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谢谢姐姐
“我真是平日里太宠着你了!”皇帝见落玉的态度如此,一怒,便把手头上的茶盏丢过去。
落玉公主偏头闪身,茶盏落在后方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瓷响声。
茶叶和茶水滩了一地。
“你还躲?!”
落玉公主翻了个白眼:“不躲等着被茶水倒一身?”
“落玉!”贵妃开始有些生气。
你躲就躲,干嘛非要顶撞皇帝?!
皇帝余光瞥到周围想看好戏又不敢,慌忙低下头掩住笑容的众人,平复了一下心情:“朕记得上次殿试的探花郎是一表人才,性子不卑不亢,人也上进,虽家境贫寒,却也因此不会有那么多内宅争斗和琐事烦恼……”
“依朕瞧着,最适合公主下嫁。”
落玉公主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要把我嫁给谁?!”
要将落玉公主下嫁给探花郎的事情,殿试过后皇帝就有提起。只是因为落玉公主绝食相威胁,皇帝才勉强断了这个念头。
她甩袖就走:“要嫁你自己嫁!”
“你!”皇帝刚刚平复好心情,看着落玉公主走得干脆利落的背影,气得赶紧捂住胸口。
贵妃赶忙为皇帝顺气:“陛下莫气陛下莫气。”
其实贵妃也不想让落玉公主下嫁给探花郎。
她的公主自然要嫁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不这样,如何为以后三皇子和太子抢夺皇位出一份力?
贵妃慰道:“公主还小,再过几年就会懂事了。”
“十七了还小?!”皇帝狠狠皱眉。
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谈好亲事,甚至都为人妻为人母了!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住自己看好戏的神色。
皇帝吐出一口气,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便不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结。更何况主人公都走了。
宫宴上世家也早都离开,只剩下皇亲国戚们和绛平侯一家。
皇帝对绛平侯道:“姜侯,你也看到了,这事情是落玉做的不对,可朕同样已经训斥过她……”
绛平侯知道这是皇帝要自己给他台阶下。可他心里不舒服,并不想递这个台阶:“陛下——”
公主又如何?!自己闺女就是贫民丫头不成?!训斥两句就完事儿了?!
而且依他看,都不是皇帝训斥公主,而是公主顶撞皇帝!
但绛平侯同样不敢当场指责皇帝,他深吸一口气:“您说得是。”
姜羡瞥一眼绛平侯,淡淡对皇帝道:“白虎的体型有多大,你看到了,这位公主可是想要我妹妹的命。”
皇帝唇角一僵,但见说的人是姜羡,又缓了语气:“你觉得如何?”
姜羡道:“你该问的不是我。”
皇帝定定看着姜羡:“……姜侯,你这女儿不错。”
即使不是亲妹妹,即使这位妹妹抢了十几年自己的位置,还是护着对方。
有名门闺秀的风范。
皇帝思绪有些飘忽。
果然,有些人确实性子天生就是这样善良单纯又坚毅,与家世教养无关。
姜羡要是知道皇帝把“单纯善良”这个词加在自己身上,一定忍不住面色龟裂。
绛平侯不知道皇帝抽哪门子的风,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只能应:“……谢陛下夸赞。”
“嗯。”
皇帝想到那人,心下一软,便好脾气问姜笙:“那你觉得呢?”
姜笙看姜羡一眼,又想了想,勉为其难道:“臣女记着上年柳大人带着夫人子女告老还乡,留下一个宅子,要不就把那个宅子送给我吧。”
话落,寂静无声。
众人皆是疑惑。
侯府还不够姜笙住的?她要宅子做什么?
也有人想——难道是因为传言是真,绛平侯早已经想和这个养女断绝关系,姜笙才要个宅子做保障?
只有皇帝实打实愣住。
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得不行。
柳大人那所宅院是先帝特赐的,七进七出,内里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假山池水一应俱全,哪里还是个普通宅院?分明是个小型园林。
这在整个京城全部的官员府邸里——都是头一份。
因着柳大人年轻时是江南人,先帝感念柳大人之才,也为留他在京好好辅佐自己,特令工匠们倾心打造的。
只是没想到还是没留住,先帝一逝世,柳大人就抛了宅子告老还乡了。
皇帝先问一句:“你个姑娘家,不要金银首饰,要宅院做什么?”
姜笙笑眯眯道:“臣女就喜欢那个宅院。”
“况且听闻柳大人辞官已久,宅院一直空置,卖不出去……倒不如送给我罢。”
皇帝:“……”
皇帝肉疼。
哪里是卖不出去!不要以为他是皇帝,他就很有钱了——他还指望靠着这个大宅院充盈充盈国库呢!
皇帝诱骗:“姑娘家要宅院也没用啊,回头我赐给你些钗钿步摇,日后给你添妆用,让未来的婆家不敢小瞧了你。”
姜笙大义凛然:“多谢陛下为臣女着想,陛下如此体贴,臣女作为绛平侯之女自然理应为陛下分担!”
“若将卖不出去的宅子送给我,其一免得陛下为这宅子烦心,其二也免得陛下还要为臣女亏损些金银首饰等类。”
皇帝:“……倒是不用。”这么体贴。
皇帝暗暗叫苦,姜笙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总不能说“宅子太贵不给你”吧?不是显得他小气吗?
他与姜笙周转着,面上表现得非常为姜笙着想:“可你日后嫁了人,这宅子怎么办呢?”
姜笙摆手:“臣女日后不嫁人,只想着招个女婿上门,那么当然需要大宅院,免得人家受委屈不是?”
“父亲母亲,可以吗?”
“啊?”绛平侯和侯夫人忙应道,“当然可以,笙笙不想嫁人就不嫁。”
虽然他们想说,绛平侯府虽然不大,但给姜笙招个婿还是够的。
只是默了默,他们还是没有说。
谁嫌宅子多呢!
话到此处,皇帝也不好耍赖,越是他这个位置越怕史官记上一笔,没得落下个以权欺人的昏君名头。
皇帝只好咬牙切齿并且微笑:“给给给,既如此,你便拿去。”
都怪落玉!
他一定要把落玉嫁给探花郎!
姜笙又补充一句:“陛下拟个圣旨吧,臣女还没接过呢。”
姜笙当然不是为接圣旨。
而是在这个时代,在男主萧淮景反了皇帝之前,这个圣旨就是房产证啊!
牢靠verymuch!
皇帝:“……”
别太过分!他还会出尔反尔吗?!
姜笙笑吟吟看着皇帝:“陛下,可以吗?”
“……你们先回府,朕稍后吩咐人拟旨送到绛平侯府。”
姜笙唇角一弯:“谢谢陛下。”
她又头一偏,悄声对旁边的姜羡说:“谢谢姐姐。”
“嗯。”
第三十一章:宫宴落幕后的试探
待绛平侯一家走后,贵妃悄然松一口气。
久居深宫的她自然不知道这宅子的价值,只庆幸于落玉公主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自己这女儿也是不省心的!
直到她偏头看到了皇帝忽然暗下来的神色。
“陛下……”
皇帝淡淡看贵妃一眼,对旁边宫人道:“传旨,落玉公主心性有偏,禁足至抄录完《女则》与《女训》,并罚俸银一年;贵妃教女无方,责令其罚俸银一年……”
贵妃瞪大眼睛。
这圣旨看似无关痛痒,她也不缺那点银子,只是落玉公主连带自己被罚,日后还不是要叫宫内其他妃嫔看轻自己?!
贵妃赶忙站起来行礼:“陛下三思啊!”
皇帝没有理会,只是疲累摆摆手:“赵冯蒿,拟旨!再拟旨把柳大人原来那所宅子赐予绛平侯养女姜笙。”
总管太监赵冯蒿弯腰:“是。”
“陛下!”
“够了!”
皇后垂眸遮住自己幸灾乐祸地神色。
就贵妃那个样子,还想跟自己争?
如果那人在世,大抵还可以和自己比一比。
不过谁知道呢。指不定就算那人还在世,依着皇帝滥情的性子,朱砂痣也变成了这凄凉深宫内,一抹无关紧要的墙血。
……
姜笙出宫后,脚步都轻快了些,跟着侯夫人带着姜羡上了轿子。
侯夫人坐在轿子里靠在轿子边上,整个人也松下来,第一时间便摘了几样最重的首饰放在案几前。
她穿得的是一品诰命专服,包括首饰都是有制度要讲究的,繁杂且重,在宫中又要拘束着,这一趟下来,人都快累坏了。
侯夫人单手敲了敲并揉揉自己肩膀:“可吓死人了,那么大一只老虎,幸好没伤着。”
侯夫人的眸光落到姜笙被爪子割破的袖子,有些后怕:“这要是皮肤被抓破了可怎么办哦,也还算今日穿得厚实,要不然我们笙笙就要毁容啦。”
姜笙伸手去掰了掰破掉的布料:“哪里有毁容这么严重呀。”
她穿得确实厚实。暑气才刚消了些,就已经里外三四层包着了。
不过幸好姜笙并不怎么畏热,穿书前后都如此。
侯夫人又吐槽:“那落玉公主也是不懂事,不知道皇后怎么教养的。”
正说着她又赶紧捂着自己嘴巴:“慎言慎言,这才刚出宫呢……”
姜笙失笑。
侯夫人的性格真是又胆小又爱讲,爱讲就算了,还讲不过人家。
“幸好小岩没来,不过来了好像也没关系,侯爷和姜砚也没什么事。”
侯夫人拍拍自己胸脯:“只是看着可吓人。”
幼弟姜岩跟着刑部的师傅去洛安城学习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到京城。
也因着宫宴皇宫内既没有人念着他,他也没到婚嫁的年纪,所以来不来都无所谓。
说到婚嫁一事,侯夫人又开始苦恼:“这是我从在家里做女儿到为人妇为人母以来,参加过最时间短的宫宴了……都没来得及仔细瞧瞧,有哪些隽彦子弟可以配我们家姑娘的呢。”
“还有那些好人家的子弟,若顾忌你们的身世可怎么办?”
“那就不嫁呗。”姜笙道:“难不成如果没嫁人,侯府还养不起我们不成?”
侯夫人一想,也是!
这么大的侯府,只要几个儿女不犯事,一辈子也能吃喝不愁了。
她们午时就已经出发去皇宫,虽因着白虎一事宫宴时间缩短,但到了侯府仍然天色很晚。
祭月仲秋,月亮又大又圆,没有乌云掩映,似玉盘般挂在天上,比侯府上下点的多盏烛火加起来还要亮。
侯夫人嘱咐山栀山奈两句,说姜笙受惊叫照顾好她,便跟着绛平侯回自己院子了。
姜笙也抬脚要回玉笙院,姜羡忽然在背后叫住了她。
“怎么啦姐姐?”姜笙停住脚步。
姜羡避开仆婢:“你是怎么知道宫宴上有老虎会出笼伤人的?”
