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忆(一)
长安一口气走到空无一人的水塔边,才停下脚步。
身旁浓郁深绿的大树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眺望远方,是气势雄浑的坎贝山,这里草木茂盛,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栖息的天堂,这里全年炎热,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旱季雨季之分。
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她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AS63项目所经之地的每一处山坡,每一处转弯……
可在这漫长的1095天里,她却只能把有限的75天留给长凌。
长凌的名字。
取自于壮志凌云的崇高意境。她希望长凌拥有一颗不平凡的心灵,长大后像鹏鸟一样展翅高飞,越过世间一切的艰难险境。
她视若生命的孩子,如同天使降临人间,给她晦涩黯淡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惊喜和感动。
生产时遭遇大出血,每次在生死边缘游离挣扎的时候,总会被腹中生命顽强的与命运抗争的斗志拉回来,他似乎在用行动拯救她,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要丢下他。
她怎么舍得抛弃他呢?
从犹豫不决丢掉药片到证实怀孕的彷徨和无措,她曾几次站在王向春的门外,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跟他说她不去恩特斯了,
她要这个孩子。
可身上的责任却不容许她这么办,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工程,而是代表着国家,代表着集团的声誉。她就像是一个听到冲锋号的战士,已经跳出战壕准备冲锋陷阵,这个时候,要她退缩,当个逃兵吗?
不,她做不到。
婆婆恶言相向,情敌步步紧逼,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放弃腹中生命。
因为她爱严臻,这个如同坎贝山一样坚强,如同香淞海一样胸怀宽广的男人,是她对婚姻全部的信念与支撑。
她以为,他能与她一起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可他却让这一切努力与坚持都化为乌有,雨夜中她亲眼目睹那一幕惊心动魄的背叛,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婚姻的堡垒宛如沙子砌的城堡轰然间倒塌。
她心若死灰,提出离婚,他却以孩子为由,坚决不同意。
她思虑再三,主动找到妇科医生马晶,恳请她帮忙演一场戏。马晶当时陷入两难,一方面事关重大,她怕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另一方面,她又被她描述的未来愿景所诱惑,想成全小姑子。
“我会做掉孩子,你不用有顾虑。”她记得,当时,她对马晶说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谎言。
马晶知道她不可能怀着身孕出国工作,这才下定决心帮她。
这才有了医院那刺骨锥心的一幕……
在恩特斯工作期间,最大的困难不是掩饰她怀孕的真相,也不是剧烈的妊娠反应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而是每当黑夜降临,在万籁俱寂的异国他乡,那种浸入骨髓的孤独和失落感,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夜夜将她吞没。
她觉得自己就要患上忧郁症了。
可在这个时候,又是腹中的生命,用一次顽强的胎动,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那一刻,她与腹中的小生命是心灵相通的,忍不住泪流满面,转身的时候,却意外见到面露诧色的雷河南。
这个总是对她大吼大叫,因为一个数字,一个技术细节同她针尖对麦芒的技术总工,却在无意中窥知她的秘密之后,神色复杂地建议她早做打算。
是啊,她不可能把孩子生在恩特斯。
只能回国。
可孩子呢,出生后跟着她回恩特斯吗?
不。
她立刻就否决掉这个念头。
工地环境恶劣,员工来了大半年时间都还在适应期,他那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寒风和冷雨。
可孩子出生后交给谁。
她彻夜难眠,第二天,她主动联系长宁,跟他坦白自己的处境和想法。
原以为长宁会愤怒地斥骂她,或是因为心疼她而伤心哭泣,可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长宁在电话里足足沉默了两分钟,才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对她说:“回来吧,有我呢。”
那一瞬间,她的泪水像是从失控的闸门里喷涌而出,冲开冰冷封闭的心灵枷锁,洗去内心的黑暗和脏污。热烫的,感动的,发泄的泪水肆意流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能哭,一直到手机被人抢走,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条毛巾,她才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的雷河南,跟他说谢谢。
项目人员每年有一个月轮休。她利用这一个月假期回国生产,临走前,她把工地托付给项目副总和雷河南,送她那天,雷河南把一个红绳穿着的木牌挂在她的脖子上,他跟她说,这是恩特斯的祈福牌,能够护佑人平安。
她从雷河南那双灼热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她很明显地回避了,她要让雷河南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对其他人付出任何感情,她的心,不是死了,而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体里面了。
回国生产,已经在律界站稳脚跟的长宁为她安排好一切,只是没想到还会有难产这道生死关在等着她。
几次昏迷的当口,她似乎都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她问医生,当时,她喊的是谁。
医生告诉她,“闫震还是言真,我听不真切。当时你特别执着,我就出去和你的家属说了,说让闫震准备一下,必要时候进来陪着你生产,可是你的家属却说,这个叫闫震的来不了。”
严臻。
她喊的是他!
那一刻,再多的词汇也形容不出她内心复杂的感受,痛是真真切切的,可其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盖住了痛楚,让她揪着被角,闭上眼睛,无声地颤抖流泪。
护士抱着长凌来让她看,说看一眼,她就要把这个折磨妈妈的小家伙送进暖箱了。
在看到长凌之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的伟大和无私,可真的看到那只有豆子大小的婴孩,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一刻,她的心顿时化成一汪春水,柔软到自己也惊奇的地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回忆(二)
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发出邀请一般,朝她伸出又细又小的粉红色的小手。
她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着他的指尖,没想到他竟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指。
她捂着嘴,眼里闪动着惊喜的泪花。
护士笑吟吟地夸赞说:“他啊,知道自己错了,这是向妈妈道歉呢。小家伙,真聪明!”
她握着他的小手,不停地亲吻,“妈妈怎么会怪你呢?我要感谢你,是你的到来,给妈妈的人生带来新的希望。”
小家伙张开嘴,竟然打了个哈欠,似乎不耐烦听她这么说,护士哈哈大笑。
生产完第二天,一个意外的客人赶到病房看望她。
她激动地伸出手,“常妈妈!”
远在朔阳的常月梅到上海来了。
见到她羸弱憔悴的模样,常妈妈禁不住落泪,她走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就打了两下,“你这个糊涂娃娃!你是要让常妈妈心疼死吗?”
她抱着常妈妈放声痛哭,似乎想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倾泻出去。
常妈妈是接到长宁的电话,特意从朔阳赶来照顾她月子的,其实也不是整月,从前到后算起来,不过半个月而已,她出院后住在长宁家里,常妈妈除了悉心照顾她的身体,还经常去医院看望仍在住院的豆豆,豆豆这个小名就是常妈妈起的,她说按照朔阳的风俗,小名越是叫得普通,长大越是有出息。
常妈妈是真喜欢豆豆,原本她只是来照顾她的月子,可谁知她离开上海以后,常妈妈又帮着长宁夫妇照看豆豆,一直到豆豆上幼儿园,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朔阳老家。
有常妈妈在,即使她远在异国他乡,心里也无比的踏实。
她把豆豆交给长宁夫妇抚养一事,常妈妈起初是不同意的,她说,要是怕日后麻烦,她可以把豆豆带回朔阳老家养着,等她回国后随时可以回朔阳看儿子。在常妈妈看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自己养着舒坦。
“我不能那么自私。常妈妈,我和长宁失去父母后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出去后又是什么样的遭遇,您比我更清楚。那个时候,我们害怕过节,因为一过节,只有我们家是安静的;在学校,我们害怕与同学们聊天,因为在他们炫耀父母的宠爱时,我们却只能保持沉默;我们害怕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害怕那些鄙夷或是怜悯的关注。常妈妈,您想让豆豆同我们一样,背负着世俗的压力长大吗?不,我不让。我是那么的爱他,在我人生最难的时刻,也从没想过放弃他,又怎能因为我的一点点私利,就让他陷入成长的沼泽地。我不能那样,不能那样啊,常妈妈。”她语声哽咽。
常妈妈握着她的手,泪光闪闪地说:“傻孩子,你把豆豆交给宁宁,你就不心疼吗?你就舍得?”
“舍不得,我舍不得!每次只要一想到与他分开,再见面他已经喊别人爸爸妈妈,我的心,这里,就像是豁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疼啊,疼啊,常妈妈,我疼,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他的母亲,我想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让他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健康长大。至于我,真的,真的不那么重要。”她依偎着常妈妈,喃喃说道。
“唉……”常妈妈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和小严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像是那种人啊,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真是可惜呀,安安,你能不能为了孩子退让一步,和他……”
“不。”她神情痛苦地阖上眼睛,“不可能了。”
有些路,明知前方布满荆棘,可既然选择了,即使扎破脚底也要走下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经理——”孔芳菲忽然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可马上她就惊叫起来:“呀!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长安愕然垂眸,伸手轻轻一擦,不禁怔住。
她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久到她记不清了。
似乎从她生了长凌回到恩特斯之后,她就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变得不爱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气息,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不与人谈论私事,而且,她对待员工极少说教,就是用规章和质量标尺说话,所以,员工们才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女魔头’。
她以为自己的泪腺已经失去分泌泪液的功能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在触动记忆的轮盘之后,会发展到情绪失控的状态。
上次失态,还是闻听恩师病故的消息,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当着王向春的面悲痛欲绝,痛哭不止。
可那次是有声的,是有感觉的,而出现像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的情况,这些年来,竟还是第一次。
“谁能欺负得了我呀。”她用指尖沾了沾眼角,看着摇晃的树梢说:“今天风很大,不是吗?刚才不下心迷了眼睛……”
孔芳菲扬起脸,感受着索洛托干燥的季风,她点点头,不疑有他,“我就说嘛,经理你怎么可能哭鼻子呢!放眼整个基地,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人能欺负得了你呀。”
她面皮一烫,咳了咳,“你找我什么事?”
