悻悻然立在一旁,待两人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把廖荇翊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她骨头没事吗?戴这玩意儿干啥?”
廖荇翊眼神凉凉地瞥他一眼,“还不是拜严排长的‘神力’所赐,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她复什么位,人家娇滴滴的姑娘何须受这份罪!”
严臻想到那晚的乌龙事,不禁面皮一热,嘿嘿讪笑道:“我那不是着急嘛,再说了,等请好假再把她送你这儿,她只怕就疼死啦。”
“你就是在帮倒忙!”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廖大医生,她到底有没有事啊?不行咱就住院,可别把病给耽搁了。”严臻瞅着长安手里那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就心虚。
廖荇翊蹙起眉头,揪着严臻的衣领,压低声音怒道:“小子,你竟敢质疑廖医生的医术?你觉得,我治不了她?”
严臻的眼珠迅速转了几转,打着哈哈低声求饶:“我哪儿敢啊,我这不是怕她告状嘛。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写检查了。”
“嗤!”廖荇翊鄙夷地松开严臻,拍拍双手,骂道:“瞅你那点出息。说你是侦察连响当当的‘活阎王’,谁能信?”
“嘿嘿。”严臻凑上去撞了下廖荇翊的肩膀,朝长安那边努努嘴,“她……真没事?”
廖荇翊嘶了一声,严臻赶紧摆手,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不问了,再不问了。”
“哼!”廖荇翊推开严臻,“起开!”
刚想走,却听严臻叫他,“荇翊。”
廖荇翊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严臻。
严臻倚在桌边,绿色的迷彩服勾勒出他魁梧挺拔的身姿。他浓眉紧蹙,刚毅的脸上眼神黑亮,鼻梁的高度透出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威严。
廖荇翊微微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阳光爽朗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完完全全的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他仿佛为军队而生,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睿智冷静,庄重而严谨。
当初,对于严臻入伍一事,他也曾激烈反对,在他看来,严廖两家有他为军队献身也就够了,而严臻头脑聪明,做事条理性强,他生来就该吃经济这碗饭,走留洋这条路,可万万没想到,学业成绩优异的他会瞒着家人朋友弃高薪,择军队,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军官。他们也曾为此辩论、争吵,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不理谁。后来,他研究生毕业,所有的同学都在想方设法留在军区大医院,而年年拿奖学金,可以自由选择单位的他却主动要求来到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团级医院工作。
为了离自己的好哥们更近一些,还是为了他那个痴情的妹妹,个中原因,恐怕只有廖荇翊自己才清楚。
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对于严臻入伍这件事,廖荇翊倒是越来越释然。
不是时间久了,习惯了他的大檐帽和作训服,而是因为有一种人,天生为军队而生,即使千万人里,你一眼,便能看到他的存在。
严臻就是这样的人,他已经和身上的军装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若是换做另外一个打扮,自己反而会觉得突兀难看。
此刻,严臻正用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语气不无担忧地说:“你再这么熬下去,小心我把你扔熊猫馆!”
廖荇翊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嗤!怕你。”
严臻摸摸鼻子笑了。
回去的路上,戴着矫形器的长安成了路人瞩目的焦点。她不习惯这种关注,想走快却因为矫形器活动不便,只能在人行道上左闪右躲,艰难前行。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脚步飞快的向她冲了过来,长安心中一惊,本能转身躲避,可是地上有个坑洞,她的脚跟恰好陷了进去,“呀!”她惊叫一声,身子朝马路一侧歪斜。
眼看就要狼狈丢丑,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因为有人及时托住她的腋下,将她稳稳扶住。
长安睁开眼,轻轻喘着气,看着面前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严臻。
他正一手扶着她,一手按着个小男孩的头,轻声呵责道:“你这个小子,跑那么快干啥,差点撞着人。”
闯祸的小男孩像只小蚂蚁似的被他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挣了两下,带着哭腔说:“我下次不这样了。”
“保证?”
“保证。”
严臻松开手,在男孩的额头上敲了个脑嘣,笑道:“去吧。”
小男孩捂着脑门,苦着脸走了。
严臻转过头,神情关切地看着长安,“你怎么样,没事吧?”
长安垂下睫毛,把飘在脸上的碎头发别在耳后,又把严臻的手拨开,“没事。”
她朝前走了几步,发现严臻跟在后面,不禁脚步一顿,转过身,拧着眉头质问他:“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总跟着我做什么!”
