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技能学校
晚间,长安给严臻打电话,把宋志娟去长宁家的事情跟严臻说了。
“听到她和豆豆说过几天再来看他,我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儿了,妈……哦,不是,阿姨是不是怀疑什么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让她看出来了,那还不得把她老人家给气死。”长安从放下手机就开始头疼,一直疼到现在。
严臻刚冲完澡,立在基地的院子里吹着风,早过了熄灯时间,四下里静悄悄的,面前的操场被皎洁的月光映得雪白,像是下了一层雪似的,让人不忍下脚。
他仰起头,阖上眼睛,听着耳畔絮絮叨叨的声音,他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只是觉得美好,就连她语气里透出的那一点点埋怨的意味,也像是撒娇一样,显得特别生动有趣。
他的长安,那个会在他面前,而且只会在他面前撒娇的长安回来了。
他说,看出来就看出来了,怕什么,一切有他顶着,她永远也不用为这些事烦心。
她愣了愣,就在那边笑,笑声避着什么,压抑中透着绵软,“也是啊,反正有你呢,到时候,你带着豆豆回家认奶奶去,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这样,你躲我家楼下,等我和豆豆搞定我家那老头老婆了,就给你发个信号,你再上来,怎么样。”严臻笑着说。
“嗬嗬……我是女特务吗,还发信号。”长安笑了。
严臻哈哈笑,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长安,我想家了。”顿了顿,强调说:“我们的家。”
长安的心口一缩,不自然地问:“家里,家里变样了吧?”
当初那么决绝地离开家,离开他,仿佛那方寸天地就是禁锢她的可怕的牢笼,可之后无数个夜里,她曾在梦里梦到过那个阳光灿烂的屋子,梦到过大院里一簇一簇的月季花丛和深秋花香满院的桂花树。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怅然若失的望着异国的月亮,想象着此时此刻,记忆里那扇总是溢满阳光或是挂着雨滴的玻璃窗外会不会也悬着这样一弯月亮。
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家,一弯月亮,原以为记忆将会被永远封存,却没想到缘分的光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降临到她的身上。
有的时候,人真的不能奢求太多,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沧海变桑田,更勿论是人了。
“没变。还是你离开时的模样。不过,在来之前,我一直睡在书房。”严臻说。
她愣了愣,耳畔回响的都是他最后那几句话。
过了半晌,她抽了抽鼻子,说:“对不起。”
“傻瓜。以后我们就搬回主卧,那间书房是豆豆的。”他笑着说。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
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来,砸在鞋面上……
没过几天,项目出资创办的中国龙建集团技能培训学校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
一直在工地和学校筹备处忙碌的雷河南成为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中索友谊源远流长,古有丝绸之路连接亚非大陆,今有‘和平之路’开创中索经济发展的新篇章,作为技能培训学校的第一任校长,我深感荣幸。我愿为索洛托培养更多优秀的土建人才,让……”
孔芳菲扯了扯长安的衣袖,低声说:“我第一次见‘雷公’穿得这么正式,没想到他穿西装还挺帅呢,讲话也很有水平。”
长安望着台上的雷河南,点点头,“他的确是很帅。”
“可是比起严连长,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孔芳菲捏着手指,比了一下,然后故意撞了撞长安,“经理,是不是呀!”
长安翘了翘嘴角,示意她认真听。
开学典礼后大合影。
第一期五十名学员都是从劳工中选拔出来的优秀技工,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在美丽的坎贝山下留下奋斗的影像。
“明天下班后开课,课堂在工地K48桩号……”雷河南中气十足地说完,便摆手示意学员散了。
他转过身,却看到长安眉眼含笑地站在后面。
“当校长的感觉怎么样?”长安走近一步,笑着问他。
他皱着眉头,睃了她一眼,“你这叫强人所难知不知道!工地一大堆事儿不够我头疼的,我哪有闲工夫去教学生!”
“你有。你不但想教他们,而且还想教好他们。”长安目光亮亮地看着他说。
他的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眉头皱着,朝附近正在和学员交谈的孔芳菲看了看。
“你别责怪小孔。她是跟我说你熬夜准备教案,可你今天在台上说的那番话,却是完全出自于真心,别人不懂你,不代表我也不懂,你若不想把这项事业做好,当初你也不会痛快的应允我。我们之所以能成为事业上的伙伴,生活中的知己朋友,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目标明确的人。‘雷公’,只有把学校交给你,我才能放心做我的事情。当然,我也要谢谢你,肯接过这么辛苦的差事,这些年,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我都想谢谢你。”
长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
雷河南的心里掠过一道麻麻的痛楚,他垂下眼皮,无声地吸了口气,把胸中愈演愈烈的情绪压下去,声音平静地说:“我是给我自己争业绩,关你屁事!”
长安眼里的亮光跳了跳,看着他,笑着说:“整个项目上,不,全世界的男人就只有你雷河南敢这么跟我说话,行,因为你是雷河南,我才不跟你计较!”
他摸摸鼻子,勾了勾唇角。
两人静下来,望着远处风景如画的坎贝山,雷河南忽然开口说:“雨季快到了。”
长安叹了口气,说:“是啊,咱们的难关到了。”
非洲绝大部分国家没有四季之分,只有雨季和旱季,经过漫长酷热的旱季后,潮湿阴暗的雨季也将粉墨登场,充沛的雨水给万物带来勃勃生机的同时,却也阻挡了AS63公路项目前行的脚步。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斯托亚
雨季如期而至。
连绵不断的雨水像是一道阴云笼罩在项目员工的心头,然而,意想不到的困难还是接踵而至。
几天前,索洛托工业贸易部忽然宣布中断国外水泥的进口,造成水泥价格短期内翻倍,供应压力剧增,因此导致构筑物施工中断,工地陷入停工的窘境。
长安急得起了一嘴的火泡,前天就抓着桑切斯去首都向政府官员寻求帮助,以解决项目材料供应的难题。
“看样子,经理今天又不回来了。”小何趴在办公桌上,神色忧郁地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低声叹了口气:“不回来也打个电话嘛,走的时候还发着烧,药也没带,也不知道在那边吃得好不好,唉,我就不该听她的,跟着一起去就好了。”
雷河南抬起头,瞅着紧张兮兮的何润喜,说:“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吗?只要涉及工作,她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超人!她最不耐烦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啊,多说多错,不如闭嘴,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
小何撇撇嘴,在心里腹诽说,也不知道是谁一见他就向他打听长安的消息,现在没消息了,就嫌他烦了。
小何静了一会儿,坐直,看着正在看图纸的雷河南说:“雷公,你说咱们这项目能如期交工吗?”
“难。”雷河南头也不抬地说。
小何刚刚直起的腰板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瞬间就垮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说:“我也觉得难。这本来工期就紧,再加上今年雨水也像是跟我们作对一样,下起来没完没了,现在不仅材料供应困难,而且监理方的乔恩斯,那个心眼儿比针鼻儿还要小的工程师,因为上次路肩的事对经理怀恨在心,处处盯着经理,总想着找经理的茬儿。我提醒经理,让她注意点乔恩斯,她却没当回事儿,只说让我做好自己的工作。”
雷河南的笔尖在图纸上一顿,皱着眉看着小何,“你多留点心,有情况随时来找我。”
小何点头,说好。
索洛托首都坎奇市斯托亚宾馆。
“安,你的样子实在是太糟糕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桑切斯快走两步,神色担忧地扶着刚从车上下来的长安。
“只是感冒而已,没关系的。”长安摆摆手拒绝,她的声音沙哑且带着浓重的鼻音。
桑切斯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回房间,然后出门给她买药。
长安把皮包扔在沙发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墙壁走到床前,连鞋子也没脱,就仰面倒在床上。
在工业贸易部官员的办公室里耗了两天,材料供应的事却丝毫没有进展,而她来时身体欠佳,这两天有加重的趋势。
她喷了口气,鼻子里火烫火烫的,像是能喷出火苗一样,让她联想起动画片里的喷火龙。那是豆豆喜欢看的动画片,一头会喷火的巨龙,他在电话里能跟她讲上半天。
想起豆豆,她不禁弯了弯唇角。
“嘶!”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唇部动作,却不小心碰到嘴里的大火泡,她噘着嘴,用力吸着冷气,想让这阵儿疼痛赶紧过去。
她艰难地抬起手,放在额头上。
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身体上的不适。
要不要给豆豆打个电话呢?
她立刻就把这个念头给否了,这公鸭嗓子,还是不要让孩子跟着担心了,严臻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他打来电话,她也是不敢接的。
桑切斯是个好人,从水泥限制进口之后,他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以赴的帮她渡过难关,不仅利用业主方的资源主动联络政府官员,而且在生活上也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心。
她很幸运,能够遇到桑切斯这样真诚的朋友。
可物料供应的难题还是像天空的阴云一样压在她的心头,不止是水泥,底基层的天然砾石料也出现因为合同规范要求过高,AS63项目全线63公里方圆40公里范围内,没有找到符合技术规范的底基层材料,直接导致底基层铺筑也出现问题。
最近一个月,产值只完成了原计划的40%,紧接着还有两个月的雨季停工期,而距离全线竣工也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这是她从业以来遇到的最艰难的局面,形势严峻,她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师父易键璋曾对她说过,失败距离成功,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咬牙坚持一下,多向前走一步,或许就能到达成功的顶峰。
在困难面前,不要轻易失去信念,不要轻言放弃,这是一个工程人必需的品质。而且,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也从来找不到认输这两个字。
时间静静的流逝过去,她躺了一会儿,外面的房门传来一阵响声。
“桑切斯,我在卧室。”她放下手臂,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可头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狼狈地跌回枕头上,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呻吟了一声,抬起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影。
不是……桑切斯。
她看到经常在梦里出现的迷彩作战服,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到那双明亮却又隐含怒意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颤了颤,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是在梦里,因为太过思念他,所以才会在梦里见到他。
可紧接着,下一秒,她就被他的气息包围住了,他的大手落在她的额头上面,干燥而又清凉,许是指尖的温度令他感到不满,她清楚地听到他从鼻子里发出的哼斥声。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面前的人影儿变得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她伸出手,攥着他的军装。
“我不来,你准备就这么躺着?”严臻拧着眉头,心疼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也不知道会病得这么重。”
他的眉头跳了跳,弯下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别说话了。”
她勾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会来?”
“我陪营长来使馆参加一个联谊活动,没想到在附近遇见满世界给你买药的桑切斯。”他低下头,用力嘬了嘬她的嘴唇,“你是打算病好了再跟我说,是吗?”