“哦,严连长找你,喏!他来了!”孔芳菲朝侧左侧指了指。
水塔边新修的小路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正迈着大步朝她们走来。
“那我先撤啦!”孔芳菲冲着长安挤挤眼。
“嗳!”长安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她试图拉着孔芳菲作伴,谁知这丫头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像条泥鳅似的,出溜一下跑了。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拨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转瞬走到眼前。
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堵无形的压力墙。
“什么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问。
严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抿了下嘴唇,目光炯炯地说:“明天恢复日常武装巡逻,你,要不要去营地看一看。”
啥!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里面却有欣喜的小泡泡不断地涌出来。
严臻心口一紧,但仍然攥着她的目光不放。
“我,我能去吗?纪律允许吗?”她语气激动地问。
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营地,惦记着未完工的工地,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去看一看。
他看着她,徐徐颔首,“可以。”
她习惯性地闭了下眼睛,双手握拳,在暗处用了用力。
看着她这些熟悉的小动作,严臻的心里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目光轻闪,转过身,说:“明早八点,4号步战车集合。”
“我一定到!”长安冲他的背影喊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巡逻
清晨,嘹亮的集合号伴随着晨光唤醒了宁静的蒙特里基地。
维和官兵像出闸猛虎一样迅速跑向操场,列队集合。
庄严肃穆的气氛、整齐划一的队列,一张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洋溢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真帅啊!”孔芳菲禁不住驻足赞叹。
“肤浅!一看你就是个外貌协会的。男人漂亮有啥用,关键是要看第一眼的feel,看你俩有没有撞对眼儿!你懂不懂!”旁边有人插言道。
嘿!
孔芳菲偏头一看,身边站着的,竟是那个心理素质最差的九零后,上次严连长护送他们回基地,那个被不明武装人员吓得跌跤的龙建员工,小曾。
她撇撇嘴,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小曾摸摸鼻子,表情微妙地说:“快有了!”
孔芳菲纳闷不已,四下里瞅瞅,发现营地里除了隆达的老婆和年幼的女儿之外,没有其他异性了。
蓦地,她眼睛一亮,指着小曾,惊诧不已地问:“你,你喜欢上难民营的姑娘了?那可是违反纪律……”
营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在工作期间与当地姑娘谈恋爱。
“我晕!”小曾扶着额头,气急败坏地说:“拜托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我连她们说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和她们谈恋爱!”
孔芳菲推了推眼镜,眼神更加困惑了,“那你还说快了,快你个头啊,你做梦谈恋爱呢!切,还有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人。”
小曾根本不介意孔芳菲说什么,他一副我自己知道就不告诉你的贱模样,拍拍孔芳菲的肩膊走了。
孔芳菲搓了搓胳膊,一脸嫌弃地嘟哝:“神经病啊!你喜欢谁,我才懒得关心呢,反正不会是……”
孔芳菲忽然哑口,脸也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会吧。
这个杀千刀的小曾,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不禁恼怒,这个死小曾,敢打她的主意!他不知道她早就芳心暗许,她已经有喜欢的人……
不行,她得找小曾说清楚。
于是神色羞恼地跺跺脚,朝小曾追了过去。
“齐步走!”严臻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维和战士向步战车走去。
途中,石虎的用眼角的余光跟随着那抹娇小可爱的身影,他看到她在追一个男人,追上去,扒着人家肩膀,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
他面色一变,从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适的感觉,没来由的,胃里也泛起酸水。
“集中精神!”严臻朝他瞥了一眼。
他面露愧色对正脚步,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晨光普照,微风轻拂,空气中氤氲着非洲独有的清新气息。
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听到脚步声,唰一下从树下转过身来。
严臻的心里重重一震,连带着脚步也跟着晃了晃。
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长安凝视着朝她大步走来的严臻。
他站在队列一侧,耀眼的晨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光亮,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武肃然。
她呼吸一顿,手指蜷缩紧握在手心,她走上前,迎向队列。
严臻朝她摆摆手,“出发。”
她点点头,跟随维和战士登上步战车。
同行的,还有一辆突击车。
车辆一前一后驶出基地。
因为沿途大部分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所以步战车在行驶中感觉异常颠簸,可以想见在雷声不止的雨季,在这条路上巡逻的维和战士将会是多么的艰难。
透过车窗,她看到草木茂盛的森林和草原,野生动物穿梭其中,自由自在地享受着非洲的阳光。远处,星星点点的茅草屋点缀其中,与蓝天白云构成一幅自然的美景图画。
战士们对眼前的美景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关注的,是隐藏在这片祥和与宁静之下的危险。
车行一半,长安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她把手压在胃部,轻轻按揉。
这时,从对面座位射过来一道冷峻的目光。
她与他视线相遇。
眼神一个幽邃,一个清澈,看似不可融合,却谁也没有选择躲避。
他静了几秒,忽然倾身,抓住她的手腕。
四周的战士立刻像是绷紧的发条一般,僵直不动。
而她愣了愣,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羞恼地挣了挣,低声斥责他:“你做什么!你……”
她愕然失语,低下头,盯着他紧扣在她腕横纹上两寸部位的拇指,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只是要给她按摩穴位,缓解晕车症状。
四周近乎凝滞的气氛也暂时得到缓解,只有石虎,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时不时地冲着严臻和长安眨眼睛。
从内关穴源源不断传来又麻又痛的触感,而被他牵握的手部肌肤,也像是受了传染一样,除了麻痛的感觉之外,还觉得烧灼和酥麻。
心脏砰砰狂跳不休,她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还难受吗?”他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好多了。”
他立刻撤回手去,她的手骤然失去托力,僵硬地伸在半空,那姿势看起来很是古怪,就像是她在向他祈求着什么。
她脸色一白,蜷缩手指,慢慢收回手。
紧接着,他收到驾驶员报告,下达停车命令。
路边停着一辆被焚毁的货车,他们要下去对毁损车辆进行侦查分析。
“你别下去。”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严臻指着车体上的弹孔和焚烧痕迹同巡逻的战士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专业的讨论和分析,根据一个弹孔的大小得出它出自于哪种枪械,就像她捻起一把地基土,就能分析出它的成分,得出它合不合格的结论一样,都是一种对待专业高度负责的态度和高超的技能。
术业有专攻,小领域大专家。
以前,她总觉得军人的工作不过是训练和演习,只要体力好,脑子聪明,就足可以胜任工作。可通过这件事,却让她对军人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弹孔,路边一片被烧焦的炮痕,他们也可以凭借无数次巡逻、无数次处理紧急情况而掌握的知识储备,在战争真正来临之际,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机会。
一路向前,陆续又遇见几辆连窗玻璃和车轱辘都烧化的汽车骨架,她没有下车,但她听石虎说,有一辆车里,还残留着一具炭化的尸体。
步战车驶入营地便道,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长安的视线盯着远处那片蓝色的屋顶,身子随着步战车轻轻摇晃,她抿着嘴唇,表情显得异常严肃和沉默。
第二百三十章 照片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尽快。”严臻跃下步战车。
长安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去就行了,没想到严臻会跟着她,“这里还不是很安全。”
她默然颔首。
两人并肩朝营地走去。
营地还是离开前的破败模样,之前整洁的水泥路面被黄土覆盖,到处散落着弹壳和被炮弹炸碎的山石,损毁最严重的办公区,几乎找不到一间可以使用的房屋,而宿舍生活区也被毁掉一半,只有一半的宿舍外观尚算是完好。
立在旗杆下,她凝视着满目疮痍的营地,沉默了许久,也思考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们没有错,甚至于对这里的人民,对这个国家是功臣,是友谊的使者,可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破碎的家园,毁坏的工地,以及一颗失望愤怒的心。
战争是罪恶的,无论以何种名义挑起战争的人,他们都是人民的罪人,都将会受到正义的审判。
严臻默默地望着她,在她的眼里流露出愤慨的怒火时,他伸出手,拍抚着她的肩膊,“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眼神愕然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铁血冷峻的军人不是应该恨她吗?
为什么从他的眼里、动作、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抵触和愤恨的情绪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心思不宁地跟着他来到宿舍区。
“这里曾被洗劫过。”严臻指着房门大开的宿舍,里面所有的物品都散落在地上,值钱的不用说,早就没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旧衣服和生活杂物。
看到这一切,她的面色蓦然一变,推开严臻,朝她之前居住的宿舍跑了过去。
严臻几个大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臂,“危险!”
她抬起头,朝他祈求地望过去,“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宿舍。我得找到它。”
他深深地盯了她一眼,指着一幢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的房子,“是那里吗?”
她点点头。
“你站在这儿,我过去找。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她张嘴刚想说,可是又眼神犹豫地顿住,她看看他,轻轻吸了口气,“照片。”
“照片?”他不禁皱起眉头。
想在炮火中保留一张纸质照片的难度,想必她比他更清楚。
“很重要吗?”他凝视着她。
她这次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很重要。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知道放在哪里。”
说完,她就甩开他的手,朝宿舍跑了过去。
他紧紧跟上。
宿舍无一处完好,她拨开黑炭一样的墙体,朝记忆中的卧室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行李箱!它居然还在!”长安从废墟里拉出一个辨不出颜色的方形物体,转身,惊喜地冲着严臻叫着。
谁知脚下一沉,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趔趄,朝后面仰倒过去。
严臻猛冲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硬生生拽了起来。
她向前一扑,恰好坠入他宽厚的怀抱。
眼前闪动的是草绿色的战服,呼吸间尽是浓烈熟悉的男子气息,她像条被钓住的游鱼一样,紧张到手指发麻,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伸出手臂,想推开他,可手臂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就那样悬在半空,无法落下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她就被他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谁也没有出声,她的鼻尖发酸,手指轻轻揪着他的衣角,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
“连长!连长你在哪儿!”通话器里忽然传出石虎的呼叫声。
她猛地惊醒,把他推开,他没防备,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又急又气地辩解说:“是你,是你的通话器响了!”
严臻看着她竭力掩饰情绪而显得泛红纠结的面庞,漆黑的眼眸,生动的眉毛,不禁觉得心口一烫。
这个石虎!
他闭了下眼睛,拿起通话器,语气薄怒地说:“回去待命!不要过来!”
那边刚走进营地大门的石虎听到这声暗含威胁的命令,后背不由得升起一阵凉意。他挠挠后颈,小声嘟哝说:“我是好心……”
搅了别人两次好事的石虎不知道自己回去就要面对体罚的命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边长安把行李箱递给严臻,“帮我拿一下。”
严臻接过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瓦砾,走到只剩下一个架子的疑似单人床边,俯身,在床头部位寻找着什么。
“没有。被炸掉了吗?”她神情焦虑地拨拉着四周辨不出形状的物什,没发现要找的东西。
情绪一下子坠入谷底,她垂下睫毛,转过身,对严臻说:“找不到。”
严臻放下箱子,走过去让她退到一旁,不像她小范围地拨拉物什,而是捡起一样扔一样,觉得像的则会拿给她看,由她来辨别。
可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她要的照片。
严臻看看时间,“我们得走了。”
长安的眼里闪过一道失落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控制住情绪,对他说:“好。”
虽然没找到,可他们已经尽力了,或许真的是在战争中被炮火烧毁了,毕竟,只是一张照片。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严臻望了望她的背影,迈开脚步想上前扶她一把。
“嘎吱!”