严臻心想,若不是我跟着你,你只怕又得回医院去了。
他微张着嘴,打了个哈哈,说:“我……我也回部队啊。就这一条路,我总不能绕着走。”
看他那强词夺理的无赖样儿,长安不禁气到冷笑,“哈,原来你不止是莽夫,还是个流氓!”
流氓?
严臻扯了扯嘴角,笑了。
嘿!
听说过“活阎王”、“铁面人”、“金刚”等等绰号扣在他头上,唯独没有听过“流氓”这个词,乍一听,还真新鲜。
“你知道流氓是什么样吗……”严臻说完,就开始解作训服的扣子,一个一个的,手指飞快。
长安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她一边后退,一边指着严臻,“你……你别乱来!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啊——”
长安的手伸在半空,眼睛紧闭,睫毛小扇儿似的扑簌簌抖着,半晌,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一抹绿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前方的街角。
她低下头,看着肩上多出的一件宽大的作训服,眼睛里渐渐涌起一层复杂的情绪……
第二十六章 针锋相对
回到工地,李四性已经把那送货商打发走了。看到长安的怪异‘造型’,他和张杰忧心不已,都劝她回去休息几天,却被她拒绝了。
工人们反应不一,有上前表示关心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一部分人跟赵铁头一样,幸灾乐祸的在背后悄声议论。
长安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腔调,她没有和他们斤斤计较,而是在收工前给大家开了个会,强调了安全纪律,动员工人们积极投入工作,用一流施工质量完成道路改造项目。
第二天上午,挖掘机进场开挖旧路,轰隆隆的声响在整洁严肃的军营里回荡。
侦查连营房楼。
严臻拿了个笔记本,大步朝外走。
今天上午侦察连组织各排学习,他回来取记录本。
“一排长,你的衣服!”二排的战士小跑过来,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作训服递给他。
严臻接过来,眼神却看着外面,“谁送来的?人呢?”
“哦,是修路队的张工程师给我的,他回去了,说是工地忙。哦,还有,他说谢谢你。”战士说。
谢?
应该谢他的人,不应该是张工吧。
严臻扯了下嘴角,把衣服送回宿舍,走了两步,他把衣服抬高,凑鼻子前闻了闻,之后,那嘴角就一直没落下来过,直到学习结束,二排长像看外星人似的瞪着严臻,悄悄问他又想收拾谁的时候,他才赫然惊醒,他竟傻呵呵地笑了一个上午。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严臻跟在队伍一侧,喊着口令同一排的战士们回去。
远远的,看到施工用的蓝色围挡。走近一点,却看到五六个人站在围挡外面说话。其中一抹姿态怪异却又熟悉的身影,让他一下子挺直脊背。
“一二一……一二一……”
队伍里的张晓屯小声提醒:“排长,错了,错了……”
原本在刚才那个路口就该转弯,可排长一直喊着向前走,竟走过了。
严臻一看,可不是嘛,他这一走神,把队伍都带歪了。
“立定!”
队伍停下。
“向右转。”
“一班长!”
“到!”张晓屯出列。
“你把一排带回。”
张晓屯瞪大两眼,瞅着面不改色的严臻,心想,出啥事啦?
“一班长!”严臻拧了拧眉毛。
“是!”张晓屯赶紧挺直腰板应声答道。
围挡前。
挖掘机已经停了,工地里隐约传来工人的交谈声。
“胡经理来了,看她还牛不牛!”
“人家大工程都用的‘鸿昌’的砂石料,怎么到咱们这蚂蚁似的小破工地就不行了?我看她是有意刁难,故意跟胡经理过不去!”
“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整天净想着出风头,逞威风,我看她这次怎么收场!”
“啧啧,你们快看她那怪模样,胳膊断了不赶紧回家找妈妈去,还留在咱们老爷们的地盘上撒什么欢!”
围挡内传出一阵哄笑。
听着里面的人说的越来越不像样,胡胜利腆着肚子猛咳了两声。
“咳咳!”
他抬起锃亮的皮鞋踹了踹身后的围挡,“散了散了!”