第二百九十章 传奇学长
“嘶!”长安皱起眉头。
严臻也蹙着眉,捏着她的腮帮子,让她嘟起嘴唇。
“难受……”她朝后仰了仰,想躲开他。
他却一眼看到她嘴里那几个触目惊心的火泡,白白的,分布在嘴唇内侧,火泡四周的肌肉组织已呈现暗红色。
他的眉心拧成川字型。
长安愧疚地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雪白的床单,床单上印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海浪的纹理一样,明暗交替,闪闪烁烁的。
“我带你去医院。”严臻说完,立刻就侧身揽着她的脖子和膝弯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蹭了蹭,低声抗议:“吃药就好了……”
明天一大早她还要去见贸易部的官员,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医院折腾。
可严臻却不这么想,他素来是个行动派,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病得浑浑噩噩的,没气力跟他吵嘴,也没力气逃跑,于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一个中国维和军人抱着走出酒店,被他塞进车里,一路驶入首都医院。
首都医院是索洛托最大也是排名第一的全科医院,门诊楼只有四层高,虽然是夜晚,可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急诊科的大夫竟是一位来自中国青海的中年医生。
这位眼睛熬得通红的宋医生给了长安一支温度计,长安接过去,塞进胳肢窝里。
严臻主动搭腔,“你来这里多久了?”
宋医生一边低头看病历,一边回答说:“半年。”
“看您的斯语讲得那么流利,不是第一次到非洲来吧?”严臻问。
宋医生笑了笑,举起四根手指,“第四次。不过索洛托是第一次来。”
四次!
这次连垂头耷脸的长安也坐直身子,惊讶地看着这位长相普通的中年医生。
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一生能有一次非洲医疗援助的经历已经足够骄傲和自豪了,可这位宋医生,竟连续四次到贫困的非洲国家进行医疗援助。
这是怎样一种高尚无私的境界。
“到了这里,才真正体会到祖国的强大,能够做一个中国人是多么自豪和幸福的事情。哦,稍等……”宋医生侧过身和一个刚刚进来的黑人女护士用斯语交谈起来,他指着病历,像是在叮嘱什么重要事项,神情极其严肃,护士一边听,一边记录,过了一会儿,宋医生摆摆手,示意护士可以走了,可护士刚走,几个病人家属又进来询问病情,宋医生耐心解答他们的问题,直到把他们送走,他这才扶着额头,抱歉的对长安他们说:“不好意思,急诊就是这样,忙起来顾头不顾尾。”
“没事。”长安把腋下的温度计抽出来,递给宋医生。
宋医生看了看体温计,眉头拧在一起,“烧得可真够高的。”
他坐下,拿了个手电,又抽了根竹片,指着长安,“张嘴。”
长安愣了愣,慢慢张开嘴。
薄薄的竹片卡在嗓子边缘,眼前是宋医生纠结的眉毛,“啊——”
她跟着,“啊——”
宋医生关掉手电,挠挠鼻头说:“你这是热毒感冒,口腔溃疡比较重,想快点好的话,需要输液。”
“我输液。”长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严臻拍拍长安的肩膊,看着宋医生说:“那就输液,需要多久,宋医生?”
宋医生抬腕看看表,“估计最快也得三个小时。”
等待宋医生开处方的间隙,长安指着宋医生桌上的一个相框,问:“这是您儿子吧?”
宋医生撩起眼皮瞅了瞅相框里戴着学士帽的英俊青年,从鼻子里哼了声,“嗯,不听话的娃娃。”
长安拿起相框看了看,“看着挺乖的呀。”
相片里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笑得极为灿烂。
“乖?嗤……”宋医生摇摇头,“你见过不声不响就偷跑去参军的娃娃吗?他本来毕业就能工作,人家企业是世界五百强,多少名校生挤破头也未必能够进去,可他倒好,非说要向什么优秀学长看齐,立志在部队干出一番大事业,竟把到手的工作给辞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入伍半年多了,我爱人因此大病一场,就这样的娃娃,你居然还说他乖?”
长安尴尬地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医生摆摆手,说:“刚知道消息那会儿我的确想不通,电话里没少跟儿子吵架,可时间长了,看到他在部队里的喜人变化,再加上在非洲工作,经常会接触到像他一样的维和军人。”宋医生指了指严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和他们聊得多了,那些刻板冷酷的印象自然而然就淡化了,对军人,尤其是维和军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前段时间南部省份爆发武装骚乱,我在新闻报道中看到中国维和军人的身影,觉得非常震撼,想到我的儿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又感到非常骄傲。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么多年,对儿子来说,我其实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十几年来,几乎大半时间在外工作,与他很少交流,我除了吼他,好像从未静下心来倾听他的心声,了解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宋医生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的有点没边了,抱歉。”
长安笑了笑,指着相框里的人问:“能问问您的儿子毕业于哪所学校吗?”
“清华,清华经管系。哦,他崇拜的那个什么传奇学长,就是从他们系出来的硕士生。”宋医生一边低头写处方,一边回答长安的问题。
长安朝严臻望过去,严臻冲她眨眨眼,耸耸肩膀。
她咧了咧嘴唇,笑了。
“塔塔,带这位病人去我的休息室输液。”宋医生叫来刚才那个黑人护士,吩咐道。
护士应了一声,指着门口,请长安和严臻跟她走。
长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宋医生说:“会不会太打扰您……”
毕竟是休息室。
宋医生摆摆手,“我值夜班不妨事,倒是你,挂完水早点回去休息,不是说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吗?”
长安点点头,“谢谢您。”
“客气了,都是同胞,能帮就顺手帮一把。”宋医生笑了笑,又问:“你负责的项目是?”
“林贝镇AS63公路项目。”长安回答道。
宋医生怔了怔,眼里渐渐露出敬佩的神色,他冲着长安竖起大拇指,“你很了不起,我的病人经常会说起那条路,Njiayaamani,和平之路,没想到是你修的。”
“您过奖了。”长安微笑。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陪护
比起人满为患的输液室,宋医生的休息室显得尤为安静。
输液瓶挂在蚊帐竿子上,一滴一滴的药液通过静脉进入她的身体,一瓶药下去,长安觉得舒服多了。
但额头还是很烫,头也很疼。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呢。”严臻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把那一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向下拨了拨。
她的睫毛挠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严臻。”
“嗯。”
“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明年三月。”
“哦。”她把冰凉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低声沙哑地说:“我们四月结婚,好吗?”
严臻的表情震了震,他反手,握住长安因为高烧而变得冰凉的手指,攥紧,轻声说:“好。”
她的嘴角猛地上扬,刚想睁开眼睛,却被他嘘声制止,“睡觉,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准说。”
她抿着嘴唇,轻轻颔首。
没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又冗长。严臻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亲过去,他的视线牢牢锁住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哑声低喃:“睡吧,好好睡吧……”
她咕哝了一句什么,噘着嘴朝他的手边偎了偎。
他莞尔低头,在她的唇角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三小时后,手背轻微的痛感把长安从睡梦中叫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严臻方正英挺的侧面,他正半扭着身体,一边用指尖按着她的手背,一边低声向护士塔塔表示感谢。
塔塔发现她醒了,朝严臻打了个手势。
严臻回头,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严臻。
这一瞬,她的心里竟生出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塔塔识趣走了。
严臻看着她,“睡得好吗?”
她点头,抬起手蹭了蹭他靑虚虚的下巴,“特别好。”
她没说假话,这一觉又沉又香,一个梦也没做,很多年了,她从未享受过这样高质量的睡眠。
严臻把手掌扣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有点低烧,难受吗?”
她摇摇头。
比之前发作时的症状轻多了,但就是觉得没劲儿,身上酸软。
“在这里睡,还是回酒店?”严臻觉得她最后不要折腾。
“回酒店。”她作势欲起,被他按住,“别动,刚拔了针,多按一会儿。”
她嗯了声,看着他的拇指在手背上旋了一下,又压紧。
“刚才豆豆发微信了。”他忽然说道。
她眨眨眼,“你怎么不叫我。”
他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睡得跟小猪儿似的,我只让他看了看你流口水的模样,没叫你。”
她竖起眉毛,“喂!谁是小猪!还有你这么做是侵犯个人隐私,知不知道。”
想到在豆豆面前丢丑,她有些稳不住情绪。
严臻笑了,他抬起她的手腕,温润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面,眉目深情地说:“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她怔住了。
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了吧,刚还说我是猪。”
他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是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猪啊。”
“你才是猪!”她叫道。
“哈哈……”他露出爽朗惬意的笑容,手臂揽着她的脊背稍稍用力,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她撞到他的怀里,他拥着她,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他才拍拍她的肩膊,“下床等我。”
长安穿好鞋子,看着严臻手脚利索地收拾好房间,两人又去向宋医生道谢告别后,才驾驶车辆返回酒店。
“先送你吧。”
他此行并非休假,外出久了不好。
他正开车,听后没说话,还是按照原路线把长安送到斯托亚酒店。
“你把车开回去吧,”虽然首都的治安比宽查市好很多,可在雨夜里孤身行走总是不大安全。
严臻侧身过去,解开她的安全带,“不用。”
她轻蹙眉头,正要再劝他几句,却听到他说:“今晚我留下来。”
她怔住了。
留下来?
留在酒店?
“你请假了?”
他揉揉她蓬乱的头发,“放心,我不是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军人。”
她没话说了。
打开车门下车,看着他把车子驶向停车场,利落潇洒地倒车入位。
他跃下汽车,习惯性的朝四周望了望,而后迈开大步,穿过漆黑的雨幕,走到她面前。
“走了。”他甩了甩胳膊上的雨水,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又温暖,握着她的一瞬,她竟觉得心里掠过一道电流,麻酥酥的,身体也跟着飘了起来。
他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主动跨过去,跟上他的脚步。
他温柔地笑了笑,带着她穿过酒店大堂,乘电梯到达她居住的楼层。
“房卡。”他朝她伸出手。
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他。
门刚一响,对面屋子的门却唰一下开了。
“安!我的天,你可回来了!你……你……严……”桑切斯大张着嘴,神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长安的脸又变得烧灼起来,她正想着怎么向桑切斯解释,严臻却主动开口:“严臻,你可以叫我严臻。”
“哦,好的,严……严臻,你一直陪着安吗?她还发烧吗?”桑切斯神情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了,刚才严臻陪我在医院输液,忘了给你打电话,实在是抱歉。”长安说。
桑切斯松了口气,他指指长安,又指指严臻,“我好像小题大做了,没事了,你们,你们休息吧。晚安,晚安。”
桑切斯闪身进了房间,又露出头,冲着严臻眨了眨眼睛,“祝你们……愉快!”
“谢谢。”严臻笑道。
“桑切斯……”长安面红耳赤地叫道。
门嘭的一声阖上。
长安转过身,照着严臻的胳膊就拧了一下,“你……回去!”
“那我回去了。”严臻捂着胳膊,作势欲走。
“不送!”她从他手里抢过房卡,刷开门,刚准备进去,严臻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喂!”
