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章:平安
待从乔织身上察觉一丝无奈之意,姜笙走到她身边:“走吧?”
现在她们说是在半山腰,实际上离山顶已经没多少距离,约莫再走个两三刻钟就能看见静和寺。
一路上姜笙虽和乔织离得近,但有旁人在侧,她们也不好讲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赵轻瑜年纪尚小,赵轻珊带着她,另一个表哥又是男子,便也只有赵轻琼偶尔会来搭上两句。
走了约两柱香的功夫,从一条石阶路上来可以看到旁边的大片田野,乔织好奇往旁边望去。
赵轻卓终于插上一句:“这边就算是静和寺的范围了。”
“那片田里都是寺中的师傅种来吃的。”见乔织有兴趣,他笑着解释。
“静和寺倡导‘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再过些时候田内粮食都会被收回庙里,作为后面一整年的口粮。”
乔织收回目光:“这样啊。”
一行人越走越远离田间,她们穿过拱桥,进入大门,沿着照壁而走。
忽然有几道钟声响在寺旁。那钟声悠扬飘远,不辩具体方向,回荡在庄严的庙宇更显肃穆。
眼瞧着台阶之上被挡住大半视线的飞檐翘角,乔织悄悄揉了揉走累的腿,拉过姜笙:“笙笙,你看,好像到了——”
赵轻卓细心留意到乔织的举动,体贴问:“乔表妹可是累了?若不然我们先休息片刻。”
可以望见的四鼎香炉上香火旺盛,白雾顺着香烟上方袅袅腾起,穿过雾气后是几十阶台阶,爬上台阶就能到主寺了。
赵轻琼也说不用着急上去:“两位表妹是第一次来,可以先四处走走。”
她指了个方向:“那边有卖绢扇、佛珠或是平安符等类的,虽不是说有什么用,也算个纪念,图个好意头。”
乔织讶然。
京中的寺庙从未有过这样大张旗鼓的营生,即便在一年一度的香会时。
佛珠、平安符等更是不易得到。
乔织觉得不太好,这样显得她们心不诚般:“若不然还是先上了香,再下来逛吧。”
她看了赵家几人一眼,又去询问姜笙的意见。
姜笙没所谓。
众人便先爬过台阶进入主寺,一一给神像们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后,这才准备重新下去。
净和寺的师父留他们吃素斋:“还会有糖水,若几位施主不嫌弃,等钟声敲响十二下时,可到斋堂与其他施主一同品尝。”
姜笙侧头看向乔织,她昨日有说要带乔织去江孃孃那里。
而旁边的乔织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很是兴奋,差点就要一口应下。
赵轻琼也说:“净和寺的素斋都是小师父们自己种的米菜,很是难得,两位表妹若没有急事可以留下来尝尝。”
感受到乔织的暗藏在矜持下的跃跃欲试,姜笙笑着应下:“那就叨扰了。”
师父双手合十微微倾身,摇头念了句号:“……小僧记下了,几位施主先行自便。”
他又提醒一句:“只是别忘了饭点。”
此刻离用膳的时间还早,几人还是先去了赵轻琼所说的地方逛一逛。
那边香客不多,但各色摊子支起来倒也还算热闹。
“这里这里——”乔织第一时间就拉着姜笙去找平安符。
卖平安符的是一位穿着素灰色纳衣的小师父。
与方才她们见到的其他师父不同,这位小师父约莫只有十几岁,身上一股机灵劲儿,若非穿着僧衣,瞧着倒像是哪家活泼的儿郎。
姜笙目光略过那小师父,落到面前挂着的平安符上。
平安符种类繁多,上面有绣着吉祥图案的,也有绣着庙宇的,应当是简易版的净和寺,边上还带着小字,倒是有些像她从前见到的景区景点纪念品
见她看过来,小师父咧嘴一笑:“施主们要买一道平安符么,都是在神像前供过香的,佛佑平安,无病无恙,无克无难,无波无折。”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只要二两银子一枚。”
旁边有位凑过来一起看的姑娘开玩笑说:“把平安符拿去卖,佛祖不会怪罪吗?”
小师父理直气壮:“我佛慈悲为本,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心诚则可。”
“再者神仙们是四大皆空了,我们还要吃饭呀。”
那姑娘掩唇笑了,拿起平安符的其中一枚:“这个行吗?”
“这位姑娘您眼光实在太好了……”
瞧着小师父老道生意人的模样,姜笙一乐,也和乔织一起挑选起来。
“……这杏黄色的好看哎。”乔织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云纹的也好看。”
她正在纠结时,姜笙已经选好了。
乔织转头:“笙笙,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姜笙选了三枚平安福,一枚雪青色莲纹、一枚藕荷色璎珞纹,还有一枚靛蓝色如意纹。
上面都有绣着“静和寺”三个小字。
姜笙不答只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乔织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你一起。”
她啊。
姜笙不知道。
她便说:“那看看有没有人要回京城的,我们选几枚托人一起稍回去?”
“这……”乔织思维一下没转过来,嘴角微抽:“不太好吧……”
乔织对于平安符的认识,还停留在京城一符难得的局面。
这样批发买去的真的灵验吗?