待听不到杂声,胡胜利才转过头,看着姿态怪异的长安,语气关切地说:“小长啊,你的伤看起来挺严重的,不如我跟公司说说,换个人过来,你也好回家养病。”
“不用了,我只是扭伤,骨头无碍。”长安说完,竟把身上的搭扣解开,把肩外展卸掉,扔给身后的张杰。
“长……”张杰想劝,却被长安用眼神制止。
她用左手扶着右肩前后晃了晃,朝胡胜利那边走了两步,微笑着说:“胡经理看,我没事的。”
她个子高,站在身材矮胖的胡胜利面前,竟比他高出半个头去。胡胜利发觉自己竟仰着脖子看她,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露出一副笑模样,呲着牙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对了,刚才我跟你说的,‘鸿昌’石料厂的事……”
“我会向公司申请换合同商。”长安目光清澈而又坚定地直视着胡胜利,平静说道。
“你……”胡胜利嘴边的咬肌抽搐了几下,八字眉拉得更低,他目光阴沉地重新审度着面前的长安。
看外表,年轻鲜亮,眼神灵动,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人。可没想到,她竟同那易老儿一样,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再硬再冰的石头到了他胡胜利的手里,也要被压成粉末,她师父,那易老儿,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若不是易老儿多管闲事,偷偷告发他以次充好,收受贿赂,他也不至于在一公司耗了二十几年还没当上领导。反观一起来的同事,现在不是成了分公司的一把手就是集团决策层的重要人物,唯有他,还在分公司的基层管理岗上蹦跶,还要每天经受风吹日晒,在各个项目工地上奔波。
这一切拜谁所赐!
不就是那个又倔又犟的易老头儿!
如今,他的徒弟,还是个女徒弟,竟也和他耗上了。
行啊,不怕是吧,和他对着干是吧,那来啊,他倒要看看,这黄毛丫头,是不是也想步她师父后尘,这辈子都窝在一公司里,不见天日。
“哈哈……”他仰头怪笑,“小长啊,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啊。”
“胡经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接受了不合标准的砂石料,才是正确的?”长安语气清冷,却又咄咄逼人。
“谁说这批砂石料不合格?你有证据吗?随意污蔑人,可是要吃官司的。再说了,这家石料我用过不止一次,而且,公司的其他工程也在使用,你说不合格就不合格,那质监站的检验员是瞎的?是摆设?那合格证书是人画出来的?嗤!长安,长经理,你小小年纪,竟敢肆意诽谤造谣,诋毁企业信誉,你就不怕丢了手里的饭碗?”胡胜利的手直指长安,因为离得太近,指尖几乎戳到长安的眼皮上。
“她不怕!”
忽然,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而长安也被一股熟悉的力道带着,护在那人身后。
第二十七章 我们不熟
严臻?
怎么是他?
长安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低声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严臻仿佛没听见,长安推那一下子也未撼动他分毫,他跟块密不透风的铁板似的挡着长安,胡胜利也只能仰头看着这位不知从何方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你想干啥?”这大块头像座山一样压着胡胜利,那犀利如刀的眼神儿,唰唰朝他削过来,吓得他一缩脖儿,朝后退了几步。
“我路过啊,听见有恶犬乱吠,恐其伤人,就过来瞧瞧!咦,那死狗哪儿去了?刚还叫得挺狂,这一眨眼,咋就不见了?”严臻左右张望,似乎真的在寻找恶犬的踪影。
“你……”胡胜利明知这大兵故意埋汰他,可偏生接不得话更发作不得。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在工地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原以为过来一趟,这小丫头便能像其他人那样识时务,懂规矩,却没想到他堂堂公司高层,集团中坚,竟会在这个小破工地接连吃瘪。
“你见到这条狗了吗?这位领导!”体型高大的严臻勾下腰,凑近胡胜利。
胡胜利气得面皮紫胀,一团火堵在嗓子眼儿,就是吐不出来。
他一边向后躲,一边用食指颤巍巍地指着严臻和他背后的长安,恼羞成怒斥道:“你们……好!很好,长经理,你的手段胡某人今天可算是领教了。这女人啊,笼络人的本事就是比男人厉害,怪不得老赵他们怕你,你说,你这才来几天啊,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给你当保镖了!”
“胡经理!”长安绕过严臻,站在胡胜利面前,“咱们就事论事,莫要牵连他人。你今天来,如果想以官威压人,逼我收下不合格的石料,那对不住,要让胡经理失望了,若你来只是存心羞辱于我,那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虽然没本事,没背景,也没资历,却有一副谁也收服不了的臭脾气,谁要欺负我,我必锱铢必较,十倍还之!赵铁头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没错,我就是他口中那个爱逞能的‘刺头儿’,胡经理不信,非要找上门来尝尝被我这刺头儿扎一下的滋味,我又怎能让胡经理失望而归呢?”
