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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清影     他从暖风来txt下载     他从暖风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聚缘散(二)

    马晶得到廖荇翊在上班期间和人打架的消息后急火火地赶去急诊中心,恰好看到廖荇翊正虎视眈眈地揪住严臻的衣领,作势要打。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隔在两人之间,同时回头去看自己丈夫,心疼地说:“你的脸……”

    廖荇翊的右脸颊肿起一块青紫,鼻子下方有血迹,反观严臻,倒是清爽得很,一点没破相。

    她自然偏袒老公,于是推搡着严臻,大声质问道:“你干嘛打他!你们不是好哥们,好兄弟吗?”

    严臻瞥了一眼廖荇翊,冷笑道:“有他这样落井下石的好哥们,好兄弟吗!”

    “你——”廖荇翊冷笑着怼回去,“是啊,我也没你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兄弟!连朋友的妹妹也敢肖想,也敢轻薄!”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严臻脊背一僵,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我收个屁!你敢说!”廖荇翊猛地顿住,压低声音,愤怒地叱问严臻:“你敢说,你没有非礼婉枫?”

    他刚刚打电话求证过了,婉枫在电话里哭着说,昨晚上严臻喝醉后亲了她。

    他当时一听头就炸了!

    发疯一样和严臻打了一架,可他一个整天拿手术刀的军医怎么敌得过健壮如牛的严臻,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挂了彩。

    马晶听后眼皮痉挛发麻,心跳也咕咚狂跳,她抓住廖荇翊的衣服,颤声问道:“你说啥?婉枫她……她……”

    廖荇翊双目赤红地指着严臻,“就是他!他借着酒醉的机会,欺侮婉枫,他,他亲……亲……”

    马晶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一团白光。

    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胆大包天地小姑子,她是要拉着她一起死啊。

    马晶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严臻,严臻正觉得憋气,见状更是羞愤难忍,“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轻薄婉枫的意思,我,我是醉了。”

    严臻提起这事就想把自己给剁了,酒,就是这酒,害了他。

    他用力揪扯头发,一脸郁闷地说:“你怎么能把我丢在门岗呢?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你还怪我!你做下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怪我!我让你喝闷酒了?我让你欺负婉枫了?再说了,你有啥过不去的事不能跟自己兄弟说!连我你都信不过,严臻,你,你他妈的真让我心凉!”廖荇翊脸红脖子粗地骂道。

    “我喝闷酒,还不是因为长安怀孕了却还执意要出国!而且,她还看到了昨晚上的事!!”严臻再也忍不住,把这个秘密吼了出来。

    室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动一下,就连呼吸,都自觉变轻,变得不那么浊重。

    不知过了多久,廖荇翊闭了闭眼睛,习惯性爆了句粗口。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问道。

    马晶惊诧莫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荇翊,你还要帮他?”

    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不是应该和严臻断交吗,怎么还会问他怎么办。

    更何况她也有私心,做事不顾后果的小姑子,她实在顶不动了,她想全身而退,唯有挑唆着丈夫同严臻翻脸,再管住小姑子,让她断了念头。

    毕竟长安怀孕了啊,她再坏,再蠢,也不会傻到去碰一个孕妇。

    廖荇翊目光清冷地瞥了眼马晶,马晶心神一凛,自动闭口。

    廖荇翊重新把目光投向严臻,神色复杂地瞪着他,“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严臻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也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可归根结底,他还是抛不下过去的兄弟情谊,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严臻视若生命的家庭分崩离析。

    严臻先是眼神迷惘地看着他,而后像是明白了廖荇翊的意思,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坚毅而有光亮,“我不会放弃长安和孩子,婉枫那里,我会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廖荇翊擦了擦唇角的血渍,冷声说:“婉枫那里就免了,这辈子,我也不准你再见她!”

    严臻一愣,眼里逸出惊喜不禁的光彩,“你是说……”

    他可以不用去面对婉枫了。

    “我什么也没说!”廖荇翊睃了他一眼。

    严臻想了想,摇头拒绝,“这事因我而起,我也的确伤害了婉枫,我不能畏手畏脚的当个懦夫,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婉枫道歉,啊,你别瞪眼,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会在婉枫面前消失,永远也不会打扰她。”

    廖荇翊敛去眼睛里的厉色,指着门口,“你走吧,到时我会定时间地点,陪婉枫同你见面。”

    严臻感激地朝他看过去,“大恩不言谢。我先走了。”

    廖荇翊抬脚就踹向严臻,严臻却灵活一闪,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廖荇翊关上房门,回头,看着神色怔忡的马晶,“你发什么呆?不用上班吗?”

    “哦,我在想婉枫的事,她一个未婚姑娘,被严臻……她又那么喜欢严臻,你说,她会原谅严臻吗?”马晶一脸忧虑地问。

    “不然呢,她还要怎么样?去把严臻抢过来?把他们两口子搅和散了,她才达到目的?我告诉你,她敢有这个念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廖荇翊挥了挥拳头。

    马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了笑,说:“你别那么凶好不好,她也受委屈了……”

    “行了,行了,你别替她说话了。她啊,这任性胡来的性格就是你们给惯的。”

    “怎么又怨我了,那不是你妹妹吗,我总不能不关心她吧。”马晶委屈死了。

    “你这不是关心,是溺爱!晶晶,我知道,我妈那人不好相与,你想搞好婆媳关系,所以从婉枫这里找突破口,想让她帮着你在妈面前多说好话。这我能理解,也站在你这边,但凡事有度,你不能为了讨好婉枫就做那些没有原则的事,不然的话,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你懂吗?”廖荇翊说。

    马晶一阵心虚,撩了撩头发,支吾道:“嗯,我知道。”

    廖荇翊想起廖婉枫的事就心生不宁,他蹙眉说:“像她的脾气性格,根本不适合待在部队。我看,不如今年就让她转业算了,让我妈看着她去,这家才能太平。”

    “你别随便决定她的人生,她已经是大人了。”马晶劝道。

    “大人能做出她那样的混账事?不知道丢人现眼,搅和人家的家务事。哦对了,她的假期还有几天?”廖荇翊问。

    马晶想了想,“还有三天吧,我记得她说春节前要回部队。”

    廖荇翊点点头,又指着自己受伤的脸,向马晶诉苦说:“马医生,你能不能关注一下你的老公,他现在可是病号!”

    马晶看着他狼狈不堪的面庞,扑哧笑了,“好,我这就给你处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缘聚缘散(三)

    从医院出来,严臻去了菜场,买了新鲜鱼虾和一些时令菜蔬。

    他打算好好做顿晚饭,祈求长安的原谅。

    因为时间尚早,他回家后看到房间凌乱便开始打扫。擦桌、抹地、一直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才叉腰喘了口气。

    他路过卧室,走过去了又折回来,站在门口看着那床蓝色碎花的床单,忽然觉得非常扎眼。

    以前怎么就猪油蒙心觉得它好看呢?

    说到底,还是他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把他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以为自己喜欢的,她也一定会喜欢。

    明明知道她有心结,他却仍然……

    手指猛地攥握成拳,又慢慢张开。

    他上前揭床单,力道有些凶狠,把枕头都拉到地上去了。

    他弯腰去捡拾枕头,目光却在瞥见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时凝住不动。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塑料小桶,里面堆着一些不要的杂物,他伸出手,从杂物堆里抽出一个开了封的药盒……

    长安今天下班晚了。

    公司的一处在建工地向技术部求援,她恰好处理过类似的技术难题,所以接到求援电话后,她放下手头的工作便和雷河南一起赶赴郊县工地。

    郊区的雨下得很大,她穿着雨衣在零下几度的野外站了一天,总算是赶在天黑前确定事故原因,并找到对策。

    回城路上,素来脾性火爆急躁的雷河南却出奇得沉默。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睡觉。

    车子在部队大院外停住,长安向司机道谢后拉开车门下车。雷河南却忽然跟着下来,“长安。”

    她转过身,望向薄薄雨雾中身材高大的男人。

    雷河南走到她面前,双手插进裤兜,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那一刻,除了雨声,长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凝视着面前的雷河南,片刻后,她移开目光,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就这!

    雷河南揪起眉毛,极度不满地说:“你也不问问我咋看出来的?”

    长安瞥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雷河南张张嘴,神情尴尬地挠挠头,“你这样子和我老家的表嫂很像,她也是见不得荤腥,闻见肉味儿就想吐。你……你多久了?”

    他朝长安平坦的腹部瞥了一眼。

    “六周。”她说。

    六周?

    “你不准备去恩特斯了?”雷河南神色复杂地问道。

    这次的海外项目从立项开始,自上而下都超乎寻常的重视,长安是最先确定的项目经理人选,而且已经获得业主方认可,她这个时候怀孕……

    长安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没动,就陪她站在雾气蒙蒙的人行道上。

    今天在郊区工地,她就时常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地站在雨地里,望着长长的施工线发愣,有时叫她几次,她才能回过神来。

    他又不傻,直觉她可能出了问题,再一细想,也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她怀孕的事情上。

    的确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可他能帮她做什么呢?

    半晌,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

    她指了指翘首以盼的司机,提醒他不要耽搁司机下班。

    “哦。”他摆摆手,示意她先走。

    她也没客气,转身就走进门岗旁边的小门,再一眨眼,就只能看到一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去。

    长安掏出钥匙开门,迎面,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屋里开着空调,室温很高,她一边脱下大衣,一边低头换鞋。

    她的动作忽然慢下来,看着地面上多出来的一双漆皮女鞋,轻轻皱了皱眉。

    然后她就听到宋志娟的屋子里传出廖婉枫歇斯底里的哭声,“你亲都亲了,还想赖账!我不管,我就是爱你,我就是不能再放开你!”

    “婉枫,你撒手!”

    “我不要!我就是要让她看见,让她知道,她不稀罕,不珍惜的男人,我偏稀罕,偏要当成宝!”

    严臻不知吼了句什么,屋里顿时像地震一样,发出一阵咕哩咕咚的巨大响声。

    再然后,穿着蓝色运动装的严臻动作狼狈的从卧室跑了出来,屋里响起女人的哭声,他神情烦躁地掏出手机,不知要给谁打电话,却一眼瞥见站在门厅里的长安。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讶然的光芒,而后,疾走几步,上前握住长安的胳膊,紧张地说:“你回来了。”

    长安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抬起胳膊,挣脱他的手,“我二十分钟后再上楼。”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臻却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说:“不许走!这是你的家,你一走了之,算什么!”

    算什么?

    她仰起头,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他看到她眼底的嘲讽,鄙夷,甚至是愤怒,他躲了躲她的凝视,这样冷静的,不哭不闹的长安,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之间迅速的流逝,快到他抓不住,令他心生恐惧,不由得抓紧她的手腕,带着她朝卧室走去。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说完便关上房门。

    而后,他走到隔壁房间,从床上一把拉起仍在哭泣不休的廖婉枫,连同地上的行李包一起,拖到大门外。

    “有任何事,咱们都放到明天再说!到时候,当着你哥的面,你要杀要剐,随你,好吗?”严臻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廖婉枫说。

    廖婉枫出了门就不哭了,她哽咽着瞪着严臻,却不敢做得太出格。

    严臻把行李包塞给她,“以后,你也不要再来家里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嘭!”一声,大门关上。

    廖婉枫扁扁嘴,不甘心的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严臻进屋后,径直走到卧室,他拧开门进去,看到长安倚在床边,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军营,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着严臻,问:“她走了?”