“不好吗?”
姜笙边拿起一枚秋葵色平安福边说:“小师父不是说了佛祖慈悲为本,不会介意的。”
二两银子的价格对寻常老百姓来说虽多,于她们而言却是不多的。
再者她只是觉得来都来了,那么多路怪难走的,留个纪念,没真想靠这轻飘飘一枚符保平安。
小师父闻言忙不迭点头,乐呵呵道:“施主这也算给我们庙里添了香火,怎么会被怪罪呢?”
小师父都这么说了,恰巧乔织也在困难挑选中,便很快赞同起这个决定。
她们算着人数,绛平侯府三人,乔家六个长辈、五个兄姊和一位嫂嫂以及小侄女,还有柳郎中、柳清、钟仪、许知安……
最后挑挑选选买了总共二十四枚平安福,直叫周围人目瞪口呆。
第两百七十一章:得因
卖平安符的小师父倒是笑得牙不见眼,还送了她们一个木匣子:“愿施主们往后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讨喜的话谁都爱听,赵家几人也象征着买了几枚。
赵轻卓本欲连乔织和姜笙的银子一起结了,姜笙却先他一步付了账。
赵轻卓笑了笑:“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的。”
姜笙也笑:“表哥的意思是我们一起结账么?”
她边说话,边又多给了八两银子,动作之快甚至赵轻卓都没反应过来。
赵轻卓:……
天地良心,他真没这样占便宜的心思。
赵轻琼忙补充说:“轻卓他不是这个意思,姜表妹快些把银子拿回去,不然表姐可要生气了。”
“我们作为东道主带几位妹妹出来,怎么还能让你们破费。”
更何况乔织来赵家时并不是空手。乔家准备了银两布匹、京城的特色等,装了满满两马车,随她一起过来的。
赵老太太对这门亲戚生了走动之心,就但论这些,他们也理应尽好地主之谊。
姜笙同样大方道:“怎么破费呢,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是,表姐不用客气。”乔织已经把目光放到不远处别的小摊上,顺口附和了一句。
今日赵家人带她们出来,即便姜笙没帮忙付这几两银子,她过会儿也得买点东西回去。
至少得给赵轻瑜这位最小的表妹买点零嘴。
姜笙又问:“你们就买四枚吗,不用给姨姥姥和其它伯婶也捎带一枚回去吗?”
赵轻琼赶紧说不用:“家里长辈们身边都有的。”
她今日是受祖母之托,特意来当东道主的。
几枚平安符倒是没什么,但若是让这两位京城来的姑娘太过破费,祖母便要说是她办事不利了。
赵家与乔家和候府这两门亲戚在血缘关系上并不算近,从父母那辈开始就已经不大走动……但这样不常联系的亲戚,半个月前忽然传了书信过来,祖母也想借这个机会紧密与京城的关系。
日后多条门路,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即便……
赵轻琼瞧瞧看了眼身旁这位面容精致的姑娘。
即便姜笙不过是候府一位养女罢了。
赵轻琼几不可察摇摇头,甩开脑海里的想法,唇角弧度弯得温婉:“那我就不与表妹们客气了。”
见乔织往四处都瞧了眼,但似乎没找到想去的地方,正与姜笙小声商量要不先去斋堂……
赵轻琼思忖片刻给赵轻卓使了个眼色:“轻卓,你上次与二哥过来,不是说这边多支了个摊,卖着各色样式新颖的絡子吗,要带我们去看吗?”
赵轻卓立马反应过来:“是,我带你们过去,正好今日两位表妹也在。”
姜笙帮他们付了银子,他们也要还回去才是。
可是姜笙有些走累了:“我在那个凉亭等你们。”
乔织“啊”一声:“那我也不去了,表哥表姐你们去吧。”
赵轻卓解释:“不远,就在前边,恰好那附近也有个可供休息的亭子。”
姜笙观察着乔织的神色,不想扫她的兴:“那我到前边再休息。”
等快到赵轻卓说的凉亭时,姜笙便离队了。
今日香客也不多,乔织想着左右不会走散,嘱咐了姜笙别去其他的地方,又把莲铃和莲止留给她,才和赵家几人一起去看絡子。
姜笙应好,往凉亭的方向去。
还没走到亭子里,忽然有个不知从哪个方向窜出来的孩童,正低着头,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冲姜笙的方向撞来。
一边的莲玲和莲止下意识僵住,姜笙反应不及,眼看差点就要被撞到,一旁的灰衣香客却立刻挡在了姜笙面前。
那孩童刹不住脚,直接撞到香客腿上,被紧实的肌肉弹开,一屁股坐到地面,眼里痛出了泪花。
“小公子——”
随着一声大喊,后面有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追了出来。
“小公子。”
“小公子你没事吧?”
见到孩童坐在地上,中年男人赶紧跑至姜笙几人面前,先上下检查了孩童一番,见他除了眼睛红些并无其他事情,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看向香客和姜笙致歉:“这位公子和几位姑娘,吓到你们了实在抱歉。”
莲玲此刻才回过神来,后怕地手心向胸膛:“一句抱歉就完了?!我们姑娘若是摔倒了,你们赔的起吗?!”