“哧……”一旁的严臻差点破功。
长安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径直走向一堆儿尚未清理的垃圾。
看长安从地上拎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钢筋,胡胜利不禁两眼一瞪,惊恐不迭地向后退,“你别乱来,别乱来……”
张杰一看不对劲儿,赶紧上前拦着长安,“长经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长安拿着钢筋,在手心缓缓转圈,冷笑道:“张工看不出来,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偏要打着说,骂着说才有用。”
张杰给长安使眼色,“啊?哦,不是……”
这边胡胜利气得直喘粗气,他阴沉沉地瞪着长安,“算你狠!我们走着瞧!”
长安推开张杰,作势要过来,胡胜利赶紧脚步仓皇地逃了。
待人影儿不见,长安哐啷一下扔掉手里的钢筋。
张杰苦着脸长叹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气,今天非闯祸不可!胡胜利和公司领导关系好,他这次回去,肯定会给你穿小鞋。你别忘了,易工就被他害……”
“师父能忍,我不能忍。如果我也像师父一样委曲求全,那我还是我吗。”长安扶着右肩,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她转过头,神色清冷地看着一旁的严臻,“热闹看够了吗?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严臻呵呵笑了两声,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盯着她说:“嗯,走,马上走。”
嘴里说着走可脚却纹丝未动,他冲着张杰摆手,“张工,把你手里那东西给我。”
张杰低头一看,发现是长安之前固定手臂的器具。
严臻要这东西想干嘛?
张杰虽疑惑,可还是把拆卸下来的肩外展递给严臻。
长安也拧着眉头,看着总是触她霉头的严臻正手指灵巧地解开肩外展上纠缠在一起的系带。
“给我。”长安想抢,却被严臻一把攥住手臂,牵拉着身子朝他怀里拽。
长安急了,以为他又要犯浑,于是挣扎着想摆脱他,“你干什么!放开……”
话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等再有感觉,那套肩外展已经套在她的身上了。
因为距离太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热烘烘的温度,严臻神色坦然地帮她系扣,长安却是又羞又恼,原想踹他两脚,叫他滚,可系扣都在腋下敏感部位,每挣扎一下都是在自取其辱。
想让张杰过来帮忙,可那家伙居然悄悄溜了。
张杰……
长安咬牙切齿地怒道:“严臻!你……放开!”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尴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马上就好,还有一个扣。”严臻手指灵活地绑上最后一根系带,他后撤一步,提醒长安:“千万不要再卸下来了。”
再逞强,她的手臂真要废了。
长安转身就想走,却又被严臻挡住。“等等。”
长安低头扫了一眼手腕,严臻缩回手,扯了扯嘴角,说:“对付恶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和它纠缠,不要倒地露出你的脖子,而是要观察它的弱点,避其锋芒,应时而谋,一击而溃!”
长安蹙眉思考,片刻后,她看着严臻说:“我不懂什么打狗的技巧。我只知道,当恶狗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不能退缩,我要像它扑咬我一样咬它,而且要比它更狠,更凶,当我比恶狗还凶狠的时候,它自然就会怕我,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了。”
严臻看着面前姿势怪异的长安,看着她英气卓然的眉眼,回味着她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抿了下嘴唇,敛去唇角那一丝浅浅的戏谑。
他遇到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竟会藏着如此坚硬的意志。
她和恶犬上司对峙的手段令许多男人自愧弗如,而她的某些想法更是令他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又对她生出更多好奇的心思。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的背后,又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并不熟,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长安说完想说的话,便举着胳膊转身离开。
严臻看着那抹高挑的背影,眼睛里却燃起一小簇跳跃的火苗。
长安,你觉得,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我还会对你无动于衷吗?
第二十八章 富民安居工程
X******C县一处富民安居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一个浓眉凹眼的XJ小伙子走进施工区,左右张望一番,发现他要找的人正被一群建筑工人围住,坐在圈子中央给大家讲解施工技术要点。
“易工,吃饭了。”他走过去,提醒说。
易键璋看看手表,不由得愕然笑道:“这么快!”