    “嗯。”他说。

    她指了指卧室,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咱们在这儿谈,还是去客厅?”

第一百九十八章 缘聚缘散(四)

    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已经凉透了,香气也消散殆尽,远远望着,平添一种酒阑人散的凄凉感觉。

    “我把菜热热,咱们边吃边说。”严臻望向长安。

    “不用了。哦,你要是饿了,我可以等你。”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的喉头梗了一下,随即,步履沉重地走到她身边,刚想坐下,却见她一伸手,指着对面,“你坐那边。”

    他咬了咬牙,走到对面的沙发前,坐下。

    长安清粼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喜怒,他心里一紧,因为他知道,通常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心中已有定数。

    这个定数是什么,他没有勇气去猜。

    “长安,我错了,我不该让婉枫接近我,昨夜,昨夜的事……”严臻面皮发烫,羞愧地说不下去。

    “你想让我原谅你?好,那我就原谅你。”长安平静得出人意料。

    严臻果然愣住了,他惊讶地看着长安,不可置信地说:“你,你不怪我了。”

    长安点点头,“对,我不怪你。严臻……”

    她挺直脊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离婚吧。”

    离婚!

    严臻像是被惊雷劈中,嘴巴都在微微颤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听到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讲出这两个字后,他的眼里瞬息间变幻了几种情绪,愧悔、愤怒、焦灼,疑惑,最终,却都化为一声不容人质疑的坚定回答:“不可能。”

    “我不离婚!”

    长安面色转白,语气沉重地说:“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严臻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压抑着声音说:“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是属于我的。”

    长安把手放在腹部,眼神清冷地看着他,“最没资格用孩子要挟我的人,就是你。严臻,我们婚前就商量好的,我工作性质特殊,要孩子的事容我再晚两年。所以,我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提醒你做好安全措施,可你,还是执意犯错,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意外怀孕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严臻沉默不语,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他错了,他没想到一次疏忽就会让长安怀孕,导致后续发生这么多的意外。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会原谅我,但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逞一时意气做出错误的抉择。”严臻恳求道。

    “我没有冲动。”长安看着他,神色平静地说:“从我主动给爸打电话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疯了,认为我自私,拿一个幼小的生命开玩笑。但是严臻,当初你选择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你会无条件包容我,支持我,我才会相信你,并且义无反顾的嫁给你,可是今天看来,这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以前,师父常说工程人想要拥有一个幸福健全的家庭是多么的困难,我当时不理解,觉得家庭里的两个人只要相爱就可以,只要心在一起就可以,距离远近都不是障碍,可是今天,我懂了,的确是很难,太难了。”长安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严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后悔了?”

    “是的,我后悔了。”她的目光毫不闪躲地直视着他,“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不会选择你,严臻。”

    “那你会嫁给谁?温子墨?还是雷河南?”严臻被她的话刺得胸口剧痛,眼睛里竟似要冒出火星来。

    她面色一白,随即神色鄙夷地看着他,“你现在已经不顾及脸面了吗?”

    他腾地立起,眼神凌厉地瞪着她,沉声说道:“长安,为了工作你跟我闹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

    长安眯了眯眼睛,毫不客气地说:“那我要是让你放弃军营,转业回家做个平头百姓,你会怎么样?严臻,事情要想公平,先得打个颠倒。你当初为了梦想不惜与家庭决裂毅然决然地投身军营,你在部队的六年里没有休过假,没有回过家,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有你的母亲,我听说她年轻时也是劳模,她为了劳模的荣誉牺牲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请问你一句,你,你的母亲,你们当年在家庭和事业之间做出的选择同我现在的坚持有什么区别?只因为你是男人,你是军人,就可以把家庭抛在一边,就可以任由妻子被乖张跋扈的婆婆欺负!甚至是不负责任的把生育的风险强塞给妻子吗?”

    严臻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安。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

    原本有好多的话想说,可都被她看似强词夺理,实则很有道理的驳斥给顶回去了。

    他竟惭愧地说不出一句话。

    长安说得对,任何职业都是平等的,无论是军人、工人、还是项目经理,只是社会角色分工的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没想到她还有话说。

    “严臻,我在你心里,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吗?你冬训两月,我等了你两个月,你回家那天,我原本要和你说出国工作的事,可碍于妈还住在隔壁,怕刺激她老人家我想等她回苏州后再跟你细说,这件事,师父可以为我作证,还是他老人家建议我同你商议后再劝说老人。可你送走妈之后就出外学习,一去杳无音信,我要应付妈,还要应付来家暂住的廖婉枫,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你呢,回上海后第一件事不是给我报平安,而是同廖婉枫在医院待了一夜,后来,就是你做的那些事……严臻,你让我怎么……怎么再去相信你?”

    严臻闭了闭眼睛,神色复杂地立在原地,半晌,他苍白无力地解释说:“我在医院,不是和婉枫在一起,而是宋连长病重,我在医院守夜。我当时一心想着他手术的事情,没有考虑那么多。”

    宋连长病了?

    那他不是故意不给她电话。

    不知为何,她一直窒闷的胸口竟觉得舒服了一些。

    但脑海里还是浮现出那一天刺痛心扉的画面,她吸了口气,轻声问:“她一直陪着你吗?”

    严臻默然。

    她苦涩地笑了笑,扶着沙发站起来。

    “你考虑一下,我们尽快把手续办了。”

    严臻唰一下抬起头,眉目间尽是冷意,瞪着她,叱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怕我影响你的出国计划?”

    她拧着眉头,望着他。

    严臻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心里的火气止不住的朝外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猛力摔向茶几,“这孩子,你早就不想要了,对不对!”

第一百九十九章 缘聚缘散(五)

    荷安。

    用于女性紧急避孕,即在无防护措施或其他避孕方法偶然失误时使用。

    长安身子一震,目光清冷地盯着茶几上的药盒。

    “你翻我的东西?”

    严臻的喉结猛地滚动一下,弯下腰,打开药盒,抽出里面明晃晃地复铝药板,并且打开一张折叠整齐的购药小票,竖在她眼前,“两粒药,现在只剩一粒,小票上清楚记录着你买药的时间。那天,你是不是放下电话就迫不及待的去处理掉麻烦。可是长安,你没想到吧,服用荷安也有失败的几率。”

    长安的身子晃了晃,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神情显得疲惫而又落寞。

    他被她脸上的表情震住,手指猛地蜷握成拳。

    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吧,他竖起耳朵,从未像现在一样,期盼着她能否定,驳斥他的判断。

    可是他错了。

    她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说:“不愧是侦察连的精英,你都猜对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向她,嘴唇轻颤着说:“你……好狠的心。”

    若不是药剂没有发挥功效,这个无辜的孩子就要被无情地扼杀掉。

    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如此冷酷而又自私地对待自己的骨肉。

    心痛的无法呼吸,一股怒火从腹部升起,渐渐汇聚成一团可以噬灭一切的烈焰。

    “你想离婚?”他的眼睛里似有火光在燃烧。

    长安缓缓点头,“是的。我要和你离婚,严臻。”

    他忽然歪着头笑了,一瞬,立刻收起笑容,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凶狠地吼道:“你断了这个念头!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看着他近乎扭曲的狰狞面孔,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你会同意的。”

    “不可能!”严臻猛地甩开她。

    她不防,整个人像是撞到电线被弹开的小鸟一样,朝身后的沙发跌了过去。

    “唔……”她下意识的伸手护着肚子,朝后倾倒。

    却没想到一只铁臂却横插过来,揽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等再有意识,她已经贴靠在他的怀里,耳朵压在他的胸前,耳畔传来他刚劲有力的心跳,鼻息间充斥着她熟悉的松柏香气。

    她愣了愣,推他前胸,就要挣开。

    他却像是得了宝贝,紧紧地抱着她,嘴唇自有主张地寻找着记忆中蜜泉似的柔软。

    “啪!”长安猛地扇了他一巴掌,挣脱开来。

    严臻捂着脸,表情晦涩地瞪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不禁冷笑说道:“你是不是巴不得这孩子掉了,你就能自由了!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也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挑战我的底线!”

    “你想做什么?”长安气息微喘地瞪着他。

    “你想让妈回来盯着你,还是我去找王总,恳求他把你换掉?”他眯着眼睛,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一样,眼神凌厉得可怕。

    “你无耻!”她激动地脸庞发红。

    他放下手,指着卧室,“你去睡吧,我今天睡隔壁。”

    长安转身就走,“嘭!”一下把门关上。

    他盯着那扇紧阖的房门,握起拳头,猛地砸向沙发……

    第二天是周末。

    长安起得很晚。

    走出房间,她看到严臻正拿着碗筷走向餐桌。

    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她扫了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

    “吃饭吧。”他拉住洗漱完,就要回屋的长安,眼神祈求地说。

    “你是怕饿着他吧。”她拍拍小腹,语气鄙夷地说道。

    他眼神一黯,忽然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放开!你要干什么!”她大惊失色,拳头砸向他铁块般的胸口。

    他仿若不觉,径自走向餐桌,把她放在椅子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把勺子塞进她的手里,把碗推到她面前,“吃饭。”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她低头一看,却猛地怔住。

    鸡蛋面汤。

    热气腾腾的白面汤,金黄的鸡蛋穗,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够闻到白糖融化时独有的甜香。

    她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唇,勺子在手里打转,却始终没放进碗里。

    他拧着眉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勺子,端起碗,舀了一勺面汤,凑到她的嘴边。

    她向后躲了躲,汤水滴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黏糊糊的一团,她忽然捂着嘴站起来,朝卫生间跑,身后的严臻神色晦暗地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半晌,才把碗放下。

    终究是什么也没吃,她吐完后出来面色如土,没和他说话便径直回房间了。

    一夜辗转难眠的后劲儿袭来,躺下不到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严臻站在床边,看着被子里瘦削到几乎脱相的长安,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

    再睁眼,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挣扎着起床,打开门,看到客厅沙发里的人,她不禁惊喜叫道:“宁宁!”