姜笙一顿。
几下思量后,她选择装傻:“姐姐你说什么?”
姜羡盯着她眼睛几秒。
姜笙眨眨眼,然后败下阵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她在吩咐宫人去喊姜羡时,就已经猜到姜羡可能会从中知道点什么。
只是姜笙原想着,自己也不是要害姜羡,大抵依照大佬姐姐的性子是懒得问的。
姜羡反问:“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样的问句,不同的问题。
姜笙轻声开口:“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姐姐?”
身为爽文大佬女主,难道姜羡身上的秘密还不够多?
“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姜羡嗓音清淡,又带着湛冽的味道,“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宫宴上有老虎破笼,又是怎么知道那杯茶水有问题。”
姜笙:“???”
大佬姐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此刻大佬姐姐不应该为了护住自己的马甲,然后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吗?
姜笙扶额。
自己总不能和大佬姐姐说——
我是穿书的,我不仅知道宫宴上有老虎会破笼而出,而且我还知道你未来会怎么怎么样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持,羡鱼阁内风吹落叶,姜笙忽然觉得凉意袭人,缩了缩手。
姜笙无奈:“我……”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成想姜羡便已经不再追究。
姜羡换了个话题:“你要走?”
姜笙一愣:“啊?”
姜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天色已经很晚了,自己当然要回院子里休息。
姜羡补充宾语,复述一遍这个问题:“你要离开侯府?”
姜笙眸子动了动。
为什么大佬姐姐会这么问,是因为……她要皇帝送给自己的那所宅子?
她确实一直在计划着离开,她不属于侯府,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爷爷还在等她回去。
但是自己在皇宫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为了招个上门女婿呗。
姜羡似乎知道姜笙在想什么,嗤笑一声:“为了招婿才要宅子,你这话骗骗其他人也就算了。”
好吧。
姜笙斟酌着用词:“上次出门见过那个宅子的外观,觉得好漂亮,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的,总不能让皇帝公主给我下跪赔罪吧?便要了那个宅子。”
“暂时没有过去住的打算。”
十五的清辉很亮又柔和,刚好衬着姜笙面庞如玉,她的倭堕髻有些松散,落下的一缕青丝反着淡淡的萤光。
姜羡眸光落在姜笙脸上,也不知道信没有,只是淡淡点头。
第三十二章:看宅子
姜笙离开姜羡回到玉笙院,山栀山奈早看过她被抓破的袖子,此刻得了闲,赶忙问是怎么了。
姜笙简单把皇宫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两人,略去了自己衣袖被泼上放有药粉的茶水的情节。
山奈大呼好险。
“婢子只是怕有人欺负姑娘,没想去个宫宴,竟然还有这样危险的事情。”
姜笙笑道:“也没那么严重,没人伤着。”
山奈还是撇嘴:“有女眷的宴会,怎么能放出大虫。”
山栀轻轻拍了一下山奈的胳膊:“行了还好没什么大事,姑娘今个儿实在是辛苦,别在这大呼小叫。”
“快去打了水,伺候姑娘入睡罢。”
“哦。”山奈吐吐舌,唤小丫头去打水了。
姜笙洗漱后,躺在床上。
山奈往门那边走去,边关上雕花木门边和姜笙道:“山栀姐姐昨日没睡好,今日我在耳房守夜,姑娘有事唤我。”
姜笙侧着身:“我没事,你也早些休息。”
山栀应好:“姑娘早些安歇。”
随着木门被关上,姜笙微微抬起身子吹灭床边的烛台,瞬间周围陷入黑暗。
……
赐柳大人府宅给姜笙的圣旨,是翌日傍晚来的。
姜笙接了圣旨,似乎略有些明白穿书前那些房奴们为什么拼着命都要买房子、拿房产证了。
妥妥的安全感啊!
她原本只见过宅子外边,知道占地大,稍微一打听又知道了宅子背后的事情,虽有些垂涎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圣旨下来后,姜笙才到宅子里看了看。
里头真是比她预想的还要漂亮,颇有苏州园林之风。
宅子本就有人在打扫,皇帝大抵觉得反正宅子已经送她,也不缺那几个仆婢,便一起给姜笙了。
山奈掩唇笑道:“姑娘去一趟皇宫,倒是也不亏,得了这么大一宅子。”
这得抵自己多少月银啊。
山栀嗔山奈一眼:“也不瞧瞧姑娘差点挨大虫扑了。”
“倒也是。”山奈认同地点点头。
听着都险。
若不是凡人不言天子之错,山奈真是想好好吐槽一下皇帝。
姜笙与和宅院里头皇帝留下的管事嬷嬷交代事情,闻此话偏头笑说:“要不我把这宅子卖了,买几套小的,我们分一分?”
“正好我嫌宅子大比较冷清呢。”
“姑娘浑说。”山栀道,“陛下赐的怎么能随意买卖?”
姜笙弯唇。
她肯定要想办法卖的,在男主萧淮景推翻现任皇帝的皇位之前。
姜笙想了想,又偏回头嘱咐管事嬷嬷一句。“大略就这些事情,其它东西不要动,你先吩咐下去,我有时间会过来看的。”
管事嬷嬷行礼:“请姑娘放心,交给奴婢就好。”
姜笙点点头,便带着山栀和山奈离开。
到侯府,还未来得及回玉笙院,她便被守在门口的丫头带到了会客堂。
着鹅黄袄子并竹青撒花洋绉裙的乔织端坐在交椅里,单臂放在桌子上。桌子前边坐着和乔织讲话的侯夫人。
“夫人,乔姑娘,姑娘回来了。”
听到丫头的声音,乔织转头,发髻上的比目芙蓉步摇流苏微晃:“笙笙!”
“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乔织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到姜笙面前打量打量她:“昨个宫宴我被母亲拉走,还好姑母差人来说你没事我才稍稍安心些。”
“我没事啦。”
姜笙大致能猜到什么。
乔织的母亲,也就是这个身份名义上的大舅母陈氏,一向不喜欢侯夫人。她觉得侯夫人一个出嫁女还总回娘家,自己婆母有什么好东西都藏着给侯夫人。
连带着,陈氏自然也不喜欢原主总在乔府外祖母面前讨巧的样子。
所以这位舅母当然会早早拉着乔织走,免得自己不懂事的女儿蛮缠到皇帝那去,只为帮姜笙讨公道。
侯夫人问:“不是只说去看宅子吗?怎么去这么久?”
“可能是走路慢,耽搁了些时间。”姜笙回。
侯夫人笑道:“小织怕你受惊,特意来看看你,这下你回来了,就带她回自己的院子说说体己话罢。”
她掩唇打个哈欠:“你们两姊妹好好聊聊天,我这个年纪大的就不讨你们嫌了。”
乔织撒娇:“姑母又打趣我们,您才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怎么会讨人嫌?若真讨某个人嫌,那这个人定是个没眼光的。”
“要我说,不是姑母讨人嫌弃。”乔织吐舌侃侃,“是姑母想休息,嫌我们打搅你了。”
侯夫人嗔她:“姑母哪里会嫌弃你们?小织的嘴巴真真能讲,又像跟抹了蜜似的,逗了人还要给颗枣,让人说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只恨你不是我亲女儿,要不然我就整天像泡在糖罐里享福了。”
乔织嘻嘻说:“都说侄女肖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有什么不同呢?”
侯夫人被乔织哄得大笑,嘴上还要嫌弃:“得得得,你们快自己去回院子,别在这里闹腾我。”
“老太婆我要小憩了。”
乔织笑嘻嘻拉着姜笙:“那我们走啦?”
“去吧。”
乔织走到门口还回头说了一句:“姑母才不老,我若长大能是姑母这个样子,别提多开心。”
侯夫人一笑:“快走快走。”
她慈爱地看着两个人离开。
长嫂对自己不热络,侯夫人知道。
只是她是被宠着的那个,自然不会想多,或者介意自己嫂嫂喜不喜欢自己。
乔织嘴甜又活泼开朗,她也没道理看自己亲侄女不顺眼。
回玉笙院的路上,乔织偏头问姜笙:“可被那白虎吓着了?昨晚有没有梦魇呀?”
姜笙摇摇头。
路过一个外院时她们正巧看到姜羡的背影。
乔织撇嘴:“她又出去做什么,一天天不着家,真不明白她回侯府是为什么。”
远处的姜羡穿着便服带着斗笠,一头墨色青丝只用一根簪子挽起,简单清爽,一看就是出去办事了。
姜笙心下微思。
原书中的情节她记不太清,或者说书里并没有细节到记录下每日每时姜羡的行为举止,她也不知道姜羡此行是做什么。
乔织拍拍姜笙:“笙笙?”
“嗯?”
乔织道:“你发什么呆呢?”
“没。”
……
第三十三章:我觉得你可以见一见
醉鲜楼内。
穿着紫金长袍的男人坐在包厢内,他气度不凡、五官深邃,高挺的龍鼻下薄唇微扬,只是当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时,大概所有人都会感慨一句——
上天大抵都是公平的。
这么画一般的人,却偏偏落了残疾。
只听一声微响,包厢的门被打开,一位身着窄肩浅黛色袄裙的姑娘走进来。
她墨发只用一支戴玉垂扇布簪挽起,简单却清丽脱俗。
姜羡看着对面的萧淮景:“有消息了?”
萧淮景慢慢道:“没有。”
姜羡:“……”
她转头就走。
“姜姑娘怎么这么性子浮躁?”萧淮景叹一声。
姜羡脚步顿住,但没回头:“有话快说。”
浪费她时间。
萧淮景扶着轮椅,向桌子旁移动:“先坐。”
姜羡犹豫了一下,转身在桌前坐下。
萧淮景没再卖关子,直接道:“你要的东西我还没有线索,但有个人,我觉得你可以见一见。”
姜羡抬眸。
……
那边姜笙和乔织一起回了玉笙院,有个书童打扮的人在门外等着。
姜笙院里原本是没有小厮的,更不用说是书童了。
泗聆见到姜笙赶紧上去行礼:“问姑娘安。”
姜笙想起来了,这是姜砚身边的书童:“怎么了?”
泗聆道:“我们公子上次出门,偶然间得到一块有趣的玉石,叫我来送给姑娘。”
“啊?”姜笙愣住。
自己和姜砚并不算熟悉,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会送给自己东西?
泗聆拿出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很圆润,他把石头翻过来,露出一段薰色的玉,仔细瞧里头还飘着花:“不贵重,就是新奇。”
姜笙瞧了瞧。
不贵重是假的,姜笙好歹穿书前也是大家小姐,不至于连块玉石都品质都看不出来。
这玉水头足,又是罕见的颜色,还没什么杂质,要换成rmb……即使是原石也要起码六七位数。
古代的物价她不清楚,反正同样价值很高就是了。
姜笙委婉说:“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就不收了,谢谢你们公子。”
泗聆看了姜笙身边的乔织一眼,悄声道:“您收下吧,这个颜色我们公子用不着,丢了可惜,但若卖了——”
他叹口气:“您知道我们公子身份敏感,平白多出那么一大笔钱,做什么好?不是更尴尬了?”