“喂什么喂!”他转过身,伸手将大门阖上,同时低下头,将她箍在他和房门之间。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乘人之危
严臻高大的身子挡去大部分光线,她的脸也被他的影子笼住,小小的窄窄的轮廓几乎融在黑暗里,但唯有一双眼睛晶灿灿的,像月光下的湖水,水波潋滟地望着他。
他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嘴唇。
她的唇干燥而又清凉,有几处皴裂的地方,一触碰到,心就忍不住颤了颤。
“唉……”他吐出一丝叹息,细细的,反复地亲她,直到她的喉咙里发出嘤咛声,干裂的唇皮也变得柔软。
他放开她,弯腰,把她抱起来,径直朝卧室走去。
她的手指揪着他的衣服,身子轻轻颤抖,眼神也变得复杂而又忐忑。
他单手扯开被子,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朝她俯下身来。
她的瞳仁儿猛地收缩成一团,手臂下意识地横在他们之间。
他灼烫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一直烧到耳廓。
“傻瓜,我是乘人之危的人吗。”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性感,灵蛇似的钻入她的耳膜,她的脊背麻酥酥的,脑子也运转不了,一时间,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用黑黝黝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那无辜而又茫然的模样,无异于在他心里掀起一场威力巨大的地震。
体内一根叫做理智的弦倏然间崩裂,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又急促,讲话便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当然,你要是希望我那什么,我也可以……”
她蓦地瞪大双眼,面红耳赤地捂着他的嘴,“不许胡来……你起来……”
他的浓眉向上动了动,身子却故意压下去。
她的腿在他身下蹭了蹭,“嗯……”他闷哼一声,忽然翻身跃起,大步走出房间。
“你去哪儿?”她抱着被单直起身子问。
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冲澡。”
她咬着嘴唇躺回去,一点一点扯高被单,直到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
洗好澡的严臻只穿着背心和军裤就出来了,他拿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走到卧室,却看到床上把自己包裹成木乃伊似的长安。
他翘了翘唇角,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扯开蒙在她脸上的被单。
柔和的灯光下,她正阖着眼睛睡得香甜。他凑过去,用手指拨了拨她眼睑下方那一排黑扇子一般浓密卷翘的睫毛。
“唔……”她皱了皱眉头,小小的脸颊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转头面向床里。
他不禁莞尔,抬起头,却无意中望见床头上方玻璃里那个满目柔情的男人。
这是……他?
他愣住了。
抬起手,摸摸脸,玻璃里面的男人也和他保持相同的动作。
的确是他。
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有多久了呢,久到他记不清自己还会像这样幸福温情的微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有了她,他始终荒芜寂寞的世界里才又重新开满鲜花。
他低下头,静静地望着酣然熟睡的长安,心里胀满了酸涩的柔情……
翌日。
长安从床上坐起,一脸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你真的是猪啊,只知道睡!”
手机显示的时间让她瞬间抓狂,而身侧明显有人睡过却又整理过的痕迹,又让她手足无措,面红羞涩。
他们……他们同床共枕了。
这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可长安洗漱后走出浴室,见到正在镜子前整理着装的严臻时,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抿着嘴唇,瞅着他结实宽阔的脊背,哑声问候:“嗨。”
他一边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回头冲她微笑,“起来了。”
“嗯。”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走到他身边。
他伸过手来,盖住她的额头试试温度,英俊的脸庞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烧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药记得吃。哦对了,我叫了一份早餐,有清淡的粥,你一定要把它喝光。”
她愣了愣,“你要走?”
他看着她,笑着揽过她的腰,贴在他健硕的身上,“怎么,舍不得我了?”
她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低,亲上去。
两人的嘴里都有薄荷牙膏清甜的香味儿,在这个雨季的清晨,这个亲吻就显得格外动人。
“舍不得你,你就不走了吗?”她仰起头,看着面前英挺出众的军人。
他眯了眯眼睛,低下头,用额头撞了撞她光洁的脑门,见她蹙眉,他才爽朗大笑,揉乱她刚刚梳好的头发,趴在她的耳边说:“那我不走了。”
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瞪他,“我可不做扰乱军心的罪人。”
他笑了,低头看看表,又把她拥在怀里,紧紧抱住。
“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还有,以后遇到事情不要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记住了吗?”
“喔。”她阖上眼睛,鼻子贴在他的脖子里,深深地嗅闻着他的气息。
脖子被她热的呼吸弄得痒痒的,他笑着躲了躲,亲了亲她,“你是小狗吗?”
“不,我是猪。你说的。”她也笑了。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大手挤着她的脸颊,连续在她红嘟嘟的嘴唇亲了几下,才满足地喟叹出声:“看来是真好了,有力气跟我开玩笑了。”
她嗬嗬笑着捶着他的肚子,两人抱着腻歪了一会儿,长安才送他出门。
“好了,不用送了。”严臻整了整军装,朝她挥手。
她站在门里,冲他挥挥手,“再见。”
他摆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随时联系。”
她点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上前揽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嘴唇,才转身大步离开。
这次他没有回头,她也没有矫情,而是静静地目送他走离她的视线。
酒店侍应生送来早餐,打开盖子的那一瞬,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飘着碧绿叶子的蔬菜粥,金黄诱人的煎饼,竟然还有两小碟酱黄瓜和咸菜丝。
“女士,您的丈夫很爱您,这些早餐都是他为您准备的。”侍应生微笑解释。
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一层雾气,她低下头,手指飞快地擦了擦眼眶,抬起头,微笑说:“谢谢你告诉我,谢谢。”
第二百九十三章 救人
早饭后,长安和桑切斯赶去贸易部,谁知头天答应见面商谈水泥进口事务的副部长却失约了。
彬彬有礼的接待秘书告诉他们,副部长临时出席一个极重要的宴会,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回来。
长安原本对这次会面期望极高,准备得也非常充分,可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见不到部长,她失望极了,身体里好不容易积蓄的能量一瞬间就倾泻殆尽。
她步履沉重地走出贸易部大楼。
“安——”桑切斯追上来,把手中的黑伞朝前递了递,硕大的伞冠遮在她的头上,像是一道圆形的屏障。
雨又下大了,只是眨眼的功夫,伞边就竖起一圈雨帘儿。
“别灰心,我再想办法。”桑切斯虽然是甲方代表,可在某些事情上,他实在是没什么话语权。
看到桑切斯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长安把他拽到伞下,“别淋着了。”
桑切斯愧疚地说:“对不起,安,如果早知道部里要颁布这样一条禁令,我肯定会及时通知你。”
“怎么能怪你呢。”长安苦笑说:“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抿着嘴唇,静默地看着伞外的世界,片刻后,她对桑切斯说:“我马上要赶回林贝,工地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这边,暂时就靠你了。”
桑切斯表示理解,但又担忧她的身体,“你能撑得住吗?”
首都距离林贝400公里,开车的话也要五六个小时。
她笑了笑,点头,说:“没问题。”
桑切斯看着她,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钦敬之色,“安,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有能力的女性,你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会感染到身边的人。而且再大的困难到了你面前,也得乖乖退让,你别撇嘴,你真的是这样的人。给我勇气,给我力量,安,你放心吧,我会守在这里,想尽……想尽办法把水泥供应的事拿下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长安眨眨眼,说:“不是想尽办法,是想方设法。”
桑切斯愣了愣,按照长安纠正的重复了一遍,“哈哈,我太笨了!”
长安看着他,吸了下鼻子,说:“谢谢。我回去处理一下工地的事就赶回来。”
“好的,我等你。”桑切斯把长安送到车前,看着她上车。
车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可车窗里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却清晰可见,桑切斯精神一震,冲她挥手,“一路平安!”
车喇叭响了一声,随即SUV就像一道寒光划破白蒙蒙的雨雾,疾驰而去。
AS63项目施工现场。
穿着雨衣的雷河南急匆匆地走到工地,顾不上看地形,他就从一个已经挖开的沟堑上方一跃而下。
下面是泥泞的土基层,他的脚后跟触地时猛地向右侧扭了一下,听到极细微的嘎嘣一声响,他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果然,你没过几秒,右脚踝那里就像是被电钻钻透了似的,疼得他眯了眯眼睛。
前方传来阵阵喧哗声,一群和他一样穿着雨衣的工人正呈一个半圆,围着路面忽然塌陷下去的一个大洞,紧张无措地叫嚷着。
雷河南一瘸一拐地冲到人群外围,他用力推开一个挡路的工人,“人怎么样了?”
就在几分钟前,一个在工地值班的工人巡视到此处,路面忽然塌陷下沉,工人被埋,生死不明。
“埋得不深,我们挖了个气孔,刚还能听到他的呼救声。”赵铁头是值班工长,此刻他浑身上下沾满泥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的。
“气孔呢?”雷河南问。
“就那处白色污水管,我把它插进去了,老郭正拿着呼吸呢。”赵铁头抹了把脸。
“你就这么下去了?”雷河南脸色一沉,问道。
“昂,我本来能把老郭挖出来,可下面情况具体咋样不知道,我怕挖不好再把他给闷死了,就先塞根管子,让他先保住命。”赵铁头擦了擦下巴上的泥水。
雷河南瞪了雷河南一眼,朝坑里厚厚的泥浆望去,他看到那截十几公分长的白管子,颤巍巍地杵在黑黄色的泥浆里。
“救命……救……”塌陷的大洞里,传出老郭微弱的呼救声。
雷河南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眼皮,之后,他问赵铁头:“这儿有没有瓦楞板?”
赵铁头摇头,“没。”
“这儿的物料仓库还有一些,上次给村民修房子剩的。”何润喜叫道。
“你立刻去仓库拿几块板子过来,要快!速度要快!知道吗!”雷河南说。
小何答应一声,马不停蹄地跑了。
“赵师傅,坑里情况你比我熟,你跟我下去。”雷河南对赵铁头说。
赵铁头二话不说,立刻就要带着雷河南下去,可雷河南却拽住他,“系上绳子,你有家有口的,跟我不一样。”
赵铁头咂咂嘴,雷河南黑沉的目光扫过他,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项目书记李振翔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看到工人正用安全绳套住雷河南的腰,“还是我下去吧!”
他是项目书记,是项目两个主要领导之一。长安不在,关键时刻,他得顶上去。
“李书记,别跟我争了,时间不等人,我身板比你壮,也比你年轻。”雷河南紧了紧腰间的绳索,抬起看着李振翔,“另外,我也是党员。”
李振翔愣了愣,正要说话,“瓦楞板!”何润喜和几个工人抱着瓦楞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板子来了!”
“无关的人全部后撤,坑口留五六个人!李书记,上面交给你了。”雷河南说。
李振翔安排人员后撤,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雷河南抹了把眼皮上的雨水,冲着赵铁头打了个手势,两人从洞口慢慢下去。
“小心!注意安全!”李振翔喊道。
雷河南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冲着小何喊道:“松绳子,慢慢松!小何,待会儿我让你给我板子,你再给!”