    长宁回头看她。

    只看了一眼,就腾地立起来,表情紧张地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怀孕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是不是我外甥太闹腾,故意折磨你呢?”长宁扶着她的肩膊,一脸心疼地说。

    长安的笑意凝在嘴角,一点点的褪去。

    她眼神复杂的朝沙发上端坐的严臻看了看,然后拉着长宁的手,“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在外面说不就行了,我姐夫还……”长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拖进卧室去了。

    姐弟二人闭门谈了一会儿,长宁先出来,他冲着严臻抱歉地笑了笑,挠着头说:“我姐想去我那边待几天,你看……”

    “去吧。”严臻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长宁愣了愣,觉得很不好意思,还在尽力解释,“你看你刚休假,又快过年了,我姐应该在家陪你才是,可她说心里闷得慌,吃不下,也睡不好,想去我那边住几天散散心。姐夫,你不会生气吧。”

    严臻摇摇头,“怎么会。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看……”

    他忽然顿住,视线瞥向拎着行李包走出屋门的长安。

    长安也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相遇,各自一凝,又迅速分开……

第二百章 连长

    军医院骨科病房。

    宋志文确定要在本院动手术,最近几天,正在用药调整几项不合格的身体指标。部队首长韩思齐亲自到医院探望宋志文,病房喧闹了一阵,待首长走了,才又恢复平静。

    严臻送韩思齐下楼。

    “严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骨干学习很辛苦吗?”韩思齐偏头,神色诧然地打量着严臻。

    他这个手下爱将,虽然行事不拘小节,可样貌气质却是诸多军官里面的佼佼者。

    像今天这样胡子拉碴、眼袋青黑的颓唐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可能昨晚没睡好。”严臻当着韩思齐的面搓搓脸,努力打起精神。

    韩思齐笑望着他,拍拍他的肩膊,调侃说:“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知道被首长误会了,他却只能苦笑,什么都不能说。

    送走韩思齐,回到病房,却和拎着饭盒出来的嫂子撞在一起。

    他退后一步,抱歉地问:“嫂子,你没撞疼吧。”

    宋志文的妻子叫柳如英,三十多岁年纪,性格温柔善良,是宋志文的贤内助。

    柳如英偏过头,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低头说:“没事,没事。”

    说完,她就去食堂打饭了。

    严臻转身看着柳如英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她眼角的晶莹。

    他心中一紧,迅速拧开把手,走进病房。

    屋里静悄悄的,连长宋志文仰面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听到声音,他迅速偏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才转过脸来,看着严臻,“首长走了?”

    严臻朝宋志文通红的眼睛瞥了眼,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答非所问地说:“你欺负嫂子了?”

    宋志文愣了愣,不自然地躲闪着严臻的目光,口中含混说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嫂子怎么哭了?”

    哭了?

    宋志文蓦地沉默下来。

    他窝在被子里的手指紧紧握成拳,神色黯淡地说:“是我不好,多嘴提了句万一手术失败……”

    “没有万一!”严臻按住宋志文的肩膊,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没有万一,连长。”

    宋志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该刺激嫂子,她这段时间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你这么说,她怎么能受得了。”严臻说。

    “是啊。”宋志文叹了口气,望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头柜,眼眶禁不住又红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嫂子刚嫁给我的时候,是我们县豫剧团的台柱子。她唱功好,扮相也俊,要不是嫁给我,她那年就调去省剧团了。”宋志文主动说起他和妻子的往事。

    “我家里有高堂,身体不好,她嫁过来以后就不唱了,专门在家伺候老人。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却在六岁那年查出多发性软骨瘤,这个病是罕见病,要到12岁以后才能治疗,这些年,她就是一边照顾老人,一边照顾行走不便的女儿,就是这么艰难地熬过来的。严臻,作为一名军人,我可以无愧于头上的军徽,可是作为一个丈夫,我真的是不称职,我愧对她,也愧对女儿和父母。严臻,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命运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该怎么办?是选择与她擦身而过,看着她一步步迈上事业巅峰并收获一份踏实的爱情,还是仗着年少轻狂,轻易地向她许下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我想,应该会是前者,严臻,你没有见过你嫂子唱戏,她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真的是美极了。”

    宋志文神情黯然地捶着自己的腰,“可我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她辛辛苦苦熬到现在,以后的人生却又要多出一个负担!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我的心……”

    “连长!”严臻紧紧攥住宋志文的手,两眼一下子热涨发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呜咽,“志文……志文……”

    回头一看,竟是打饭回来的柳如英。

    她满面泪痕地站在门口,视线紧盯着病床上的丈夫,一瞬也不愿挪开。

    严臻默默起身,叫了声嫂子,就大步出去了。

    他轻轻关上门,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这对儿患难夫妻。

    他步履缓慢地走到门诊楼,打算去找廖荇翊,谁知刚走进医院大厅,就被一枚‘炮弹’命中,他斜跨一步,伸手抱住冲进他怀里的小男孩,低声提醒说:“慢点!”

    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留着锅盖头,皮肤白皙,眼睛圆大灵动,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儿。

    他仰起头,瞅着严臻,奶声奶气地说:“对不起,叔叔,我跑太快了。”

    严臻看这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心里很是喜欢。他蹲下,扶着小男孩的胳膊,笑着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男孩忽然回过头,瞥了眼后面,发现没人跟来,就趴在严臻耳朵边,用小奶音说:“我爸爸不让我随便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坏人,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叫桑墨言,今年四岁半了。”

    严臻莞尔失笑,他揉了揉男孩的短发,感兴趣地问:“你怎么觉得我不是坏人?桑墨言。”

    “嘻嘻……”桑墨言捂着嘴笑了,他指指严臻,表情可爱地说:“因为你和我爸爸一个味道。”

    “哦?你爸爸,你爸爸……”

    “言言——你又乱跑!”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抱起桑墨言。

    “哎呀,对不起,我儿子是不是又闯祸……咦,严臻?你不是侦察连的严连长吗?”那人瞪大眼睛问道。

    严臻看他也很熟悉,好像是一个部队的。

    “你好,我是严臻。你是……”

    “我是作训参谋桑树清,这是我儿子,从老家到上海来过年,没想到不适应上海的气候,一来就病了,我带他找大夫看看。”

    哦,原来是桑参谋。

    “你儿子挺可爱的。”他摸了摸桑墨言的头发,羡慕地说。

    “你不是结婚了吗?那要儿子还不是说话的事,不过啊,这小东西在妈妈肚子里还好,这一出来,整天闹得人不得安宁。是不是啊,言言。”桑树清嘴里嫌弃,其实眼神里尽是宠溺和骄傲,他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笑呵呵地问。

    桑墨言露出小米牙,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桑树清牵着桑墨言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了。

    严臻立在热闹熙攘的大厅,望着那一大一小手牵手的背影,脸上却浮现出怅然迷惘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来,目光如炬的扫向电梯间。

    是她吗?

    他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来这里。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了方向,朝电梯那边走去。

    他在陌生的人群里找了一圈,没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落寞地离开。

第二百零一章 特殊病号

    简单的午饭过后,马晶又来到了手术室,迎接新生命的带来。

    这是她继两个连台手术后,再次来到产房。

    正在分娩的产妇,因为不大会用力,所以第二产程已经用了两个多小时。

    “想看到孩子吗?”马晶半蹲着身子,拿起纱布擦拭着产妇脸上的汗水,语气柔和地问她。

    “想。”宫缩的阵痛袭来,产妇神情痛苦地抓住她的手。

    “那你按我说的做。深呼吸……好……很好……呼出……好……不错……加油……就快见到宝宝了……”

    在马晶和助产士的鼓励帮助下,产妇顺利完成了分娩。

    马晶倒提着刚从产道分娩出来的婴儿,啪地拍了他的屁股,只听“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后,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意。

    这是她喜欢这个工作的原因,也是妇产医学吸引她的魅力所在。

    每当新生命平安降临,听到他们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是她感觉最开心,也最自豪的时刻。

    那个时候,即使身体再疲累,心情再阴郁,也会被这一个个发光的小天使给温暖到。

    工作八年了,经她手出生的新生儿每年有近千人。这样算下来,也是一项足以令人骄傲的成就。

    从手术室出来,马晶惦记着昨天剖宫产出血较多的产妇,没顾上回去休息,又来到病房,查看产妇的情况。

    “马医生,坐诊时间到了。”小护士扒着门框提醒她。

    马晶直起腰,“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除了繁重的手术,她每周一三五下午,还会在妇产科门诊坐诊。

    她叮嘱产妇一些注意事项,又看了看婴儿的情况,才离开病房。

    军医院前年评上三级甲等医院,骨科和妇产科都是强项,在上海市的医院排名前列,所以,慕名而来的病号就特别多,需要提前预约。

    今天亦是如此。

    乌泱泱的病号和家属挤满了楼层等候区。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起肿胀的小腿,朝自己的病室走了过去。

    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等她抬起头,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临近下班,外面看诊的病号少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向椅背。

    “马医生,来了一个急诊。”负责叫号排序的护士一脸犹豫地看着她,“我原本要推了,可她说认识您,而且,我看她情况不大好……”

    熟人?

    马晶愣了愣,低头看看表,“行,你叫她进来吧。”

    护士走了没一会儿,她正在低头看患者病历,却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进!”

    马晶抬起头,朝门口一望,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僵住,她手里的病历本渐渐滑落在桌上,目光惊诧地说:“是你?”

    门口站着的女人,竟是长安。

    几日未见,她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脸色苍白,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双乌黑大眼,灰蓝色大衣像宽大的道袍一样罩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把她给吹倒。

    她朝马晶点点头,沉默地走了进来……

    急诊中心。

    廖荇翊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踢了踢严臻的小腿,“想睡回你家睡去,跑我这儿祸害个啥!”

    严臻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没有感觉的木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廖荇翊神色郁闷地呼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推了推严臻,“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打算和长安离了!”

    严臻忽然转过头,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廖荇翊吁了口气,不禁恼怒道:“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既然不想离,你就想办法把她留住啊。而不是整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没一点军人敢作敢当的气魄!”

    严臻的喉结动了动,“那我该怎样做才能求得她的原谅。”

    “你问我?”廖荇翊指着自己鼻子,啼笑皆非地说:“长安是你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行行,你别瞪我,我怕了你还不成吗。”

    廖荇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双目闪烁地思忖片刻,说:“你现在无非就是两种选择,离,不离。离,排除,那就只剩下不离。不离婚,你就得让长安回心转意,让她解开心里疙瘩,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才成。我听你说了,长安想离开你,一是因为婉枫介入,二是因为意外怀孕影响到事业发展。后者好说,只要孩子还在,她就不可能出去,现在关键的是,解开婉枫这个死结。提起这件事,我就想抽你!你自诩稳重,有定力,坐怀不乱,怎么坚持了三十年,却偏偏因为一次醉酒破戒!婉枫那丫头,是你看着长大的,她长什么样儿你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禽兽,看着她那张娃娃脸你也能下得去,下得去……”

    严臻抱着头坐起来,“别说了。”

    那件事真的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提一次,他就痛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醉成那副样子,连人也不认识……

    咦。

    不对啊。

    他霍然抬头,盯着廖荇翊,“荇翊,你还记得大四那年我去军医大看你,咱们喝得酩酊大醉,在护城河边上走,遇上你的同学,叫大毛的。”

    廖荇翊眨眨眼,神色诧异地看着他:“记得啊,大毛在西安呢,上次同学聚会他还问起你呢,说特别佩服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只是在宿舍匆匆见了一面,而你醉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居然还记得他是大毛,记得……严臻,你想说什么?”

    严臻腾一下坐起,神情变得格外严肃,眼睛里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其实,不止那一次。我后来还醉过一次,也是和婉枫在一起。”

    “啊?”廖荇翊惊讶地直起身子,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你别误会,什么也没发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被她带来的学长灌醉后,婉枫想过来抱我,却被我一把推开了,她当时哭唧唧地骂我,说我没有心,喝得烂醉还知道她是谁……荇翊,你说,我那时心无旁骛都能把持自己,不让自己犯错,怎么现在心里满被长安占着,竟会糊涂如斯……”严臻眯着眼睛,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惊。

    “你是说,是说你那天没有……不可能啊,宋姨和长安都看到了。”廖荇翊皱着眉说。

    严臻举起手,示意廖荇翊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那天下着雨,光线不好,各自站立的角度不同,而且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脑子里闪了一下,他还没来及抓住,就迅速消失不见了。

    “你想起什么了?”因为关系到自己的亲妹子,廖荇翊比严臻还要紧张。

    “还不确定。”严臻匆匆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廖荇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吼道:“你去哪儿!”