“再者要道歉也是撞了人的道,让这个小孩——”
“莲铃。”
莲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很轻的声音打断了。
音量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姜笙摇头示意莲铃不要说话。
眼前的孩童紧抿着唇不语,中年男子连连鞠躬:“实在抱歉,我家小公子不会说话,我代他向几位道歉。”
“这位姑娘若需要什么赔偿,我们定然不说二话。”
莲铃听到那句“不会说话”刚有几分心虚愧疚,又听到“赔偿”二字,叉腰就想骂对方是不是觉得她们讹人。
但顾及姜笙毕竟不是自家的姑娘,莲铃只是撇撇嘴。
姜笙不欲生事:“没关系,左右没有事情。”
她抬脚就要离开,衣角却被一只小手给攥住。
姜笙半蹲下,与之平视:“怎么了?”
那孩童年纪约莫只有六七岁,生得瘦弱,眉目却精致。
听到姜笙的询问他却不回答,只是紧紧拉着姜笙,仿佛不想她走一般。
姜笙向来对小朋友很有耐心,想着大抵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便抬头看向旁边男人。
男人忙说:“小公子,快放开,这位姑娘还有事情呢。”
可小公子本人却还是紧攥着姜笙的裙角。
正当男人无措又要道歉之际,他却又突然放开手,飞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笙微微蹙眉。
想了片刻姜笙说:“迹九,你跟上去看看,别被发现。”
“是。”
清迹九是方才挡在姜笙面前的灰衣香客,也是姜羡留在姜笙身边保护她的人。
姜笙往前走,终于离亭子只有两步之遥。
以为可以休息片刻时,只听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大,最后“轰然”一声,凉亭毫无预兆地倒塌。
尘土飞扬,最近的横梁就在姜笙脚边,不过一寸距离。
第两百七十二章:偿果
这么大的动静连乔织他们都听到了,乔织心里咯噔一声提起裙摆就飞速往姜笙的方向跑去。
她跑过来的视角看不到在凉亭右边的姜笙,只知道那堆废墟原本应该是姜笙所要去的地方。
乔织呼吸几乎要停滞,张着嘴想叫姜笙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她机械迈开步,越来越靠近凉亭的位置。
所幸终于看见了那一抹檀色衣角。
乔织脱力般跌了下去,还是姜笙下意识扶住了她。
姜笙脸色有些白,但倒也没受什么伤。
莲玲和莲止落后她一步,更没什么事情。
乔织感觉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回心上,卡在喉间的字也勉强发音:“笙,笙……”
“莲玲,莲止。”
“你们没事就好。”
赵家几人也快步走到了,见此放下提着的心。
要是姜笙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没法交代。
一同赶来的,还有听到动静的净和寺的僧人。
不幸中的万幸,今日不是香会,最大限度减少了损失和伤亡。
在大致了解情况后,几个小师父赶忙去通知净和寺的住持。
而这些,都似乎与姜笙无关。
姜笙只感觉四周乱糟糟的,有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有陌生的人在宽慰……她耳边嗡嗡地响,大脑却没有对肢体发出任何明确的指示。
凉亭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四方凉亭,而是一整座高大建筑,轰然倒塌之时姜笙离得最近,心跳加速、血液回流之际,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放慢了速度。即便没有受伤,她也被发出的响动振得有些耳鸣。
姜笙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才勉强缓过神,紧抿唇。
若是她早来一步,就会被无数横梁檐角所砸,最后不见空气地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所以……本该已经坐在凉亭内休息的她,为何迟了一步?
姜笙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关切看着自己的姑娘弯了弯唇角:“我没事。”
乔织松口气:“你刚吓‘死’我了。”
本来看到姜笙是安全的,她才略放下心,又发现姜笙一动不动,走魂了般。
莲玲莲止也是脸色惨白,互相搀扶着。
住持让人统计香客名单,看看是否有伤亡,又一一向凉亭四周的香客致歉。
走到姜笙面前的时候,她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就见主持掌心相合:“令几位施主受惊,实在抱歉,时间已晚,几位可到斋堂休息片刻。”
姜笙感觉自己手心有些凉,她调整状态,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我知道建筑倒塌并非您所想看见的,后续修缮更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本不该责怪您——”
“但我需要知道为何好好的建筑会倒塌,等晚些我会差人过来调查,请您包容,也麻烦寺庙内的其他师傅配合。”
“若在调查过程中有得罪之处,提前说声抱歉。”
她需要知道这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为之。
姜笙虽没留给主持反驳的余地,语气却不强硬,住持微微点头:“我们定然会给施主一个交代。”
赵轻琼也站出来:“今日我也有照顾不周之错,我向表妹道歉,回头便禀告祖母以赵家的名义出面调查,不会让表妹平白受惊的。”
说是这么说……
赵轻琼眸光落向凉亭残骸。
她如果没记错,这凉亭是苏家人承包修建的。
赵轻琼若有所思。
姜笙此刻已经基本调节过来,她脑海中回想方才赵家几人的神色,又看向赵轻琼,很客气的口吻:“不关表姐的事,但若是表姐愿意相助,我先谢过。”
赵轻琼忙说应该的。
出了事故,几人也没心思吃斋饭了。
乔织更是觉得心慌慌,一点胃口也没有:“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姜笙点头,视线四寻。
不知道清默七跟去了哪里。
“走吧。”
在她们走后,某个能看见凉亭的角落里站着位中年男子,身边还跟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
那名差点撞到的孩童轻轻开口:“叔,我,惹麻烦,给你。”
他话没说完整,男人却知道其中意思,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会呢。”
他比了个手势,那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手势:“小公子是救了人。”
“臣以你为傲。”
……
姜笙一行人是从半山腰走上来的。
本来想的是她和乔织没来过,边走能边看看风景;二则上香的话,步行上来显得比较有诚意。
可实际上虽然她们的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但寺里却有专供上山、下山的车坐的。
可此刻她们走了这么多路,又没吃晚膳,商量一番便各自雇了一辆车乘坐。
等到又回到半山腰时,姜笙说自己受了惊吓,提出要乔织陪自己回去。
赵轻琼犹豫一番,又嘱咐她们注意安全,留了两个护卫便和赵家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姜笙和乔织便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车厢摇摇晃晃,姜笙打开车帘往外看去,也透透气。
忽然入眼的一身熟悉的灰衣让她顿了片刻。
仔细看了好几眼,确定没有看错后,姜笙朝前大声道:“麻烦停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清迹九回过头。
“姑娘?”