快晚上八点了,天还很亮堂,远处的晚霞都还散散的,没聚在一起。
“您忘了,XJ位于祖国的最西部,是日落时间最晚的省份。”XJ小伙儿阿迪力普通话讲得很溜。
易键璋从地上站起来,笑着拍拍阿迪力厚实的肩膀,心想,可不是吗,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XJ维吾尔自治区,祖国的西部边陲,风景瑰丽,气势磅礴,同时却又落后闭塞。
“是我疏忽了。”易键璋冲着工人们摆摆手,“大家都吃饭去吧。”
工人们四散而开,易键璋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走吧。”他刚一挪步,身子却猛地一晃,向旁倒了过去。
“呀!”幸好阿迪力眼疾手快扶住他,“您怎么了?”
易键璋脸色发灰,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闭着眼睛缓了缓,才苦笑着解释说:“可能刚才蹲久了,起来后有些不适应。没事,阿迪力,没事。”
阿迪力担忧地看着易键璋说:“可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差,一定是这几天加班累着了,我去找热合曼医生……”阿迪力刚想走,却被易键璋扯住胳膊,“不要兴师动众,小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阿迪力还想劝,易键璋的手机却响了。
易键璋掏出手机一看来显,不由得面色渐显舒缓,他冲着阿迪力摆摆手,“你先去吧,阿迪力,我接个电话。”
阿迪力点头,就先离开了。
易键璋把手机贴近耳朵,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微笑着说:“长安,是你吗?”
电话那端隔了片刻,才传出一抹熟悉的声音,“师父,是我。”
“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您了。”
易键璋抿了下干裂的嘴角,转头看了看,朝一块表面平坦的方石走过去,坐下。
他摘下安全帽,放在一边的草地上,又用手指爬梳了一下灰白的头发,才对电话那端沉默的长安说:“哦?是吗?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遇到困难了?”
电话里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长安才叹了口气,声音低缓又带了情绪,叫他:“师父。”
易键璋笑了笑,问:“说吧,出啥事了?”
“师父,XJ的富民工程进行的顺利吗?”长安没有直接回答易键璋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他的工作。
易键璋也顺着说:“挺好。这是我第五次入疆工作,却是第一次以援建者的身份为XJ人民实实在在的做事。这里的人热情善良,工人们好学勤劳,这不,你打电话之前我还在给他们讲施工技术要点。”
在长安去部队工地之后,龙建集团作为建筑行业的排头军,主动承担起上海企业援建XJ富民安居工程的任务,而作为技术部门的权威,易键璋责无旁贷,主动请缨,到最偏远最艰苦的西部去工作。
“说得我都要嫉妒您了,XJ那么好,我可真想和您换换。”长安的语气还如往常那样自然随意,带着一丝子女在长辈面前撒娇的意味,可易键璋听后却是眉眼一肃,他用手压着嘴唇咳了咳,问:“部队工地出事了?”
长安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嗯。出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
易键璋眉头一拧,心说能让你长安苦恼到想要倾诉,那状况还小得了吗。
“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易键璋把手机换到听力较好的右耳。
半晌,等长安说完,已是薄暮时分,夕阳从远处的山峦斜射过来,土黄色的工地笼罩在一片金橙橙的色彩之中,近处有一片刚砌好的围墙,上面用醒目的白漆写着一行大字。
质量重于泰山,安全关乎生命。
易键璋沉默片刻,给出他的答案。
“长安,你做得对。”
“师父……”得到易键璋的肯定,长安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她叫了一声师父,嗓子眼儿就被堵住了,眼眶里酸胀胀的,千言万语想要跟易键璋诉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安,打从朔阳项目之后,我就能理解你的固执,你的坚守。你一连两次拒收残次原材料,说明你并不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在强权和利益面前,你可以沉得下心,做到澄明廉洁自律。这一点,你我的性格是共通的,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得罪胡胜利之流。我赞同你的做法,是因为做人就要无愧于心,做事就要心安理得。我们可以没有金钱权势,但却不能没有理想和志气,这一生,我们都要挺直了腰板做人。长安,你刚才问我,说你要是因此丢了工作,会不会令我蒙羞。我可以告诉你,而且大声地告诉你,不会。我不仅不会觉得丢脸,而且会以你为傲,你是好样的,长安,我从不后悔有你这样优秀的徒弟。”
“谢谢您。”长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今天有没有为难你?”这才是易键璋最担心的。
“没有。”长安用力吸了吸鼻子,“谁敢!”