“好!”
雷河南和赵铁头互相搀扶着缓慢靠向老郭被埋的地方,他们弯下腰,在泥浆下方摸索着。
忽然,赵铁头兴奋地叫起来,“老郭的屁股!我摸到老郭的屁股了!”
雷河南立刻解开腰间的绳索,递给赵铁头,“用绳子系住。最好绑住他的腰。”
赵铁头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着雷河南,“雷公……”
“少废话!快点!”雷河南朝头顶打手势,示意小何把瓦楞板扔下来。
几分钟后,赵铁头系好绳索,而雷河南也用瓦楞板在老郭周围隔离出一圈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们用手一点一点把隔离区里的泥浆挖出来,慢慢的,老郭蜷缩在泥浆下的身躯露了出来。
“老郭!郭世兴!”赵铁头一把抽走老郭脸上的白色管子,用力拍打着老郭的身体。
“救……救命……”老郭的嘴里吐出一串泥浆后,终于开口说话。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别逞强
长安还在半路就听说工地出事了,电话是小何打来的,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小何什么都没说就要挂电话,她察觉不对,一边命令小何说实话,一边把车停在路边。
“人呢?人怎么样了?”长安感冒还没好,再加上紧张,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小何沉默的功夫,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胸脯压在坚硬的方向盘上,硌得她浑身发疼。
“人,人,”小何吞吞吐吐。
“说啊!”她忍不住爆吼一声。
小何吓了一跳,倒豆子似的大声说:“人救出来了,喝了两口黄泥汤,没事,可雷公,雷公他有事,他脚骨折了,正在医疗室做处理。经理,你在听吗,经理……”
长安弓着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她的右手紧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才用手指拢起额前的头发,把手机贴在耳边。
“我在听。小何,你照顾好雷公,我再有一小时就回去了。”长安说。
小何叮嘱她注意行车安全,就挂了电话。
长安靠向椅背,降下车窗,把右手伸出窗外。
硕大的雨点砸下来,一会儿就在她的手心积聚成一汪透明的河。
有雨滴在手掌心爆开,细碎的水珠儿飞溅到她的脸上、眼睛里,涩涩的,凉凉的,泪珠儿似的,顷刻间挂满脸颊。
“铃铃……”
她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活动结束了?”
“刚结束。”严臻回头看了看富有中国特色的宴会厅,一位工作人员搬着梯子从他身边经过,他朝一边让了让,“你还发烧吗?”
“不烧了。”她顿了顿,说:“我在回林贝的路上。”
他默然片刻,问:“你还在开车?”
“哦,没有,车停在路边。”她看了看车玻璃上的雨水,说:“不过我得走了,工地出了点状况,雷河南的脚骨折了。”
“嗯,你慢点开,雨天路滑,注意安全。”他叮嘱道。
正准备挂电话,耳畔又传来他极富质感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别逞强。”
她怔住了。
别逞强。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以前父母对她说过,徐叔对她说过,师父对她说过,宁宁也对她说过,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震撼。这三个字像是长了脚,生了翅膀,跨过遥远的空间,直直地走进她的心里,在那道快要把她压塌的危墙下,竖起高大坚实的屏障,把她给牢牢地保护起来。
“很抱歉不能每件事都帮到你,但是,长安,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的头上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的身后。”他说。
她低下头,抿着嘴唇,眼前起了一层白雾。
再开车就没了之前心跳腿软的迹象,她稳稳操控着方向盘,在瓢泼大雨中回到坎贝山下的营地。
她把车停在医务室外面,用手遮着雨跑到房檐儿下面。
医务室大门敞开,她撩开防蚊门帘,进去就看到坐在处置床上输液的雷河南。
他的屁股下面铺着一层塑料布,右裤腿被剪开,脚腕上打着石膏,脚趾头肿得馒头似的,他的灰蓝色工作服糊着一层尚未干透的黄泥,只有打吊针的右手还勉强能看到正常的肤色。
见到长安,他挑了挑眉毛,脸上立刻就掉下几块泥巴来。
他看着眼眶鼻头通红发亮的长安,尴尬地咳了咳,“你回来了。”
长安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他那只辨不出颜色的大脚板,然后向张磊询问他的病情。
得知他只是轻微骨裂,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后,长安才真正长出口气。
“张医生,你给她也看看,她瞧着比我还严重呢。”雷河南指着长安说。
“雷河南!”长安扭头瞪他。
张磊笑着递给长安一根温度计,“量量吧,我瞧着你也是有点不对付。”
长安只好接过温度计夹在腋下,张磊说他去个厕所,起来走了,诊室里只剩下长安和雷河南。
雷河南用另一只能活动的脚勾起一个方凳,递给长安,“你坐下啊,又没人罚你站。”
长安抻着肩膀接过凳子,放下的时候,看到面上黏了雷河南脚上的土,就拨拉了两下。
“啧啧,这就嫌弃上了。”雷河南的脸一下垮下去。
长安指着身上的白色裙裤,“弄脏了你给我洗啊。”
雷河南嘟哝:“我洗就我洗,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你说什么呢?”
“没说啥,啥也没说。”雷河南咧开嘴,几块泥巴又掉了下来。
长安扑哧笑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人高马大却又格外狼狈的雷河南说:“雷公,你真的是个好人。”
“呸!最不爱听这个词儿!一说准没好!”雷河南竖起眉毛斥道。
长安笑了笑,“那不说了。”
两人真的就不说话了,各自看着门外的雨景,发了会儿呆。
“水泥的事没成吧。”雷河南忽然问道。
长安点点头,“等处理完工地的事情,我还得去。”
“还去?我看算了吧,求他们还不如向公司求援,大不了延期交工,反正也不是咱们的原因。”雷河南愤怒地捶了下床面。
长安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眼睛格外清亮,“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负责的工程有延期这一说吗?”
雷河南愣住。
“原本AS63我是打算提前半年竣工的,可是没想到会在竣工前夕遇上战争,这没法子了,战争和自然灾害一样属于不可抗力,保险都要免责,更何况是修路,后来战争平息了,一切走上正轨,可逝去的时间却没法追回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半年缩短为三个月,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不可能再让步了。”长安说。
“你说的简单!你想过吗?物料供应的事怎么解决?这该死的雨季怎么解决?这些,你想过没有?真的,小何前几天问我工程是不是要延期了,我回答说是,因为我觉得能按时交工已经是奇迹,你居然还在奢望提前竣工,这不是搞笑是什么!”雷河南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
长安沉默片刻,“如果连你都觉得是个笑话,那我真的想搏一搏,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在坎贝山下创造一个奇迹。”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困难
雷河南看着面前眼神坚定执着到有点狂热的长安,心里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多少年了,她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初见时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女子。
“你……随便你……咳咳……”他转头咳了两声。
张磊撩开帘子进来,问长安要温度计,长安先自己看了看,才递给他。
“都说了没事,你们就是不相信。”她站起来。
张磊甩甩温度计,说:“不烧不代表你就没病,我给你开点口服药,你拿回去按顿儿喝。”
长安摆手,“你给小何吧,我现在去塌陷现场看一下。”
雷河南面色一肃,直起腰,“你等我一下,等输完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给我安生点!张医生,你可把他给我看好了啊!”长安一掀门帘,纤细的身子便消失不见了。
她驱车赶到出事现场。
坍塌的坑洞位于施工路段的中部,偏右靠近路肩一侧,塌了一个四五米见方的大坑。
事故发生后,坑边已经竖起隔离带和警示牌。
附近站着几个穿着雨衣的工人,看到她出现,其中一个人朝她扬起手。
“经理!”
她拉起雨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朝那人挥挥手,“赵师傅!”
来之前她已经换好雨鞋,高帮的黑雨鞋,和工人们穿的一样。
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因为她看到赵铁头旁边站着的,不是什么龙建员工,而是项目监工乔恩斯和他的助手迈克。
他们和赵铁头一样,裤腿上粘着厚厚的泥浆,远远望去,他们和工人没什么区别。
她加快脚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好,乔恩斯先生。”
乔恩斯面无表情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来的正好。”
她指着黑乎乎的深坑,“您已经下去看过了?”
乔恩斯说是的,她朝赵铁头瞥了一眼,赵铁头挠挠头,递给她一个愧疚忐忑的眼神。
她转回视线,问乔恩斯:“您找到事故原因了?”
“是的,不过在我追责之前,我觉得你很有必要下去看一看!”乔恩斯沉着脸,用蹩脚的中文说。
赵铁头倏地瞪大眼睛,朝长安猛摆手:“不能下去了!刚才乔,乔先生下了一半,旁边就塌方了,太危险了,经理,你不能下去。”
长安站着没动。
乔恩斯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和蔑视的神色,他环着手臂,用母语同身边的助手小声说着什么。
以为长安是怕了,所以半天不动,可没想到接下来她会拎起泡在泥水里的安全绳,一边在腰上系着绳扣,一边低声对阻拦她的赵铁头说:“这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赵铁头握着绳索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握紧。
长安下坑的时候,乔恩斯和他的助手却躲得远远的,等了一会儿,不见长安上来,乔恩斯拍拍助手迈克的肩膀,“你过去看看。”
迈克刚走了两步,那个一脸络腮胡的工人就惊恐地叫起来:“塌方了!塌方!”
迈克吓得掉头就跑,那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乔恩斯也在朝后面跑,两人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
乔恩斯拍着胸口,一边叫唤着太可怕了,一边回头朝隔离区域张望。
一看之下,不禁气结。
那个络腮胡工人正叉着腰,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呢。
乔恩斯的脸又红又胀,猛推了迈克一把,“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迈克摇头拒绝,“不,先生,太可怕了,我不可不想把命搭进去。”
“好吧,该死的笨蛋!你被开除了!”乔恩斯挥舞着手臂,愤怒地叫嚷道。
迈克耸耸肩,“很遗憾。但我要说,你,你真的糟糕透了!你不是一个称职的领导者,比起这个东方女人,你简直像个蹩脚的乌龟!”
“滚!滚开!你给我滚!”乔恩斯被彻底激怒了,他忘了自己是个绅士,竟像个街头的无赖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块朝迈克砸过去。
迈克抱头逃跑。
过了很长时间,长安才在赵铁头的帮助下从塌陷的泥坑里上来。
“经理,来喝点水。”赵铁头打开随身带着的水壶,拧开瓶盖,擦了擦瓶口,递给浑身湿透的长安。
长安接过去喝了几口,还给他,“怎么有股药味儿。”
赵铁头笑道:“老赵给准备的祛湿汤,工地留守值班的,人手一壶。”
长安拍拍他,“辛苦了。”
“说啥呢,说啥呢,你不给我活儿干,我这浑身还不得劲儿呢。”赵铁头说。
长安看着附近形单影只的乔恩斯,诧异地问:“怎么就剩他一个人了?他的助手呢?”