忽然,脚像是踩到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登时顿步,一脸惊喜地转过头。
他的眼角抽了抽,徐徐弯腰,将脚底下一个七吋大小的东西捡了起来。
竟是一个被掩埋在灰土之下的镜框。
可惜的是,玻璃面已经被他踩碎了。他抖了抖镜框上的碎玻璃和厚厚的尘土。
“呀!”她惊叫一声,不顾脚下的瓦砾,踉踉跄跄地朝他冲过来。
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将照片一把夺过去。她看也不看地贴放在胸前,目光闪烁地对他说:“就是它,我们走吧。”
不说一句谢谢,不看一眼照片,就确定是她的东西?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不看看吗?我看不是你的照片,像是一个小男孩……”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语气急迫地说:“哦,是我的。他是宁宁的儿子,我的……侄子。”
说完,也不看严臻的表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
她走得有点远,脚步也有点急,她背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框里的照片,不知是不是有损毁,她再次面对他的时候,眼睛竟是红彤彤的。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拎着她的箱子,指着大门说:“走吧。”
回程路上,长安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的腿面上扣着那个破损的镜框,手一直贴放在上面,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怎么又来了
索洛托局势渐趋稳定,蒙特里基地附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枪声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当地电信公司的维修人员开始维修损坏的线路,打电话以及网络信号很快就能恢复。不过这里相对落后,根本没有4G网络,就算是3G网络,也得看当地电信公司的网络覆盖面以及周围是否有干扰。
维和步兵营和AS63项目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所以之前由政府出面,特意在坎贝山附近建了一个通讯基站,便于他们开展工作。
当地政府在镇子附近圈出一片空地,搭设塑料布顶棚,容留在武装骚乱中流离失所的民众。之前一直受到维和步兵营庇护的大树村村民,也在不久前搬去难民营居住。
他们离开之前,特意集合村民在营地大门外载歌载舞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石光明营长代表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代表中国政府向村民表示谢意,并且把粮食和蔬菜赠送给村民。
维和步兵营恢复日常武装巡逻,几天后,长安又跟随严臻出外巡逻了,不过,这次促使她出行的原因,是AS63项目的施工区。
就在昨天傍晚,严臻主动到茅草屋找她,她当时正在整理项目资料,与她同住的孔芳菲不在,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想到她应了一声,还没出去,他就掀开用蚊帐做的大门,走了进来。
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蜷缩起赤裸的脚趾,朝只靠蚊帐布阻隔视线的相邻茅草屋睃了睃。
那边很安静。
她微微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里挺乱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不如我们出去……”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拎起手里的东西,朝她一伸,“出去不方便。”
她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那个外壳上印有红十字的药箱,片刻后,才想起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径直朝她的行军床垫走过去,熟稔到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他把药箱放下,背对着她开始脱衣服。
“喂!你!”她恼羞成怒,上前正要阻止,却被他左臂上方的狰狞创口骇了一跳。
这不是……
她诧然抬眸,看着目光深邃的严臻,“怎么会这样,不是早该痊愈了……”
怎么看起来,伤口竟像是感染了一样,愈发严重了。而且他竟然没有包扎,没有处理,就这样拎着药箱跑她这里来了。
她忍不住朝远处的医疗分队望了望。
严臻冷峻的目光定在她纠结的面庞上,“你要对我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
她怔住。
仰起脸,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困惑,一丝惶乱。
他忍不住别开脸,握拳轻咳了一声,径直在她的床垫上坐下。
她默默地瞅了他一会儿,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垫子上,打开药箱,取出酒精和镊子,给他处理起伤口。
手臂像是被火棍子打了一样,又烧又痛,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疯狂,有多拼命了,而且,还很不要脸。
因为这伤口迟迟未好都是他刻意为之,从不舍得换药,到后来那变色的敷料不翼而飞,再到他对伤口的不经心,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等待着被她用心疼的眼神,用孩子气的呵护,治愈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创口。
从AS63项目营地巡逻回来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他,食堂、基地、水塔边都鲜少见到她的身影,即使碰巧遇上了,她也只是点点头,而后脚步匆匆而过。
忍耐了很久,也在旁观察了很久,终于,他克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渴望,拎着药箱踏进她的领地。
临走前,他给石虎下了个命令,让他今晚十点前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孔芳菲,所以他才会泰然自若地坐在这里,不担心有人会闯进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冲动起来竟是这样的幼稚,没道理。
从他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她紧蹙的浓眉和纤长卷翘的睫毛,他的手指动了动,心里也像是爬进个虫子,痒得他浑身难受,可手腕刚不受控制地抬了半寸,她却忽然侧过身,在药箱里寻找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
不知怎么回事,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禁神情懊恼地嘟哝了一句,可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她眉头拧得更紧,重新翻弄起来。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挨着她的身子,手伸进药箱,从一堆东倒西歪的药瓶下面,找到她想要的敷料。
她仿佛被这种意外的亲密碰触给惊到了,脸霎时变得通红,身体后仰,试图以距离感减轻他带来的这种无形的压力。
他却一直向前,几乎压着她,直到她腰肢弯曲,五官也变得纠结,他才把敷料带放在她的手上,坐正,气息平稳地提醒她:“是这个吗?”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睛,嗯了一声,继续为他包扎。
可手劲儿却比之前加重不少,几次勒得他皱眉,可他只要轻轻一动,她立刻便会紧张地看他,然后手里的动作就会变得轻柔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一瞥,却看到一个充当床头柜的木椅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相框。
他目光一顿。
伸手,拿起那个相框。
相框表面的玻璃已经被他踩碎了,相片一角也被战火烧掉,所幸,照片里的小家伙依旧笑得粲然发亮。
小家伙大约只有两三岁,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蓝色短裤,T恤下摆束在腰里,在橙红色的跑道上摆出跑步的姿势,冲着镜头大笑。
他看起来很神气,也很活泼。乌黑精短的头发,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一对飞扬浓密的眉毛,他的鼻梁很高,显得人很帅气,又特别。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清澈黑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荡漾着水波,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纹,一看到他就觉得温暖和敞亮。
那笑容,却又十足十是他的翻版,他小时候的照片,同相框里神气活现的小家伙简直如出一辙。
那天匆匆一瞥已是惊喜交集,寤寐思之,今天得窥全貌,心里更是激流暗涌,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朝他袭来。
长安将最后一条胶布黏在敷料上面,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好了。”
她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面色骤然变白,紧跟着,她身子前倾,就要去夺相框。
谁知他像是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一样,手轻轻一抬,把相框举高。
可他没想到,她竟忽然惊叫一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和我在一起吧
严臻单臂将她揽在怀里,低下头,目光闪闪地望着她。
她愕然一怔,垂下眼帘,想避开他的视线,可她忘了他没穿上衣,这一低头,入目尽是他轮廓分明的健美胸肌。
她脸红心跳地撑着地面,想快点站起来,可是因为久跪变得酸麻肿胀的双腿却不听话,她又一次倒在他的怀里。
“嗯……”他忽然闷哼一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
她不明所以,咬着嘴唇感觉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神色尴尬地别开脸,低声说:“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
趁他思想松懈,她忽然劈手抢过他手里的相框,并且姿势笨拙地移坐到一旁。
严臻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声音低沉地问她:“他叫什么?”
他只知道他叫豆豆。
可他知道豆豆只是小名,他想知道他的大名,学名叫什么。
长安瞥了他一眼,眉头紧拧着,像是不愿意跟他说,却又不得不说那样,别别扭扭地回答道:“豆豆,他叫豆豆。”
“大名呢?”他看着她。
大名。
长安忍不住闭了下眼睛,用微怒的语气极快的语速说:“长凌!”
长岭?
严臻皱起浓眉,“山岭的岭?”
“凌云之志的凌!严臻!你没事做吗?没事做也不用对别人的孩子这么关心!”长安忍无可忍,面色潮红地冲他吼道。
别人的孩子!
严臻面色一沉,眼里也闪过一丝怒意,他沉默着,等她的怒气平息下来,他才问:“豆豆今年多大了?”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个围绕一个问题纠缠不休的男人就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性了。
可她不想回答,关于豆豆,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腾地从垫子上站起来,起身朝外面走。
“明天巡逻要经过项目工地,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带上你。”严臻看着她的背影说。
她猛地顿步,唰一下回头,目光愤怒地瞪着他,“豆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问他做什么?”
严臻看她一眼,从一旁拿起军用背心朝身上套。
她站在原地,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呼哧呼哧喘着气,和平时镇定从容的女强人形象大相径庭。
可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她退后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豆豆今年四岁半了。可是严臻,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他的事这么关心?”
严臻双腿用力,从垫子上立起,他拎起药箱,把军装搭在肩头,走向长安,她又退了一步,背部已经贴上灌木枝捆扎的墙面。
树枝戳着她的脊背,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他深邃的眼睛落在她的脸庞上面,犹如一片结了冰的湖水,笼在她的头顶。
她攥紧手心,倔强地瞪着他。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头部一侧,身子俯低,眼睛与她平视,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长安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却没有力气去反驳什么。
严臻大步离开。
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弭无声,她才头重脚轻地滑坐在地上。
他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叫做血缘的神奇的东西。
即使素未谋面,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在背向而驰的轨道上发生不可思议的碰撞,而后,相遇而行。
豆豆喜欢军人。
从他开始认人的那一天起,他就对穿着绿军装的军人情有独钟。宁宁曾试着让豆豆去接触其他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可是豆豆却表现出很强烈的排斥行为,他只有在见到军人的时候,会笑得跟一追星的小傻子一样。
豆豆喜欢枪,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枪和模型,他最近迷上乐高,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摸索着拼出一支冲锋枪。
他对军人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血液里的,就像严臻对军营的感情一样,这种奇妙的传承,真的是血缘造就的。
严臻呢。
他虽然从未见过豆豆,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小东西与他血脉相连,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在灰烬遍地的营地废墟里一脚踏上这个相框。
她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真的,真的,愿意相信有奇迹发生。
他说,他觉得他和豆豆有缘。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肤浅的表面的缘分而已,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一种神奇的血缘联系。
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冲动到想吐出真相,想把豆豆的事情告诉他!