“又像上次一样拿钢筋吓唬人了?”易键璋是从张杰那里听说她用钢筋吓唬胡胜利的事,他没问过长安,但他知道,这丫头,有脾气,更有脑子。
“您怎么知道了。啊,是张工告诉您的,对不对。”长安气恼地吸了吸鼻子,“我这次可没冲他们抡钢筋,我啊……”
“怎么?换砖头了。”易键璋接了一句。
长安哧一声笑了。
她叫了一声师父,埋怨说:“您当我是暴徒啊。告诉您,我这次可文明了,没动手,真的,一根汗毛我也没碰他们,我就是……就是把他们的送货车开一公司办公大院了。”
啥?
把装满不合格砂石料的车开进公司大院了!
她……这个长安,还真是,真是……
胆大包天!
忽然,想起重要的。
“你会开大车?”
“不会啊。”
易键璋胸口一窒,“那你怎么开过去的?你这孩子,吓死人了知道不知道。你这行为属于危险驾驶,被交警逮着是小事,被送到医院是大事!你这孩子,不晓得路上……”
“我没开,是有人……有人帮我开过去的。”长安犹豫了一下,说道。
“谁呀?张杰?他可不会开车呀。”易键璋说。
“嗯……是……是一当兵的。”长安说完这一句,加快语速说:“总之没出危险,师父,您别担心这个了。”
听她声音也知道没什么事,易键璋心下稍安,却又涌起更多的好奇心,“那后续呢?那辆车后来怎么样了?”
第二十九章 凡事有度
车。
车自然是安好无损。
可她却因为行为冒失被公司王向春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顿,当着一众公司领导同事的面被批莽撞她着实丢脸,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辆车,这辆车上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残次品的砂石料,终是引起了王向春的关注。
她没有铺垫或是废话,直接向王向春讨说法。
当时,整个公司大院静悄悄的,惊诧、愤怒、鄙夷、不屑,甚至是同情的目光向她汇聚而来,她的心噗通噗通狂跳,清楚自己这次是捅破了大天。
王向春面沉如铁,看她的眼神儿寒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静默半晌,他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她焦急地问这批料怎么办,王向春转身就走,她想追却被严臻拦住。
严臻。
是啊,她差点忘了,当时情急,张杰竟把正在训练的严臻抓来当苦差,帮她把货车开到一公司。
她像个斗士一样冲锋陷阵,却忽略了一旁的严臻。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低声说了八个字:“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不知是这八个字说进了她的心里去,还是被严臻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黑色眸子摄去心魄,她竟鬼使神差,跟着严臻回去了。
一天,两天,五天……
整整五天过去,她没等到王向春的只字片语,工地流言四起,都在传她要被公司辞退。就连张杰偷偷跑回公司打听,带回的消息也不乐观。
到了这个时候,长安的情绪反而比以往变得更加平静。她知道,如果在这样是非不分的公司继续工作下去,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只是还会愧疚,觉得对不起恩师易键璋。一直以来,承蒙他老人家悉心教导,带她入门,她才能有这次施展才华的机会。可是如今她毫无建树却要让恩师蒙羞,遭人诟病,说起来,这才是让她最最难受的地方。
忍了许久,终于没能忍住心里的愧疚主动给远在XJ的易键璋打去电话。本以为易键璋也会像张杰,李四性那样骂她固执,不懂圆融变通处世之道,可没想到,恩师还是她初识的易工,对她除了理解,就是无条件的包容。
鲁迅先生曾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她想说,人生得一恩师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易键璋默然片刻,说:“长安,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你安心工作,不要因为情绪不好就影响施工。”
“我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和他们死磕。师父,我今天找您,不是要您为难,更不是要您为我出头,而是想把我这些天的烦恼跟您说说,能够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已经知足。所以,即便明天他们要辞退我,我也了无遗憾。”长安说。
“傻孩子,我一把年纪,过些年就退休了,又怕得罪谁呢。倒是你,不该遭受如此不公对待。长安,你且安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易键璋说完,怕长安再念叨,于是转移话题,问:“快到五一了吧,你……你今年要请假回朔阳扫墓吗?”