赵铁头撇撇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吵崩了呗!像他这样自私自利的头儿,谁跟谁倒霉!”
长安愕然怔住。
她刚才专心在坑里看塌陷断面的土质,听到头顶上的吵嚷声,却没想到是乔恩斯和他的助手在掐架。
她抿了抿嘴唇,朝远处的乔恩斯走了过去。
“你不会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在下面故意拖延时间吧?”乔恩斯的脸上明显带着怒意,劈头盖脸地叱问长安。
“我没有拖延时间,更没有心虚,因为我知道,这次塌方事故不是我方原因。”一身泥泞的长安立在风雨中,自有一番气定神闲的气势。
乔恩斯愣了愣,看着面前眼眸黑亮的长安,眉头蹙得更紧,气愤地质问说:“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难道那大坑是假的?里面那些该死的积水也是假的?这还没熬过一个雨季,就出现塌方事故,你向我夸口的工程质量,也不过如此。”
“乔恩斯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并没有否认工地塌方,我只是想说,造成这次塌方事故的原因并不在我方。”长安说。
乔恩斯捂着额头,做出一副无法承受的样子,“天呐!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蛮不讲理,颠倒黑白的女人!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在塌方现场,你居然否认你的过错!不,我要立刻给尤马利局长打电话,我还要通知索布里先生,让他马上到工地来一趟,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看他们来了,你怎么说!”
长安点点头,“好,就在这儿等。但我要打个电话。”
乔恩斯哼了声。
长安从衣兜里取出手机,用雨衣挡着拨号。
“小何,你马上去找雷公,把塌方点的施工图纸送来,嗯,现在就去。”她挂了电话,又转头对一旁的赵铁头说:“赵师傅,你把附近的工人都找来,来的时候带上挖掘工具。”
赵铁头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一头雾水地走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锈蚀的管子
两小时不到,甲方技术总工布瓦力和监理方代表索布里就带着助手赶到塌方现场。
这是工程开工后,甲、乙、监理方代表第一次以这么快的速度碰面。
这其中,乔恩斯功劳居首。要不是他竭力渲染夸大事故信息,如何能让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不惜冒着大雨赶到工地来。
可能之前从乔恩斯那儿获知的消息太大,太过严重,所以两人透过车窗看到秩序井然的工地后,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看着可不像事故塌方现场,更像是一个正常运转的道路施工区。
不等他们下车,乔恩斯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吵嚷道:“我快疯了,布瓦力先生,你们看!出了那么大的事故,安经理居然还有兴致在雨地里挖坑!”
布瓦力蹙起眉头,朝雨地里正挥舞工具掘地刨坑的一群工人看了看,又朝身上狼狈不堪的乔恩斯看了看。
他抿着嘴去推车门,可门却遇到阻力,发现乔恩斯正杵在车外,他不禁眼中冒火,语气严厉地说:“让开。”
乔恩斯愣了愣,神色尴尬地走到一边。
布瓦力下车,助手赶紧小跑过来,把一把黑伞遮在他的头上。布瓦力推开伞柄,冒雨走向正在干活的工人们。
索布里下车的时候神色不愉,他瞪着一旁的乔恩斯,斥责说:“最好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然的话,从谈判桌上被你叫到这里的布瓦力先生,会非常生气!”
“当然!我有十足的把握扳倒安经理,她这次完了!”乔恩斯大声为自己辩解。
索布里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他盯着神色阴鸷的乔恩斯,“安出事你很高兴?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乔恩斯勾了勾嘴唇,没有说话。
索布里暗暗心惊,他没想到乔恩斯对长安的怨恨竟这么深了。
布瓦力和长安见面握手。
“您好,布瓦力先生。”长安打量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总部工程师。
他长得和当地男人一样没什么特色,但是镜片后的眼睛却精光闪闪,与他目光对视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打起精神来。
这是长安第三次见到布瓦力,这个比她还要忙碌的工程师同时负责几个大的项目,平常都是他的助手来工地巡视然后向他汇报,他有疑问会通过邮件联系她,所以,提起布瓦力,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邮箱里那一封封措辞犀利的邮件。
相较于热情爽朗的桑切斯,这位布瓦力先生显得冷漠严肃得多。
“您好,我是项目工程师雷河南。”一旁的雷河南也伸手,主动问候布瓦力。
布瓦力握了一下雷河南的手,视线却在他右脚的石膏上停了几秒,“你受伤了?”
“扭了一下。”雷河南说。
“刚才雷工为了救人,不小心受伤了。”长安补充说。
布瓦力朝雷河南看了一眼,不过这一次,目光没刚才那么冷淡了。
长安看布瓦力频频推开助手递过来的伞,她转头对小何说:“拿件雨衣来。”
小何很快就拿着雨衣回来,长安接过去,递给布瓦力,“布瓦力先生,穿上吧。”
布瓦力惊讶地看着她,接过雨衣,“哦,谢谢。”
和本地人一样,他不喜欢打伞。
索布里和乔恩斯走过来,看到穿着工地雨衣的布瓦力,他们互相望了望。
索布里也向长安要了件雨衣穿在身上。
接下来,他们围着塌方的坑洞,步入正题。
“这明显就是施工方的责任!安经理,你不能否认是地基层出现问题,才导致雨水倒灌出现塌方事故,对吗?现场你下去了,我也下去了,所以,你最好当着布瓦力先生、索布里先生的面,承认你的错误,承担一切损失,用最快的速度修复这处塌方路段!”乔恩斯大声说道。
长安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雨幕看着咄咄逼人的乔恩斯,“乔恩斯先生,我不否认工地塌方是地基层进水的原因,但我还是坚持,造成这次塌方事故的原因并不在我方。”
“啊哈!先生们,你们听听,她在说什么鬼话!”乔恩斯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吵嚷说:“她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而且还叫了一群工人过来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她这样做就是想逃避责任!”
布瓦力朝距离塌方处十几米远的施工处望了望,刻板严肃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没有回应乔恩斯,而是踩着泥泞的土路径直朝施工地点走了过去。
索布里和乔恩斯一边交谈,一边跟上去。
雷河南刚想迈步,却被长安拦住,“你别过去了,我能应付。”
“不行,万一他们欺负你呢。”雷河南竖起浓眉,推开长安,用拐杖撑着地,单腿蹦着朝前走。
她赶紧追上去,搀着雷河南。
已经扒开的土坑像战壕一样蜿蜒曲折,从塌方坑洞一直延伸到施工便道。
布瓦力刚走过去,就听到坑道里传出一阵兴奋的叫声。
“找到了!找到罪魁祸首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铿铿声。
找到了?
长安攥紧雷河南的胳膊,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忽然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长安抿着嘴唇,越过布瓦力等人抢先来到坑道边缘。
她蹲在地上,大声问:“是管子吗?破了吗?”
赵铁头站在下面,用铁锨用力敲了敲坑底,仰头看着长安说:“是根锈蚀的铁管,还在冒水呢!”
果然,坑底杵着一根辨不出颜色的圆管,而断掉的管口正朝外汩汩冒水。
是了,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在地底下兴风作浪,
乔恩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管子,愣了一会儿,忽然坐着从坑边溜了下去。
他推开赵铁头,弯下腰,胡乱扒着泥浆下的管子。
“从哪儿来的?该死的,从哪儿冒出来的?”因为头低着,他的五官在引力作用下,全都聚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狰狞。
他用力拽着那根黏着泥浆的管子,试图把它从土里拔出来,可毫无用处。
很显然,这不是长安为了逃脱责任临时插进去的东西,而是它真的存在。
索布里紧蹙眉头,大声斥责他的下属,“乔恩斯,注意你的风度!”
乔恩斯面色如土的从坑里爬上来,“索布里先生……”
索布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质问长安:“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根破损的管子?”
长安神色淡然地笑了笑,“猜的。”
她没有骗索布里,她真的是猜的,起因是她对工程质量有十足的信心,她不相信雨水倒灌会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导致坚实的地基层被掏空。
除非在施工时就有意想不到因素在破坏地基层,而这个因素,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可这根锈蚀断裂的铁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需要布瓦力先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她看着神色严肃的布瓦力,示意小何把工程图纸拿过来。
小何打着伞,遮着图纸。
“布瓦力先生,这图纸是您提供给我们的,我想问问,您知道这里埋有这样被废弃不用的水管吗?如果有,请问还有几处,我好早早去排查隐患。”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结下梁子
布瓦力大雷霆,但这通火气是冲着他的助手的,因为as63项目图纸由他的助手全权负责,他当时并未参与实地考察和测量,而他的助手在绘制图纸时也没有同林贝镇官员沟通,忽略了这条早就废弃不用的输水管道。
“它是一条灌溉输水管道,战争前就有了。后来由于河道干涸不用了,人们就把它遗忘了。至于这水,很可能就是河道积蓄的雨水,最近这雨量的确有点大。”林贝镇镇长萨库指着西南方向,说:“河道就在那边。”
“在我们施工区域,只有这一根隐藏的管道,是吗?”长安问道。
萨库点头,“是的,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镇子有多缺水。”
这倒是真的。
长安稍稍松了口气。
布瓦力教训助手声色俱厉的,声音大到旁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索布里也在旁边训斥乔恩斯,声音不大,但份量极重,乔恩斯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阴鸷得像是天空厚重的乌云,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亮光。
布瓦力叫长安过去,他有话说。
长安走过去,“布瓦力先生。”
布瓦力依旧维持着刻板严肃的表情,他指着身边的助手,说:“我要因为助手的工作失误向你道歉,这次事故由我方负全责,所有损失由我方承担,包括后期重修以及处置废弃管道的费用,甚至是工人的精神抚慰金,这些,都由我方来负责。”
“好的。”长安接受他的道歉。
布瓦力点点头,“那今天的事就这样,我还要赶到另一个工地,他留下来协助你工作。”
他指了指那个垂头丧气的助手。
长安送布瓦力他们到车辆前。
“听说你想在雨季施工?”布瓦力边走边问身旁的长安。
长安沉默片刻,回答说:“是的,距离竣工日期不到半年时间,我想加快进度,把雨季也利用起来。”
“雨季进行沥青铺筑难度很大,你有把握吗?”布瓦力犀利的目光扫过长安。
长安看着他,“本来很有把握,可最近工业贸易部忽然中断国外水泥进口,造成国内水泥价格短期内翻倍,迫于压力,我们只能暂停构筑物施工。我现在就在头疼这件事,桑切斯人也还在都,等着贸易部官员回话。”
“哦,是这样。”布瓦力说完,拿出手机,翻开电话通讯录,“你记一下我老朋友的电话,他在工业贸易部工作,或许能帮到你们。”
“那太好了,谢谢您,稍等啊,我记一下。”长安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便笺,她的手机却响了。
“是桑切斯,我先接下电话。”长安抱歉说。
布瓦力点头。
长安侧过身,手指在屏幕划了一下,“桑切斯,情况怎么样了?”