姜笙跳下马车,乔织不明所以,也跟着下了车。
后面那辆坐着莲铃和莲止的马车同样停了下来。
姜笙走到清迹九面前问:“你怎么一人在这里?”
那个男人和小孩呢?
清迹九往山底看了一眼。
姜笙似有所悟,一步一步往山底走,即将走到头时,在一声“姑娘小心”的话语中停了下来。
朝下面望去,往下约一米多处有颗树横长在峭壁上。
并不粗壮的树干承受了一整个人的重量,即便只是一个幼童,也摇摇欲坠,向下弯曲。
被树枝划破脸和衣裳的男孩紧紧抱着变形的树干,脸色惨白。
是方才的那个小男孩。
仿佛知道姜笙想问什么,清迹九说:“方才有人追他们至此地,那男人在打斗中不小心掉了下去。”
清迹九本来只是暗中窥探,不准备出手的,眼见两人掉下悬崖,他便想回去找姜笙,却不小心被来人发现。
那人不由分说地向他出手,最后也跌落悬崖。
清迹九本以为三人都已经葬身谷底,向下一瞧,没想到还有个小男孩紧紧抱着树干。
第两百七十三章:怪异
先不说那纤细的树干能支撑多久,就说男孩保持这个姿势也需要花费不少力气,稍不留神就会跌落。
底下一片模糊的绿色,可能只是不高的低谷,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一则好歹是条人命,二则人是姜笙叫他看住的,清迹九即便不知道男孩无意中救了姜笙,第一反应也是把小男孩带上来。
但他的小腿在方才的打斗中受中了一刀,不能跳下去,小男孩短手抱着树干,他也没法把人拉上来。
犹豫之际,清迹九觉得比起无关之人还是主子的命令比较重要,正欲回头找姜笙,就听到姜笙叫住了他。
姜笙看着男孩,不同于方才与年龄不符的古井无波,此刻孩童深色的瞳仁染上了惊惧之意,稚嫩的小脸紧绷着。
一秒之后,姜笙把略宽大的袖子打了个结,袖口从外往里翻,又解开腰上的绦带和裙子上的装饰绳全部系在一起,带子不够还问清迹九借。
清迹九比男孩还要惊惧:“姑娘你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我来。”
乔织也被吓到了:“笙笙?”