    这还正说着话呢。

    严臻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惊雷

    严臻从医院一路狂奔到大院门岗,拉住执勤哨兵,喘着气问道:“去哪里看监控?”

    哨兵被问得愣住,“监控?你家丢东西了?”

    严臻摆摆手,气息不稳地说:“我有件事要求证,你就告诉我,去哪儿能调出一周前的监控录像。”

    “我也不知道,你去后勤部问问吧,他们管着大院……”话还没说完,就被严臻打断,“谢谢了,谢谢!”

    严臻转身,一刻不停的朝部队营区跑了过去。

    监控果然是后勤部在管理,但是他没有调阅资格,正和他们的人理论,营房处的董伟林处长看到他走了进来。

    “小严,你不是休假了吗?”

    他眼睛一亮,朝董伟林敬了个礼,“董处长,我想调一下家属区1月24号的监控录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我需要向它求证。”

    董伟林看了看神色焦急的严臻,沉吟片刻,对下属说:“给他看一下吧。不过,不要出去宣扬。”

    “是!谢谢董处长!”严臻感激地说。

    廖荇翊待严臻走后,去急诊病房转了一圈,便正式下班了。

    因为廖婉枫第二天就要回部队了,所以他同妻子商量了一下,请廖婉枫吃顿饭,就算给她饯行了。

    看看表,时间尚早,他干脆上楼去等马晶。

    他给马晶打电话,对方却提示已关机。

    “她今天下午坐诊啊,难道又上手术了?”

    他换了便装,径直乘电梯去五楼妇产科。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梯口的等候区人迹寥寥,值班护士也不在岗位,甬道口的桌上摊着几本无人认领的病历。

    虽然是医生,可在男性禁地,他也不好大喇喇地进去找马晶。

    于是,踮着脚尖朝马晶的办公室望了望,发现房门紧闭,似乎已经没有人了。

    他皱了皱眉,刚想离开,就听到有人叫他,“廖医生!”

    他回过头,看到值班李护士从甬道尽头的门诊手术室走了出来。

    “马医生在里面,正在给病号动手术呢。”李护士笑吟吟地走过来说。

    哦,原来真有事。

    不过妇产科就是这样,即使坐诊,也会遇上一些棘手的人流手术。

    他笑了笑,“行,我知道了。”

    李护士指了指他的脸,“廖医生,你这是……”

    “哦,没什么事。一场误会。”他尴尬地摸了摸脸,在心里骂了严臻十遍。

    刚转身要走,却听到李护士嘟哝说:“按理说马医生早该出来了呀,怎么做人流也要这么长时间。”

    “进去多久了?”廖荇翊随口问道。

    “一个多小时了。孩子又不大,按理说很快的呀。哦,对了,那个做人流的病号还是马医生的朋友呢。”李护士说。

    朋友?

    廖荇翊皱皱眉头,“谁啊?叫什么?”

    “她叫长安,盛世长安的长安。”因为名字很特别,李护士一直记得很牢。

    没想到话刚说完,就见廖医生的身子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他推开李护士就朝甬道尽头跑了过去。

    “廖医生!你不能进去!廖医生——”李护士大惊失色,追了上去。

    监控室。

    严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22点15分,他被廖婉枫搀着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他们站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他指了指楼房的方向,似乎在提醒廖婉枫走错了。

    可廖婉枫却把他拽进花园。

    距离近了。

    严臻的脸有些发烫,他没想到这个监控探头的角度恰恰能把他们拍进去,就连廖婉枫整理裙裾的动作也拍得那么清晰。

    等等!

    裙子!

    他瞪大双眼看着画面里廖婉枫身上的蓝裙。

    记忆中,长安也有一条相似的长裙,她很喜欢蓝色,尤其是这种纯净的蓝色。

    廖婉枫却是自小喜欢碎花的纱裙,蓬蓬的公主裙,她鲜少穿这种朴素的色调。可是头天晚上,她意外出现在医院病房的时候,身上就穿了这条极易令人误会的裙子。

    严臻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冷光,手指轻点鼠标,放大画面,仔细看了看那条裙子。

    接着放。

    他看到画面中两人开始说话,纠缠,廖婉枫牵着他的手,捧起她的脸,他神情欣喜地低下头……

    咔!

    他呼吸猛地顿住,手指重重地点了下鼠标。

    画面定格,他神情愧悔地凝视着监控中右下方出现的一抹人影。

    虽然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长安。

    他攥住拳头,表情痛楚地压在双眉之间。

    “严连长,你没事吧。”监控室的小王,关切地看着他。

    他摆摆手,“没事。你忙你的,我再看会儿。”

    他把目光转向电脑中被定格的画面。

    点着鼠标,把自己的丑态一点点放大,眼神迷离的他,嘴唇微张,脸上的表情却透出浓浓的喜悦。

    喜悦?

    他心里一动,将画面倒放,卡在廖婉枫的脸上,重新放。

    一遍、两遍、三遍、七遍……

    忽然,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是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小王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他。

    他却一扫之前颓唐不振的样子,眼神奕奕有神地对小王说:“麻烦你把六号位的监控也调一下,我只看几个镜头就可以了!”

    小王照办。

    很快就把他要的监控找出来,把电脑给他。

    他激动的椅子也不坐了,半蹲在地上,轻点鼠标,仔细盯着电脑画面。

    片刻后,他猛地跃起,朝天空振臂挥舞了几下,而后,上前抱起不明所以的小王,疯狂地转了几个圈,“谢谢!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了!谢谢你!”

    从监控室出来,他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廖婉枫。

    “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他沉声说道。

    廖婉枫因为和哥哥约好一起吃饭,所以早早的就到医院来了,谁知他不在急诊科,刚想给哥哥打电话,严臻却主动给她打电话,要和她见面。

    “我就在医院大厅。”她神情激动地看看身上的穿着,有点后悔没穿得漂亮些。

    “我马上过去。”严臻收线,正准备去医院,手机却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廖荇翊,不由得嘴角一撇,嘟哝说:“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喂!说!”严臻把手机贴在耳边。

    “严臻,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医院妇产科来!长安她……她做人流了。”廖荇翊的吼声像一道惊雷穿透了严臻的耳膜。

第二百零三章 决裂

    严臻赶到医院,恰好看到被马晶搀扶着走出手术室的长安。

    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口子,血渍凝在伤口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吸血鬼一样骇人。

    他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就栽个跟头。

    幸亏廖荇翊眼疾手快扶住他,担忧地提醒他:“冷静!”

    他猛地推开廖荇翊,踉踉跄跄地冲向几步开外的女人,耳畔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眼前晃动着马晶惊恐不安的脸,可他的眼睛里,脑子里除了面前那张惨白失色的面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他一把扼住长安的脖子,那纤细修长如同天鹅颈项一样柔美的脖子在他的指尖下轻轻地颤抖,他举起拳头。

    “严臻!”

    “啊!”

    “不要!”

    长安幽深如潭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除了无尽的鄙视和冷漠,唯独看不见怯懦和悔恨,她连睫毛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这场躲不开的风暴。

    “咚!”他的拳头最终砸向她脸侧的墙壁。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僵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时间就这样静止着过了几秒,几道血迹从雪白的墙上蜿蜒而下。

    廖荇翊惊跳着冲上去,拉住身子僵硬的严臻,“你疯啦!”

    严臻猛地甩开他,手指一滑,猛地捏住长安的下颌,她的脸被高高扬起,嘴唇下方顿时开始泛红。

    “你冷静点!放开!你这样会伤到她!”廖荇翊害怕暴怒之下的严臻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心急如焚地劝道。

    严臻不为所动,他手上的血滴到她的脸上,看着就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动了动,却依旧冰冷,他忽然就笑了,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好狠的心!”

    她的目光有一丝轻晃,越过他的肩膀,远远的,她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廖婉枫。

    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

    她喃喃低声说:“你……恨我吧……”

    就这样恨我吧。

    把我忘掉。

    彻底,永远的把我忘掉……

    2月末。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办完值机和行李托运,长安低头看看腕表,拿着登机牌朝安检口走去。

    机场正值人员流动高峰期,她夹在人群中,不时被迎面的人撞到,她干脆移到外侧,跟在一个老年旅行团后面,脚步缓慢的前行。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拉住,愕然回头,却惊讶地叫道:“宁宁!”

    西装革履的长宁满头满脸的汗,一看就知道跑了不少路,她垂下眼睫,静静地等着承受他一长串的怒火。

    谁知身子一轻,她竟被长宁拥入怀里。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就靠在他的胸前,感动地阖上双眼。

    谁知他却越拥越紧,最后,她只能呼吸窒闷地抬起头,轻轻推他,“你想勒死我吗?”

    长宁眼泛红潮地瞪着她,可手里的力道总归是轻了点,“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一次不察让他失去未见面的外甥、二次疏忽让他失去敬重的姐夫、这一次,又要让他失去相依为命的姐姐吗?

    看着他这个明知是错,却梗着脖子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姐姐,他有无数句责骂想要怪罪于她,可话到嘴边,怒火已经冲破脑壳,可一看到她瘦骨嶙峋的模样,看到她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以及眼里那一份毋庸置疑的坚定,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们是孪生兄妹,心意相通,血脉相连。她不愿意表露情绪,并不代表她的心就不痛。不然的话,他感同身受的那些痛楚又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惋惜,为她和严臻没能坚持到最后感到深深的惋惜。

    当在另一侧寻找长安的温子墨气喘吁吁地跑到安检口,却只见到长安进入闸口的纤细背影。

    “子墨,你说长安她错了吗?”长宁凝视着那抹背影,眼里隐隐泛起泪光。

    对与错。

    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

    温子墨神色怅然地叹了口气,拍拍长宁的肩膊,“让时间作答,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

    “咣啷!”步战车猛地震颤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来开门!”石虎像炮弹一样弹向舱门,哗啦,光线像水银一样倾泻而入,他一跃而下。

    车外尘土飞扬,他一边闭气,一边挥舞着手臂朝一旁扇着灰土,即使这样,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载员舱了。

    连长明摆着和女魔头是旧相识,可这一路他非但一句话不说,而且硬是把闷葫芦似的载员舱营造出北极冰山的感觉。

    户外温度36度,烈日当头,石虎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舱内。

    长安瞥了瞥对面纹丝不动的严臻,紧跟着石虎跳下车。

    热浪滚滚,是她熟悉的温度。

    她眯着眼睛,用手挡着猛烈的日光,对石虎说:“谢谢你们,改天我会送锦旗过去。”

    锦旗?

    石虎挠挠头,朝黑乎乎的载员舱里瞄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哦,你跟我们连长商量。”

    长安扯了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还是不屑听到这样的建议,她摆摆手,转身朝占地92500平米的AS63公路项目营地走了过去。

    远远的,跑来两个大个子男人。

    肤色一白一黑,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黑人司机拉卡挥舞着手臂,用蹩脚的中文喊她:“经理,经理!”