布瓦力站在一边,听着长安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通话声,她和桑切斯用中文交谈,他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单词,譬如真的、高兴、奇迹等等词汇。
他和长安碰面的机会不多,在来林贝之前,他对长安的印象仅限于他的助手形容的那样,是一个性格高冷,业务能力强的东方女性。他没接触过,所以不了解长安对待下属到底有多严苛,竟被底下的人叫做‘女魔头’,也不了解她的业务能力到底有多强,居然被自视甚高的助手频频夸赞。
可今天到了现场见到真实的长安,却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这个和工人们相处融洽,配合默契的项目负责人,根本不像外传的那么冷漠和不近人情,她会主动搀扶保护她的员工,会在工地陷入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用她的聪明智慧和对所从事工作的熟知度和敏感度,用她强大的自信心,牢牢把控局面。
这才是一个优秀的项目负责人应该有的表现,而她刚才力挫乔恩斯那一幕,就连他这个总部工程师,也想给她鼓鼓掌。
“布瓦力先生,不用麻烦您了!”长安面露喜色,笑着对布瓦力说。
“哦?为什么?”布瓦力有些不明白。
长安笑着解释说:“桑切斯说,贸易部同意按照平价给我们供应水泥,他还说,会一直持续到项目竣工。”
布瓦力挑了挑眉毛,“那太好了。”
“是的,也要谢谢您的好意。”长安客气说。
布瓦力上车后,索布里和乔恩斯也走了过来。
“安,今天的事很抱歉。”索布里态度诚恳。
长安朝乔恩斯瞥了一眼,语气淡淡地说:“算了,没什么的。”
“我的妻子一直提起你,有空的话,欢迎你到家里来玩。”索布里说。
“好的。”长安笑了笑,
索布里上车,乔恩斯经过长安的时候,目光阴沉地盯了长安一眼。
长安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她朝后退了一步,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从身前经过。
待布瓦力的车子驶离视线,她忽然抬起右臂,在雨幕中用力一挥。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水泥供应的事解决了!”她摘下雨帽,向身后站成一排的员工们大声喊道。
人群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爆出阵阵欢呼声。
雷河南激动地跳着上前,握着长安的胳膊,眼神灼亮地问:“怎么做到的?快说说!”
长安笑得灿烂,“是严臻。桑切斯说他今天在使馆参加活动的时候正好遇见贸易部的官员,他们聊得很投机,严臻就把项目水泥供应的事跟他说了,请求他的帮助,大使也过来帮忙,就这样,我们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雷河南的手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又是他,又是他。哎,你说你们家严排长怎么那么能干呢!哪哪儿他都能掺和一脚!他还是人吗?”
“喂!不许说他坏话!”长安皱眉,抡起拳头,照着雷河南的胸前捶了一下。
雷河南捂着心口,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算了,走了,伤心了。”
长安笑了,她招招手,让小何把雷河南送回去,小何问她走吗,她摇摇头,“我留下来加班,今晚上得把这管子堵住。”
雷河南跳了几步,回过头叮嘱她,“注意安全!”
她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待他们走远,她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严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棘手难题
电话很快通了。
严臻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他说了句稍等,然后过了一会儿,杂音消失,他温和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好了。”
长安抓起雨帽盖在头上,背过身,轻声问:“你还在坎奇吗?”
“在,明早回去。你呢,还好吗?听桑切斯说工地遇到麻烦了?解决了吗?”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
“解决了。哦,水泥的事,谢谢你了。”她说。
他语声轻快地笑了笑,“谢我做什么,我没帮上什么忙,主要是秦大使的功劳,他面子大,说一句顶我说一车。不过能顺利解决就好了,省得我回去还要操心你。”
她的心里热热的,语气里就禁不住带了丝撒娇的意味,“说得我跟残障儿童似的,我有那么生活不能自理吗?”
“你没有吗?”他故意拖长音调反问说。
她笑了笑,“我没有。”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耳畔传来他爽朗愉悦的笑声,合着周遭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竟觉得鼻尖酸酸的,矫情的想要落泪了一般。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总是帮我,我却什么也帮不到你。”
他默了默,说:“你再强,也是个女人,我再弱,我也是个男人,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但在家里,在我们二人世界里,我就想让你什么也不做,倚着我,靠着我就行了,有事我担着,风雨我也替你遮着。在我这里,你放心做个幸福的女人。”
“严臻……”她喉咙里又热又胀,声音出来时竟微微发颤。
严臻叫了声傻丫头,说:“等我回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收起手机,她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大步走向亮起灯光的工地。
“今天要辛苦大家了,晚饭我给大家加鸡腿啊,管饱!”她大声说道。
员工们齐声欢呼,已经在工地连续工作昼夜的赵铁头嚷嚷的最大声,“我先预定八个鸡腿!”
“给你十个!吃不完不准走!”长安难得幽默。
员工们哄然大笑,赵铁头摸摸后脑勺,咧开嘴,也跟着笑起来。
几天后,AS63项目召开雨季施工动员大会。
会议由项目经理长安主持,大会确立了以沥青铺筑为主线,骨料生产为重点的突破方向,决定在雨季剩余的两个月连续施工,抢进度,抢工期,为旱季大干提前完成竣工目标做准备。
可雨季施工难的问题很快就显现出来。
“不好干啊,经理,这雨下的真让人憋气,我们这一身力气根本使不上啊!”在下午的例行碰头会上,施工工长们纷纷反映道。
“我听人说,索洛托几个大的工程都因为雨季停工了,咱们反其道行之,这路子会不会走不通。”
“是啊,经理,我们修了这么久的路,还没在雨季里干过活儿呢。”
面对员工的质疑声,长安却显得出奇的平静。
虽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应对雨季施工的难题,可她总觉得事在人为,只要敢于尝试,总有解决的法子。
这天深夜,她接到朔阳老家打来的电话。
“徐叔?”她刚叫了声,就听到电话里传出豆豆童稚悦耳的笑声。
“豆豆,怎么是你呀!你怎么拿着徐爷爷的手机呢?”她诧异地问道。
“爸爸带我来朔阳了,我们今天还去陵园看了爷爷和奶奶。不过爸爸现在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不在家。”豆豆说。
她愣了愣,没想到宁宁竟带着豆豆回朔阳祭拜父母了。
其实早该回去的,可她一直在国外,长宁工作又忙,总是腾不出空来带豆豆回朔阳。
豆豆在电话里称呼的爷爷奶奶,应该是姥爷姥姥才对。
她歉疚地低下头,手指握紧电话,“那豆豆和爷爷奶奶说什么了呀?”
豆豆嗯了两声,回答说:“我向他们问好,还给他们献花,我说我叫豆豆,是他们的孙子,我会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再来看他们。还有,姑姑,我见到石头上的照片了,我的爷爷奶奶和上次来家里的严奶奶一样,都冲我笑得很开心,我很喜欢他们。”
严奶奶?
长安心里打了个突儿,说的是……宋志娟。
“哦,爷爷奶奶是最好最好的人,你要记着他们,永远怀念他们,知道吗?”她说。
“知道!也要怀念严奶奶!”豆豆大声说。
长安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说:“去世的人才说怀念,严奶奶就不用了。”
豆豆啊了一声,呼哧呼哧笑了起来。
旁边传来徐建国慈爱的声音,叫豆豆去厨房找常奶奶喝绿豆水。
豆豆说了声姑姑再见,就把手机还给徐建国。
徐建国拿起电话,“安安,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睡得晚。”
“工作再忙也要顾惜身体,该睡觉的时候就去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就去吃饭,别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你是人,不是台机器,就算是机器,也不能一直运转啊,它也得歇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记忆里的声音透过电波层层叠叠地传入她的耳膜,这种久违的感觉,在夜深人静的雨夜,显得尤为珍贵和特别。
她默了默,说:“徐叔,您怎么变得和常妈妈一样爱唠叨了。”
徐建国愣了愣,笑起来,“可能是老了吧,整天听你常妈妈念叨这些事,我也被她传染了。”
她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宁宁回去,还带着豆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段时间为了雨季施工的事,她一头扎在工地,忙得四六不分,连严臻来看她也是匆匆一起吃顿盒饭就分开了。
想想,也有阵子没和宁宁他们联系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是啥话。你忘了,徐叔这儿永远都是你和宁宁的家,自己的孩子回家,怎么能叫麻烦呢。”徐建国不满地说。
“徐叔,我错了。”她吸了下鼻子,轻声道歉。
“你这孩子啊。”徐建国叹口气,说:“我开门见到宁宁牵着豆豆,一个叫我徐叔,一个叫我爷爷,唉,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高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常妈妈疼豆豆那劲儿,我不说你也清楚,现在咱们六局院啊,全都知道豆豆回家了。”
“我想常妈妈了。”她说。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想办法
“那我叫她。”徐建国喊妻子来接电话,谁知豆豆却大声回应说,常奶奶说肚子疼去厕所了。
“这老婆子。”徐建国尴尬地嘟囔了一句,说:“安安,不管她,咱接着聊。”
“好。”
“你那边的工程还顺利吗?”
提起工作,长安觉得脑袋又在隐隐作痛,“最近不大顺利。索洛托正值雨季,我不想中断施工进度,可您知道,在雨季进行沥青铺筑施工难度极大,我们尝试了几天,没什么进展。”
“雨季施工,你可真敢想!不过,这也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徐建国提高音调,感慨了一番,然后忽然顿住,默了默,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这事好像不是没有先例,我记得你徐爷爷曾跟我说过,他当年在非洲修路的时候,为了能够如期竣工,他们就曾在雨季施工。”
“真的!徐叔,快跟我说说,徐爷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她激动的一跃而起,把赶来给她送夜宵的小何吓了一跳。
她比了个手势,于是小何轻手轻脚地走进潮湿的帐篷,把饭盒放在桌上。
他回头看着忽然变得神采奕奕的长安,不禁好奇与她通话的人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她一扫之前颓丧无力的状态,变得斗志昂扬,精神焕发。
是严排长?
肯定是他,也只有他能让长安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重新振作起来。
过了片刻,小何听到长安说:“谢谢徐叔,您可帮大忙了。行,我试试看,有问题可能还要找您,好,您早点休息,晚安。”
长安把手机攥在手里,转头,目光熠熠的对小何说:“走!回营地!”
回营地?现在?