姜笙动作没停:“我下去把他抱到树干根部,迹九,你再把我们拉上来。”
清迹九艰难摇头:“不行,姑娘……”
“喊人已经来不及了,你受了伤,没法直接把他带上来,我力气小,站在上面也拉不动你。”姜笙边说,已经边把身上多余的装饰去了个干净利落,又把刚刚做的简易安全绳系在腰间。
清迹九已经没心思理会姜笙什么时候知道他受伤的,满脑就是不同意。
主子若知道,他就完了。
乔织咬牙:“笙笙,我去。”
姜笙摇头:“表姐,我轻些,谁也不知道树枝还能承受多少重量。”
她又说:“不用担心,退一步来讲,就算我不能把人救上来,迹九至少能靠这些带子把我拉上来。”
“所以我是安全的。”
乔织咬着嘴唇,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最后还是没有阻止姜笙,只同样扯下裙子上可以做绳子的部分,给姜笙的安全绳加码。
清迹九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便更干脆利落地把衣裳撕成布条。
说起来虽长,但其实他们的动作极快,半柱香的功夫姜笙就已经扶着几乎垂直的峭壁慢慢沿着男孩而去。
不顾手心被凸出的岩石割破的痛感,姜笙终于踩到树干根部,她小心翼翼蹲下摸过去,尽可能地忽略底下吃人般的场景。
但眩晕还是一阵阵袭来,她手脚发软,脑袋有些蒙,似乎回到方才凉亭在自己面前倒塌的时候。
见男孩白着脸看着自己,姜笙强迫自己清醒:“别怕,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男孩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任何音节。
腰上和双腿绳索感的束缚给了姜笙一点安全感,她尽量平稳住呼吸,指尖终于碰到了男孩。
他正在发抖。
意识到这点后,姜笙动作快了些,并轻声说:“不要害怕,不要动,上面的哥哥姐姐会拉我们上去的。”
男孩生咽了一下,小幅度点了点头。
从指尖、到小臂、再到胳膊,姜笙终于抱住了男孩。
来不及高兴,她忙给上面传递信号,让他们拉自己上去。
忽然“咔吱”一声,树干从三分之二处断裂开来。
身体下沉的感受让姜笙心里也下沉了一寸。
枝干并没有完全断裂,还在勉力支撑。
上面似乎有人在叫她,倒是怀里的孩童十分安静,姜笙侧身靠拢枝干,并用双腿紧紧抱着。
她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但看不到具体情况。因为怕声响的震动给本就脆弱的树干雪上加霜,也不敢大声呼喊。
阵阵眩晕再次不住袭来,姜笙纳闷她从前也没发现自己恐高啊。她在舌尖处用力一咬,血腥味传来,才勉强保持清醒。
正当姜笙翻转身体,试着向上去看时,却有只手半围住了她。
不是绳子的力道,确确实实是一只手,还能感受到结实的小臂。
姜笙有些茫然,视线处是青色衣襟,鼻尖是熟悉的味道,但她混沌之间竟然没想起来。
姜笙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她下意识抱紧了男孩,片刻后又踏踏实实落到地面。
姜笙勉强睁眼,来人的脸庞从模糊到真切。
看到姜砚的那一刻,她还能不着边际的想
——昨日姜砚听到自己说净和寺时,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他今日也会来吗?
她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很轻柔,又带着颤抖。
他又说了句什么,姜笙想听清,但耳边嗡嗡吵闹。
宽阔的胸膛臂膀包围着她,她意识却越来越朦胧。
她好累好困,好想安心睡一觉……
这是姜笙最后的想法。
……
再次醒来也不知过了几天,姜笙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姜羡,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她忙喊了声姐姐,可姜羡没听到般,仍旧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姜笙走近一看,只见姜羡手中拿着个雪青色平安符,葱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上面的金绣莲纹。
姜笙眨了眨眼。
她什么时候把这个平安符给姐姐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细想,只像往常一样笑吟吟说:“这个样式好看吧,我精心挑的呢。”
姜羡却没理她,只看着面前藕荷色帷帐的方向。
“第五天了,姜笙。”
她低声说。
姜笙又眨了眨眼,努力在忽略那抹怪异之处。
姐姐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姜笙”,小时候是略带嫌弃地喊小不点,长大后不好在人前这么叫,偶尔会随爷爷喊她“小笙”
但更多时候都是直接忽略称呼,有事说事。
姜笙歪头,顺着姜羡的视线看去。
半挽的帷帐内静静躺着个姑娘,长睫轻掩着紧闭的双目,脸色有些苍白。
分明是很漂亮的长相,姜笙却见了鬼一般大骇,几乎要被吓得神魂俱灭!
那长眉弯眼,包括鼻尖唇瓣都分明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姜笙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时忘了反应。
床上的是她,那么她呢?
她又是什么?
第两百七十四章:游魂
姜笙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十指纤细,掌心三条纹路分明,是自己的没错。
她朝姜羡的方向伸出手,皮肤柔软的触感传来,和寻常并无分别。但随着手越伸越远,从指尖至腕间肤色却越来越透明,直至最后小臂完全穿过姜羡,没留下一点痕迹。
姜笙:……
想到什么,她飞快跑到外面的铜镜前,镜子里的倒影出她所在的位置,但确确实实没有她的影子。
姜笙有些懵懵然,缓了会儿神后才迟钝地想起
——那副身体本就不是她的。
即便与她拥有同样的外貌,也不是她。
姜笙完全清醒过来,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了模糊的认知,倒也算接受良好。
她飘至姜羡面前,戳了戳姜羡的脸:“姐姐,别守着了,我可能醒不过来了。”
“就算醒来也不会是我。”
“你听到没有啊。”
这自然是徒劳,她略叹口气,碎碎念:“亭子倒塌的事情你派人去查没有啊。”
“那个我救上来的小朋友现在在哪啊。”
正念叨着,姜羡忽地抬起头,几乎要与姜笙鼻尖相抵。
四目相对,姜笙眼睛一眨不眨,感觉姐姐能看到自己似的。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这只是错觉。
因为姜羡很快起身出了卧房。
姜笙忙跟了上去,没有实体的轻盈状态令她能轻易控制自己的速度。
她见到姜羡上了马车,一路向临邑边郊方向走去。
这样飘着太累,姜笙穿过车帘进到了马车内。
看到车厢中央的小桌,姜笙下意识就觉得肚子饿。她想去拿开瓷碟的盖子,竹盖略显粗糙的手感很熟悉,但怎么也拿不起来。
姜笙很快就失望地放弃了。
但下一秒,一只葱白如玉的手就提起了竹盖。
——碟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糕点。
姜羡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拿这盖子。
而旁边变成游魂状态的姜笙,思维也有些迟缓,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姐姐并不常吃零嘴,小桌上的吃食都是为她准备的。
而她昏睡了这么多天,哪里还会有吃的。
姜笙叹了口气,乖乖坐好。
三四刻钟后,她们下了马车换乘。很快到了目的地,姜笙四处巡望一番,认出这里是净和寺。
姜羡似乎已经和人约好,直接进了一间寮房。
寮房内有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坐在竹椅上,那一身利落的装束与留在京城的泠影和泠月是一模一样的。
泠归起身抱拳:“主子。”
不待姜羡询问,她就已经把这几日调查的结果说来:“……当时和姑娘一同来寺内参拜的其他人去别处看絡子的花样了,只有姑娘一人与另两个丫头准备去凉亭休息,凉亭倒塌的时候,姑娘就站在外面不到一步的距离,所幸还没进入亭内。”
姜羡颔首。
这与清迹九、乔织所描述的皆一致。
“至于亭子为何会倒塌……”
泠归接着道:“净和寺前几年受洪灾所害,修缮款是朝中拨下来,苏家承包去做的,现有的证据都指向苏家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以至建筑出了问题。”
“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蓄意而为的可能性,陌七几人仍在继续调查……”
姜羡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那边传消息来了没有?”