可不知怎么了,一接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她就什么勇气都没了。
就这样瞒着他吗。
可是几次面临生死关头的考验时,那种不顾一切向他坦白的心思又是那么的明晰深刻。
她在豆豆面前,已经是一个罪人,她不想让他,也成为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会告诉他真相,而且,她也尽可能把时间提前,在她准备好迎接一切风暴以后,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长安如约赶到步战车附近等待严臻。
可这次的巡逻人员里面,却多了一个言辞犀利的女军官。
“她怎么会来?”廖婉枫皱着眉头,询问严臻。
严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她一脸不情愿地抿住嘴唇,还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
“登车!”严臻下达命令。
廖婉枫正准备登上步战车,严臻伸臂一挡,“你去另一辆车。”
廖婉枫愣了愣,咬着嘴唇委屈地瞪着严臻,严臻不为所动,她气得哼了一声,转身跑向突击车。
严臻指着载员舱,对长安说:“上车。”
长安点点头,略微弯腰,利索地登上战车。
今天的巡逻执勤进行得非常顺利,车队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个钟到达AS63项目工地。
到了工地现场一看,长安不禁怔住了。
所有的大型施工机械全都在原地待着,没有破损,没有被烧毁,更没有被开走。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幸灾乐祸,可我还是想感谢这里的落后,他们不知道这些大家伙的价值,也没人能开得走它们!”她的脸庞发亮,表情激动地抚摸着似乎有温度的压路机。
她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有灵魂的大块头轰隆运转的模样,曾经觉得扰人清静的噪音,却在此刻变成一首首天籁之歌,让她一想起就浑身痒痒,迫不及待的想再听一遍。
炽烈的阳光下,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而发间,竟也闪烁着几根银丝。
他心头巨震,忽然冲动地握住她的胳膊,“长安……”
她回过头,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他的手指渐渐用力,目光却显得愈发深邃,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低沉却又坚定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中国味道
今天巡逻的里程很长,午餐就在一棵肥胖的面包树下解决。
每人一盒速食米饭,一壶水。
附近是树木茂盛的植被,大风一吹过来,就能听到狒狒吱吱哇哇的叫声。头顶的面包树高大粗壮,给歇脚的人带来一大片荫凉,而远处高低错落的杂树林,搭配着绵延起伏的山峦,古怪清奇的山峰,就像是一幅绝美的水墨图景。
尤其可贵的,是这里没有雾霾袭扰,人行走在空气清新的野外,犹如置身于雨后的森林一样,令人精神一振。
可非洲的野外也有缺点,那就是气候异常干燥炎热,对于维和官兵来说,每天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因为米饭干得太快,如果一口米一口菜那样正常吃饭,不用等吃完,米饭就干瘪缩水变成石头了,所以,为了锁住米饭的水分,他们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盖浇饭,用多汁的菜肴盖住米饭,然后狼吞虎咽的把它吃完。
野外巡逻,任务艰巨且危险重重,饮食方便快捷是第一原则,主要为了完成补充能量的任务。
石虎的米饭好了,他掀开盖子,凑上去闻了闻,“鱼香肉丝还挺香。你什么味儿的?”
他凑到隔壁战友那儿望了望,看到标签后,他顿时拉下脸来,忿忿不平的质问严臻说:“连长,你也忒不够意思了,我爱吃红烧牛肉,你却给他……”
“我和你换,我是牛肉的。”长安把手里未开封的速热米饭递给石虎。
石虎刚想去接,可忽然感觉身上升起一阵寒意,他飞快地睃了睃严臻,嘴角耷拉下来,悻悻然收回手,“不用了,我爱吃鱼香肉丝。”
长安还想说什么,手里的速热米饭却被身边的严臻抢过去,他一边撕开包装,按照说明要求加水发热,一边指着石虎说:“速度点,换小程他们来吃饭。”
出于安全起见,午饭期间,也要有人放哨。
“哦。”石虎一边吃饭一边眼馋地盯着严臻手里的牛肉袋子。
石虎和战友们几分钟就把饭吃完了,他们整理好装具,去替换之前站岗放哨的战友。
廖婉枫是第二批吃饭的战士。
“你去那边坐!”她用力扯住一个小战士的衣服,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却噗通一下坐在严臻身边。
严臻把加热好的米饭递给长安,“抓紧时间吃,干了就不好吃了。”
长安看看他,接过饭盒,低声说了句谢谢。
看到两人之间亲密互动,以及在四周隐隐流转的情愫,廖婉枫不禁心口一抽,胃部泛酸,恨不能扑上去打翻那盒米饭。
“嗤!还女强人呢,连个发热米饭也不会弄,还得麻烦别人。”因为嫉妒和愤怒,她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尖刻起来,
严臻看看她,把一包牛肉饭递给她。
她却不接,视线迎着那双暗含警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会弄,连长,我要你帮我!”
严臻皱了皱眉头,把米饭袋子朝她身上扔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却听到他说:“哪来那么多毛病!”
她一下子气得眼眶通红,脸也垮下去。四周战友的视线刺激得她几乎坐不住,可是她又不敢在巡逻途中同他发生争执,所以,她便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怪罪于那个安然吃饭的女人身上。
长安也察觉到廖婉枫朝她投来的目光,那样的怨毒,那样的不甘和愤怒,她想,如果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只怕她怀里那支枪的枪口就要对准她了。
长安转过头,主动迎上廖婉枫挑衅的目光。
廖婉枫没想到她会望过来,那样清澈明亮一双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冷峭和嘲讽,如同多年前一样淡然镇定,仿佛世间所有的困难到了她的面前都会自动溃败消散。
除了我放手,不然他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
不知为什么,廖婉枫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当时的她是有多强的自信,才敢说出这样狂妄的话呢。
可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
即使她放手,严臻心里住的那个人仍然是她,她依旧是他心里那朵永远不会枯萎的铁线莲,而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廖婉枫心绪紊乱,显然被刚才那道视线搅乱了心神,她表情僵硬地愣在那里,直到她听到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连长,你居然偷偷带了宝贝!”
“连长,你从哪儿弄得?是不是又撬了司务长的墙角!小心他回去骂街!”
“哇!我最爱吃的老干妈!”
“还有小榨菜!”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气氛变得喧闹起来,附近站岗的石虎闻听还有老干妈酱,急得是扎耳挠腮,却偏偏不能过来尝一口。
严臻把瓶子举高,用勺子挖了一勺颜色酱红的老干妈放进长安的饭盒,又挖了一勺橄榄菜放进去,长安躲了躲,“够了,让他们吃吧。”
严臻这才放手,战士们眼冒绿光,一拥而上,片刻间就把几瓶咸菜和酱菜分光殆尽。
“哎呀!哎呀!小程,你挖那么多干啥!给我留一口!我回去帮你洗衣服成不成!”石虎急得抛出杀手锏。
小程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换!我宁可穿脏衣服,也要过过嘴瘾,哈哈!急死你!”
“你个混蛋!”石虎大骂。
长安用勺子柄戳戳严臻,“你们喜欢吃这个?”
严臻一边咀嚼米饭,一边解释说:“基地由联合国统一提供给养物资,可是再好的东西也不是中国味儿,大家吃不习惯。反而是这些‘稀罕物’,才能给大家解解馋。其实这些普普通通的酱咸菜,他们在国内的时候很少吃,也不怎么喜欢吃。可到了这万里之遥的索洛托就不一样了,这家乡的味道,这印刷包装上的中国字,才是他们迷恋这些‘稀罕物’的理由。他们吃的是中国味道,吃的是一种思乡情,吃的是一种家国情怀。”
小菜虽小,寓意深刻。
睹物思乡,胜利凯旋。
望着这群吃得津津有味的蓝盔卫士们,长安的眼里流露出钦佩和敬意。
正是有了他们的默默奉献,才有了这一方安宁与和平的世界。
第二百三十四章 黑风怪
简单吃过午饭后,巡逻车队继续完成使命。
林贝镇周边有十几个村子,它们特别分散,每个村落与村落之间都相隔很远。村子的建筑物以茅草屋居多,它们星星点点地分布于齐人高的野地里,远远望去,一幢幢圆顶草屋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展现出一派原始部落的风貌。
沿途,有许多返回家园的难民站在路旁朝他们挥手致意,有孩子在步战车后面奔跑,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洋溢着喜悦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车里的维和官兵都变得神色肃然而又自豪。脚下崎岖不平的道路,也变得可爱起来。
薄暮时分,车队驶入蒙特里基地。
辛苦了一天的战士们神色轻松地跃下步战车,“自行解散!”人群里传出严臻的声音。
长安最后一个跳下车,严臻已经站在车旁。
“累吗?”他问道。
她扶着肩膀抻了抻胳膊,“还好。”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我在工地跟你说的……”
“严臻!”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你快去洗洗吧,灰头土脸的,跟黑风怪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尘土,又摸了摸黏糊糊的脸,自嘲地笑了笑,“这也是基地的一大特色,只要赶上风天,巡逻回来个个都是黑风怪。”
“那你快去休息吧,我去看看雷河南。”她避开他灼烫的目光,转身走了。
严臻一直目送那道纤细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过身,可刚一迈步,他的身子却晃了晃。
他皱了皱眉头,按着从下午开始就发烫灼痛的伤口,摇摇头,大步走向宿舍。
长安一口气走到医疗分队,才扶着门外的大树,急速地喘息着。
刚才的镇定从容早已不复存在,她现在满脑子都在回响着严臻在工地跟她说的那句话。
长安,我们在一起吧。
他是疯了吗?