那年在朔阳工地,长安在公路边燃香祭拜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今早看日历的时候还在想,她会不会回去。
长安听到易键璋的话,不禁微微一怔。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这一年,她过得不好不坏,一如世上孤独的旅者,独自在心灵的荒原里,孑然跋涉。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她变得比以前更加独立和坚强。即使前方惊涛骇浪,亦有无尽的勇气到达理想的彼岸。
她轻抿着嘴唇,思考片刻,回答说:“不回去了。”
“你是怕没有假期?那我和公司说……”易键璋话说一半却被长安抢过去,“不用了,师父,我真的回不去。您知道的,工地现在一团乱,我走了,他们会怎么看。”
易键璋没再勉强,因为他在工地上待了大半辈子,太了解长安的难处。
“工地的事你不要着急,先把自己的心稳下来,这样才能更好的处理事情。”易键璋叮嘱道。
“好的,师父。那您也要保重身体,XJ温差大,早晚寒凉,您注意点,别感冒了。”长安说。
“好。”易键璋同长安道别后挂了电话,他思考了几秒钟,重新打开手机,找到通讯录,拨打一个人的电话。
片刻后,电话通了。
他扬起脸,低声问候:“向春,我是老易,易键璋……”
几天后。
几辆满载着砂石料的货车驶入部队工地。
可能长安之前大闹公司,余波未消,所以这次公司特意派了副经理曹同知和工地质检员一起组织验收。这个曹同知不仅是公司副总,还兼着材料部副经理的职务。
“合格!长经理,这批石料均符合标准!”李四性情绪激动地跑来向长安报告结果,长安正在看工程预算表,闻声抬起头,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句,“那收了吧。”
李四性飞快地转转眼珠儿,表情带着一丝疑惑,问:“你不高兴?今天可是材料部的曹经理来送的货,他能来,而且亲自给咱送上门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没事了,长经理,你不用再担心会被辞退了!”
“哦,是吗?”长安牵起嘴角笑了笑,又低下头准备看预算表。
李四性一看她不疾不徐的模样便急了,他走前两步,提醒长安:“我知道你对材料部的人有意见,可人家毕竟是经理,高你好几级,他既然矮下身段来了,那就是代表公司,你好歹给个面子,出去见见曹经理,也好让人家顺坡下台。”
“不去!”长安头也不抬。
“长经理……”李四性还想再劝,却见长安一拍桌子,拧着眉头,站了起来,“说了不去了,我真有事!”
“有事也得推后。”张杰大步流星地进来,上前就扯长安的胳膊。
长安呀的叫了一声,扶着右肩跳开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手臂还有伤。”张杰赶紧道歉。
长安蹙眉说:“我就是和医生说好了去复检,所以才没空去见他,张工,你代劳吧。”
说完,她把桌上的预算表卷了卷,拿在手里就走了。
“长……”张杰追出去,却看她从一旁的小路走掉了。
他叉着腰,长叹口气,对一旁的李四性说:“唉,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四性苦笑说:“长经理这是心里有气,公司也太仁慈了,居然没追究胡胜利的过错。”
张杰摇摇头,心说你懂个屁啊,公司那么大的摊子,内部千头万绪,关系网盘根错节,就算是一把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好把一个‘功臣’怎么样了。
“行了,待会儿见了曹经理别乱说话,就说长安去医院复诊了,不在工地。”张杰叮嘱道。
“知道啦,我又不傻。”李四性答道。
医院。
急诊中心。
廖荇翊从抢救室出来,“小王,你马上把病人转去妇产科病房,哦,带着她家属去找马医生,我和她打过招呼了。”
“好的。”
“廖医生,有人找!”身后有护士叫他。
廖荇翊转过身,却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正绕过护士,朝他走了过来。
第三十章 怎么是她
是她!