姜砚身份确实尴尬,姜笙稍稍犹豫。
若是给绛平侯和侯夫人知道,姜砚突然多出一笔钱财,免不了心里有余虑。
泗聆继续劝:“您收下就当帮忙可以吗?找工匠雕成玉雕,或是切割成玉牌好。”
姜笙心下思量一番。
书中姜砚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过多笔墨描写,但肯定不简单,他会怕一块玉石、一点银钱惹出来的事情?
俗话说拿人手短,且这玉石指不定来路不明。姜笙还是拒绝,顺便应付式地出了主意:“用不着可以先留着,来日娶了嫂嫂当聘礼。”
泗聆:“……”
他吧唧一下嘴。
公子娶妻?那得猴年马月啊。
笙姑娘是不知道这个玉石的价值不感兴趣,还是知道这个玉石的价值不敢收啊。
他脸拧巴皱起:“可是公子差小的做事,就做这么一点事情都搞不定,公子还不要嫌弃我。”
“您帮帮小的吧。”
泗聆也奇怪,自家公子在拍卖会上什么也没看中,偏看中这么一块没有的石头,还浪费那么多银子。
姜笙失笑:“怎么会怪你?你放心去回话,我回头和你公子说。”
泗聆想了想:“那成,您自己给公子说。”
泗聆说完二话没有,把玉石搭在姜笙院子里就走了。
他还回头喊一句:“奴才多谢笙姑娘。”
姜笙:“……”
?
她不是这个意思。
泗聆跑得飞快,姜笙只好捡起石头。
还蛮重。
乔织这时候才奇怪问:“是谁家的小厮……怎么偏要送你东西啊?”
看那书童的语气,也不像是姜岩。
“他能随意出入绛平侯府?”
“偷偷来的?”乔织想到一种可能:“那位公子不是看上你了吧?”
“别胡说。”姜笙把玉石放起来,“那是我兄长身边的书童。”
乔织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姜砚?”
她对这个深居简出的表兄也不是很熟悉。
乔织挠挠头,面色古怪:“为什么那书童叫他‘公子’而不是‘世子’?”
也真不怪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姜砚即使是嗣子,但也算正经的长子,不早被封为世子了吗。
姑母为此在祖母身边悔叹多次,光是乔织无意间听到的,都不止一次了。
“不知道。”姜笙说。
乔织接着问:“你们不是不亲近吗?姜砚怎么会送你礼物?”
姜笙还是不知道。
乔织拧眉想了想:“该不是知道你是抱错的,所以觉得自己和你同病相怜,想贿赂你?和你在这侯府里报团取暖?”
乔织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哼,那他的可打错如意算盘了,比起姜羡姑母肯定更喜欢你!”
姜笙震惊于乔织的脑洞,非常认真的建议:“我觉得你可以去写话本子。”
她只是这么一说,没成想乔织两眼放光,“你也觉得?!”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乔织沾沾自喜,“书斋里的话本甚难找到一本有趣的,都是才子佳人,庸俗又套路……”
姜笙扶额。
……
姜羡从醉仙楼出来后,正在路上走着,忽然眸光一瞥。
她怔了怔,然后眼神一凝,十指往里握,往旁边的木柱子走去。
木柱上贴着一张并不细致画像。
并不名贵的纸上被用简单的笔法,勾勒出一个清晰且具有个人特点的人脸。
姜羡眸光往旁边瞧。
不只她手上这张,周围放眼一看,有许多张这样的画像。
她几欲屏住呼吸。
这个画法是她穿过来这么久都没有见过的,要说上次见到,大概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且虽然画并不细致,甚至简单到都不谈画风,可她还是隐隐能看到一个人的风格。
可如果是这个人……那么自己之前的所有猜疑都将会有一个答案,一个她有想过、却不敢细想的答案。
在姜羡的生命中,没有几件事情是值得她认真铭记的。
但若她的猜测被证实,这会是一件。
第三十四章:话里有话
姜羡的眸光专注落在画像上许久,以至于旁边有人接近自己她都没有发现。
“姜姑娘怎么在这发呆?”
耳旁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姜羡回神,随手把画像撕下来:“我的个人事情,似乎不在燕王所插手的范围内。”
萧淮景轻笑一声:“眼见姜姑娘撕毁官府犯人画像,本王便是残疾,也好歹是个王爷,难道不该管管吗?”
姜羡随意道:“这又不是官府画的。”
即使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个人,但台柱上有明显纸张被撕下来的痕迹,肯定也是其他人撕下官府画像放上自己的画。
目的她就不知道了。
姜羡收好画转身就走。
萧淮景看着姜羡的背影挑眉:“不是官府画的,她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侍卫摇头:“不知道。”
萧淮景若有所思。
也是,那画虽然简约,但一看就不是官府潦草的风格。
……
玉笙院。
乔织走后,姜笙从袖口里山栀缝补的袋子中,拿出几张被折叠成方形的纸。
这是她去看宅子时从墙上撕下的,顺便还贴了几张自己画的速写。
速写没有素描那么栩栩如生,但……
姜笙看着手里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画像,嘴角抽了抽。
——靠这个画像抓人,人就算从自己画像边上路过,都不会被认出来。
速写总也比这个好许多。
若是刑部有位稍微负责些的高官,或许会有心打听这话是谁画的,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打听谁画的,只要有心也不难,毕竟姜岩还在刑部学习。
当然,如果这个方法行不通也没关系,她还有其他办法。
可令姜笙没想到的是,先来找她的不是刑部,而是——姜羡。
山栀走到姜笙旁边低头道:“姑娘,羡姑娘来了。”
姜笙抬眸:“姐姐?”
大佬姐姐不是才出门,来这做什么?
她从折叠木交椅上起身,用手拍拍裙摆,山栀忙卷起门帘让姜笙出门。
姜羡乘着风走进来,一头青丝随着她的衣摆一起飘着又落下。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姜笙第一次见大佬姐姐的脚步这么急。
姜羡手上拿着一张速写人像,开门见山:“这是你画的?”
姜笙不明所以:“是我。”
姜羡没说话,只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姑娘。
姜笙今天穿着见织锦绣花云纹长衣,发髻簪着的并蒂海棠缠枝步摇下流苏微晃,称得她的脸更白也更小,眉眼稍许稚嫩,但已然能看出来日花期到了的娉婷。
最主要,其实很像……只是自己一直觉得心底那个猜测太过荒谬。
“怎么了?”
姜笙穿书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大佬姐姐身上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别瞧着大佬姐姐现在似乎面无表情,但姜笙分分明看到她的眼眸幽深,里头倒影着姜笙的模样。
那眸子间各种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似乎就快和姜笙的倒影一起溢出来,却又生生被眸子的主人控制住。
姜笙其实有一点点被吓到:“姐姐?”
姜羡垂下眼帘,长睫遮住里头的情绪:“没事。”
鬼才信!
姜笙蹙眉。
是大佬姐姐遇到什么困难了?
姜笙想起姜羡拿过来的画:“姐姐要我画什么吗?”
“要的话告诉我就好啦。”
姜羡眸光一动:“那我说,你画,可以做到吗?”
姜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她唤山栀拿来纸笔,伏在案几上,随着姜笙的描述在硬纸上画下雏形,又细致刻画,不对的地方用橡胶擦除。
不一会儿,案几旁就有了几张被擦破的废纸。
“这里能改?”
姜羡比着线条:“这边收进去。”
“对。”
“哦。”姜笙拿起橡胶擦,轻轻扫去印迹,用笔把线条收进去。
她越画越觉得奇怪……
姜笙蹙眉。
这幅画怎么这么熟悉?
直到天色欲晚,姜笙终于画到了姜羡满意的模样,她打着哈欠,竹笔头不小心碰到自己脸蛋,她又一个激灵坐直。
一旁的姜羡展着画纸,眸光微闪。
姜笙问:“可以吗?”
姜羡勾唇:“太可以了。”
纸上一大蓬荷叶托着莲花,荷叶花边从右向里褶皱,旁边稚嫩的莲蓬弯向欲落的花瓣。
姜笙看了看大佬姐姐又转了转炭笔。
她总觉得大佬姐姐话里有话。
……
一旬时间过去,侯府来了位贵客。
绛平侯还没回府,侯夫人只好以女眷的身份出来招待。
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官帽椅上,黑白相间的髭须垂下,给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庄重。
侯夫人笑道:“我们小岩能在您身边学习,实在辛苦您了。”
来者是刑部尚书章风晋,也是领着姜岩在刑部学习的老师。
刑部尚书章风晋客套夸赞:“令郎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实在算不得辛苦。”
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章风晋才说:“夫人,不瞒你说,今日我贸然上门,是有一事相问。”
侯夫人一愣:“您说。”
章风晋虽说是有事相问,但他的语气竟然带着些祈求。
侯夫人不解,刑部尚书会有什么事情求自己?
章风晋从袖口间拿出一张长形宣纸,上面画着一个留着髯须大汉。
“您可认得?”
侯夫人摇摇头:“不认得。”
章风晋手顿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哦,我不是说这个人您认不认得,而是这张画您认不认得。”
侯夫人:“?”
章风晋继续道:“据我所知,这张画,是令千金画的。”
侯夫人更茫然了。
“令千金”?
哪一个?
章风晋见侯夫人面色,知道大抵问不出什么,心下有些奇怪
——一个母亲连自己孩子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章风晋犹豫开口:“要不……先请令千金过来?”
侯夫人问:“大人说的是我家姜笙,还是我家姜羡?”
章风晋不知道。
反正姜岩那小子就告诉自己,肯定是他阿姊画的。
侯夫人和章风晋两相顾看,四眼茫然。
于是不一会儿,姜羡和姜笙都到了会客堂。
侯夫人叫她们过来认认:“章大人说,这画是你们其中一个人画的。”
姜羡一看就明白了,在椅子上坐下等着后续。她随手打开桌上的木桶盖子,拿出里头保温着的素面白玉壶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
“姑娘我来吧。”一旁的丫头赶忙上前帮她。
姜笙瞥着大佬姐姐那个吃瓜看戏的架势,抽了抽嘴角。
第三十五章:姜笙谈判
“我。”
姜笙本只是想吊来一个刑部的官员,没想到一吊,就来个大的。
找她的竟然是刑部尚书。
章大人是个负责的好官,见真被自己找到了画的主人,一喜,随后满脸希冀:“你能再画一副吗?”