    而他旁边那个面色阴沉犹如锅底的男人……

    长安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暗吸了口气。

    转眼两人就走到她面前。

    像林贝镇的居民一样,拉卡朝不远处的步战车挥手致意。

    “雷公,我回来了。”她刚说完,就看到雷河南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的车呢?”他咄咄逼人。

    她朝后退了一步,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尴尬地解释:“出了点意外,车子坏了,在35公里……”

    “你混蛋!!”雷河南终于忍不住爆发,他怒吼一声,扯着自己的头发,愤怒的涨红脸,“你差点丢命你知不知道!你……你……混蛋!!”

    骂来骂去也只会骂这一句。

    这些年,你还真是长进了。

    她摇摇头,语气淡然地说:“骂够了没,别把拉卡吓到了。”

    拉卡正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们。

    她拍拍拉卡的肩膊,朝营地走去。

    雷河南双手叉腰,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轰——”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他刚转过头,一团夹杂着机油味的尘土便扑头盖脸的朝他袭来。

    “咳!咳咳咳!”他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惹事的步战车已经开走了。

    “雷工,你有事没?”神清气爽的拉卡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敢情只有他一个人倒霉啊。

    “有事!出大事了!”他故意恐吓拉卡。

    拉卡看他脸色难看,果然信以为真,大叫着去追长安,“经理,经理,出事了……”

第二百零四章 AS63营地

    AS63营地坐落于风景如画的坎贝山下,距离林贝镇有五公里。

    营地依山而建,采用阶梯状布置,这样可以尽可能的减少对周围植被的破坏,而且还可与当地自然风光融合,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营地分为办公区和宿舍区。

    办公区正前方竖着三根旗杆。分别悬挂着索洛托共和国的国旗、宽查市公路局的旗帜,以及高高飘扬的印有‘中国龙建’字样的企业旗帜。

    长安沿着硬化的水泥石阶,一路向下,来到她的宿舍。

    营地的宿舍全部是标准的三室两厅结构,人均面积达到33平米,宿舍装修精致,房间配有冷暖空调、无线网、热水器、洗衣机、沙发、电视,卫生间墙面镜、花洒应有尽有,还有专人每天打扫,并且清洗中方人员的衣服等。

    她单独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宿舍。

    进屋后,她额头抵着门板,神情疲惫地阖上眼睛。

    几小时前发生的惊险一幕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不断闪回,额头上那冰冷的触感,又让她不禁想起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雷河南骂的没错,她的确是个混蛋,不怕死的混蛋。

    眼前浮现出那张冷峻到可怕的面孔。

    多年未见。

    他的脸上刻上了风霜和岁月的痕迹,气质也变得愈发沉稳,但是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只要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冷,让人心生畏惧。

    “她这人就是这样!冷酷,自私,无情,残忍。虎子你要把眼睛擦亮一点,这样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耳畔回响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冷酷、自私、无情、残忍。

    是啊,他不提醒,她竟快要忘了,自己曾是这样一个被人诟病的女人。

    他恨她。

    毋庸置疑。

    经过了五年的光阴流转,他依旧恨她。

    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她撇了撇嘴角,闭着眼睛,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轻缓。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浑身无力地走到卧室,倒在单人床上。

    偏过头,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镜框。

    眼眶忽然变得红彤彤的,她拿起镜框,戳了戳镜框里那个穿着蓝色裤装,笑得眼睛眯成月牙的小男孩,忍不住低声嘟哝说:“豆豆,你又在嘲笑姑姑?”

    照片里眼睛大大的小男孩叫长豆豆,大名叫长凌,是长宁和凌薇的独生子,今年四岁半了。

    小家伙是个机灵儿鬼,长得帅气,嘴巴特别甜,每次视频的时候,他总会龇着小米牙,一口一个姑姑的给她灌迷汤。

    想起豆豆,她便打起精神来。

    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她拉开客厅的窗户,几米开外的灌木丛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定睛一望,隐隐看到几个灰色的身影在树丛间灵活跳跃。

    那是狒狒。

    除了狒狒,附近的山林里还憩息着各种各样的鸟类。清晨起床,听着悦耳的鸟叫声,抬头望着巍巍青山,碧蓝如洗的天空,似乎有再多的烦恼也消失不见了。

    她拉开窗纱,深深地吸了口窗外纯净的空气。这样美丽的景色,和谐的画面不该被战火所袭扰,望着林贝镇的方向,她陷入深思。

    “铛铛!”屋门响了。

    门口站着头发湿漉漉的雷河南。

    “又洗冷水澡了?”她问。

    他没好气地回答:“废话!”

    雷河南心情急躁的时候就喜欢冲冷水澡,看来,他今天真被她气得不轻,刚回到隔壁宿舍,就去冲澡了。

    想到记忆中的某个人也有相同的生活嗜好,她的思绪便飘得有些远了。

    雷河南并不打算进屋,他瞅着神色怔忡的长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她回过神,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我问你,今天还开不开会?”雷河南说。

    每天下午下班后,管理层会碰面。由办公室、技术部、物资设备处等部门见面协调解决一些大的问题,各施工工长也会参加。

    可忽然爆发的武装骚乱致使项目停工,工地陷入瘫痪,不知这会还要不要开。

    “开!”长安目光锐利地指着办公区,“一号会议室。”她抬腕看看表,“你通知全体中方职工,五点准时开会。”

    “全体?”雷河南的脸上露出诧然之色。

    项目施工期间,只有全员进场和年终表彰时开过几次职工大会。因为长安说,会议要看效果,而不是看人数。

    “对,全体。”

    “我马上办。”雷河南撸了撸头上的短发,脚步稳健地离开。

    长安脱掉身上又皱又脏的套装,换上宽松舒适的工装,又散开头发,梳了个一丝不苟的低马尾,而后,径直朝办公区走去。

    会议室。

    整洁的桌椅按照国内的办公风格有序摆放,平添几分亲切感。台下的员工一个个精神饱满,情绪稳定,看不出受到武装骚乱的影响。

    长安既欣慰又自豪,看来,异乡生活的磨砺和考验,已经把这支年轻的队伍锻造得成熟、理性、严谨、有担当。

    见到她进来,原本嗡嗡作响的房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步履沉稳地走向座位,何润喜拉开椅子,她坐下,冲着何润喜微微颔首。

    “现在开会。”她语声清晰地说。

    这次的会议除了安抚职工情绪,还讨论了非洲劳工的问题。

    这些非洲劳工虽然违反劳务合同,没有按时来工地工作,可情况特殊,谁也不敢保证未来的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所以,目前来看,安全问题才是首要工作。

    “我们按照大使馆的建议待在营地,任何人未经我的允许,不许私自外出。另外,保卫处也要对营地加强安全巡逻,每天多排几个班次,人手不够,可以从职工里面抽调,巡逻时发现问题,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健康和饮食卫生,现在,又到了疟疾高发期,宿舍要加强环境卫生,同时预防蚊虫叮咬!记住了吗!”

    “记住了!”员工响亮回答。

    “散会。”她摆摆手,员工们鱼贯而出。

    营地食堂负责人赵云龙走到她面前,“经理,不能出去,那买菜怎么办?”

    工地五十号人,每天准备饭菜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为保证食材的新鲜和健康,让职工吃好,吃得有营养,项目部专门配备了一辆冷藏车,隔天出去采购一次。

    长安沉吟片刻,“食材还能坚持几天?”

    “四五天吧。”食堂的米面油都是从中国港口发运过来,要四五十天才能运来。现在的形势,不知道索洛托地港口还能不能正常运营。

    “先坚持。”长安说道。

    或许,几天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赵云走后,赵铁头和邓先水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长安放下手里的中性笔,看着他们:“你们也有事找我?”

    这次意义重大的援非工程,赵铁头和邓先水是最先报名的那一批人,也是年纪最大的职工,而王焕奇因为家中老母亲病重,选择留在国内。

    她和赵铁头他们已经是老关系,老朋友了,所以说话就很随便。

    赵铁头和邓先水互相望了望,邓先水目光关切地问:“经理,听说你出车祸了?”

    “你没受伤吧?”

第二百零五章 危险降临

    他们竟知道了。

    长安抻抻胳膊,动动腿,挑眉说:“你们看我像有事吗?”

    “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很乱,我听隆达说,他们的村子被武装分子攻击,他五岁的儿子还因此受伤。”赵铁头担忧地说。

    “大树村?”长安讶然问道。

    “是啊,就是离我们营地很近的大树村。”赵铁头说。

    大树村,因为村口一棵巨大的蝴蝶树而得名,它距离项目营地不到2000米,村内常住人口有七十多人,如今,竟有儿童受伤,看来,林贝镇周边的安全形势正在迅速恶化。

    “经理。”邓先水看她沉思不语,心里就有些忐忑,他朝赵铁头望过去,赵铁头冲他眨眨眼,示意他快说。

    他鼓起勇气,语气犹豫地说:“隆达,隆达想带着家人到营地来避难。”

    看到长安皱眉,他的心蓦地一沉,赶紧解释说:“他也是没办法了,房子被武装分子毁掉了,儿子还受伤,没法去医院。”

    “我知道营地有规定,不允许当地劳工留宿,可,可……”

    出于安全考虑,项目部同当地劳务公司签订合同时会明文规定,当地黑人劳工不能在营地留宿,以前有一个黑人劳工违规被抓,直接被长安开除了。

    可隆达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他工作踏实,善良热情,是他们工段的开心果。如今,他家里遭难,作为朋友,伙伴,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看长安沉默不言,邓先水的心凉了一半,他不敢再说下去了,朝身旁的赵铁头发出求援信号,可赵铁头比他还怂,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好吧,你让隆达搬过来,不过,要和你们住一起。”长安忽然说道。

    邓先水蓦地瞪大眼睛,嘴巴也大张着,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和同样惊诧的赵铁头对视一眼,激动地差点蹦起来,“真的吗,经理,你答应了。”

    “难道你们想让我反悔?”长安皱起眉头。

    “不!没有,没有,我们听清楚了,我这就告诉隆达去,他一定会乐疯了!”邓先水拉着赵铁头想离开,却听到长安怅然疲惫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和别人一样,觉得我很可怕?”