姜羡的话指代不明,但泠归自然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什么,摇摇头:“我昨晚去看过一趟,没审出来。”
泠归皱着眉:“会不会只是巧合?”
姜羡很轻地嗤笑了一声:“巧合?”
如果只是亭子一件事,她还能勉强相信巧合二字——但太多巧合连在一起,难免显得别有用心。
姜羡站起来准备去看看事发地之一。
姜笙昏迷的当晚她就派人到了寺内,承诺只要调查的结果出来,后面修缮的一切费用她们都尽数承担,所以寺内上到住持下至扫地僧人都很配合。
凉亭倒塌后的残骸也尚未清理,保留了坍塌最开始的样子,姜羡从头到尾看了一圈,但没发现什么,又吩咐了泠归几句才转身离开。
“主子……”泠归却犹犹豫豫叫住了她。
姜羡停住脚步回头。
只见泠归神色凝重:“我昨晚见到陌七时,她提起以前她哥病重,找遍郎中都无法之际,最后还是位赤脚大夫奇奇怪怪的土方子有些作用。”
虽然最后清陌七这位唯一的亲人还是离开了她,但至少她哥哥多陪伴了自己妹妹几年时光。
姜羡几乎是下意识就听出了泠归的言外之意,她说了个“好”字,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声音略有些哑。
“还有就是……”泠归稍稍低下了头,“陌七说迹九可能打算回京后就去领罚……”
五天时间,他们亲眼见到自家主子是怎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压制着急切和忧心,一边翻遍临邑找郎中,又思维清晰地一件件把事情吩咐下去,让所有调查有条不紊的进行。
他们很清楚姜笙对于姜羡的重要性。
便是如此,姜羡也没有去罚清迹九。
泠归说:“陌七猜,迹九可能是觉得自己保护不利……”
清迹九是他们这些人中武功最高的,也正是因此,才会被派到姜笙身边。
姜羡思绪回到前两日自己看到的纸笺上,几秒后,她抬手,中指揉了揉太阳穴。
“‘可能’?”她反问。
“等回了京城,再让陌七来找我。”
她唇角是勾着的,却给整个面容更添了一丝疲惫。
清陌七到底是什么意思,姜羡知道。
姜羡表面上虽没有对清迹九做出任何处罚,但谁也不知道在后面的行动里,姜羡会不会把他排除在外。
而清陌七看似与清迹九不对付,但实际两人走得最近,她自然要为好友谋划几分。
所以没有什么“清迹九可能——”,全部都只是清陌七的试探。
泠归不再多说,只应了是。
姜羡便转身下山。
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姜笙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飘到自己姐姐背上,双手交叉一挽,脑袋靠在姜羡后颈。
好困。
但她并没有睡着,一路虽昏昏沉沉,却仍旧能感知到外界的环境。
直到姜羡在接近山脚的一处停了下来。
是姜笙当时下去抱起那孩童的地方。
第两百七十五章:思虑
姜羡第二次盯着底下的树干出神。
树干距根部三分之二处有道裂痕,枝头向下压,令断口处的情况更加危急。
但生命如此顽强,在这样的峭壁上也能坚强成长的树,指不定再过几个月,断口便会恢复如常了。
她在心中模拟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即便树干真的全部断裂,即便没有姜砚,那段她见过的安全也能把姜笙带上来。
事实上姜笙也确实平安上来了。
她的妹妹不是热血上头就冲过去了,是经过权衡利弊的。
清迹九并不算失职,牢固的安全绳有他的功劳,她本就没有责怪之意。
谁也没错。
姜羡扯着嘴角,半嘲半讽地笑出声。
靠在姜羡背上的姜笙听到了,眼睛浅浅地睁开一条缝隙,安抚般拍了拍自己姐姐。
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
姜笙感觉自己有实体似的,整个人非常沉重,伸手抬脚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如果她还有呼吸的话,大概连呼吸都会很困难。
一直到太阳慢慢西斜,日晷的影子方向也渐渐转动,她才又轻盈起来。
睁开眼,姜笙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内。
耳边是一个抽抽搭搭的年轻女声。
乔织正在碎碎念,忽然说到“来临邑”三个字,越说越伤心,直接流起眼泪来:“……都怪我。”
“若不是我来了临邑,若不是我要你陪我去净和寺,你也不会差点被倒塌的亭子砸到,更不会被吓到昏迷。”
姜笙:……
她哭笑不得。
她可不是被吓成这样的。
“呜呜……”乔织还在一抽一噎一泣的,“笙笙你快点醒来,你醒来……”
想了想乔织信誓旦旦承诺:“等你醒来,我把我最喜欢的首饰和面料都给你!”