他忘了当年她是怎么伤害他的?他怎么可能放下仇恨,主动再来追求她呢?乍一听到他的表白之声,耳朵里、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等有意识了,就对自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定是脑子短路了,才会这么讲,又或许是他正酝酿着一场阴谋,一场能够打击她,报复她,让她痛不欲生的阴谋,所以,他才会用媲美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演技对她来了一次出人意料的告白。
就像多年前在军营的竣工典礼上,他带着战士们当众向她求婚一样,他这个人,总喜欢出人意料,总喜欢稳稳地控制住局面,然后看着她像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一样,乖乖地投入他的怀抱。
以前明知道他骄傲自负又自信,可还是心甘情愿的堕入他织造的情网,那是因为有爱情做底,她不怕坠入深渊。
可这次,可这次,怎么能和以前一样呢。
他对她讲出那句话的时候,真的是出于爱吗?如果是,那他有什么理由原谅她,有什么理由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再与她这个狠毒的女人同行呢。
她不是二十六岁的那个长安了,对爱情和婚姻懵懂无知,以为拥有了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她现在是三十六岁的成熟的有担当的长安,虽然曾经撞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可她却因此拥有了一个坚硬的外壳,她不会再轻易动心,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豆豆和长宁,她真的,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爱别人了。
哪怕是他,也不行。
决定告诉他豆豆的身世,与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毫无关系。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拒绝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你在和大树说话吗?”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嫌弃的调侃声。
雷河南。
他穿着大汗衫儿,肥大的裤子,像当地人一样站在医疗分队的门口。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不过精神尚可,而且,他现在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了。
她笑了笑,松开坚硬的树干,朝他走过去,“你的建议倒是不错,不如我们在这里搞个木屋怎么样?”
雷河南揪着眉毛,神色鄙夷地瞪着她,“胡说八道。”
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薄暮夕阳的红光投射到她的脸上,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迷人至极。
他的眼神轻闪了一下,避开那灼人的画面,扶着门转身。
“嗨!雷公,你猜我今天去哪儿了?你肯定猜不到!”她上前拍了拍雷河南的肩膊。
“懒得猜。”他朝前走。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好吧,看在你努力恢复的份上,我告诉你好了,我啊,今天去咱们工地了!”她兴奋地追上他。
他脚步一顿,朝她望过去。
她面泛红光地点点头,“真的!工地所有大型机械设备全都在原地乖乖地等着我们,一个都没少!你说是不是个奇迹,我猜啊,不是他们太笨,就是他们太渴望这条路能够早点修好,你觉得呢,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雷河南的视线盯着她略显干燥的嘴唇,一张一翕不停地动着。这样的长安,既让他感到熟悉,又让他感到惶乱,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爱笑、爱说的姑娘……
那个时候,一样有他,有那个伟岸如山的军人。
只要他在,她的世界就会洒进一片阳光。
“喂!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难道你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她拧着眉头,不满地说。
他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的确值得庆贺。”
她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睛,“我没别的要求了,真的,雷公,我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我们能顺顺利利的建成这条象征着友谊和希望的和平之路,给师父,给龙建集团,给索洛托人民,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待。”
这就是她的愿望。
雷河南却目含深意地望着她,心想,应该再加一条,那就是一家团圆,让豆豆的人生走上正轨。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嫉妒得快要发疯,恨不能替代那个男人完成这一切,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情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她最合适的归宿,一味强求痴缠,不仅会失去她,而且还会失去豆豆……
他不想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更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来电了
心情极佳的长安从医疗分队出来,立刻就把小何找过来,让他去通知每一位员工,第二天一早在3号宿舍开会。
她和孔芳菲居住的4号宿舍最小,其余几个宿舍都是能够容纳十余人通铺休息的大茅草屋。
小何应声去了,谁知没过多久,原本黑乎乎的基地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很快,基地四周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来电了!来电了!”
“快!打电话!打电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拿起已经没电的手机,朝基地唯一对外开放的通讯室跑了过去。
那里有各种型号的手机充电线,看到蜂拥而至的龙建员工,维和官兵主动退到门外,把宝贵的机会让给他们。工人们觉得过意不去,就与战士们各分一半,这样一来,大家都有机会打电话。
不大一会儿,小小的通讯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开机提示音,有人惊喜地吸气,有人欢乐地大叫,可很快,他们就变得沮丧起来。
因为电来了,却不意味着通讯信号就恢复了。
看着零信号的手机屏幕,大家失望地沉默着。
“这是我女儿,妙妙!可爱吧!”忽然,一名龙建员工指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让身边的人看。
“好可爱。”旁边的人夸奖说。
“几岁了?”
“我走的时候两岁半。”年轻的父亲眼睛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机屏幕,想把里面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这是我女朋友,漂亮吧!”一旁的工友把手机凑过来,让这位年轻的父亲看。
谁知引来一大群围观者,就连自律严谨的蓝盔战士们也挤过来凑热闹。
照片里的人是个妙龄姑娘,杏脸桃腮,圆圆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冲着镜头羞涩地微笑。
有人看不到要过来抢,年轻人赶紧把手机贴在胸前,当宝一样护着。
“真漂亮呀!她是不是明星?要不,就是在外企工作的白领?”大家的眼里闪着光。
“我要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可不舍得走那么远。”
“就是,只能隔着手机看连小手也不能摸,你小子不着急啊,哈哈哈……”
“你们这些俗人啊!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些啥!”年轻人晃了晃手机,一脸骄傲地说:“告诉你们这群眼拙的家伙,我女朋友既不是什么明星,更不是什么办公室的金领、银领,她啊,是我们龙建一公司的员工!去年到埃塞GD86公路项目上,和咱们是一个时区!”
啊?
大家面面相觑,真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姑娘竟是他们的同行,而且,竟也在一公司的海外项目上工作。
“她是舍不得你,追你来了吧!”有人笑道。
年轻人大笑,“想离我近点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我们商量好了,想趁着年轻有精力在海外多奋斗几年,多赚些钱,为我们的将来打基础!”
由于海外项目员工背井离乡,经常到条件艰苦危险的地方工作,所以公司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提高海外项目员工的薪酬。就拿AS63项目来说,员工在这里拿的工资要比在国内的时候翻一番,干得好的话,奖金也非常丰厚。要是两个人共同努力,几年下来,的确能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也是公司海外项目吸引一批又一批年轻员工走出来的动力之一。这些具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员工经过海外工程的磨砺和锻炼之后,会迅速地成长为集团的骨干和中坚力量,他们才是集团的未来和希望。
“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呀!”
“加油干!争取早点把人家姑娘娶回来!”
“一定不负众望!”年轻人拱手致谢,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长安正打算睡觉,屋外忽然传来石虎的叫声。
“长安,长经理!”
原本睡下的孔芳菲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滋溜一下扯开被单,起身撩开门口的蚊帐,她向外面瞅了瞅,皎洁的月光下,石虎正立在外面的空地上。
“石虎!”孔芳菲冲着石虎招招手。
石虎看到门缝里露出一张脸,听到声音,不禁心中暗喜,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还没睡啊。”
“听见你叫经理,我就醒了。”孔芳菲没戴眼镜,头发也乱蓬蓬的,可就是这样,也让他感觉心跳加速。
“哦,我找你们经理,她在吗?”石虎问。
孔芳菲伸出手臂,拦住身后的长安,她脸色未改,笑眯眯地看着石虎说:“她睡啦,不过这会儿醒了,你等一下啊,她穿衣服呢。哎呀,经理,你快点好不好,怎么又躺下了!”
站在她背后的长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鬼灵精,为了追求石虎,把她也利用上了。
石虎四下里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孔芳菲接过来,低头一看,不禁兴奋地叫起来,“牛肉……”
“嘘!”石虎一着急,上前就捂住孔芳菲的嘴唇,又惊又气地警告说:“小声点,我的姑奶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牛肉干。
基地绝对称得上稀罕物的零食,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搞到的。
孔芳菲扑闪着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石虎,“爷爷……”
爷爷?
他的辈分啥时候变这么大了。
石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谢。
手心被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烫得直痒痒,他倏地撤回手,眼睛不自在地看着别处,脸上却泛起阵阵红潮。
孔芳菲扑哧笑了,她从门缝里伸出手,戳了戳石虎坚硬的手臂,“行了,不逗你了,真的谢谢你,我会好好吃的。”
她是真的很感动。
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她只说过一句她最爱的零食是牛肉干,没想到他真的放在心上,还特意准备了送给她。
这样的男人,错过了,她肯定是后悔终生。
石虎哦了一声,问:“你们经理呢?我有急事找她。”
“哦,哦,经理来了,经理来了!”孔芳菲赶紧拉开门帘,把身后的长安推出去。
长安回头瞪了一眼小孔,这丫头却冲她伸伸舌头,又挤挤眼。她只好苦笑,转头问石虎:“什么事?”
石虎面色一肃,立正答道:“连长发高烧,一直说胡话叫你的名字,我怕别人听见,就……”
长安皱了皱眉头,起步就朝前走,“他在哪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伺候病号
医疗分队。
长安走进闷热的病房,一眼便看到白炽灯下拧眉熟睡的严臻。
他的脸看上去很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又沉重,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一瓶看不出是什么药物的透明液体正通过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轮廓,下身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因为身材高大,他和雷河南一样,躺下时有大半的脚丫露在床框外面。
她上前,轻轻拽了拽被单,盖住他的脚。
其实,他的脚长得很好看,和他魁梧健壮的身躯不太搭调的秀气的脚趾,曾经是她调侃他的武器。
他那时笑得多温柔啊,眼里没有冰刀霜剑,没有怨毒憎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浓浓的柔情与爱意。
她垂下睫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
已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没了之前发电机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
不锈钢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袋棉签。
她在床边坐下,抽出一根棉签蘸了点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微微倾身,用湿润的棉签蘸着他的嘴唇。
索洛托气候异常干燥,很多人初来乍到都觉得很崩溃,在这里,即使每天喝很多水,即使不停地抹防晒,抹护肤品,还是经常会出现唇皮干裂,皮肤干裂的情况。
虽然项目工地和维和官兵的工作并无交集,可他们的工作环境却都在条件恶劣的野外。
在工地,她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领导,员工顶着烈日,迎着狂风在援非工程一线挥洒汗水的时候,她亦是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平等更能表达出她对员工们的尊重和敬佩之情。
不是谁都能义无反顾地追随她完成这项复杂艰难的援非工程,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抛家别子在陌生而又危险的非洲度过三年光阴。
就冲这一点,她做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
但也不是毫无代价。
非洲的日晒和风沙令她和员工变得消瘦而又苍老,孔芳菲昨天就对着镜子里那个黝黑干瘦的影子感伤了好久。
她没什么可以劝慰小孔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最差的榜样。
如同现在的严臻,把他的兵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轮到他自己,除了忽视便是遗忘。
同她一样,他们在善待自己方面,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榜样。
棉签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发白干瘪的唇皮被滋润后显现出原本的红润色泽。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脑袋在枕头上晃了晃,似是要醒过来。
她心中一惊,哐啷一下放下水杯,起身就想走。
可还未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他猛地箍住。
腕间传来明晰的痛感,令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可他指尖烧灼的温度,却证明他没有耍什么阴谋。
他的确病了。
“长安……”
她被那声近乎嘶哑的呼唤叫得心神一乱。
她转过头,迎着他黑黝黝的视线,轻声劝慰他:“你病了,我去叫孔医生。”
今天孔医生值班。
这个医术精湛又善良可爱的老军医,每次见到她都会跟她聊聊工地的事。
她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却没能如愿,正在发高烧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攥她攥得死紧。
“我……渴。”他微张着嘴,眼神恳求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示意他放开手,她才能去拿杯子。
他想了想,放开她,但视线却一直紧锁在她的脸上。
她端起水杯,俯低身子,手臂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把他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口贴放在他的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嘴边不小心漏出来一些水,她赶紧用手指帮他擦了,他神情怔然地望着她,喘着气,身子一动不动。
她放下他,搁下水杯。
手却被他握住。
没有之前那么紧,那么迫切,但她知道,自己不用力的话,根本挣不脱。
她微张着嘴唇,刚想说话,却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病了……”
然后,就像之前那样不加掩饰的望着她。
她脸皮一烫,垂下睫毛,轻轻嗯了嗯,说:“我知道,我不走。”
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重新阖上眼睛。
但是手仍然攥着她的,过了许久,听到他均匀的鼻息,她松了口气,正想悄悄把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手有点麻了,我……”
他却忽然丢开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然后闭上眼睛说:“我们换着来。”
她不禁气苦。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接到石虎的消息就急火火地冲过来,看他的模样,病是病了,可高烧说胡话,应该是没有的。
不然的话,孔医生刚才就跟她说了。
这个石虎!