小何惊讶地张着嘴,“没车啊,拉卡刚走。”
“打电话叫他回来,哦,你再给李书记和雷公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宿舍等着,我有急事找他们商量。”长安边说,边拿起椅子上的雨衣。
小何不知道啥事,但知道不能耽搁,于是赶紧打电话联系拉卡等人。
自打雷河南勇救被埋工人导致脚踝骨裂之后,李振翔书记就主动搬来与他同住,方便照顾他,这晚,他们正聊着雨季施工的事儿,却先后接到小何打来的电话,让他们在宿舍等着,说长安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他们互相望了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晚了,难道工地出事了?
李振翔把电话打给工地值班工长,工长说长安刚刚离开,工地一切如常,没发生什么事。
这下两人的脸色更不好了,因为能让一贯冷静沉稳的长安做出如此方寸大乱的事,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他们开始在屋里坐立不安,后来,李振翔干脆穿上雨衣准备去外面接长安。
刚准备出门,大门传来咚咚两声响。
李振翔和雷河南互相望了望,李振翔快步走过去,“来了!是长经理吗?”
“是我。”门外传来长安的声音。
雷河南扶着桌子站起来。
门一打开,一股湿润的凉风裹挟着雨水的气息扑了李振翔一脸。
他呼吸一顿,定睛看向门外的长安。
她穿着一件大号雨衣,浑身上下裹得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庞,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熠熠闪光,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罩着一层光环。
这……
李振翔傻眼了,这样的长安,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屋里的雷河南见他半天不动,也没人进来,不禁着急地说:“长安,你怎么不进来?李书记!”
李振翔猛一下回神,赶紧让开位置,邀请长安进屋。
“李书记今天是咋啦,看见我跟看见怪物似的,一个劲儿的盯着我瞅,这才几个小时没见,李书记就不认识我了。”长安进屋,脱下身上沾水后变得沉甸甸的雨衣,四处看了看,挂在墙角的脸盆架上。
她甩了甩头发,用脚勾住地上的抹布,把它踢到雨衣下面接着雨水。
“哎!那是我洗脸毛巾。”雷河南指着地上灰蒙蒙的抹布。
长安的嘴角抽了抽,转过头,一脸嫌弃地说:“你还有脸说?谁家的洗脸毛巾是这个颜色儿的。李书记,你也不管管他,治治他的邋遢病。”
李振翔摸摸鼻子,笑了,“这病啊,我可治不了。不过有个人能治。”
“谁呀?”长安笑着问
李振翔指指雷河南,又指指他身边空着的位置,“他媳妇儿啊!这男人啊只要娶了老婆,啥懒病都能不药自愈。”
长安扑哧一下笑了。
雷河南张开嘴想说什么,看到长安促狭的表情,灿烂的笑脸,不禁面孔一烫,皱着眉转移话题说:“你大半夜来男人屋干啥,有事说事,没事别拿我开涮。”
“德行!说你是为你好,李书记说得对,你啊,就是差个媳妇儿管着你。”长安笑道。
“你!”雷河南真急了。
长安赶紧摆手,“好了,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我这次来,是我对雨季沥青铺筑施工有了一些新想法,这些想法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我老家一位从事过援非建设的长辈的亲身经历,如果对我们也有用,说不定它能解决大问题,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来找你们。”
雷河南精神一震,指着椅子,“那太好了,你坐下详细说说。”
李振翔赶紧倒了杯水,递给长安,“润润嗓子。”
长安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像大熊猫。”
“哈哈……”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那一夜,宿舍的灯光一直到天明才熄灭。
长安他们针对施工区域雨季规律性强的降雨特点和现场实际情况,制定出适合自身特点的施工策略。在试验期内,安排拌合站凌晨4点开始打料,积极利用下午3点前降雨少、不降雨的有利天气条件进行突击性施工。
一周试验期过去,长安和项目领导以身作则,冲锋在前,带动全体员工通力协作,一举拿下2公里沥青路面!
试验成功后,中非员工深受鼓舞,一线员工铆足干劲,加班加点,忘我工作,技术人员深入一线,技术指导前移,后勤部门把服务工作做到现场,各工区之间加强协调,相互配合,大干局面很快形成。
雨季很快过去,而AS63项目在雨季停产期的产值达到惊人的50万。
这次项目部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并且创下十几个施工之最,成为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
第三百章 失重
但凡有媒体记者来采访,长安就会把他们领到施工一线去,亲身感受工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有记者在采访报道中写道:渐渐的,雨停了,员工们又出来开始工作,有的拿铁锨拌砂浆,有的推着小推车,摊铺机、压路机等机械正在轰隆隆地作业,工地到处呈现出一幅繁忙的景象,黑人劳务干活还真有模有样,对每一道工序都完成得格外严谨细致……
9月,雨季即将结束之前,项目开始进行剩余路段的沥青铺筑。
10月,沥青铺筑又突破10公里。
雨季过后,非洲草原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AS63项目一路高歌猛进,向着胜利的终点冲刺。
李书记已经着手准备全线贯通庆祝大会,有的员工甚至悄悄打点起行装,渴盼着回到祖国与家人团聚。
雨季方歇,天空晴朗,微风徐徐。
世界银行组织代表和索洛托国家公路局代表纳都恩一行十余人,到林贝镇视察AS63公路项目建设情况。
纳都恩一行在视察了井然有序的施工现场后,又来到刚刚荣获中国海外工程杰出营地的AS63项目驻地参观。
大家对这处难得一见的花园式营地赞叹不已,纳都恩先生激动地说:“我视察过索洛托大大小小的项目施工区不下几百个,只有你们的营地是最漂亮的,最安全的,而且你们在国内同时施工的几个在建项目中,无论在质量进度,还是履约等方面都走在最前列。我由衷感谢中国龙建集团为索洛托经济发展做出的杰出贡献,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能够做到按期或提前完工。”
“想不提前都难呢。”长安自信满满地说。
纳都恩和世行代表交换下眼神,嘴角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用你们中国话来说,接下来,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长安微笑颔首,看着他们说:“定不负所托。”
送走纳都恩一行人,长安代表项目班子慰问路面工区员工。
项目工区15名员工平均年龄25.8岁,是整个项目里最年轻的团队,他们负责沥青拌和站、沥青骨料、混凝土骨料破碎生产、管涵盖板路缘石及里程桩预制、钢筋加工、设备维修等工作。
在工地,无论是破碎站砂子的生产供应,还是沥青拌和站的运转,哪里出现故障都不行。可这么大的工程,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到这种时候,他们总是会全力配合,积极主动去协调解决难题。
尤其在这次雨季大干施工中,这群年轻人克服工作任务重,环境恶劣等不利因素影响,想方设法按时完成任务,在全线施工中发挥了重要的核心作用。
长安很早就想表彰项目工区团队了,可这群年轻人却说顾不上,沥青铺筑关键时期,不仅仅是项目工区,工地上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车子在涂有蓝色油漆的沥青拌合站停下,下车前,长安对着后视镜,整了整她的仪容。
看到镜子里肤色黑黄的女子,她不禁怔住了。
这是……她?
粗糙黑黄的面庞,尖尖的下颌,干裂的唇皮,浓重的黑眼圈。
只有一双黑眸依旧清亮有神,眼里的光芒相较于之前令人敬而远之的锐利,现在的她,目光变得平和而又沉稳。
她挑了挑过分浓黑的眉毛,镜子里那个不像她却又分明就是她的影子,真实记录了这些日子来她所经历的一切。
原来,时光和阅历真能改变一个人内在的气质。如果说之前的她是剑刃,是刀锋,是石头上的棱角,那现在的她,就是平静的湖面,是深不可测的海水,是山间温柔的清风,能够容纳一切未知和苦难。
“经理?”小何见她半天不动,不禁轻声叫她。
她回过神,拂了拂头发,苦笑着问小何,“我现在真成黄脸婆了。”
“哪儿有,在我心里,经理你始终是最美的!”小何夸赞说。
长安笑了笑,指了指被晒蜕皮的面颊,“我是不是应该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每天都要对着你问一问,这样子就可以自欺欺人了。”
小何哈哈大笑,“魔镜不说假话,你问一千遍我也会这么回答你。”
长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敢苟同,她拉开车门,下车,朝跑来接她的工区员工走了过去。
她的表彰很实在,工区每名员工获得五千元奖金和项目竣工后集体旅游的奖励。
“噢!旅游喽!”
“耶!耶耶!”年轻人欢呼着扑向长安,长安见势不对,扭头就逃,可她哪里能跑得过这群活力十足的小伙子,没跑几步就被逮住,接着就被他们用力抛向半空。
失重导致的晕眩感强烈到令她窒息,她从小就惧怕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动作,所以她和秋千、游乐园的设施几乎是绝缘的。
颠第一下的时候她的脸就白了,然后一直白下去。
等员工察觉不对劲儿,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颤,脸也惨白得不像话。
她觉得头很晕,手抓着小何的胳膊,脚却像是踩在棉花垛上似的,一个劲儿的打软。
“经理,你没事吧。”小何看她这样也吓坏了,看到她眨眼睛,低声说没事,他立刻就转头训斥这群不知分寸瞎胡闹的年轻人。
其实小何也不大,还没结婚呢,可他训斥人的语气完全像是学校的训导主任一般,刻板而又严肃。
被他教训的年轻员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了刚才火力四射的劲头。
“小何,不怪他们,是我的原因。”长安制止小何,向员工解释:“我害怕被这样举着,抱歉,吓到你们了。”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就说:“经理,我们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为你……”
也不会怕这种小儿科的举动。
长安扶着额头,调侃说:“惨了,被你们发现我是个很怂的人,你们不觉得失望吗?”
“哈哈,失望啥呀,经理你这样,才像个正常的人嘛。”有人接口说。
“哦?那我以前不正常了?”长安眨眨眼。
那人赶紧摆手,脸也涨得通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这样更好,大家伙儿有什么都敢跟你说!”
“是啊,经理你要多笑!”
“骂人也可以,但就是别不说话,你只要不讲话,我们的心就开始发毛了。”
“对对对,经理你不知道你沉默的时候就像冰山一样,人还没靠近你呢,就被冻住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哦,冰山。
她知道了。
巡视完工区已是深夜,回到临时帐篷,她正要洗漱,手机忽然响了,她按下接听,走到门边,“是我,长安。”
电话里传出李振翔书记焦灼的声音,“不好了!K45桩号附近的路面出现大裂缝,导致一辆拉货车侧翻,司机重伤送医,你赶紧来一趟!”
第三百零一章 base料
事故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受伤的当地司机已被送往宽查市立医院抢救,已经通车的沥青路上裂开一道一米多宽的缝隙,大货车侧翻横在公路中央,周围散落着大量煤渣和汽车零件,现场一片狼藉。
李书记不在现场,有几名警察在处理事故,雷河南和几个人蹲在支着临时光源的裂缝周围,正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见到长安大步走了过来,孔芳菲立刻起身朝她跑过去,“经理。”
长安看了看神色惶急的孔芳菲,心中一沉,拍拍她的肩,“别慌。”
孔芳菲拉住她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长安向先期参与救援的员工道声辛苦,然后问雷河南,“李书记呢?”