姜笙有些无奈,曲着膝盖坐在床上,一条腿还在床边晃荡:“我抢你首饰衣裳做什么?”
“别哭了。”
乔织当然是不会理会的,只是自顾揉着眼睛,泪花在指缝间闪烁。
姜笙小臂撑在膝间,按了按自己耳朵:“不要哭啦乔织。”
“表姐。”
“朋友。”
“你哭起来真的不好看。”
姜笙又补充:“还很吵。”
若是乔织听到最后一句话,定然是要跳起来大声斥责
——她为了笙笙都伤心成这样了,还要被这个不省心的表妹说吵!
只是很可惜,正在哭泣的姑娘显然听不到一个鬼魂别样的安慰。
所幸终于有人来阻止乔织晶莹剔透的眼泪。
郭娘子端了碗白粥进来:“乔姑娘,先别伤心了。”
“姑娘一定会醒来的。”
“我喂姑娘喝口粥。”
乔织吸了吸鼻子,用手绢挡住脸,把位置让给郭娘子:“嗯。”
姜笙见此收回晃荡着的腿,飘到床的另一侧半躺半坐下,看着郭娘子一口一口细心地给“自己”喂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笙似乎也跟着饱了几分。
想起方才近乎沉睡的状态,姜笙又飘到半空中绕着“自己”的身体转了几圈,思忖是因为不能见太阳,还是不能离这个身体太远。
打定主意晚些去做个实验后,她就去找姜羡了。
姜羡此刻在书房。
姜笙进去时正巧看到姜羡打开一个锁着的小匣子,打开里面还有个更小的匣子,再次打开,是一张折叠工整的纸。
姜笙觉得有点眼熟。
她一凑近,端正的字迹映入眼帘。
“姐姐,我相信你能看到这封信,如果有一天我很长时间没醒来的话
……也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对于长达半年的嗜睡状态真的无从解释,于是只能想到一种情况……不与你说是因为不确定,平白多一个人担心……另,如果原来的那个姑娘回来了,替我谢谢她,我感谢她让我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见到失去已久的你……”
接近尾处还有一点浓重墨迹,也不知道写着什么字,却又被划掉。
姜笙想起来了,是个颜文字,旁边还有个“比心”。
这封信虽没有署名,但很明显是她刚来临邑写的那一封。
虽没人看得到她,她还是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当时怎么没感觉这么肉麻啊。
可是信件接收者明显并不觉得肉麻,指尖在纸张上摩挲着,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姜笙眨眨眼,目光落到最后一段上
——“如果这封信会被你看到,那证明我的猜测成真了,但请不要担心,请等着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接你回来。”
姜笙再次叹了口气。
来到异世近一年,她越来越肯定自己当初并不是猝死,穿越到大萧更绝非偶然。
那时想的是回去后,爷爷指不定有什么办法。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鬼魂了。
正想着,就见姜羡收起了信准备要出去,姜笙抉择片刻,没跟着。
外面的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她要等天完全黑下来再出去。
戌时末。
姜羡还没回来,姜笙轻飘飘出了宅子。
一路上灯火从阑珊到旺盛,她从一条巷子进去,烛光又重新熹微起来。
这条路她来临邑后走过很多遍,先前还常常找不到方向,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暖色的二层瓦房敞开着大门,四周很寂静。
可能客人刚走,此刻小食肆内的江大娘正在擦桌子。
江大娘看了看外头,纳罕:“怎么飘起雨来了。”
姜笙顺着江大娘的视线一瞧,外面果真淅淅沥沥下了小雨。
夏日的天真是说变就变,白日里分明还是晴空万里的。
江大娘自言自语:“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了。”
她拿着抹布走到庖厨,从旁边水缸里打上一盆水放桌上,又把抹布浸入水中。
看到吴伯在磨磨蹭蹭,她眉毛一撇:“收拾好没有的涞?”
“收拾干净就打烊了知道吧,不要慢吞吞慢吞吞,要睡觉了涞。”
吴伯听了这话立马喜上眉梢:“这么早?”