    邓先水和赵铁头面面相觑,赵铁头摸了摸络腮胡,犹豫不决地说:“你,你的确有点变了。”

    邓先水拉了拉赵铁头的衣服,冲他打眼色,提醒他别乱说话。

    赵铁头话说一半难受,干脆硬着头皮,看着长安说:“你的确是变了,自从你和严……那件事以后,你就像是变个了人,见人不会笑了,也不和我们聊天了,每天发疯一样工作。而且你现在做事情,真的是不讲一点情面,大家都怕你,你别拉我,让我把话说痛快了。”

    赵铁头拨开邓先水的手,表情激动地说:“其实,我和老邓,还有雷公,小何,我们这些一直跟着你的老人都知道,你这是心里头不痛快!其实,当年你和严排长分开,我们至今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千里迢迢跑到大山里,举办那样一场特别的婚礼,你也是真心喜欢他,你们怎么说散……唔唔……唔……”

    邓先水捂着赵铁头的嘴,拖着他离开,“对不起,经理,他胡说八道,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不多一会儿,走廊里响起杂乱的喧哗声,而后,便归于沉寂。

    长安两手交错撑着额头,手肘撑着桌面,她的面目晦涩不明,表情亦是僵硬难看,沉默了许久,直到何润喜进来提醒她一公司王向春总经理从国内打来电话,她才打起精神,朝门口大步走去。

    营地通讯信号时断时续,同国内的联系一直不顺畅。这次通话王向春直接拨打了营地的座机。

    “王总,我是长安。”她握紧电话,望着窗外刻有中国龙建四个大字的石头,语声清晰地说。

    “长安,因为信号不好,所以我长话短说。”电话讯号杂音很大,王向春提高音调,语气严肃急迫地说:“我接到秦大使的电话,他说目前索洛托的安全局势极不稳定,出于对中国公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使馆决定分批安排你们回国。”

    秦鹤山。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索洛托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

    一位睿智博学,极富个人魅力的外交官,秦大使曾数次到AS63营地慰问中方员工,巡视工程,帮助项目解决实际困难。她与秦大使有过几次交流,他讲话风趣幽默,与她在许多观点上的看法不谋而合,两人意趣相投,并因此成为忘年交。

    能让秦大使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索洛托的安全形势真的是不容乐观。

    “那我们的工程……”长安手指攥住电话线。

    索洛托AS63项目是素有‘建筑铁军’之称的龙建集团,在PPP与一带一路的推进中,主动承接的援非重点工程项目。

    工程总预算两千多万美元,但业主方,也就是宽查市公路局却因为资金困难仅仅支付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工程款,为了保证工程进度,这三年来,一直是一公司在垫资。

    如果现在撤回去,那公司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一切听从使馆安排!长安,切记,任何时候,公司都把维护你们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滋滋……”电话忽然就断掉了,紧接着,照明灯也噗地熄灭。

    何润喜用手机电筒照明,从外面小跑进来,“经理,停电了!”

    长安感觉到脊背发凉,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停电。

    “用发电机先供上电,小何,你立刻去通知保卫处的宋宝东,让他增派人手在营地周边加强巡逻。”长安放下话筒,看着年轻的何润喜。

    “我马上去!”何润喜转身就跑。

    “小何!”长安叫他,他猛地顿步,目光闪烁地转过头。

    长安关切地看着他,“注意安全!”

    他心中一暖,“经理,你也是。”

    跟着长安在海外工作多年,他已经能够胜任助手这个角色,从长安的表情和语气里,他隐隐猜得到,营地目前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发电机开始运转,很快电来了。

    但通讯信号彻底断掉了。

    长安知道,眼前的困难还只是第一步。

    她去员工宿舍巡视。

    虽然经历了停电的意外,再加上通信中断,但是员工的情绪尚能保持稳定。

    这是最让她感到安慰的事情。

    路上遇上宋宝东。

    这个在恩特斯就跟着她的退伍军人,项目保卫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来找她,“经理,苏木河在林子里发现几个拿着枪的武装分子,看样子,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营地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二百零六章 联系

    晨曦微明。

    长安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过花草葱郁的营区,走进宿舍,并关上身后沉重的房门。

    她身子轻晃走到卧室,仰面倒在床上。

    一夜未眠,一直和保卫人员坚守在营地外围,不敢有丝毫松懈,总算平安熬到天明,没有出现她最担心的恶性事件。

    一小时前,供电恢复如初,通信时断时续,营地里到处可见拿着手机搜寻信号的员工。

    大家都想给万里之外的家人报个平安。

    报平安!

    她猛地坐起,拿出手机,一看,屏幕竟是黑的。

    她拔除电池重新装上,又在床柜上磕了几下,屏幕上终于出现手机的logo。

    看到只有一格信号,她赶紧拨出一串号码。

    几乎是第一时间电话就通了。

    “姐!是你吗?你还好吗?平安吗?”

    一连串焦灼的声音透过耳膜直刺进她的心里,她的眼眶顿时涌起一阵热烫的感觉。

    向上仰起头,抿了抿嘴唇,“我很好,别担心。你们还没睡吗?”

    “睡不……怎么……索洛……”信号又不好了,电话那端传来长宁无休止的抱怨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驴头不对马嘴,期间,似乎还夹杂着凌薇的声音,可就是这些杂乱无章的,破碎的电波,却像是天籁之音一样,让她感到久违的亲切和温暖。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童稚悦耳的呼唤,“姑姑,姑姑……”

    耳朵里嗡一声,像是被针猛刺了一下,全身都变得有些麻木了。

    “豆豆,豆豆!”她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信号像是照顾她,忽然间变好了,长豆豆的声音就像是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清晰,“姑姑,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豆豆。”

    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

    片刻后,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轻声斥道:“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还没去睡觉!”

    索洛托的时间比上海晚六个小时,现在他们那边是凌晨一点多钟。

    长豆豆嘻嘻笑了,“爸爸允许我晚睡,因为他说,姑姑想我。姑姑,你想豆豆了吗?”

    长安捂着眼睛,颤抖着说:“想。姑姑……想豆豆。”

    “哈哈,我就知道,爸爸,爸爸,姑姑说她想我。”耳畔传来豆豆童稚欢快的笑声,她的脑海中,也跳出一个俏皮漂亮的宝宝。

    豆豆……

    和豆豆聊了几句,信号忽然就断了,她抱着手机,贴在嘴边,轻轻亲吻了几下,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依恋和不舍。

    “咚咚!”房门响了。

    长安匆匆擦了擦眼角,下床开门。

    门一打开,一道黑影就冲进来,紧紧地抱住她,“安!安!我可算见到你了!”

    她先是一僵,随后又放松身体,拍拍桑切斯的脊背,朝眉头拧成川字型的雷河南眨眨眼,“桑切斯,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桑切斯兀自不肯放开她,雷河南沉下脸,过来扯开桑切斯,闷声警告说:“别动手动脚的。”

    桑切斯耸耸肩,委屈地说:“这是我们国家的礼节!安,你看雷公,他总是针对我!”

    长安拍拍他的肩膊,轻轻一摆头,示意他进屋。

    桑切斯瞪了雷河南一眼,扭着屁股跟着长安来到客厅。

    “我正好有事找你。”长安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桑切斯,一瓶递给雷河南。

    桑切斯拧开盖子,毫不客气地灌了多半瓶下去,“我也有事找你。”

    “你先说。”长安靠在沙发上。

    桑切斯挠挠头,神情纠结地说:“昨晚上,反政府武装占领了机场,中国大使馆原本安排你们返回的飞机无法降落,所以……你们暂时走不了了。”

    长安愣了愣,随即苦笑道:“秦大使派你来传消息吗?”

    “yes。”桑切斯扯了扯身上造型夸张的服装,“秦大使联系不到你,也没有营地的消息,他很着急,就请我这个本地人过来给你送信,我就答应他了,你看,安,为了能够见到你,我连夜从宽查市出发,还穿上了村里人的服装,躲过了几次危险,才终于见到你!”

    桑切斯冲上来就要抱她,却被她轻易闪开。

    “秦大使还说什么了?”

    “他让你先稳,稳,稳定……”桑切斯努力回忆秦鹤山说过的话。

    “稳定军心!”雷河南推了桑切斯一把,鄙视地说:“笨死了!还自诩是中国通呢。”

    “哈哈,谁让你们的成语那么多,我根本记不住!秦大使说了,让你先稳定军心,然后他会尽快联系中国的维和部队来保护你们。”

    维和部队!

    长安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一旁的雷河南却是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对啊!找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啊!你看,昨天你遇到危险,不也是被他们给救……”

    他忽然顿住,看着神色异样的长安,“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长安躲避着他的目光,“哦,没什么。”

    她拿出电话,想叫小何过来,可手机信号全无,她捏了捏眉心,对雷河南说:“我去找小何。”

    雷河南也站起身,“一起去吧。”

    穿着花衬衫牛仔裤,脚上却趿拉着拖鞋,打扮得不伦不类的桑切斯紧跟过来,“我陪你,安。”

    三人走出宿舍。

    还不到九点,室外温度已经逼近40度,烈日骄阳下,长安的身子轻轻晃了晃。

    雷河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行了,你别逞强了,我去找小何,让他通知李书记,安抚职工情绪。”

    长安想了想,没有拒绝,“那好吧,辛苦你了。”

    雷河南指着宿舍,“你回去休息,哪怕睡一会儿也好。”

    自从索洛托爆发武装骚乱后,她就不曾合过一眼。

    长安转身,没有回宿舍,却是朝道路的另一边走去。

    “长安!你去哪儿!”雷河南神色诧异地叫道。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蝴蝶谷!”

    蝴蝶谷位于坎贝山的后山,它和营地连在一起,成为营地的后花园。那片风景秀丽的山谷,是保安巡视区域,不会有什么危险。

    雷河南听后却是一怔。

    “我也去!”桑切斯起身想追,却被雷河南一把拽住,“别去。别去打扰她。”

    “为什么?”桑切斯不解地问。

    雷河南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安的背影,口中喃喃说:“因为她要去那里,看望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谁啊?

    居然这么重要。

    他来营地不下百次,也没听说蝴蝶谷还住着人啊。

    桑切斯愈发糊涂了……

    长安拂开杂草,登上一处地势平缓的土坡,土坡上绿草如茵,花木繁盛,一个汉白玉墓碑却赫然立于其中。

    她在石碑前停下脚步,伸出双手,轻轻擦拭着墓碑上沾染的露水,眼里闪烁着微光,喃喃说道:“师父,我来看您了……”

第二百零七章 祭奠

    汉白玉石碑下长眠着长安的恩师易键璋。

    三年前,她捧着恩特斯共和国国家建筑委员会优质工程奖的奖杯回国,刚下飞机,就闻听恩师数月前已在索洛托病逝的噩耗。

    当着一众手持鲜花彩带迎接她载誉归来的同事,她像个失去一切的绝望的孩子,悲怮痛哭,不能自己。

    只有王向春最了解她的感受,等她哭够了,发泄够了,他才把一封信递给她。

    恩师的亲笔信。

    封面上遒劲熟悉的长安亲启四个大字,让她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睛顿时又泪如泉涌。

    打开书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白纸。

    上书八个大字。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

    *************************

    长安单膝跪地,手指轻轻擦拭着墓碑上鲜红醒目的墓志铭,这八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里。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表情痛楚地说:“师父,您把自己留在这里,是想与你最心爱的人长眠永恒。您想弥补生前的遗憾,却独独把思念留给我……’

    “可我不该怪您。您像我的父亲一样无私,临行前您就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甚至把您所有的财产都通过长宁留给我,您怕我难过,刻意隐瞒噩耗,让王总待我凯旋之日再告知您去世的消息……”

    她闭上眼睛,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滴入衣襟。

    “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来索洛托吗?因为您在这里,徐爷爷的梦想也在这片落后却又神奇的非洲大陆。所以我必须来,而且在营地选址的时候,特意选择了坎贝山。因为,我想离您近一点,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想再来听听您的声音……”