“你别怪虎子,是我教他这么说。”他攥了攥她的手。
她愕然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是半信半疑,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你觉得我应该恨你才是正常的,你觉得我那天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阴谋,对吗?”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她抿唇不语。
他忽然笑了笑,抬起正在扎针的右手,抚向她的鬓角。
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却嘘了一声制止,然后用手指勾过她的面颊,再轻轻一扯。
鬓间传来一下尖锐的疼痛。
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蹙紧眉头,望着他。
他举起她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你看,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她愕然低眸,看到手心那一根失去生命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峭的银光。
她盯着那根白发沉默了许久,眼神却变得复杂而又抗拒,“你什么意思,严臻?你是想提醒我吗,我已经老了,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肠狠毒的老女人?”
他眉心微蹙,眼神微怒地瞪着这个像刺猬一样敏感,攻击力又超群的女人。
她,总是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老师
屋里的气氛显得特别沉闷。
“咕咕咕……”
忽然,从严臻那边传来一阵怪声。
长安抬头望着严臻,谁知该脸红的人倒是淡定自若,而她的脸上却涌起阵阵热潮。
严臻揉了揉肚子,朝她眨眨眼睛,“我饿了。”
长安怔了怔,随即脸上显出一丝愠怒。
饿了干嘛跟她说,她又不是司务长。
“我去找石虎。”她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攥住手腕,她隐忍地闭了下眼睛,压低声音,轻斥道:“你怎么变成无赖了!”
“我就是饿了,怎么就无赖了。”嗓子哑了,连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的。
她恼羞成怒,挣了挣,“你拉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做饭!”
“可我就想吃你做的饭,什么都好,哪怕是白水煮面条。”他眼神灼灼地望着她。
“你有病!”
“我就是病了。”他冲她眨眨眼。
她单手扶额,用掌心不停地拍打着额头,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挣扎了半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吧,我去给你做,但是有一条,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许挑三拣四,不许说我手艺差!你能做到吗?”
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他举手,放在耳边,嘴角含着笑意保证道:“绝对!不废话!”
十几分钟后,基地餐厅后厨,司务长徐广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小半袋面粉、三个鸡蛋放在案板上。
“还要别的不?”徐广全一说话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眼泪哈拉地问严臻。
“可以了,可以了,你快去睡觉吧。”严臻朝徐广全拱手致谢,示意他可以撤了。
徐广全朝站在案板前对着食材发呆的长安瞥了一眼,不忍心地嘟哝道:“你想喝面汤跟我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会做,有必要去麻烦人家小长……”
“咳咳……咳咳……”严臻用拳头压着嘴唇重重咳了几声,并且给徐广全递了个眼色。
迷迷糊糊的徐广全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他伸出双手食指,一边指向长安,一边指向严臻,然后指尖相对,戳了戳。
严臻赞许地点点头。
徐广全顿时激动得两眼放光,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严臻用眼神及时制止了。
严臻指指大门的方向,徐广全会意,冲着严臻挤挤眼睛,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边长安却对严臻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她鼓着腮帮子吐了口气,拿起一个碗舀了一些雪白的面粉,试了试深浅,然后皱着眉头摇摇头。
她回头去看严臻,却见他坐在方椅上,一边打点滴,一边冲她摊开双手,那意思好像在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包括她刚才对司务长说她要做鸡蛋面汤,他也没有提一句反对意见。
反正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她满脸羞恼地转过头去,抓起水瓢就朝碗里倒水,没想到呼啦一下倒多了,她赶紧丢下水瓢,用筷子搅面,谁知水瓢又翻了,水洒的哪里都是。
她放下碗,到处找抹布找不到,于是更加着急和生气,她气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却还是如此的笨拙,连搅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最主要的,是在他面前丢脸。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块红烧炭,坏情绪迅速累积到极致,她啪地拍了下案板,噔噔噔走到严臻面前,“我不会做!你另请高明吧!”
这次她离得远,他碍于点滴够不到她,她转身就走,却在快走到大门时,听到他音质偏冷的声音,“你还是我认识的长安吗?这么容易就放弃。”
她倏地顿步,在原地反复呼吸几次,忽然转身,回到他面前。
她依旧绷着脸,但是眼神里的倔强明显压过之前的愤怒,“好,我不放弃,但你得教我。”
他看着她,目光深幽,竟似别有深意。
片刻后,他点点头,“好,我教你。”
他还要继续输液,所以一切都在他的遥控指挥下重新开始。
“抹布在水池上面挂着,拿一块把案板擦干净。”
“你拿错了,那是洗碗布。”
“舀两勺面粉,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面,直到面团上劲儿。”
“你又错了,不能两个方向搅面。”
“饧面,二十分钟。”
“筷子不要插在碗里,不礼貌。”
“开火,在小锅内添上比一半稍多一点的清水,烧开。”
“水多了,倒掉三分之一,又少了,再加四分之一。”
“鸡蛋打碗里,搅成鸡蛋花。”
“里面有两块鸡蛋皮,把它们取出来。”
长安用肩膀蹭了蹭头上的汗珠,抿着嘴唇,用筷子尖将蛋液里的鸡蛋皮挑出来扔掉。
她回头去看严臻,他竟自己拔掉针头,用手指按着胶布下的针孔止血。
水咕嘟咕嘟开始冒热气。
“好了,搅一下饧好的面团,让它变得柔软且有韧性。”他说。
她依言照办,用筷子搅动饧好的面团,发现果然比之前变得柔软了。
“可以下锅拌面穗儿了。”他说。
她闭了闭眼睛,暗自吸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个环节就要来了。
掀开盖子,看着咕嘟咕嘟的清水,她的手却忽然开始发抖。
你可以的,长安!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面汤而已,你一定能像妈妈当年那样,打出漂亮细长的面穗儿。
可还是失误了。
刚准备用筷子搅面丝儿下锅,可那块拳头大小的面团却出溜一下,从碗里滑出去,咚地一下整块掉进滚水里。
“呀!”她的心胡腾一沉,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坏了坏了坏了。
就在她惶急失措的关键时刻,身后却忽然冒出来一双手臂,从背后拥着她,然后握了她的手,在锅里飞快地搅拌着那块雪白的面团。
她浑身僵硬,身体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与他肌肤相贴的部分。耳朵被他灼热的呼吸烤得开始发红,她身子一颤,手也跟着晃了晃。
“别动……”他贴着她的耳朵警告说。
渐渐的,那块面团分离成无数丝絮状的面丝儿,越变越细,越变越长,她看着那神奇般的变化,满脸的失望和沮丧被震惊和欣喜所覆盖。
他维持着后拥的姿势,端起鸡蛋碗,握着她的手,变戏法一样将蛋液从筷子的缝隙里漏下去,专门找水花沸腾的地方洒蛋液,这样轻轻一翻滚,金黄色的鸡蛋花儿浮在玉色的面汤之上,空气里弥漫着麦香和鸡蛋的清香。
“好了!”他关火,松开她的手,直起身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蛰伏的记忆
背后骤然一空,心里面也像是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小锅还架在炉子上,锅里金黄色的面汤向外冒着热气,汤的表面在炉火余温的作用下,时不时的会爆开一朵沸腾的花。
她舀了一碗面汤,找到汤匙,回头看他,“要加糖吗?”
他点头。
她找到糖盒,舀了两勺糖放进碗里。
白糖遇水颜色变暗,很快就沉下去,和汤融合在一起。
她搅了搅,端起碗,递给他,“烫嘴,你慢些喝。”
他接过碗,却不着急喝,而是又加了两勺糖,搅匀,然后用汤匙舀了一勺面汤,凑近她的嘴边,“你替我尝尝。”
她脸庞烫热,浑身不自在,可却不好拒绝,于是低下头正要喝,谁知他又把汤匙收回去,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喂着她喝了。
面汤入口香甜绵软,鸡蛋花和面穗儿又增加了口感的丰富性,温热的汤水一路从喉咙滑进胃里,蛰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也仿佛被这熨帖的味道唤醒过来。
从朔阳到G省,又到与祖国万里之遥的非洲索洛托共和国,三十年的记忆里,总是与这种味道相依相伴,对于她来说,这不简单单是一顿饭食,而是一段独一无二的爱的记忆。
他,果真是最了解她的人。
知道她最想回避却又放不下的始终是那份温暖的记忆。
他早就猜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故意袖手旁观,看着她出丑,看着她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之后像救世主一样现身,让她无地自容,羞惭难当。
在他面前,她宛如一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这样的严臻令她感到焦虑和不安,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刚才与他合作并且力挽狂澜的感觉,真的很特别,很好。
一直以来,遇到任何难题都是她冲锋在前,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困难,她从来不会主动去麻烦别人。刚才的面团掉进锅里,如果没有他,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关火,倒掉重来,她从未想过,致命的失误也是可以弥补的,关键要看当事人的态度,如果她刚才就放弃了,何来口中香甜熨帖的美味。
等等!