姜笙利落应下:“当然可以。”
从侯夫人平白请她到会客堂的时候,姜笙就猜到是什么事情了,纸笔早叫山栀备好。
此刻山栀帮忙把纸笔铺在桌上,姜笙随手描了几笔。
炭笔在纸上显色,眼见纸上人脸雏形初现,章大人更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他不再多浪费时间:“不用画了不用画了可以了。”
姜笙停笔偏头。
章大人清了清嗓子,却止不住颤抖的嘴唇:“你这画法是和谁学的?”
“瞎琢磨的。”
章风晋:“……”
瞎琢磨的?!
天才啊!
要是姜笙知道章风晋是怎么想的,一定会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她说实话怕吓到他们。
章大人克制住自己:“是这样的,本官一直于逃犯画像不像一事上犯难,说真的,恐怕犯人从画像前走过,看到的人都不会认出这时同一个人。”
“本官手下的官吏也在画像方面下过功夫,只是收效甚少……”
章大人身体挺得极直,髭须随着他的开口飘动:“咳,所以,如果姜笙姑娘愿意,能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姜笙一脸严肃,欲拒还迎:“这怎么行的,我不过是画着玩,万一耽误了大人们办事可怎么是好?”
章大人很认真地劝:“怎么会?!谁敢说你耽误事儿,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天噜啦,耽误事?!跟他开玩笑呢?!
要是他手底下但凡有个能用的人,他还要亲自打听亲自上门吗?!
姜笙还是面色为难:“我不过一介小小女子,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抛头露面……”
“您也知道,对于女子来说名声是很重要的。”
姜笙余光瞥到姜羡勾起的唇角,暗暗心想,大佬姐姐别笑啊!
笑得她也憋不住了。
“嗯……”章大人也知道姜笙的处境。
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一朝沦为养女,虽还在侯府,但多少影响名声和婚事。
若出来抛头露面却没个正经儿说头……他也不能害了人家。
章大人下定决心:“这样!本官上书请陛下亲自下旨,封你个小官,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并没有想当小官的姜笙:“……”
她不是那个意思。
姜笙思量措辞:“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您的意思是需要我帮刑部画像,还是需要我把画法教给谁?”
章大人一听有戏,忙乐呵呵道:“都行都行。”
他搓了搓手:“当然如果姜姑娘能教教我那几个徒弟,本官定是感激不尽。”
自己年纪大了,刑部的郑侍郎表面没说什么,背地拉帮结派想鸠占鹊巢,当他不知道呢。
如果自己手底下徒弟出息些,还怕他一个侍郎?!
不过话是如此说,即便姜笙愿意教,学的人也不一定学得会。
姜笙慢慢开口:“不瞒您说……”
章风晋凝神侧耳倾听。
姜笙开了开口,又叹气。
章风晋忙道:“有什么顾虑你尽管说。”
姜笙便道:“我自然是乐意的,可这画笔难得,画纸贵重,想来需要不少资金。”
章风晋一愣。
他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银子嘛。
待他回去跟陛下和户部尚书哭诉几天,一定把银子搞到手!
章风晋爽快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来教,本官会将一切准备好。”
“所需银钱方面我会上书给陛下,相信以陛下的圣明,定会大力支持。”
姜笙笑吟吟:“若有银钱支持,那便不难了——这样吧,我在街上买个铺面,您想让哪位大人学,每人交些束脩便好。”
“您觉得呢?”
章风晋这下是听明白了。
感情自己面前这个小丫头看似百般为难,不过想为谈判增加些筹码罢了。
想来也是可怜,这么小小的年纪,原本也是天真烂漫的世家姑娘,一朝沦为养女,寄人篱下心底不安……约莫就是这样,她才会想方设法挣些银钱,以至于日后能够自保。
章风晋眸色里都是怜惜:“当然可以。”
反正又不要他出钱!
章风晋在心里盘算到时候奏折怎么写比较好,如果户部尚书不同意自己要怎么去哭诉呢?
他满面笑容,非常大方:“多少束脩都成,姜姑娘你随便定。”
并不知道章风晋怎么想的姜笙挑了一下眉,正好偏头撞上大佬姐姐的目光。
姜笙眨眨眼。
姜羡侧身靠在官帽椅上,手支着脑袋,唇角勾起。
商议好后,章风晋起身告辞,侯夫人看着姜笙面色古怪:“笙笙……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嗯?”姜笙打着哈哈,“随便琢磨的呀。”
侯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她自己的女儿,她多少了解些,别看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但那是从小被逼着对方学的。
为了把姜笙培养成为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侯府的女学不知道换了多少任先生,才慢慢让姜笙可以在各种宴会上扬名。
但从前姜笙在府中,只要先生没在,从来都不主动去碰这些东西。
直到后来发现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姜笙才乖一些。
侯夫人还怜惜她原本那么恣意的一个姑娘家,转眼间变得谨小慎微,又是自己从小亲生带大的,花费那么精力与时间培养,不免怨怪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但这件事情,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吗?
甚至发掘出从前没有的天赋?
侯夫人睁眼,茶盏里的水倒影着她的眸色。
“那我先回院子啦。”
是姜笙的声音。
侯夫人说:“刑部官员都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会啦。”姜笙道,“我就是教个画而已。”
“可……”
姜笙说:“更何况,犯人那么可恶,我也想为抓捕犯人出一份力嘛。”
侯夫人微微颔首笑道:“那好罢,去吧。”
姜羡从官帽椅上站起来,跟着姜笙出去。
侯夫人眸光深深凝视着自己两个女儿的背影。
……
第三十六章:姐姐给吗?
出了会客堂,姜羡漫不经心问:“缺钱?”
“没。”姜笙玩着腰间的穗子,穗子头边镶嵌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玉珠,触手冰凉。
她打趣:“谁嫌银子多啊。”
也是。
姜羡慢慢开口:“我有钱啊,你与其想方设法从别人那里扣扣搜搜辛辛苦苦挣些银子,大可叫几声姐姐撒个娇,要什么我不给你。”
姜笙可能并不清楚她的底细,但多少知道,自己不像表面只吃侯府那少得可怜的月银。
“嗯?”姜羡眼尾扫向姜笙。
姜笙愣了,她感觉大佬姐姐最近很奇怪。
她开玩笑问:“我要云烟阁,姐姐给吗?”
姜羡意有所指:“‘给’的意思是,我买下给你,还是我——送给你?”
买下,代表云烟阁不是姜羡的,但她用能力去收购;
送的意思是,姜笙知道云烟阁的幕后主人就是姜羡。
姜笙迎上姜羡的目光,轻轻开口:“后者罢。”
风穿过拐角缠绕在石窗边上的荆棘卷起地面落叶,吹得两人裙摆微晃。
姜羡笑了:“成,姐姐给你。”
姜笙微微弯唇,没放在心上。
自上次姜砚的书童泗聆给姜笙的那块玉石后,姜笙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懒得出去,便也没还给姜砚。
正好今天她出了玉笙院,顺路给姜砚送去。
姜笙从荷包拿出玉石,一段水润晶莹的薰色翡翠露出,稍微懂一点的人一见就知道价值不菲。
姜笙注意到姜羡的目光:“不是我的,是姜砚的。”
“姜砚?”
姜羡眸光微闪。
这东西一看就贵重,对方怎么会莫名其妙给姜笙?
她回想姜笙和姜砚间的交集,却没有得到什么信息。
姜羡修长的手指一卷,挑起落在肩前的墨发,若有所思。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姜砚的目的是什么?此人看似好脾气与世无争,但那只是表象,他做一件事情总要有目的罢。
姜笙道:“前不久,我等下还给他。”
“嗯。”姜羡看似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是得还回去,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姜笙的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地方吗?
但姜笙和姜羡在岔路分手后,走向姜砚的院子,准备把玉石还给他。
姜砚住的院落叫洗砚居,在降平侯府偏右处,挺清净的。
清净到姜笙越走越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毕竟她没来过姜砚的居住地,只是原主脑海里有绛平侯府的布局。
姜笙找入口找了许久,终于在外院抓到一个洒扫婆子:“世子爷呢?”
“笙姑娘?”婆子讶然。
“老奴问姑娘安。”
她往里头看两眼,然后回话:“公子好像不在院子里。”
姜笙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这个时间点也要用晚膳了吧。
“姑娘这话问的。”婆子笑道,“公子的行程,老奴一个做洒扫的下人怎么会有资格知道呢?”
姜笙手指向掌心收,犹豫了一下,她并没有把玉石给婆子代为转交。
于是姜笙又无功而返。
……
待姜笙走后,那婆子嘀咕两句什么,扫帚一丢,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第三十七章:租铺面当学堂
……
章大人的动作很快,没几天就再次找上门。
“陛下已经首肯,姜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教学呢?”章大人亮着眼睛说。
在他的能言善辩的三寸不烂之舌妙语连珠之下,陛下终于不顾户部尚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穷,当机立断毅然决然地拍了板。
章大人乐呵呵的想,比起户部尚书,陛下果然更看重他!
姜笙没想到章风晋办事效率这么高:“这月中旬可以吗?”
现在是九月初。
章风晋一口应下:“当然当然。”
姜笙问:“有几位大人呢?我方便准备纸笔。”
章风晋想了想:“七八位吧。”
姜笙表示没有问题。
翌日,姜笙出门打算租个小铺子当临时学堂。
山栀问:“陛下赐的,那个柳大人的宅子不可以用吗?”
姜笙数了数银票,又掂量掂量袋子里的银两:“租个小铺子更方便。”
那个宅子她别有用处。
姜笙收拾好准备出门,山栀和山奈才发现自家姑娘根本不准备带她们。
山奈吃惊:“姑娘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呢?”
山栀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手:“姑娘你等一下,我们去洗手。”
“不用,你们在院里帮我们磨炭笔。”姜笙语重心长,“姑娘的身家都交给你们了。”
“再者,我又不是一个人。”
自上次出了严才喻的事情,侯夫人就给姜笙配了两个护卫以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护卫,山栀山奈看了看院子里一堆木炭,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那两个护卫:“注意保护姑娘安全,离那些纨绔子弟远一点。”
憨厚的护卫挠挠头:“山栀姑娘放心。”
姜笙往院门口走,想起什么又转头道:“炭笔难磨,你们等下找两个小丫头帮忙,我回来付她们酬劳。”
“当然,也不急,你们慢慢磨,时间还早。”
木工那里的炭笔外壳她直接订了二十支,说明天送来。
姜笙说完便出府,直奔牙行。
牙行里的管事婆子见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穿戴,靠在交椅上不冷不热:“这位姑娘,您要什么啊?”
姜笙没不介意她的态度,直接把自己要求说了:“二十来尺长宽的铺子,屋内要亮堂些,非繁华地段,周围静些,但也不能太偏僻,有吗?”
牙婆子掀了掀眼皮:“你个小姑娘要这么大的铺子做什么?”