廖荇翊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招呼道:“长安。”
长安走上前,笑了笑,“廖医生,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廖荇翊倒是无所谓,多看一个病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多吃一口菜一样稀松平常。
不过,既然她碰巧来了,那他今天也有话要说。
廖荇翊把长安领进医生休息室,例行检查后,他扯过椅子坐下,“已经痊愈了,肩外展不需要戴了。”看她肩膀空空,他不禁笑道:“你是不是早摘了。”
长安扶着左肩前后晃了晃,“工作时很不方便,我就卸了。”
“所以你拖了两个周才好,明白吗。”廖荇翊故意拖长音调,最后还像个老头子似的低声咕哝道:“说了让你一周后复查,你偏不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按我的医嘱来。”
长安惭愧得很,她尴尬地笑了笑,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工地事忙,改天闲下来我再请你吃饭。”
廖荇翊看她想走,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笑着摆手,“吃什么饭啊,你是我兄弟带来的,我吃他的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到时候,我……我去请他。”长安的表情有些迟疑。
“恐怕最近都请不到喽!”廖荇翊举起双手,交叉压在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长安说:“你还不知道吧,严排长因为违反纪律被关禁闭了。”
长安愕然抬眸,直觉廖荇翊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透露出许多的情绪。
而严臻。
的确从那天帮了她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是……因为我?”虽然不太肯定,可她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可来医院的小战士告诉我,说严排长是因为驾驶地方车辆被关起来的。”廖荇翊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目光犹如刀锋一样刮过她的面庞。
驾驶地方车辆?那一定是开货车的事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他没有驾照。”
“他没驾照?开什么玩笑!”廖荇翊扯起嘴角嗤了一声,“他大二暑假就拿到B2驾本了好不好。”
“那他……怎么还会被关禁闭?”她疑惑不解地看向廖荇翊。
“嗤,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现役军人和地方不一样,军人即使有军照,也不能私自驾驶地方车辆,这是规定,也是纪律。我听小战士说,幸好严排长的地方驾照还在,不然的话,这次可就不是简单的关几天了。”
竟还有此一说。
那他……
严臻他岂不是因为她才犯下大错。
从得知严臻的消息之后,她的心口就开始发堵,到了这会儿,却是连正常呼吸也觉得窒闷,她极少欠人情,即使不得不欠,也必要想方设法还上,这次,也不会例外。
“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回去解决这件事。”她转身要走,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
“廖荇翊,你可真会给我揽事儿啊。我忙都要忙死了,你还给我塞病号……”大门处暴风似的卷进来一抹白色人影,因为劲儿太猛,差点撞到门口的长安。
长安敏捷地朝旁一躲,用手托着那个人的胳膊,扶她站定。
“咦?你有病人……”来人是一个短发微卷的女医生,她生的姿容秀丽,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儿瞅着长安转了几转。
长安松开手,“那我走了,廖医生。”
廖荇翊站起来,“不行就算了,也别勉强,让严排长吃个亏,才能长记性。”
长安听出他话外音,也没计较,转身走了。
门一阖上,刚进来的女医生就冲上去揪住廖荇翊的耳朵,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好你个廖荇翊,居然敢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说!她是谁!”
廖荇翊半弯着腰,龇牙咧嘴地讨饶:“就是个病人,就是个病人,不信,你看看我电脑里的病历。”
“哼,反正你看病不去诊室就是有猫腻,廖荇翊,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前科的人!”
廖荇翊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掰开,然后看看四周,一把将女医生拽进怀里,用力抱紧,“马晶,你可不许诬陷我,我是不是清白的,你不清楚啊,我的第一……”
“闭嘴!”马晶一把捂住廖荇翊的嘴,面红耳赤地骂道:“你个不要脸!”
廖荇翊挣脱开,低头,在马晶红润润的小嘴上亲了一口,得意地笑了,“在马医生面前,我还要什么脸啊。”
“讨厌!”马晶捶他一下,嗔怪地嘟着嘴问:“刚才那个漂亮女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哦,她叫长安,右肩脱臼被严臻送过来走后门的。”廖荇翊说。
“严排长?你是说严臻?”马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起来,她抓着廖荇翊,语速急切地问:“他不是和你妹妹谈恋爱吗?怎么,他脚踏两只船,又找了一个……哎呀!你敲我做什么!”
马晶额头上挨了一个脑嘣。
“我不敲你,还让你继续编故事吗!告诉你,我兄弟可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说起他和长安的关系,还……还真有点一言难尽。”廖荇翊摸着下巴,摇摇头。
“跟我说说,快跟我说说。”马晶抱着廖荇翊的胳膊,仰头看着他,撒娇似的眨眨眼。
廖荇翊指指嘴唇,“咳……这个嘛……”
马晶回头望望,红着脸踮起脚尖,吻向男友。
廖荇翊笑得跟大尾巴狼似的,双臂一用力,将小女友紧紧抱住……
长安回到部队就去办公大楼找营房处的处长董伟林,工地与部队联系多通过董处长,其他人,她也不熟悉。
可董伟林外出开会,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长安扑了个空,却不想放弃。她在楼道里思忖片刻,径自去了二楼。
韩思齐正在办公桌前忙碌,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进!”
门响,有人进来。
半晌,却听不到汇报声,于是,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来人,他的表情更加惊讶,“长经理!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