她怎么又喝了?
不由得瞪大眼睛,神色诧然地看向严臻。
他正用汤匙喝汤。
脸上享受愉悦的表情,说明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咽下嘴里的汤水,“你慢慢享用,我……啊!”
她低叫一声,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因为被他的汤匙堵住嘴。
看她震惊的样子,严臻咧嘴一笑,“放心,我不是感冒,只是伤口感染。你不会被我传染的。”
长安气苦。
现在是理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的时候吗。
她若是在乎这些,那她在索洛托的三年时光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也不看看这会儿几点了,她再晚回去,小孔会怎么想她。
虽然小孔已经严重怀疑她和严臻的关系,可她问心无愧,行的正走的端,不怕她多想,但这次不同,石虎一说他病了,她就不顾一切地冲来照顾他,如果再闹到深更半夜回去,那她这个项目经理的脸就可以不要了。
她拨开他的手,把口中的面汤咽下去。
“可以走了吗?”她问。
“陪我喝完这碗汤,我就送你回去。”说完,他竟冲她笑了笑。
长安指着喝了一半的碗,“就这一碗?”
“就这一碗。”他点头。
“那你快点。”她环着手臂靠在案板边缘,正待安心等他喝汤,谁知他却舀了一勺面汤,朝她的嘴唇凑过来。
她脑袋一偏,嘴抿着,“我不喝。”
“哦,不喝了。那好吧,我慢慢喝。”他像品酒师一样抿一点,品一品滋味,再抿一点,品一品,再抿……
长安倏地抓住他的手腕,把汤匙送进她的嘴里,把剩下的汤喝完。
“你不喝,我可以帮你。”她想去抢他手里的碗,他却把碗朝后一缩,“我喝啊,我说过了,只要是你做的,我什么都爱吃。”
这个人!
简直不要脸了。
她面皮一烫,别开脸,不去看他。
他笑了笑,自己喝了一勺汤,然后又去喂她,这次她不躲了,乖乖张开嘴,由着他喂,还主动要求说,再加一勺。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勺,在细碎如絮语般的拌嘴声里,把那一小锅鸡蛋面汤喝了个精光。
严臻把用过的餐具洗涮干净,又把炉火台擦干,收拾好输液用品,这才陪着长安走出后厨板房。
基地的院子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咯吱咯吱的脆响,严臻告诉长安,那是战车零件摩擦发出的声音。
长安看看身旁的严臻,“还烧吗?”
他站定,微微低头,由她温热的手掌心贴着他的额头。
手掌感觉的温度令她安心,她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轻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她,扬起浓眉,正要说话,“铃铃铃……”
长安愣住。
严臻也愣了。
他们反应了几秒,长安忽然激动地吸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只充了一格电的手机,一看屏幕,她的眼睛就红了。
手指划过屏幕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严臻就在这里,可是不接,她又怕错过宝贵的机会。
她背过身,竭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颤声喊道:“豆豆!豆豆,是你吗?”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严臻听到她讲话的一瞬就将脊背挺得笔直,他挺拔的身体微微前倾,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磁石一样的东西。
他听到她用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向豆豆报平安,询问豆豆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当不大清晰的童音透过电波向她炫耀自己又得了英语朗诵比赛的一等奖时,他和前方因为喜悦而显得格外激动的长安一样,心里都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通讯信号刚刚恢复,没过多久,就又断掉了。
“豆豆!豆豆!”她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那样的急迫和不甘。
可是没有办法,她再试着拨回去,却是毫无声息。
她低头,手背迅速在脸颊上擦了擦,然后转过身,看着严臻,“断了。”
“豆豆?”
“嗯。是他,他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打了好多天,好多次,只有这一次打通了。”长安学着豆豆讲话的语气,眼眶微红地说。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把她轻轻揽入怀中。
“不难过了,以后啊,都是好日子。”他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鸡腿与贫血
基地通讯信号时断时续,为了能跟家人联络上,休息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举着手机满院子找信号。尤其是地势高的地方,譬如房顶、步战车顶、甚至是大树树杈上面,只要高点的地方都有人举着手机在等待。
“哎哎,风来了!风来了!”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各自占据制高点。
“滴滴滴……”手机提示音此起彼伏,整个蒙特里基地顿时变成一片热闹欢腾的海洋。
基地餐厅。
官兵们正围在桌前就餐。
长安走进餐厅,里面嗡嗡的声音蓦然一静,大家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头发,然后朝附近一个正盯着她看的战士回望过去。
战士的脸腾地红了。
她笑了笑。
“经理,这边!”坐在餐厅里侧的孔芳菲冲她用力挥手。
她指了指取餐区,示意她先去取餐。
取餐口有战士在排队,看到她过来,立刻就要给她让位,她摇摇头,把躲到一边的战士拉回去,“你先来。”
小战士挺内向的,脸红红的向她说了声谢谢,长安不禁哑然失笑,这还谢什么呀,本来就是他排在前面。还有,今天餐厅的气氛好奇怪,她总感觉有人在悄悄注视着她。
“经理!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孔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小孔个子矮,只能踮着脚尖扒着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起话来。
小孔的呼吸潮潮的,拂在她的耳朵上,又痒又麻,而她话里的意思,更是令她的眉梢越挑越高。
没听完,她就直起身子,蹙起浓眉,低声训斥小孔:“你听谁胡说八道呢?”
小孔一听,委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瞪着一双特无辜的眼睛,看着长安说:“大家都这么说,说严连长和你,和你这个……”
小孔伸出双手食指,朝一起对了对。
她的右眼皮痉挛一般猛跳了几下,用手紧按住,可它时不时的还在抽风。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暗自咕哝了一句民间谚语,想着这欲加之罪的流言应该算是灾祸了吧。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若是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修条路呢。”她拍拍小孔的肩膊,“去吃饭吧,到我了。”她指指取餐口。
小孔瞅着她,眼神很特别,她心里咯噔一沉,想起昨夜在树下被严臻抱着的情景。其实,那个拥抱单纯而又温暖,和暧昧扯不上任何关系,但若是让不明其中原由的人看到了,那倒是要另当别论。
莫非,被这鬼灵精看到了?
刚想细问,小孔的目光闪了闪,指了自己就餐的饭桌,“我过去等你。”
说完就跑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冲着戴着口罩的司务长徐广全笑了笑,“司务长,给我来份套餐。”
徐广全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他笑眯眯地拿起不锈钢餐盘,给长安打了一份套餐,递过去的时候,又夹起一个酱色浓郁的鸡腿放进盘子里。
“这不合适,司务长……”身后还站着等待取餐的战士,他们的盘子里,肯定不会有额外的鸡腿。
徐广全摆摆手,“这是一连长特意叮嘱的,说你贫血头晕,需要补补。”
贫血?
她是有轻度贫血,可吃鸡腿补血吗?她还真不知道。
可现在关键的不是她贫不贫血的问题,而是司务长这么一说,不就证实那些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她要不是和严臻有点什么,严臻怎会求司务长给她加鸡腿。
部队这么多官兵,再加上龙建员工,可不止她一个人贫血,凭啥就给她搞特殊?
这不明摆着吗,一连长稀罕她,一连长在追求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浊气上升,心浮气躁地回头去饭桌上找人。
一扭头,她愣住了,像她来时一样,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盯着她看,估计,司务长那一嗓子大家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她的视线掠过身后这群眼睛犹如探照灯一般豁亮的军人们,暗自腹诽,谁再敢说解放军同志不喜欢八卦的,她就把他们拉到这里来试试!
搅乱一池宁静的罪魁祸首不在,唯恐天下不乱的石虎却还在她视线掠过来的时候,主动向她挥手致意,“连长在医疗分队!”
端起盘子,她转身就走。
“嘭!”
取餐口旁边的通道竟站着一个人,她躲闪不及,重重地撞上去!
不锈钢餐盘在撞到那个人之后,底面猛地朝里一扣,刚打好的饭菜悉数扣在她的白色T恤上面。
她的短T里面只穿了一件内衣,热烫浓郁的汤水迅速浸透薄薄的布料,直抵她的肌肤表层。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腹部先是感觉到烫,而后就是烧灼般的剧痛,她倒吸口气,揪起胸前的衣服,让滚烫的汁水流到地上。
正在打饭的徐广全看到这一幕,拿着一瓢水就跑了出来,一下子浇在长安胸前,“烫伤了没?”
长安轻轻摇摇头。
石虎和小孔他们都跑了过来,询问情况,徐广全则指着闯祸的人,厉声训斥说:“小廖,你怎么搞的,这边不能走人,你不知道啊!”
打饭队伍左边这条通道不允许站人,是就餐者在餐厅取餐时需要遵循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这条通道只允许取好餐的人通行,就是怕出现这种被烫伤的危险情况。
廖婉枫扬起下巴,既不道歉,也不服软,回嘴说:“我不知道啊,谁也没跟我说过啊。”
“小廖,你这么说,就是我的错了?可地上这道线,是你在炊事班帮忙的时候亲手画的,没错吧?”徐广全指着地上白色的分割线,问廖婉枫。
廖婉枫愣了愣,白皙的脸庞浮上一层羞恼的红晕,“是我画的,那又怎么样,我又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
“你!”性格耿直的徐广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明明就是她的错,她却一概不认。
这条线连到基地暂住的龙建员工都知道它的用途,并且人人遵守,而她一个维和军官,还曾在餐厅工作过很久的人竟然不知道守规矩!
这太气人了!
“我找连长去!”石虎面色一沉,刚想走,却被长安拽住,“你跟他说这干嘛!去拿笤帚,我把这儿打扫了。”
石虎伸手一指,气哼哼地说:“让她扫!”
第二百四十章 想打架吗?
“就是,谁做错了谁来扫!”孔芳菲瞪着基地里她唯一不喜欢的人。
以前,她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觉得这个女翻译官帅气!