“你就说有没有。”
牙婆子慢吞吞道:“有是有,但是这种铺子就算非繁华地段,也不便宜哦。”
“在哪?”
“西郊那里有一间,不远,够静。”牙婆子道,“城南口以北十几步外也有,价格会高点,看你要哪里了。”
姜笙问:“西郊那里的多少钱一间?”
牙婆子比了个数字。
姜笙蹙眉:“八百两?多久?”
“一年。”
姜笙冷笑:“打劫都没你这么光明正大。”
她即便不太清楚这个朝代店铺的年租金,但可以比较啊。
侯府主子少,侯夫人还宠着原主,即便如此她在侯府的月银也才不过二十两。
换句话比较,八百两够养活一个穷人几十辈子了。
第三十八章:姜笙讲价
牙婆子双手环抱:“姑娘你这话老婆子就不爱听了,咱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做买卖你情我愿的事情。”
“这样吧,我见你也是诚心要,给你个回头价,五百两!”
姜笙看出来了,这婆子是觉得她不懂事,逮着她宰呢。
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八十两。”姜笙出了个数字。
牙婆子瞪大眼睛:“啊呸,八十两?!八十两你租什么铺子?租个茅房都不够!”
“您不是说嘛,做买卖你情我愿的事情,您觉得这个价格不合适,咱们可以再谈啊。”姜笙叹,“您也说了,我是诚心要。”
“但是几百两是不是太夸张了。”
牙婆子咂咂嘴,又打量姜笙一眼。
这丫头虽穿得简单,发髻间也没几个贵重珠钗,但语气从容气度不凡,指不定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偷跑出来玩了。
她心下思量一番:“你个小丫头,成,给你便宜点,你做什么用?”
“我那都是好铺子,干干净净的,又大,就是地儿偏了点,要不然早被人抢着要去了。”
“不瞒您说。”姜笙道,“我租赁去当学堂。”
“学堂?”牙婆子问,“给家里用?”
“算吧。”姜笙含糊应。
她也是自己家里人嘛。
“这样。”牙婆子勉为其难:“西郊的铺子若在繁华地段,我最少也得租个两三百两……但既然在西郊,我也给你一口价,一百五十两!”
“只要你还租着,这租金我这给你保证,绝对不涨。”
“一百五十两?”姜笙慢悠悠道,“您这可不是诚心价啊。”
牙婆子拧眉苦口:“不能再少了,我这也是给别人租铺子,若少了,我也没钱挣不是?”
姜笙忽然问:“您哪儿的人?”
“啊?”牙婆子下意识回答,“京城人啊。”
“好巧,我也是京城人。”
牙婆子:“……”
我知道你是京城人,若不然还特地跑京城来?
姜笙笑吟吟:“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们今天不谈价格,好好聊聊天。”
“大力,搬条椅子来,姑娘今儿坐着,好好给这位大娘唠唠。”
大力是侯夫人给姜笙的护卫之一。
“是!姑娘。”
眼见大力就要去搬凳子,牙婆子举手作投降之势:“得得得得得,我怕了你了,咱也别浪费时间,一百三一百三,行了吧?”
“这么好的铺子一百三给你,我看你是小姑娘,给你让点利,回头你家里人若要租铺子的,一定还来找我啊。”
姜笙摇头:“八十两。”
若是有胡子,那牙婆一定得吹胡子瞪眼,“感情老婆子我说了这么久白说了?八十两——八十两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铺子?”
“对半都不带这么砍的。”
姜笙弯唇:“八十两差不多啦,我也只能看到这个价格了,不过碰巧我只是当学堂,若是做生意,西郊人少,您租给谁啊。”
牙婆赶紧说:“春闱的时候租给那些学长们,不知道多好租呢。”
“您也说了说春闱。”姜笙接话,“春闱几年才一次啊,一次能租多久啊。”
牙婆子无奈叹气:“八十真太少了,我也不好交代,你再往上加点,能给我都给你。”
“既然您这么诚意说了。”姜笙勉为其难,“我也得有点诚意,加点就加点吧——”
牙婆子希冀望着姜笙。
西郊那边的铺子确实不好租,当铺子人太少,租去住又太简陋。
能租给这个小丫头,再好不过了,免得她看到还天天忧心租不出去。
姜笙看着牙婆子充满希望的眼神,伸出手笔画了个八:“八十八两!”
“什么?!”牙婆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八两银子,那还加什么啊?”
姜笙眉眼弯弯:“八两银子也是钱啊,再者,八十八,发发发嘛,多吉利的数字啊。”
“不行不行。”牙婆子还是连连摇头,“你这加了跟没加似的。”
姜笙苦着脸:“可我多穷啊,当然要给自己省点银子,都快没钱吃饭了。”
“既然您不同意,那就只能——”姜笙高喊:“大力,搬……”
“等下等下等下。”牙婆子欲哭无泪,“我给你还不行嘛,给你就是了,你个小丫头别的不学,学人家耍无赖。”
姜笙笑眯眯,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谢谢大娘,大娘人真好,大娘以后发大财。”
牙婆子没好气:“你得了便宜,当然好了。”
“但你千万记着,对外得说铺子租来要一百五十两,若不然人家知道,都像你一样砍价往死里砍,老婆子我还要不要赚钱。”
姜笙满口答应:“不过那铺面要实在,像您说的亮堂不闹不偏僻,若不然我是不要的。”
牙婆子应:“当然,铺子是好铺子。”就是位置偏。
“你先交五十两定金,你等下就领你去看,满意我们再交完钱办手续。”
姜笙拿出锦袋,数了五张十两银票给牙婆。
牙婆子看到姜笙的锦袋里头那么多钱,眼都直起来了:“你有这么多银子,还来坑我?”
“我哪有坑您啊,咱们不是聊得很愉快?”姜笙理所当然:“再者,我又不是非常有钱,银子要花在刀刃上嘛。”
谁跟你愉快?!
牙婆子叹口气:“真是怕了你了。”
价格已经讲好,而且这个价格牙婆顶多挣得不多,但绝对不会亏,若不然即使姜笙是搬凳子在她旁边坐上一整天,她也不会亏本租出去的。
牙婆子便不计较这么多了。
只是若知道这丫头有钱,一定要叫她再添点的
牙婆打发人带姜笙到西郊看那铺子:“你带她过去,没问题就把人领回来办手续。”
“好。”
西郊的铺子确实如牙婆所说,位置偏只是来往静些,但也不至于一户人家都没有,周围有杂货铺和古玩店。
而且屋内又亮堂,四扇大窗开着。
姜笙很满意。
她看着空荡荡的铺面,计划着要添置些什么。
牙婆派来的小厮笑问:“姑娘觉得可还行?”
价都讲好了,姜笙也不吝啬夸奖:“没有问题,租赁手续现在回去办?”
“您若看好了,我就带您回牙行。”
姜笙跟着小厮回牙行办租赁手续,交好了剩余的钱,又到木匠那边订了长桌才准备回府。
第三十九章:醉鲜楼出事
姜笙从木工铺子走了一段路后,忽然看见前面人头攒动,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绕路,却瞟见大佬姐姐的身影。
姜笙看了自己身后的护卫一眼,快步往前走去。
大佬姐姐手里拿着斗笠,眸光落在前方。
姜笙挤到姜羡身边:“姐姐。”
姜羡偏头:“你怎么在这?”
“出来租赁铺面。”姜笙说,“发生什么事了?”
姜笙抬头看了看醉仙楼的招牌,又看了看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人。
那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面色发青,一动不动躺在草席上身旁。旁边大抵是家属,跪着哭哭啼啼。
姜笙眸光一动。
她想起来了,原书中也有这个情节。
醉仙楼是京城第一食肆,生意好,自然也会惹人眼红。
而食品安全问题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地上的老人才刚从醉仙楼用了膳,刚回到家就脸色发青浑身抽搐,家里子女不说送他去医馆,倒赶紧把人架来醉仙楼,打得什么如意算盘自然明了了。
“让一让让一让,郎中来了郎中来了。”随着一身高喝,众人都散开。
“郎中来了,大家都让一让,让郎中先生去给这位老人家看一看。”
灰白髭须的长衫郎中往人群中挤去,身旁还跟着一个小药童提着木箱子。
见到躺在地下的人,郎中呼一声:“你们怎么能让病人躺在冰凉的地下?!”
粗布打扮的妇人哭哭啼啼:“大人,我们爹……人都不行啦。”
郎中皱眉,上前半蹲下给掀了掀老人的眼皮,又观察了一下老人的面色和舌苔,最后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见郎中面色凝重,围观的人不禁问:“这老人家可还有活哩?”
郎中招来药童从木箱子里取出药物与器材,淡淡道:“就他们这样躺在地上,不死也得死了,有没有人帮忙把人抬到我的药堂中去?”
“不能走!”妇人突然尖叫起来。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她才面色讪讪,“我的意思是,我爹是吃了他们家的菜才出事的!绝对不能走!如果走了,他们家岂不是赖账了?”
“大家都说说,吃死人的食肆,死了人还不负责,你们还敢去吗?”
妇人哀嚎:“我的公爹呦,我们一家怎么这么命苦呦,店大欺客呦,吃死了人不负责呦。”
她目光瞪向站在醉鲜楼门口,以醉鲜楼掌柜为首的人里。
醉鲜楼掌柜双手搭在一起,目光忡忡看着地上的老人。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啊是啊她说得对,总要弄清楚事情给我们一个交代,不能平白让我们提心吊胆罢?这醉鲜楼以后是能去还是不能去啊?”
但也有人不赞同说:“交代什么交代哩?都放后面再说罢,人命要紧啊。”
掌柜求助的目光追寻掩藏在人群中的姜羡。
姜羡轻轻摇摇头
掌柜抿抿唇:“我醉鲜楼也不是刚开业,这两年来承蒙大家不嫌弃,才能经营至此……若真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绝不脱卸责任!只是若不是,也希望大家还我们一个清白。”
“如这位公子所说,人命要紧。”掌柜看向郎中,“如若可以,我们把老人家带到二楼包厢,请您上二楼帮忙救治可以吗?”
郎中颔首。
“不行!”妇人反驳,“谁知道你们在我们视线之外会对我爹做什么?”
掌柜目光落向姜羡,触碰到姜羡首肯的表情才道:“既如此,这位夫人也上二楼。”
“敢问现在此处可有德高望重之人?也随老朽一起做个见证。”
一群年轻人推出一个老者:“这位老爷可以。”
老者谦虚道:“若您不嫌弃。”
掌柜笑说:“当然不会,请跟我这边来。”
他们走前面,几个大汉把躺在地上的老人家一起抬上去。
妇人再无反驳的话可说,只好打了一下身旁的男人,拧着眉头一起和男人一起跟进去。
掌柜回头看了一眼,没阻止。
姜羡眸光落在进醉鲜楼的人里,话却是对姜笙说的:“去看戏吗?”