    微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

    仿佛恩师正在回应她的呼唤,一瞬间心疼如绞,她按着心口,哽咽倾诉:“我遇见他了。师父,您一定又在担心我了,对吗?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可真是让您伤透了心。看,命运代替您来惩罚我了,它老人家把他带来了,让我与他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师父,这就是您的惩罚,我知道,您对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故意让他来折磨我,我知道……”

    她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您总是偏袒他……”

    “算了,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依然恨我,这不是……挺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仰起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笑容,表情坚毅说道:“没事了,我就是跟您说说心里话,要是不说出来,我怕我会心神不宁,应付不了接下来的困难局面。这下好了,说出来我就痛快了,请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下午,长安组织员工进行了一次突发事件的演练,从接到警情,到人员快速撤离,没有一个员工拉后腿,也没有一个员工抱怨,她看着如同军人一样训练有素的队伍,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自豪,毕竟,这支队伍是她带出来的。

    “经理,这下你该放心去休息了吧,你看你的眼睛,都变成大熊猫了!”小何指着她,担忧地建议说。

    长安揉了揉通红的双眼,“好吧,我睡会儿去。哦,对了,你跟赵云龙说一声,晚饭加两个菜,大家都累坏了。”

    “行。您放心。”小何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

    长安回到宿舍,顾不上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咚咚门响。

    她强迫自己坐起来,蹙着眉头下床。

    拉开门,工地唯一的女大学生孔芳菲神色紧张地叫道:“经理,我有点事想找你。”

    长安揉了揉眼睛,示意她进屋,“什么事,说吧。”

    孔芳菲今年二十五岁,是公司去年新招进来的土建高才生,因为擅长处置软土地基施工难题,所以被公司派到AS63项目技术部进行为期一年的技术援助。

    眼看着一年期限就要到了,谁知却遇上武装骚乱。

    “经理,我……我有点怕,你说,我们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回不了家。”孔芳菲长相斯文秀气,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惊惶地问道。

    “哪部电影?”长安目光沉静地问她。

    “哦,就是……就是那部很火的,非洲撤侨的电影,叫……叫……”孔芳菲一紧张就容易磕巴。

    “战狼。”长安说。

    “对对,就是战狼,吴京演的,非洲国家发生暴乱,中国人被关在黑暗的工厂里,失去宝贵的自由。现在,我们和他们的处境一模一样。”孔芳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

    “不一样。”长安语气铿锵地说。

    她指着窗外整齐的宿舍,以及环境优美的营区,“战狼是电影,是虚构的,我们却身处现实,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没有被关在黑暗恐怖的工厂里,我们有条件优渥的住所,有可口美味的饭菜,有风景秀丽的营区,有相互信赖的同胞工友。除了不能外出,我们拥有一切正常的人权。小孔,意识到这些不同,你还会感到害怕吗?”

    孔芳菲愣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思索半晌,语气柔细又忐忑地恳求她:“我能搬过来住吗?经理,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来索洛托做技术援助之前,AS63项目只有长安一名女性,偏偏就是一个女人,却是这个意义重大的项目里说一不二的王者。来之前,就有人告诉她,这个在业界赫赫有名的女经理行走带风,性格高冷,行事铁腕,从不与人讲情面。为此,有人私下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女魔头’。

    等她真的到索洛托来了,到项目来了,见到传说中的‘女魔头’,却诧异地说不话来。

    ‘女魔头’一点也不像女魔头,因为没有哪个魔头长得像她一样特别。她的长相属于那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类型,第一眼并不十分惊艳,可一旦接触之后却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如果非要找出她被人起绰号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的性格。她亲眼看见长安像男人一样跃进泥泞的路基坑里同工人们讨论施工难题,并且见识过她开除懒惰怠工的非洲当地劳工时的果决,以及她同业主方和监理方打交道时的机智和从容。就是极少见到长安的笑容,她浑身上下透着一丝冰冷的感觉,令周围的人敬而远之。

    但是孔芳菲却觉得这样的长安特别让人心安,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即使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即使灾难就要降临,她也不会感到害怕。

第二百零八章 年轻的舍友

    生怕长安会拒绝,90后的年轻员工孔芳菲眼神祈求地看着长安。

    “我睡眠不好。”长安经常性要昼夜加班,同屋居住的人肯定会受不了。

    “没关系,我睡觉特别扎实,没有四级地震,根本震不醒我。”孔芳菲说完,从兜里掏出旅行三件套,“我还有这个!耳塞、眼罩,护颈,经理你就放心吧!”

    长安苦笑道:“好吧,那你搬……”

    “耶!”孔芳菲一改之前怯懦畏缩的模样,竟动作夸张地蹦起来,朝长安比了个V。

    之后,长安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出去,过了没几分钟,她便拎着行李包,怀里抱着一个粉色小猪佩奇的玩偶,占据卧室里另一张空着的单人床。

    “还要绑蚊帐。我能不绑吗?”孔芳菲回头看她。

    她一边脱鞋上床,一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言简意赅地答道:“不行!”

    “好吧……我绑。”孔芳菲看到长安已经躺倒并阖上眼睛。

    长安听到屋子里响起细碎的声音,年轻女孩呼呼的喘气声,绳子的摩擦声,还有喃喃自语,“哇!这个小帅哥是谁呀?长得好漂亮哦!”

    长安的嘴角扬起来,随即,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冗长而又沉闷,等她再次被敲门声惊醒,她看到黑乎乎的屋子里有一道影子正冲向大门。

    下意识想喊叫,可随即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巨响,然后是孔芳菲柔细的娃娃音,正在委屈地抱怨说:“发电机还没修好吗?”

    门口光线倾泻进来,她看了看窗口,发现夜色深浓,不知时间几何。

    “是你!”

    “别照我!刺眼睛!”孔芳菲的声音。

    “怎么是你,经理呢?”屋外的雷河南语气焦灼地问道。

    “睡啦,晚饭都没吃,叫也叫不醒。嗳,你怎么推我!嗳嗳,你怎么硬闯……”孔芳菲叫道。

    雷河南打着手电刚冲到卧室门前,就看到一道影子立在门口,他吓了一跳,用手电筒朝影子晃了晃,“谁!”

    “还能有谁。”长安拨开雷河南的手,手电筒的光射向房顶,屋里的几个人面色沉黯,看起来格外惊悚。

    雷河南却顾不得这些,他声音急迫地说:“李书记得了疟疾,高烧不退,现在已经昏迷了!”

    长安唰一下仰起头,推开雷河南就朝外面走,“张磊呢?”

    张磊是项目唯一一个随队医生,来自龙建集团职工医院。

    “就是他通知我的,他说李书记病情严重,怀疑是恶性疟疾,需要马上转到正规医院救治。”雷河南说。

    非洲恶性疟疾是由恶性疟原虫感染所致的传染病,常以畏寒、发热、头痛为首发症状,并发症多,致死率极高。

    之前龙建集团的员工就有在非洲的工程中感染疟疾死亡的先例,所以,从AS63项目进场那一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强调防蚊防疟的重要性,而且,还会不定期不定时的检查营地的卫生。

    所以尽管在疟疾重灾区待了三年,员工却鲜少有得疟疾的,偶尔有人患病,极富经验的张磊也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有效治疗,像今天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患病的是项目书记,李振翔。

    他是项目团队里年纪最长的人,也是脾气最好的人,他从未对谁发过火,即使她有时按捺不住脾气在会上吼了他几句,他下来后,也会态度和蔼诚恳的向她道歉。

    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却连医术高超的张磊也治不好了?

    到了李振翔宿舍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应急灯照明的屋内,躺在床上的李振翔双目紧阖,牙关紧闭,犹如泡在冰冷的澡水里,浑身正在抽搐打颤。

    “经理,不能再耽搁了,李书记需要去正规医院治疗,最好是送到首都医院!”张磊额头上有汗,眼神焦虑地建议道。

    长安略一思忖,立刻拿出方案:“小何,去叫值班的拉卡,让他把车准备好。”

    “是。”小何迅速跑走了。

    “长安,现在外面太危险了,你这样冒冒然出去,再遇上武装分子怎么办?这样,我去,你留在营地。”雷河南目光炯炯地说。

    他毕竟是个男人,危难时刻总比她顶用。

    “可我不会修发电机!整个项目上,只有你懂发电机构造,没有电,营地无法正常运转,员工也容易产生恐慌情绪。况且事关重大,多耽搁一秒,李书记就多一份危险,我们不能等!我和张磊一起去,营地就交给你了。如果,如果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你就按照我们下午演练的步骤,带着员工安全撤离。”长安神色凝重地叮嘱说。

    雷河南点点头,“你放心。”

    长安朝夜色深浓的窗外看了看。

    一时间,屋子里静下来,只听见李书记浊重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牵动着人的心弦。

    雷河南却猛地拍了下大腿,“维和步兵营!”

    他两眼放光地说道:“怎么把维和官兵给忘了!关键时刻,他们可是中国公民的保护神!只要有他们护航,别说是首都医院了,就是天边也能去!”

    维和步兵营。

    长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可她并不糊涂,她知道,生命面前无小事,她不能因为个人私利,耽搁李书记的病情。

    她沉默只是一瞬,立刻便抬头对雷河南说:“好。那你现在同维和部队联系,我看着李书记。”

    张磊在一旁准备往车上带的医药箱,雷河南则举着手机满院子找信号。

    拉卡速度真快,不到几分钟,他就把面包车开过来了。

    张磊小心翼翼地背起李振翔,和众人一起,把李书记放进面包车内。

    长安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

    雷河南和小何还在焦急地找信号,长安面色凝重,不时回头看一眼。

    就在她的耐性快要磨光之际,雷河南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喂!维和步兵营,我是AS63项目营地,我们这里有一个重病号,恶性疟疾,要送到首都医院救治,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雷河南急得想把手机砸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了几个方向,终于又寻回信号,“喂!你说!什么?路不通!危险,不能去首都!不行啊,我们这里有重病号,不及时救治会出人命的!什么?你们能救!派车过来!好好!好,我们在营地等着!不过,你们要快!要快啊!”

    他收起手机,小跑到车边,把维和步兵营派车过来的消息告诉长安,“去首都的路都被武装分子封锁了,根本过不去,只能等维和步兵营救援了,他们说,会马上派车过来。”

    长安目视前方,紧盯着步兵营的方向,半晌,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好!”

    维和步兵营。

    接到命令的严臻迅速穿戴好装具,同三名身手不凡的战士一起跃上闷罐似的步战车。

    车子立刻便轰隆隆地驶出营区。

    石虎目光闪烁地望着面目冷峻的严臻,大着胆子问:“连长,是去AS63营地接人吗?”