廖婉枫看看四周围观的战友,发现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要帮她的意思,不禁恼羞成怒,指着长安,大声呵斥道:“长安,你别在哪儿装可怜了!你以为你故意制造谣言,说你和严臻有一腿,你就会重新得到他了!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有我廖婉枫在一天,你就只能是他的前妻!前妻!你记住了!他恨你!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你!”
轰!
廖婉枫的话无疑于在人群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四周响起接连不断的倒气声,石虎的瞳孔猛地收缩,和表情精彩的小孔互相望了望,又同时缩了缩脖子。
我的妈呀!
这顿午饭,真没白吃啊。
居然让他们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石虎,这时才彻底搞明白那天在密闭闷热的步战车里,这两位‘老相识’那阴阳怪气,又火星飞溅的对话内容缘何而来了。
前妻,前夫!
妈妈咪呀!
小孔内心是崩溃的,她没想到口口声声说与严臻没什么的长安竟骗了她!
怪不得她昨夜不放心久去不归的长安,去找她的时候,会无意中撞见他们在树下深情相拥的一幕。
她还以为只是像石虎说的那样,两人对彼此有点意思,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竟是这种关系!
“经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小孔掐了长安一下。
长安的脸色有点白,她抱歉地看着气鼓鼓的小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她不想骗任何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并没有昭告天下的必要,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蒙特里基地,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总归是不会见面了。
小孔看到她诚恳的眼神,心顿时就软了,她噘着嘴,撒娇一般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拿我当外人,好不好。”
长安看着她,点点头,“好。”
说完,她看着围观的战士和员工说:“大家都散了吧,别让战士们吃不上饭。”
她语声清晰,态度平和,让人听了非常舒服。
大家相继散开。
廖婉枫疯了一阵,这会儿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她竟也想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刚转身,就被长安叫住,“廖婉枫!”
廖婉枫回头看着一身狼狈的长安,撇了撇嘴角,“怎么,想打架?”
长安抚了抚沾上汤汁的胳膊,如冷泉般清澈见底的眼睛直视着廖婉枫,目光毫不退缩地说:“我无所谓。你想吗?”
廖婉枫微张着嘴,神色震惊地瞪着她,可能没想到她会像个泼皮无赖一样接她的话,并且摆出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来。
打架。
她倒是真想同长安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这些年,他们虽然离了,可严臻那个痴情种,没有一刻忘记过已经离婚的前妻。嘴里说着痛恨,其实心里一直爱着她。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他的心口不一,受够了他们见面后的默契和含情脉脉。
所以她一听到战士口中的八卦消息,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故意来找她的茬,故意在她打好饭后撞上去,让她狼狈丢丑。
是!
她就是想跟她打一架,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以泄心头之恨,可她低眉之间,却看到身上草绿色的军装,这身军装像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打架的后果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长安也清楚,所以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她的底线。
她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抻着脖子跟长安吵,“谁要跟你这个野蛮人打架!”
野蛮人。
长安眯了眯眼睛,目光淡淡地掠过廖婉枫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然后四顾看看,拉住一个吃完饭准备去送餐具的小战士,从他手里接过汁水淋漓的餐盘。
小战士被吓到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安。
长安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战士一步三顾地离开。
长安转身就走到廖婉枫面前,她个子比廖婉枫高出一个头尖儿,看人的时候,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你要做什么!”廖婉枫朝后退了一步,满眼戒备又恐惧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盘子。
“当然是做野蛮人该做的事。睚眦必报,十倍还之!可我不能跟你一样浪费粮食,所以……”长安晃了晃手里的盘子,廖婉枫吓得又退开一步,“所以,就用剩饭将就一下。”
长安刚扬起手,廖婉枫就抱着头开始尖叫,“别泼!别泼我!”
“道歉。”长安嘴里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也不大,却让廖婉枫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她骄傲自负,从未向人低过头,这次,她也绝不会屈服。
两人对峙了几秒,谁也不说话,只用眼神传递着各自的立场。
片刻后,长安扑哧笑了,她看着表情僵硬的廖婉枫,说:“行,不道歉也可以,咱们换一种方式……”
她把盘子递给旁边座位的战士,然后抓住廖婉枫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把笤帚塞她手里,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叮咛道:“打扫干净,好好干。”
说完,她拍拍廖婉枫的肩膊,“走了。”
身后传来浊重急促的喘息声,她唇角微扬,大步走离餐厅。
医疗分队。
“好好干!”石虎当着严臻的面,正绘声绘色的表演长安方才在餐厅力压廖婉枫那一幕。
“我的妈呀,连长你是没看到,长安当时有多帅!廖翻译脸都气绿了,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哈哈……哦,对了,我听龙建的员工说,当年他们经理初出茅庐的时候,也是靠这样一扣打开局面的,而且当时被扣一脸饭菜的人就是……”
话没说完,正在输液的严臻却腾地坐起来,趿鞋下床。
他愣住了,赶紧制止,“连长,你干啥去?”
严臻拔掉输液针头,推开一脸震愕之色的石虎,大步而出。
石虎愣了愣,一脸困惑地摸摸下巴,“我说错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昭告天下
严臻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他站在4号茅草屋前,叫了声长安。
里面静悄悄的,没人答应,他浓眉一蹙,径直上前,撩开门口的蚊帐,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膏气味,一个人影从地上站起来,慌忙向下拽着衣摆。
“你跑来做什么?”她故作镇定地问。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一会儿,忽然上前,握着她的胳膊,就去撩她的上衣。
她大惊失色,用力挣扎,不让他得逞,可这个男人想使劲儿的时候,再加一个长安也斗不过他。
衣服撩开,露出一片红通通的肌肤,上面抹了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半没有抹。
她放弃挣扎,无奈地闭上眼睛,冷声说:“看够了没?看够了就松开我。”
他轻轻放开手。
她跳开,神情戒备地瞪着他,“这里不方便,你可以走了。”
他仿若未闻,从床垫上拿起药膏看了看,然后拽了她的胳膊就朝外走。
她拍打着他,厉声呵斥:“你干嘛!严臻!你放手!放……”
忽然,他转过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鼻子闷在他的胸前,一时竟无法呼吸。
“最后一次,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谁也不能再伤害你,谁都不行!”低沉坚决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像在立誓一样,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
她鼻子微酸,手指揪着他的衣摆。
“经理!经理你在吗?经……”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阳光顺着门帘的缝隙倾泻进来,恰好笼着门口相拥的男女。
长安赶紧挣脱,严臻这次没有犯浑,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长安用掌心压了压发烫的面颊,朝门口表情惊愕的年轻人望过去:“小曾,你有事吗?”
小曾背在身后的左手紧了紧,他摇头,“没,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聊,聊吧。”
他唰一下放下门帘,脚步仓促地走了。
长安诧异地蹙起眉头,严臻却走到门边,掀起蚊帐看了看那个仓促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受刺激了,这都走了,居然还维持着刚才古怪的姿势。
再一细看,他的眼睛里不由得射出一道锐光。
因为那个叫小曾的年轻人,背在身后的手里竟拿着一束当地人用来求爱的鲜花!
他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
小曾是吧。
他记住了。
“你赶紧走吧!”长安在背后推了他一下。
严臻却顺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出去。
“喂!你放开我,会被人看到……严臻!咳咳!咳咳咳!”她忽然呛了口气,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果真停下脚步,却并不放她自由,而是微弓着腰,动作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你这脾气得改改了,说着急就着急,说上火就上火,看看,是不是呛着了。”他手下的动作一顿,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营长!”
她蓦地直起身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们右前方,石光明营长同几名军官迎面走了过来。
她用力挣了挣手腕,可他仍旧紧握着,她怒视着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石光明停下脚步,看到严臻和长安手指相握,眼里不禁露出一丝诧色,同行的一名军官上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朝那个军官望了望,方正刚毅的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以前看他们相处的样子总会觉得有些异样,总觉得他们之间有故事,不像严臻口中说的仅仅只是认识的关系。结果他猜对了,又好像没猜对,因为他只猜到双方互有好感,有可能把关系更进一步,却没猜到这对儿欢喜冤家曾经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当年,也不知是什么误会迫使一对儿有情人分道扬镳,不过姻缘这事,如非真的不可调和,岂是说断就能断的。这不,神奇的缘分又在发挥作用了,不但让他们在万里之遥的非洲重逢,还给了他们共患难,增进感情的机会。
他一直非常欣赏严臻,所以在维和步兵营成立之初,他便向韩思齐要人,将严臻从基层连队硬抢了来。严臻的身上,有一种遇大事沉稳从容的气度,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同时又有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是军营难得一见的优秀指挥人才。可他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如官兵反映的一样,他是个不会笑的连长,因为不易亲近,再加上训练时要求严苛,所以战士们私下里给他起了个‘阎王’的绰号。
可他真的就是性子冷漠吗?
以前有人问的时候,他估计还得想一想才能做出判断,可是现在……
石光明冲着严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是要去哪儿呢?”
严臻挺直脊背,响亮回答:“我带长安去医疗分队,她可能受伤了。”
哦?
受伤了?
石广明的视线落在长安脸上,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急忙摆手解释,“我没受伤,营长,你别听他瞎说。”
哦。
没受伤。
“还是去看一看的好。”石光明笑了笑,冲着身旁的军官摆摆手,“咱们走吧,别耽搁一连长。”
“是!”
有人在偷笑。
长安闭了闭眼睛,伸手掐了严臻一下。
他朝她看了看,露出惬意的笑容。
这个人!
可她已经不能随意发脾气了,因为去往医疗分队的路上,不断的有人出来和他们‘偶遇’。
不断地打招呼,不断地停下说话,几十米的距离,竟用了二十分钟才走到地方。
看到他们手牵手进来,孔医生倒不是很惊讶,和他聊天的雷河南也没有做出什么剧烈的反应,而是面色一沉,推开严臻,就走了。
孔医生给她检查烫伤部位,要她撩起衣服。
“你出去!”她指着门口,对严臻说。
他却环着双臂,靠在治疗床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只要孔医生说你没事,我马上就走。”
她气结,却又没办法跟他吵,因为孔医生正噙着一抹微笑,笑望着他们这一对儿。
背着身让孔医生检查。
他看不到,却能听到那熟悉而又谨慎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