姜笙偏头。
“走。”
两人是从醉鲜楼小角门进的,她们刚进去,就有人来接。
“姑娘,您怎么来了?”身着对领镶霜色边饰裳的副掌柜连忙迎上来。
“路过。”姜羡道,“他们人呢?”
“在甲字号包厢。”副掌柜回答,“掌柜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您不用过多烦心。”
姜羡“嗯”一声:“带我过去。”
副掌柜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
副掌柜端起笑容:“没有没有,只是小的觉得这么一件小事这么还要劳烦您。”
姜羡面色淡淡,不辩喜怒:“有人说醉鲜楼的东西吃出了人命,你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副掌柜哑然。
想了想他辩解:“小的意思是,有大掌柜在,这么点事情一定会处理好的,更何况我们的菜又没毒,占着理呢!”
姜羡声音轻飘飘:“如若真被下了毒呢?”
“怎么会?”副掌柜下意识退后半步。
“甲字号包间是吗?甲字号哪一间?”姜羡不再多说,牵着姜笙从副掌柜身侧走过去。
姜笙回头看了副掌柜一眼。
这次的事情不是偶然,是醉鲜楼对家搞得鬼,对家把手伸进醉鲜楼内部,收买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是谁姜笙已经记不清了,但冲着这个副掌柜的态度,她觉得很可疑。
“子卯号。”副掌柜赶紧回答并跟上她们。
甲字子卯号包厢的门是关着的,外面站着几个人,都是醉仙楼的人。
不过他们大概率是不知道,姜羡就是醉鲜楼的幕后主人的。
有个包着头巾的小厮与同伴对视一眼问:“你们是何人?过来做什么?”
副掌柜骂了一句:“没眼色,这是我们东家。”
小厮讶异,万万没想到东家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
他踢了同伴一脚,几人齐齐鞠躬:“东家好。”
姜羡问:“里面怎么样了?”
小厮回答:“郎中在里头救治,那妇人好像是老人家的儿媳妇,和他男人一起跟进去了,不让进就撒泼打滚。”
“掌柜带了罗览在里面怕妇人惹事,还让我们在这边守着。”
姜羡点点头。
其实她心里都有数,不过随口问一句,也以免出什么意外。
第四十章:闹事讹钱
几人在门外等着里头,刚刚说话的小厮叫周立,是个机灵的,还特意在别间搬了两条凳子让姜羡和姜笙坐。
两人也没客气。
姜羡坐在凳子上靠在墙边问副掌柜:“那老人是什么时候来醉鲜楼,待了多久,又吃了些什么等等,你都给我一一说说。”
“是……早上来的,在一楼大堂没待一会儿,就吃了几碟子糕点,您也知道,这些穷人哪里吃得起什么东西?”
“要小的说,他们不过是想讹些银两,给他们就是了。”副掌柜赔笑,“免得浪费您时间,还败坏我们楼的名声。”
姜羡眸光冷冽。
给钱?
那不就坐实了醉鲜楼理亏?
这时候包厢内传来动静,门被打开,妇人和她男人率先走出来,面色复杂、眼珠子溜溜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副掌柜看他们一眼,又看向郎中:“怎么样了?”
郎中把手上的药箱递给药童:“不过是吃了相克的食物,不碍事,我待会儿写个药方,煎下一副吃了便会醒了。”
“怎么会?!”副掌柜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高,又按下声音,“您确定只是因为食物相克?”
不应该啊。
郎中不虞道:“我虽不是神医,总不能连这都诊错。”
大掌柜连忙过来说:“他没那个意思,就是可能比较心急,今日多谢您了。”
妇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嚷嚷:“我一个没见识的村妇也不懂什么相不相克,总之我公爹是在你们这里吃坏东西的,你们就要赔!”
妇人身边的男人扯了她的衣袖一下。
“干什么?!”妇人瞪了男人一眼,“我有说错吗?爹现在闭目躺在榻上,我们要一点赔款怎么了啊?!”
“是要赔。”姜羡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醉鲜楼的名声也不是平白可以给你们污蔑的。”
妇人上下打量一下姜羡,斜着眼皱眉睨她:“你个小丫头来掺和什么?”
姜羡没理会:“让老人在包厢休息,留两个人守着,其余人跟我下楼,到底是什么说头,总要让大家都了解了解。”
姜羡边说着边戴上斗笠,又和身旁的姜笙低声道:“你等下找个角落看戏,注意安全。”
姜笙道:“我在楼上吧,我去看看那个老人家。”
“也行。”
醉鲜楼门口人头攒动,一个个吃饱闲得听见有戏看就都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
有人问郎中:“怎么样啊?”
郎中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食物相克。”
他收了醉鲜楼掌柜的银子,也知道对于食肆来说,安全这点是多重要,有心帮忙说两句。
“要说这食物相克有轻有重,这位老人并没有什么大事,但也要及时送医馆,若不然小事都要变成大事了。”
掌柜已经得了姜羡的吩咐,此时将一张单子拿出来:“大家都知道来这边用膳,我们都会将所用所食列张单子,既好看,又不至于有什么事情说不清。”
掌柜道:“刚刚的老先生早上所用为桃花糕一碟搭桃肉羹,花萝卜一碗,还有一碗撒花清汤,便再没有其他了。”
郎中摸着髭须:“我还小的时候,师傅就曾经和我说过,吃了西蛮的桃子,便不能饮酒。”
“吃了萝卜也最好不要吃酒。”
“刚刚那老人身上,确实有一股酒味。”还是非常劣质的那种烧酒。
老人的儿子白着脸:“家父午时……的确吃了几盏小酒。”
都怪自己,爹本来就身体不好,曾经请的郎中都交代过不宜饮酒。
男人略有些自责。
郎中闻此话便道:“那就没错了。”
妇人瞪自己男人一眼,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不会说话就别说,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这么有钱,随便漏点给我们,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她本来还有个生财之道,稀里糊涂就没了,现在一定要抓住这最后一个!
男人低头诺诺:“那是我爹……”
妇人没好气:“要不是你没本事,我用得着在这里丢面子?”
他们在咬耳朵,周围看戏的人也在窃窃私语:“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醉仙楼家大业大,怎么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情?”
“要我看,他们就是看醉仙楼家大业大,才想来讹一点银钱,如若不然,中毒不去医馆,人还没落气就忙不迭地抬来醉鲜楼门口?”
有附和声:“有道理,我看那婆娘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孝顺的,指不定在家怎么虐待自己公爹呢。”
“儿子也是个没用的,被婆娘管住,自己亲爹都不要了。”
当然,这“窃窃私语”的人中,还有姜羡吩咐掌柜悄悄买的“托子”。
妇人听到这些话心中隐隐不安,赶紧大喊:“你们这是不准备负责了?”
掌柜笑道:“这位夫人这话说的,我们怎么负责?倒是夫人平白坏我醉鲜楼的名声,我们保留追诉的权利。”
妇人撒泼打滚一屁股坐在地上,掌心没有规律的拍打店面,嚎叫:“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店大欺客,不管怎么说我公爹是不是在你们这边吃坏东西了?那你们就得负责!”
“还有谁知道郎中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们说没有事——就真的没事了?”
“我命苦啊,我穷,嫁的相公又是个没有用的,就让人家这么欺负啊。”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她打力气一把拉下自己男人,男人被力使迫,扑通跪下:“金凤……”
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男人抹了一把脸,觉得丢脸极了:“别闹了,回家吧。”
王金凤冷笑:“回家?回什么家?你爹还在那躺着呢!”
反正无论如何,她公爹中毒了是事实,躺着昏迷不醒也是事实,今天无论如何,她非得把钱拿到手!
这时,一个苍老并且略有些哑的声音从醉鲜楼门口传来:“王金凤,我们孙家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朝安,站起来。”老人面目严肃,“我孙家的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怎么教你的?怎么能跟着这妇人随意下跪?”
姜笙扶着刚刚还昏迷躺在榻上的老人出来,朦胧对上姜羡藏在斗笠下的眼睛。
她弯唇。
虽然知道对方能把事情处理好,可是有她在,不是可以更简单嘛。
……
第四十一章:幕后原因
“诶,瞧,老先生像是大好了?”众人笑问。
“那对夫妇还说吃死了人嘞。”
“老先生现下感觉如何啊?”
老人点头:“不关醉鲜楼的事,老头子我贪杯,吃了点小酒,现在已然大好了。”
“让诸位看笑话了。”老人鞠躬,“是我教子无方。”
“老先生哪里的话。”有人善解人意地说,“既然没事,就都散了吧,各回各家。”
老头微笑:“多谢诸位了,若无事,便忙自己的去吧,老头子我也有些家事要处理。”
“孙朝安,带着你婆娘跟我过来。”老人说着,朝醉鲜楼里走去。
众人探探头,见无热闹可看便都散了。
醉鲜楼大堂。
因为出了事,一楼包括包厢的食客早被掌柜处置好,道歉又赔了些银子,所以现在一楼大堂内空空如也。
老人的名字叫孙禾山,鳏夫,年轻时是个铁匠,也读过一些书,现在老了就动不得铁了,替人家写字赚几个小钱。
儿子也没学上他打铁的手艺,当个脚夫谋生,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勉强能糊口。
孙禾山冷冽看着儿媳王金凤:“我倒是以为你真改好了,还特意给我银子叫我来醉鲜楼尝尝好菜,没想你是打得这个注意。”
他慢慢道:“我没有死成,你不满意了?”
“爹,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王金凤手放在两边袖子里,眼珠子转了半圈,“我打个什么主意?我不过是好心,您该怪就怪醉鲜楼,怪我做什么?”
反正只要她死不承认,这老不死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孙禾山道:“硬要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即便昏迷,你们说了什么可也一清二楚。”
王金凤想到什么,脸色一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该吧,半昏半死的,也能听见人话?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孙禾山低低叹一声。
“爹——”孙朝安扯了扯孙禾山。
孙禾山冷哼,啐他一口:“怕婆娘的东西,真给我们孙家丢脸。”
孙禾山看向王金凤的目光如炬:“我念在你婆娘为我孙家生了两个孙子延续香火的份上,不想闹得那么难看,与醉鲜楼道个歉,原不原谅你就他们说了算了。”
“我道歉我道什么歉?”王金凤听这话赶紧扯着嗓子嚎,“爹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胳膊肘往外拐。”
“对啊爹,金凤她也是忧心你,才会不顾面子来醉鲜楼闹的……”孙朝安低声细语。
其实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自家婆娘除了势利贪财点,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如果爹真吃了醉鲜楼的东西死了,肯定要赔啊。
孙禾山听到自己儿子还帮王金凤说话,快气死了:“呸,你知道你婆娘干了什么吗?!”
“和别人合起伙来谋害自己公爹,我没让你休了她,都是给我两个大孙子的面子!”