第二百零九章 蒙特里军事基地

    夜色中,沙漠黄的步战车像森林里的猛兽一样在前方开道,拉卡驾驶面包车紧随其后。

    “李书记!李书记!”坐在后排的张磊忽然惊叫起来。

    长安回头一看,发现李振翔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情况十分危急。

    张磊一边掰着李振翔的下颌,预防他咬舌,一边焦急的对长安说:“经理,你按着书记的腿,不要让他乱动。”

    长安跪在座位上,从两车座缝隙箍住李振翔的双腿。因为姿势不得劲儿,再加上道路颠簸,她坚持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开始冒汗。

    拉卡回头看了一眼,不想就是这微小的疏忽,面包车却忽然一沉,紧接着,车子坠入路中央的泥坑,趴窝熄火。

    拉卡试了几次,都发动不着,他不禁神情懊悔地拍打着脑袋,用斯瓦西里语大声咒骂着自己。

    长安用拳头抵在额头上,飞快地吸了口气。

    她回过头,朝开出一段距离的步战车看了看,同时拍着拉卡的肩膊,“你去前面叫维和部队的战士来帮忙,我来试试。”

    拉卡拉开车门,像百米赛跑的冠军一样,冲向前方的步战车,同时口中大声喊着:“停车!停车!”

    长安从副驾驶直接跳到驾驶位,她低着头,一脚踩离合,一脚发动汽车。

    试了几次,终于,车子“轰”地一声发动着了。

    她激动地砸了下方向盘,正要抬头看拉卡回来了没有,车窗却忽然咚咚两声响。

    她偏头一看,脸上来不及褪去的激动就那样僵住,车窗外面,立着头戴蓝盔,全副武装的严臻,他正拧着眉头,打算再次敲打玻璃提醒她。

    她降下车窗。

    “车轱辘陷进去了。”她指了指车外。

    严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她心中一悸,面皮发烫地抿住嘴唇。

    他一定以为是她开的车。

    可她却懒得为自己解释。

    严臻弯下腰,用手电照了照深陷在泥水里的车轱辘。起身,对身后的拉卡和两名战士说:“石虎,警戒!其余人,都去推车!”

    “是!”石虎立正,随即就跳到车旁,目光如炬地盯着路两旁黑黢黢的树林。

    严臻带着拉卡和另外一名战士在后面推车。

    可她却不知是紧张,还是操控不好这台面包车,试了几次,车轱辘都还在原地打转。

    车门哗啦一下开了,她愕然望着车外面露愠色的严臻。

    他神情不耐地勾勾手指,“下来!”

    她抿着嘴唇下车。

    车内的张磊惊讶地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长经理,居然连一句反抗的话没有,就这么下去了?

    这不明摆着吗。

    这当兵的嫌弃长安的驾驶技术。

    但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

    这个像是头头的维和军人,也真是有本事,只见他没怎么费力,只是配合着后面推车的动作和节奏踩油门,试了两次,车子就嘶吼着冲出泥坑,停在平坦的路面上。

    张磊还来不及夸他两句,他已经跳下车。

    “走了!”

    石虎立刻跑过来,推车的几个人也从车后走过来。

    石虎定晴一看,“哧!”从眼角到嘴角,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

    严臻皱了皱眉,朝石虎看的方向望去。

    几个推车的人,无一幸免,身上全都沾上泥浆,尤其是身材纤细的长安,脸上居然也黏着黄泥,远远望去,就像是花猫一样,只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隐隐透出愠色。

    他睃了一眼,就迅速转身离开,“走了!”

    石虎朝长安眨眨眼,“是!”和另一名战士追严臻去了。

    愧疚的拉卡还想道歉,长安却抹了把脸,指着驾驶位,沉声说道:“快开车,不要再分心了。”

    拉卡怎么敢分心,接下来的路程,他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紧紧跟着步战车,驶入维和步兵营驻扎在林贝镇的蒙特里基地。

    蒙特里基地的前身,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一处废弃营地,占地5000平方米,中国维和官兵到达营地后,对之前破旧的板房进行了一番整修,又架设铁丝网三百多米,完成DDR发电机房、厕所、水塔、哨楼、大门、路灯等等营区基本设施建设,这才住进来。

    李振翔躺在担架上,被战士送入维和步兵营的医疗分队。

    维和部队的医疗分队显然比张磊在营地单打独斗要强得多,这边药品充足,还设有专门的手术室。

    长安在门口徘徊等待,拉卡不知从哪儿接了一杯水,给她送过来。

    “经理,你喝点水吧。”

    长安没客气,低头喝了口水,紧接着,她眉头一蹙,“噗!”把喝进去的水悉数吐了出来。

    还被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她弯下腰,剧烈咳嗽。

    拉卡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关切地问:“经理你怎么了?水很难喝吗?”

    长安擦拭着眼角,直起腰,“你从哪儿接的水?”

    这简直就是盐水,除了咸,还有一股子怪味。

    和他们营地清甜爽口的井水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拉卡指着陈旧残破的营房,“从那边,刚才那个,那个比我白一点的人给我的。呀!就是他!”

    长安朝营房那边望过去,石虎正呲着牙朝她挥手。

    她把水杯塞给拉卡,径直走向营房。

    石虎见她过来,赶紧迎上去,“长,长……”

    他挠挠头,不知该如何称呼长安。

    “长安。我叫长安。”她说。

    石虎咧开嘴笑了。

    长安回头,指着远处的拉卡,问石虎:“你给拉卡的,就是你们的饮用水?”

    石虎点头,“是啊,平常我们都喝这个。”

    “你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水塔。”长安说。

    水塔?

    石虎挠挠头,心想水塔有什么好看的。

    可长安既然说了,他也不好不带她去。

    蒙特里基地的水塔是中国维和部队自己建的。和AS63营地按照标准建造的水塔不同,基地的水塔更像是一个简陋的水窖。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从敞开的方形入口涌出大量潮湿的水汽。

    石虎指着水塔,“就是这个。”

    长安拎起一个绑着绳子的红色水桶,对石虎说:“给我手电筒。”

    石虎掏出手电筒递给她,她站在入口,先是把手电光对准水塔内部的构造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沉入水桶,舀了些水出来。

    她蹲在地上,用手捧起桶里的水闻了闻味道,之后,用手电光观察水质。

    半晌,她站起身,语气凝重地说:“这水源被污染了。”

第二百一十章 遇见

    污染了?

    石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能确定吗?”

    长安撩起眼皮睃了他一眼,“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几天喝的水味道很怪吗?”

    石虎一愣。

    仔细回忆一下,的确,这段时间的水气味很大,也比之前的水浑浊,他们还以为是天气炎热所致,没想到,竟是被污染了。

    “我得赶紧向连长报告情况!”石虎转身要走,忽然想起重要的,回头看着长安说:“你能帮我们吗?今天到你们营地,感觉像是到了高级度假区一样,你们那里的水,一定比我们的好喝。”

    长安点点头,“等李书记渡过难关,我就派人过来帮你们打一口新水井。”

    从一开始,基地就选错水源地,导致水质也跟随环境的变化而持续恶化,维和官兵并无经验,认为是天气炎热所致,所以不断的在水塔中添加消毒剂漂白粉片,她有多年野外施工经验,所以她一喝到这样的水,就怀疑基地的水源出现问题。

    探查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

    幸好只是轻度污染,尚未酿成严重后果,可这样的水,也不宜多喝。

    石虎得到她的承诺,就去找严臻汇报新情况了。

    她用水桶里的水洗了手脸,又拉开衣服领口透气,可还是感觉到燥热难当。

    这里不是条件优渥的AS63营地,而是环境极其复杂,条件极其恶劣,保障极其困难的蒙特里。

    这里没有空调,没有浴室,更没有安全的饮用水。

    也不知道这些官兵是如何在基地生存下来的。

    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像上了浆的布料,硬邦邦的捆在身上,她歇了口气,朝医疗分队的方向走过去。

    可脚刚踏上营区空地,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原本空旷无人的操场上,维和步兵营的官兵正分列几个方阵,整齐列队,等待部队领导的指示。

    齐刷刷的蓝盔,远远望去,就像是夜晚的香淞海湾,碧蓝一片,动人心魄。

    长安呼吸一窒,脚下意识地后撤,想避开眼前这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一幕。

    可已经晚了。

    “长安,刚想找你呢,你来!”夜色中,长安看到那位向她招手的首长肩上闪闪发光的两杠四星。

    长安略一思忖,步履大方地走过去。

    “首长,您好,我是龙建集团的长安,也是AS63项目的负责人。”她主动介绍自己,并伸出手去。

    她听到黑压压的队列里响起几声不和谐的吸气声。

    首长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中国维和步兵营营长石光明。这次,我要特别感谢你啊,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们还在喝污染水,以后也不知要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感谢你啊,长安,谢谢你了!”

    石光明长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浓眉大眼,方正脸盘,目光坚毅,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而石光明也在打量长安,这个秦鹤山大使极力推崇的女工程经理,居然不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而是个眉眼英气,气质卓然的成熟女性。

    她虽然神情憔悴,衣服上因为沾染灰尘显得有些狼狈,可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就让人从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独立自信,看到坚强和美丽。

    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

    她的身上,潜藏着一种令他激动的特质,这正是维和战士们需要的斗志。

    长安微微一笑,“应该做的。”

    说完,她后撤一步,“不打扰您了,我去医疗分队。”

    石光明颔首,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一连队列里,石虎正声音低微地说:“怎么样,我没说谎吧。长安是不是特别漂亮……”

    “好看。不过,你确定她就是那个‘女魔头’,我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女魔头要都长这么漂亮,那给他回来找对象也找这样的。

    “我骗你做什么,她就是那个女魔……”

    石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左前方射过来一道寒凛凛的目光,他打了个寒颤,挺直脊背,抿住嘴。

    长安刚走到医疗分队路口,斜刺里冲过来一道人影。

    她下意识朝旁边躲闪了一下,谁知对方也朝相同的方向躲了下,于是,两人恰恰就撞在一起。

    长安心头异样,朝后又退了一步。

    昏黄的路灯下,长安凝视着对方的脸庞,瞳仁瞬间变得幽深难测。

    对方却是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情绪激动地指着她嚷嚷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会在步兵营!”

    长安目光淡然地看着她:“三年前我就在这儿,步兵营也是三年前就来过。怎么,你有意见?”

    “你!”对方仍觉得震惊,不可思议,她向前跨了一步,美丽的面庞因为激动而通红发胀,语气更是咄咄逼人的怒斥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长安!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严臻的未婚妻,你,你别想故技重施,再把他给夺走!”

    长安垂下眼睫,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屑地笑意,“廖婉枫,五年过去了,你还……只是他的未婚妻吗?”

    只是!

    廖婉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面对冷静从容的长安,她好些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起严臻,她的心里更觉酸涩委屈,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连长安走了都没察觉到。

    等她回过神来,焦急愤怒地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长安的影子。

    她跺跺脚,红着眼眶去找严臻。

    到了操场,才发现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营长正在布置任务,她只好又退回食堂去。

    “小廖,你不是去找严连长了,怎么又回来了?”正在准备第二天早餐的司务长徐广全神情诧异地看着廖婉枫。

    廖婉枫噘着嘴:“营长在开会。”

    “你呀,也别犟了,去跟严连长道个歉,服个软,也就回去当翻译了,你说你天天在这儿打杂,英雄无用武之地,你不憋得慌啊。”徐广全说。

    “我……”廖婉枫面皮一烫,惭愧地低下头:“我哪儿还有脸回去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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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暖风来介绍:

气场两米八的职场女魔头VS铁骨铮铮,看他们在广袤迷人的非洲大陆上如何演绎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神话。
世人谓我恋长安,惟愿盛世长安。
破镜重圆现实向他从暖风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他从暖风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他从暖风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