“护送伤者去医院了。”雷河南在地上蹲久了腿脚酸麻,这猛一起来,差点摔了。
幸亏长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住。
“没事吧?”长安紧张地看看他的脚。
他摇头,“没事。倒是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伤者情况不大好。”
她神色凝重地点头,“知道。你把情况详细说说。”
雷河南就把他所了解到的现场情况向长安做了汇报。
这辆本地货车深夜行驶至K45桩号公路附近时路面突然开裂,司机刹车不及导致货车猛烈撞击路墩后侧翻,司机身受重伤,救出时已失去意识。
“同车的人说是道路裂缝导致翻车,我不能接受,我们修的路,难道是纸糊的吗!他这么说,明显是想讹人!”雷河南一生气嗓门就高,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
长安没说话,而是蹲在地上,仔细看着面前这道一米多宽的缝隙,她用手捻了些沥青层下方的料渣,凑到灯光下看了看。
“你吼也没用,路是我们修的,他们不找我们找谁。雷公,而且我怀疑,这片区域的地基层有问题。”长安抬起头,目光严肃地看着雷河南。
雷河南愣了愣,原本就纠结的眉头这下更是要黏在一起。
当地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姗姗来迟,他们一边向目击者询问事故情况,一边用照相机拍照。
没过多久,监理方工程师乔恩斯赶到现场。
因为此前教训深刻,这次他表现得非常理智和冷静,他没有武断地揪着某个不合规矩的错处不肯放,也没有态度恶劣地哇哇大叫,他带着新招的助手在已经挖开的裂缝处停留了许久,才带着样本走了。
第二天,乔恩斯一大早就赶到项目工地,他气势汹汹地冲进长安的办公帐篷,将样本化验结果拍在她的桌上。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长安拿起化验报告,低头看了几行,眉头便皱起来。
她抬起头,对小何说:“叫雷公过来。”
小何神色忧虑地看看她,快步走了出去。
她拉开椅子,“坐吧。”又去角落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放在桌上。
乔恩斯大喇喇地坐下,他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漠的眼神里似带有一丝得意,提醒长安说:“我建议你把布瓦力先生请到这里,省得你以后还要向他解释。”
长安想了想说:“暂时不需要。”
“我看很有必要。我已经把化验结果传真给他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联系你的。”乔恩斯耸耸肩。
长安扯了下嘴角,“另说。”
接下来她继续翻看那份报告,直到雷河南满头大汗地进来。
看到乔恩斯,他点点头,看着长安问:“你找我?”
长安把手里的化验报告递给雷河南,“你先看看这个。”
雷河南接过报告,低头看了下标题,脑袋嗡一下炸了。
“长……”
“看完再说话。”长安极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雷河南说话。
乔恩斯则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他们如何表演。
雷河南没等看完最后的结论,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了,他重重地将报告丢在桌上,指着乔恩斯问:“这是你拿来的?”
乔恩斯冷笑点头,“怎么,难道你质疑它的权威性?如果真是这样,那好办,你们可以自己取样重新去检测一次,看结果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乔恩斯对这个结果无比自信,因为他昨天取样时不仅仅只取了一个样本,而是多个,所以他拿到检测报告后才这么有底气,感觉能仗着这张纸一雪前耻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呢,是吧!”雷河南抬高音量,指着乔恩斯的鼻子,大声呵斥道。
乔恩斯朝后躲了躲,“你还想打人?”
“打你怎么了,你这种背后使阴招的卑鄙小人,我打你都是现的。”雷河南抬起拳头,却被长安用力推到一边,“你疯啦,雷河南!”
“我就是疯了!我见不得有人污蔑质疑我的工作能力,他说Base料不合格就不合格了,我还不认呢,我要求重检!重检!”雷河南涨红脸,大声喝道。
小何听到声音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呆住了。
乔恩斯看着面前这个黑铁塔似的中国男人,起身,冷笑说:“你们用材质不合格的破碎料作为Base(基层)料施工,导致工程质量出现严重问题!这次的车祸,上次的塌方事故,在我看来,并不是毫无联系的偶然事件,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整个项目的base料存在严重质量问题,而你们,一直在用卑劣的手段欺骗业主和监理方!”
“你胡说八道!”雷河南大怒,想扑上去跟乔恩斯理论,却被长安和小何拉住。
乔恩斯退到门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朝长安他们晃了晃,“我已经全程录像,我要立刻向国家公路局、向布瓦力先生反映这件事,同时向你们集团总部提出严正抗议!”
“乔恩斯先生,你不要冲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放心,如果查出来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绝不会推卸责任,一定会负责到底!”长安追出去,试图说服乔恩斯。
可乔恩斯却冷酷地拒绝说:“不可能。我要让所有人看清你们的丑恶嘴脸,把你们赶出非洲市场!”
第三百零二章 加油站
黑色吉普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远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蜿蜒的施工便道,只剩下一条昏黄呛人的灰尘带久散不去。
长安扶着头,忽然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这阵偏头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发作得都要猛烈,像是有把锤子在不停地敲打她薄薄的脑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疼。
“长安……”雷河南担忧地叫了她一声,看到她黑黢黢的眼睛朝他望过来,他却又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进去吧。”她指了指帐篷。
雷河南跟着她进去。
长安把桌上的矿泉水瓶抛向雷河南,然后拿起桌上的检测报告,语气冷静地问:“现在没外人了,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雷河南攥着沉甸甸的塑料瓶,拇指在商标那里用力摩挲了几下,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说:“我承认,K20桩号路段的破碎料的确不合格。可这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在这路段基层施工时,因为合同规范要求过高,整个项目全线方圆三十公里,硬是没能找到符合技术规范的石料,而咱们的技术人员在潜在料源地取样时,经常会遭到当地人的阻碍,导致因取样受阻而无法开展正常的征地工作,最终导致基层铺筑停工,你情急之下去找业主方和政府想办法,一连几天守在国家公路局,就差没住到人家家里去,而你好不容易弄到的石料到达破碎站时,却被检测出材质不合格,既不能作为Base料施工,又没法满足此段Subbase(底基层)料施工量,如果弃之不用,必将给工程造成损失。”
雷河南拧开瓶盖,对着嘴里就是一通猛灌,长安蹙起眉头,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抹了抹嘴,平稳了一下情绪,说:“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是我不让小孔说出去,而是采用国内施工时用过的法子,用破碎料与天然料掺合使用的优化方案继续施工,这样一来,不仅充分利用了已有的破碎石料,还能保证工程质量,而且工程结算时这部分款项也会按破碎料拨付,能挽回一大半损失。我承认,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事先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可你的倔脾气,我怕跟你说了,你再不管不顾的和甲方闹崩了,我们当时正在征地,需要他们出面协助,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趁我不在,绕过监理方,私自做主更改了石料级配!”长安唰一下起身,指着雷河南,“你长没长脑子啊!这里是国内吗?行标能一样吗?况且我们出来代表的仅仅是龙建集团吗,我们代表的是中国,中国形象!雷河南,我请你,不,是命令你今后不要再瞎逞能了好吗?”
雷河南表情僵硬地看着长安,“我会负全责。”
“你负责个屁!你给我回去反省,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要去!”长安说完就背过身去,不肯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雷河南抿着嘴唇,看了看长安单薄的背影,沉着脸,大步走了。
小何在门边刚露了个头就被长安看见了。
“你进来。”
小何哦了声,轻手轻脚地进屋。
“你把孔芳菲找来,你们一人一台电脑,两天内,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国际国内所有关于不合格破碎料与合格天然料掺合用于base施工的成功案例找齐了给我!”长安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了几步,又顿住,看着一脸懵的小何,说:“我去事故现场了,有事打电话。”
小何听到车响,才猛地回神,他追到门口,大声问长安:“经理,小孔会听我的吗?”
“会!”长安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拉开车门,开车走了。
在去往事故现场的路上,她又接到一个坏消息。
李书记从宽查市立医院打电话说受伤司机伤情严重,需要立刻转往首都国立医院治疗,家属在医院闹得很厉害,李书记独木难支,问说能不能再派个人过去。
“我马上安排人和车辆过去,还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李书记,辛苦你了。”长安说。
“辛苦啥,你们在家也不见得比我轻松,好了,不多说了,家属又来找我了。”李书记匆匆挂了电话,长安联系小何立刻安排人员和车辆赶往宽查市医院,等小何回复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才卸下耳机,重重地倒向车座。
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大睡一场,等醒来了,这些棘手的难题、扰人的烦恼就会像梦一样消散无踪。
如果真能出现奇迹,那该有多好啊。
她苦笑着撇了撇嘴角。
靠了一会儿,她猛然睁开眼睛,挺直腰背,握紧方向盘,冲着前方低吼,“加油!长安!”
加油!
长安来到事故现场,发现出事的地方已经被封闭起来,已经交付使用的路段也已限制通车。
出事的货车已经被清障车拉走了,可煤渣还未清理,黑压压地堆在路上,小山似的,行走起来很是困难。
她时不时地蹲下,用手机拍照,拍那些煤渣、拍土层、裂缝,以及沥青撕扯的痕迹,就连路缘石她也不放过。
忽然,头上被一片阴影遮住。
“咔哒!”她按下快门。
镜头里也出现一片阴影,不过却是一个人的形状。
她愣了愣,猛地回转身,惊喜地叫道:“严臻!你怎么来了。”
在她身后站着的头戴蓝盔的男人,可不正是许久不曾见面的严臻。
“我看到你的车。”他微笑解释,朝她张开双臂。
她激动地眨了眨眼睛,像燕儿投林一样,脚步轻捷地扑向他的怀抱。
他抱起她,转了几圈,才拥着她说:“怎么又轻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了。”她心虚地低下头。
他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故意皱着眉头说:“骗人之前先照照镜子,你看看你这憔悴样儿,都快变成黄脸婆了。”
她摸了摸面颊,苦笑说:“现在哪儿还有功夫臭美。”
他朝事故区域的裂缝看了看,“看起来挺严重的。你呢,还好吗?”
她仰起头,冲他笑了笑,“不是有你这个坚强后盾吗,我不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低下头。
她紧张的四下张望,嗔怪道:“小心石虎他们看到。”
他一般来看她,都是趁着巡逻休息的几分钟时间,巡逻车通常离这儿不远,他也待不了多久。
严臻叹了口气,把她拽到怀里,紧紧拥住。
她抱着他,低声喃喃说:“严臻,你好像变成了我的加油站。跟你在一起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可只要这样抱抱你,我就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又有勇气去面对困难了。”
加油站?
严臻愣了愣,他稍稍挪开身体,捧起长安的脸庞,目光温暖地看着她,说:“我是你的专属加油站,这一生,都只为你一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