孙朝安瞪大眼睛:“谋害?爹你说什么?!”
王金凤唇色发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爹,儿媳自认嫁到孙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算是不满意,也不必这么冤枉儿媳。”
“还不承认?”孙禾山哼道,“全嘉酒楼的老板给你二十两银子,只要你到这边闹!事成之后,再给你五十两,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倏然间,王金凤脸色灰白,她挪动嘴唇,却没说出一个话来。
完了!全完了!
谋害公爹这名声一坐实,自己可怎么办?!自己儿子怎么办?!
周围人一见王金凤的神色,就知道孙禾山说得确实是真的,纷纷感叹。
即使他们没说出口,孙朝安也知道他们在心里指指点点,难堪地拧起眉。
“啪”
忽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个毒妇!”
众人被吓了一跳,只见孙朝安的手悬在半空,还带着略微颤抖。
谁也没想到刚刚那么怯懦的孙朝安会突然打王金凤一巴掌。
周立忍不住插嘴:“你怎么能打人呢?”
孙朝安的头机械朝手的方向移动,看着自己刚打过人的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徒然升起:“我打我婆娘,关你什么事?!”
周立撇嘴。
没出息的男人才打女人。
“孩儿他爹孩儿他爹!你听我解释!”王金凤一改原来趾高气昂的泼辣模样,忙不迭过去扒拉孙朝安。
她一个女人,上头没有婆婆磋磨,日子再好不过了。但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在家地位变了,或者被休了,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王金凤抽抽搭搭:“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孙朝安紧抿着嘴:“我想的是哪样?”
孙朝安只要一想到刚刚自己对王金凤的维护,他就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但因为在人前朝着王金兰威风了一把,又觉得得意洋洋。
“爹,这女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儿子一概听您的!您只要说一声,儿子这就把她休了!”
恶毒的女人!差点害得自己没了爹!
孙朝安眼睛紧盯住王金兰。
王金兰干咽了一口口水,把所有事情都摊牌了:“全嘉酒楼的掌柜确实有来找过我,但那是在公爹出事之后!”
“我想着反正人都昏死了,去找郎中也没什么用,还白白浪费钱。”
其实全嘉酒楼的掌柜是前一天晚上来找她的。
那人明明跟自己说过,他会在醉鲜楼的饭菜中下了毒,让自己公爹去醉鲜楼吃一顿,没几个时辰就会落气。
谁知道原来并没有什么大事,所谓下毒又变成食物相克了,公爹还醒来得那么快!
王金凤抬头看着孙禾山:“爹,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状况,可您大孙子正是要娶妻的年纪,小孙子有点念书的天赋,处处都是要银子,哪里不要银子?”
“与其把银子花在不必要的医治上面,倒不如找上醉鲜楼,还能有点赚头……”
王金凤缩成一团:“但儿媳本来真的没有想谋害您!!您要明鉴。”
孙禾山沉着脸色。
王金凤继续哭丧着脸:“儿媳知道错了,无论如何,儿媳一定要先带您去医馆,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救您!但是现下您没事自然是最好的,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关起门再说好不好?”
“孩儿他爹,你也帮我说说话啊!”
第四十二章:解决
王金凤见孙朝安不理自己,又抓住自己公爹爱面子的命脉:“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
王金凤希冀看着孙禾山。
回家,至少两个儿子会帮着自己。
公爹那么疼爱自己的儿子,一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想到这点,亮起眼睛。
“你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孙朝安怒视王金兰,用尽全力踢了王金凤一脚,他毕竟是个男人,踢得王金凤受不住里,滚了半圈。
“啊——”
王金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痛苦地蜷起来。
“好了别打了。”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姜羡终于淡淡出声:“既然事情已经明了——”
她瞥了地上的王金兰一眼。
王金兰再错,其实在场最没出息的还是她的男人。
姜羡话是对孙禾山说的:“这位老先生打算怎么做呢?”
让他们回家关上门解决是不可能的,姜羡不能让一丝一毫——不利于醉鲜楼的传言流出。
孙禾山自知理亏,更何况在这之前,姜笙早已经向他保证过……
孙禾山想起来什么,忙掩住自己的乐呵:“确实是我们家不对,这位姑娘以为如何?”
姜羡看似漫不经心:“明日午时,醉鲜楼门口,让她当众道歉,把所做所为都一一道来。”
“您儿媳与全嘉楼掌柜谋划,给公爹下毒,设计陷害醉鲜楼,却被您发现——她陷害不成,现在深感自己的错误,特地向醉鲜楼致歉。”
“什么?!”王金凤哑着嗓子叫,“我没有!”
孙禾山瞪了王金凤一眼:“您放心,我会让我儿子带她来的。”
“嗯。”姜羡给掌柜使了个颜色。
王金凤到底是有意谋害,还是顺水推舟,姜羡并不在乎。
反正在她这里,王金凤就是故意的,并且毒必须要是在家里下,并且被发现的,不能和醉鲜楼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两家酒楼竞争下的牺牲品。
掌柜站出来对孙禾山说:“那您家里的事情,就请您回家自己处置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孙禾山忙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看向姜笙,姜笙点头。
孙禾山便让孙朝安揪起王金兰,三个人退出醉鲜楼。
王金兰抽噎的声音越来越远。
“公爹,孩儿他爹,我真的真的错了。”
“不能道歉啊,道歉了我的脸面不就完了?”
“你还知道要脸?!”
“……”
剩下就是醉鲜楼内部的事情。
全嘉楼掌柜能把手伸进醉鲜楼,肯定是醉鲜楼出了叛徒。
掌柜看了看姜笙,又看了看姜羡。
姜羡道:“这是我妹妹。”
意思是有什么话直接说。
“是。”
掌柜和罗览对视一眼,罗览上楼绑了一个穿着灰蓝粗布短褐的男子下来。
掌柜说:“姑娘,这就是早上想下毒的小厨。”
那男子面色灰败无光,被用棉布封住嘴,双手又用麻绳反绑,除了用淬了毒的眼神放箭什么也做不了。
姜羡随意看一眼:“就他一个人吗?”
掌柜谨慎道:“应该就他一个人。”
“他正想在饭菜里捣鬼,幸好有您的吩咐,我们才特意注意了些。”
掌柜想到就后怕。
一个食肆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装潢陈设多么精致,也不是饭菜点心多么可口。
是安全,是名声。
姜羡偏头笑了:“不止他一个人。”
掌柜心里一惊。
姜羡看着醉鲜楼的副掌柜:“是你说,还是我说?”
副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姑娘冤枉,我什么也不知道。”
连掌柜都忍不住为其开口:“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副掌柜是他的徒弟,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很机灵,嘴巴又甜。
姜羡有意在江南开分店,掌柜的妻子是江南人,他正想和姜羡商量带着妻子去江南。
若成了,那么京城的醉鲜楼就会交给副掌柜。
姜羡的身子往前倾,手肘靠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下巴:“那就当我冤枉你了。”
“发卖了罢。”
掌柜心下一颤。
自家东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跟着东家多年,从瞧不起东家年纪小,到现在佩服对方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不成真是副掌柜做了什么?
掌柜的目光移向副掌柜。
副掌柜瞪圆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姜羡不按套路出牌。
自己包括醉鲜楼的所有人,皆是签了死契的,姜羡处置他们只需要一句话。只是姜羡从来没有用卖身契威胁过醉仙楼里的人。
副掌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您这样,就不怕醉鲜楼其他人对您……对您失望吗?”
“对我失望?”姜羡似乎认真咀嚼这几个字。
“对,对啊。”副掌柜强撑着应。
反正只要姜羡拿不出证据,如果姜羡还要醉鲜楼上上下下的人的衷心,就不能随意处置他!
可事实似乎只会令他绝望。
姜羡毫不在意的一笑:“那就失望吧。”
她吩咐掌柜:“晚些时候南风馆会来人,把卖身契和他一起交给南风馆的人。”
南风馆和青楼类似,只是里头的不是女子,都是男子。
副掌柜不可置信地抬头,声音满满都是惊慌:“不要——姑娘,姑娘不要,姑娘冤枉!请姑娘明察!不要让我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对一个男人来说,连名字都带着屈辱!
掌柜面色为难。
跪在地上的是自己徒弟,坐在椅子上的是自己东家。但凡东家拿出一点证据,他都会无条件站在东家这边!
可是东家没有啊。
“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次吧。”他不要命般磕头,一时间,醉鲜楼只剩下副掌柜的求饶声和脑袋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声。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罪该万死,您怎么惩罚我都好,小的不当副掌柜了,小的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只要您别让小的去那种地方!您千万不要让小的去那种地方!”
见地面上开始沾上血迹,姜羡却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抬手遮住姜笙的眼睛:“你要不要先回绛平侯府?”
这个算什么,姜笙摇摇头
姜羡便冷冽道:“你要是吓到我妹妹,就不只是去南风馆那么简单了。”
副掌柜诺诺慢慢停下动作,鼻涕眼泪与血迹混成一团,滑稽又恶心。
第四十三章:郎中柳仲然
掌柜站在一旁,一时间分不清副掌柜究竟是真干了什么事,还是屈打成招。
“姑娘……”
姜羡声音清冽:“去他舍院搜,一个木匣子里有全嘉酒楼掌柜给他的十两黄金,全嘉酒楼掌柜还允诺他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够他全家人下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副掌柜瞬间整个人怔忡在哪里,耳朵嗡嗡叫,一脸茫然,不知道姜羡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嘴巴张张合合,却没讲出一句话。
还用搜吗?
掌柜瞬间明白了,咬着牙。
亏他还那么相信对方!
“姑娘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掌柜低声压着气保证。
姜羡点点头,牵着姜笙站起来,离开时还看副掌柜和小厨一眼:“两个人一样处置,祸不及家人,只要你们在南风馆安分守己……”
姜羡眸间都是警告的神色。
副掌柜低着头,脑海中咣咣作响。
等姜羡刚迈出酒楼,副掌柜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在姜羡背后喊道:“姑娘,姑娘,我还知道一件事,你绝对会感兴趣!”
讲条件还是想戴罪立功?
姜羡脚步一顿:“我先带我妹妹回家,看住他。”
姜笙偏头小声说:“姐姐,我没事。”
“他太吵了,我们去全嘉酒楼用膳。”
姜笙一愣。
去全嘉酒楼?
全嘉酒楼包厢内。
满桌各色用白瓷碟装的菜肴铺满,姜羡给姜笙夹了一筷子:“尝尝。”
姜笙把酸辣藕片送入口中。
酸度适中,算不得难得一见的美味,中规中矩,但也非常不错了。
全嘉酒楼针对醉仙楼,大佬姐姐肯定是要采取手段的。
只是原书中并没有明确的写出这件事情,或者因为姜笙的到来引起某些改变。总而言之姜笙也不知道大佬姐姐要做什么。
姜羡倒了一杯杏仁茶,问起别的事情:“你是不是和孙禾山说了什么?”
要不然孙禾山也不会那么配合。
姜笙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孙禾山是刚刚因为食物中毒昏迷的老人,她莞尔:“我和他说,给他孙子介绍个媳妇儿,不要彩礼的那种。”
姜羡哂笑:“你到哪里给他找孙媳?”
姜笙道:“牙行罢。”
姜羡:“……”
嗯,是个可行的方法。
两人在全嘉酒楼用了膳后已经日近黄昏,姜羡去醉仙楼,姜笙回了绛平侯府。
玉笙院内一片狼藉,木炭摊了一地,山栀和山奈并不知道她们哪里找来的小丫头,一个个皆是脸黑手黑,连衣裙上都是炭渍。
山奈用窜了窜袖口里面的手:“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可看好铺子了?”
姜笙忍俊不禁。
山奈吐舌:“您还笑,这也太难磨了,刚刚奴婢好容易磨好一支,一个不小心,它却断了。”
气死她了!
姜笙“咳咳”两声,面目严肃:“行了行了今天先这样吧,去洗洗你们的脸和手,姑娘给你们发薪酬。”
几个丫头听这话都停手,把院子收拾好,笑嘻嘻涌过来问:“姑娘给我们发什么薪酬啊?”
姜笙从锦袋里摸了几把银棵子给她们。
众丫头便笑着分了:“多谢姑娘。”
……
第二天姜羡到玉笙院找姜笙。
她开门见山:“昨天醉鲜楼的人去请的郎中正在寻你。”
“找我做什么?”姜笙问。
姜羡随手卷了一下发丝:“大抵好奇你是怎么让孙禾山醒得那么快的。”
孙禾山昏迷时的情况姜羡一知半解,她不擅长此道,也不太懂得郎中心里的激动。
不过就昨日,掌柜给了郎中银子,郎中仍然恋恋不舍回药堂的模样来看,他真的对此很惊诧并且想知道其中一二。
姜羡昨天带着姜笙去全嘉酒楼是从偏门出去的。走出去回头望时,从远处,还能望见兢兢业业立在醉鲜楼门口的郎中。
只是她没和姜笙说罢了。
姜羡把自己差人调查的情况一一说来,声线清冷,语速徐徐:“那郎中叫柳仲然,在京城还算是德高望重。”
“或许他医术不比太医,但太医毕竟不是寻常人家随便想请就可以请的,有些大户人家府里便会养有府医。”姜羡道,“郑尚书就曾经想让柳仲然入尚书府邸当府医,不过被拒绝了。”
“柳仲然说他希望能为黎民百姓做一些事,若是入了尚书就不太自在——他应该还算是个挺清高的人。”
姜笙心下一暖。
大佬姐姐能知道这些,多少有为自己特意调查打算的。
“姐姐的意思是?”
“他现在在醉鲜楼等你。”姜羡说,“结交一下,没有坏处。”
“当然,你如果不想,我就帮你婉拒了。”
姜笙莞尔:“我去见一见吧。”
无论在哪,只要谨慎防着别人背后捅刀子,有点人际关系总比孤立无援得好。
再者也不能辜负大佬姐姐调查的一片苦心呀。
……
醉鲜楼一所包厢内。
柳仲然在交椅上坐着,又站起来反复踱步,灰蓝色的长衫随着他的动作飘起摆动。
他看向掌柜,忍不住问:“昨日真是扶着病人出来的姑娘让病人苏醒得那么快?可她看起来年纪还很小。”
掌柜笑道:“医术方面的事情老朽不是很懂——”
“不过若那病了的老先生不是自己醒,便是因为姜姑娘了,醉鲜楼没有人去做什么。”
“自己醒?”柳仲然连连摇头,“绝对不可能。”
就孙禾山的情况他很清楚,说到底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食物中毒,喝了药休息会儿便能好了。
但这“一会儿”起码得十二个时辰,决计不是区区几刻钟时间。
而且自己还没开药方呢。
柳仲然自言自语:“难不成老夫是遇到奇才了?”
他重新坐下回想昨日孙禾山的脉象,越想越觉得可叹。
忽然门口传来动静。
“两位姑娘这边请。”
木门被打开,姜羡和姜笙一起走进来。
柳仲然见到姜笙连忙站起来:“是——”
姜笙礼貌道:“柳郎中好,事情我姐姐都和我说了。”
柳仲然嘴唇略有些颤抖,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夫就是有点好奇,姑娘是怎么让那人苏醒得如此之快的。”
姜羡偏头和姜笙说一声:“我在旁边包厢等你。”
“好。”
然后她示意掌柜出来。
第四十四章:处理
隔壁包厢内的门窗没一个是开着的,纸糊的雕花窗户被装上帘子,更令周围有些黑,似乎连空气都阴冷起来。
副掌柜紧紧闭着眼睛坐在地上,手脚皆捆着不得动弹。
听到动静,副掌柜才慢慢睁开眼,门口穿过来的光线有些刺目,他只能看到掌柜的衣角,和一个姑娘的裙摆。
副掌柜下意识要抬手去挡,去倏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被牵制住不能动弹,赶忙重新闭目适应一下光线。
但随便想都可以知道进来的是谁。
只是一连多个时辰以来都没有进过水,副掌柜嗓子灼烧感愈烈,忍不住咳嗽后才沙哑着声音叫一声:“姑……姑娘。”
姜羡看了一眼:“给他倒一杯水来。”
掌柜连忙照做了。
副掌柜接过杯子,低道:“谢谢……”
掌柜摇摇头示意不用谢,又叹口气。
“咳……”待冰冷的茶水没入干涸的喉间,副掌柜嗓子才舒服了一些。
姜羡没慌着审他,而是先问掌柜:“厨子送去南风馆了?”
掌柜弯腰:“是。”
“他的家人那边都处置好了?”
掌柜规矩具答:“那厨子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和一个新婚过门的妻子,我打发人和他们把情况说了,姑娘仁慈,又把厨子卖身费用并添些银子给了她们,若新妇孝顺,多少够好好赡养老母的整个晚年了。”
姜羡淡淡“嗯”一声。
“说罢。”姜羡这才半蹲看向副掌柜,手肘靠向膝盖,白皙的手指并拢撑着下颌,声音清浅而又漫不经心。
“你有什么事情,觉得我能感兴趣?”
副掌柜盯着姜羡几秒,忽然笑了:“我说了姑娘能饶过我吗?”
姜羡挑眉:“你是威胁我?还是在——谈条件?”
“小的不敢,不过求一条生路。”副掌柜又忍不住咳两下,语气又低又怜,舒了一口气道:“只是小的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小儿还嗷嗷待哺,若没了小的,那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在做这件事时没想过后果?”姜羡轻笑,“既然做错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要不是她提前发现,醉鲜楼会怎么样?跟着她在醉鲜楼做事的上上下下又该何去何从?
只是送他去南风馆,不是便宜他了?
副掌柜有气无力道:“姑娘想,若非小的做了这件事,知道了这个秘密,那您岂非一辈子要被这个秘密瞒在鼓里了?”
“所以现下小的只想将功补过,还请姑娘给个机会。”
姜羡抬眸,长睫向上弯曲:“我若不给呢?”
副掌柜轻道:“那就让这件事,随着小的一起化作一杯黄土罢。”
“呵……”姜羡站起来,音色清冽,“他不想说就算了。”
浪费时间。
姜羡看向掌柜:“送过去吧。”
要送他去哪?
南风馆?
就这样结束了?
副掌柜心下一跳,感觉事情越来越脱离自己控制,他不可置信看着姜羡要出去的背影,尽力喊:“姑娘真的是不想知道这件事了?”
姜羡脚步顿了顿,轻飘飘一句:“你觉得一件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多久能查出来?”
副掌柜沉默了。
几秒后他老实交代,毫不拖泥带水:“醉鲜楼还有全嘉酒楼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不只一个。”
“而且还有别的酒楼安插的人,多的就要您自己去查了。”
姜羡眸光一利。
醉鲜楼自己是不怎么管,没想到那几个酒楼手伸得这么长。
“不只一个”?是多少个?醉鲜楼确实该好好料理了。
至于副掌柜的话是真是假,她自然会去查证。
她道:“义渠开始修建了吗?送他过去罢,记得找人看管住他。”
一闻此话,不但副掌柜一喜,就连掌柜也轻松起来。
“谢姑娘,多谢姑娘。”
无论副掌柜做了什么,到底是自己一手带上来的,真送去南风馆那种腌臜地方,掌柜也是于心不忍。
但现下于掌柜来说,还有一件事情要等姜羡吩咐……
“姑娘,没管好醉鲜楼是我的错,请姑娘责罚!”
“确实是你的错。”姜羡毫不避讳。
掌柜的头低得愈发低。
“不过——”
姜羡转折:“这件事我会自己调查。”
姜羡没指责他,只说:“江南分楼的事情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京城这边离不开你。”
掌柜妻子故乡在江南,他一直等着姜羡在江南开醉鲜楼分楼,提拔副掌柜管京城的醉鲜楼,然后携妻儿老小一同往江南去。
掌柜见姜羡没发怒,连忙道:“不会不会,无论在哪里,能为姑娘效力是我的福气。”
这话是奉承,也是真的。
平日东家不多来醉鲜楼,醉鲜楼基本都是他做主。况且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在醉鲜楼讨一份饭,醉鲜楼还有他的一份。按东家的话来说,那叫“股份”。
自从跟着东家,他家里上上下下吃穿用度都宽松了好多。
副掌柜眸子暗了暗。
去修义渠自然比去南风馆好,甚至于一个男人来讲,好千倍万倍。但那里条件艰苦,不比京城,并且还要被严加看管,忍受骨肉至亲分离之苦。
若自己没有被猪油蒙了心……
可全嘉酒楼允诺自己的,是黄金啊!
在黄金面前,有几个人不心动?这也不能怪自己吧!
事情处理完毕,姜羡打开门,正巧旁边包厢的姜笙也出来了。
柳仲然满面笑容,姜笙正和他说着什么,瞥见姜羡便过了来:“姐姐。”
“嗯,谈好了吗?”
柳仲然说:“好了好了,想不到姜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博学,老夫惭愧惭愧。”
姜羡看向姜笙。
姜羡眨眨眼,随即弯唇。
姜羡对柳仲然道:“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带我妹妹回府了。”
柳仲然应:“好好好。”
回去的路上,姜羡随意问:“柳仲然都找你说了什么?”
姜笙道:“柳郎中说前些阵子自己遇上了个难题,我答应闲下来,便随他去医馆看看。”
“哦。”姜羡没多问。
姜笙心中一动。
大佬姐姐没有刨根问底,是不在意,还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原身?甚至知道自己也是穿来的?
想来也是,她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包括画技医术,包括行为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