“外面下雨了嘛。”江大娘说,“不会有客人了。”
“得嘞。”吴伯的动作麻利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庖房收拾得整整齐齐,速度之快令江大娘咋舌。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能休息就这么快得嘞,不然催你都催不动。”
吴伯嘿嘿一笑。
当吴伯最后把水缸盖上盖子后,掐了庖厨的烛火,二人便准备回二楼休息。
关大门之前,江大娘又往门外看了一眼。
雨还在下,而且似乎更大了。
奇怪,她怎么突然想到小笙了。
说来也怪,小鱼和小笙都已经好久没过来,不知是不是回家去了。
江大娘拴上门栓。
而后面这些,姜笙并不知道。
在发现外面下雨的时候,她就赶忙离开。
第两百七十六章:感应
晶莹剔透的丝线划过的地方正同样变得透明,雨水打在姜笙身上有些凉意,很快又带着这股凉意穿透她,落到地面。
姜笙速度更快了些。
她记得姐姐是一向不爱带伞的。
从前姐姐还在念书时就嫌伞累赘,若是去上学时就已经下雨,那么没办法,只能撑着;
但若是像今日这种艳阳晴天,即便是天气预报已经告知了有下雨的可能性,姜羡宁愿赌那微小的、没有雨的几率,也不愿意放一把伞在书包内。
——大不了淋着雨回来。
今日太阳这样好,姜羡更不可能带伞出门。
姜笙忙回到府里拿油纸伞,但还没到达目的地,她就蓦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过是只孤魂野鬼。
她不能给姐姐送伞,因为她触碰不到任何实物。
雨势渐大,打在屋檐边上已经能听到明显的声音,音色清脆,和空气中泥土的芬芳夹杂在一起,混合成一副美丽的夏雨画卷。
姜笙的神情却有一丝迷惘。
姜笙醒来不过半日,因为本就有些心理准备,故也算接受良好。
甚至对于这种轻飘飘的状态,还有些新奇的有趣。
这时她才有点品味出别样的艰难来。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看得到她,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再过几年、十几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将不复存在。
今日她不能给姐姐送伞,往后她也不能阻止任何不想看到的事情。
姜笙放弃了回府的想法,漫无目的地飘着。
飘到了福满堂前,福满堂竟然关门了,只是二层楼雕窗上有还有烛光的影子。
姜笙记得姐姐说过这家酒楼当时被迫闭店,只是后来又开了起来。
并且因为这是姐姐来到异世后的第一家酒楼,即便后来别的地方都改名为“醉鲜楼”,福满堂仍旧是这个名字。
姜笙躲到了酒楼侧门边的屋檐底下。
虽然雨打在她身上会直直落下去,但触感是切切实实的不舒服。
她算着时间,打算过一两个时辰再回府,试探一下会不会有如下午的时候那种昏沉的感觉。
正等着,忽然旁边的门从里打开。
姜笙下意识往旁边躲。
待出来的人走了两步,她才看过去,认出那个高挑的身影是姐姐。
姜羡接过福满堂掌柜递过来的油纸伞,向右前方走去,那边有马车在等。
雨滴和油纸伞相碰,发出“嗒嗒”声,最后顺着伞面下滑笔直落到地面。
到马车前的姜羡将伞一收,轻轻抖落水渍放在前室,才弯腰进入厢舆内。
车夫扯了下辔绳,轮子滚动,碾过雨水向前而去。
姜羡忽地掀起帷裳,直直望向福满堂侧门边上。
随即她又一哂。
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质。
等马车远去后,与自己姐姐对视个正着的姜笙,加速的心跳仍旧没有平复下来。
姜笙掌心按在胸前。
刚刚姐姐是不是在看自己这个方向?
不是巧合?
所以她刚醒时与姐姐的对视也不是巧合?
所以……姐姐能隐约感受到她的存在,对吗?
见自己姐姐没被雨淋,又有了这样的猜测,姜笙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她起身拍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略带雀跃地往赵府而去。
至于为什么是去赵府
——因为方才她在路上看到身为外嫁女的赵轻琼坐上了马车,马车去往的方向正是赵府。
姜笙去过赵家一次,虽说不上轻车熟路,但绕了几个弯还是找到了赵老太太的院子。
即便到了这个点,里间仍旧烛火通明,姜笙通畅无阻地进了去。
打帘的丫头看不见她,只感觉有些冷,抱了抱胳膊。
赵老太太仍旧坐在上次的罗汉床上,手中盘着一串圆润的玉珠,赵轻琼坐在另一侧。
而且好巧不巧,祖孙俩讨论的正是她。
赵老太太闭目听着赵轻琼的话:“……和祖母一样,我仍旧没有见着她,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当时留给乔表妹的护卫都被扣了下来,净和寺那边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说来也是我的错,本应当把姜姑娘送至府内才回来的。”
赵老太太这才睁眼,看着眼前最得意的嫡长孙女,缓缓摇头:“你已派了人去送她,说到底,该出事,你在也拦不住。”
这道理赵轻琼自然明白,她为难般叹口气:“到底还是我们身为东道主,领着绛平候府的姑娘出门,如今出了意外……”
“绛平候府即便不会找我们要什么说法,祖母的计划也因我耽搁了。”
听到此姜笙一个机灵,正要打哈欠的动作停下来,耳朵竖起。
计划?
什么计划?
只听赵老太太说:“今日我叫你晚些来,正是为着此事。”
“乔家不是普通人家,卓哥儿就算能与乔家的姑娘结成连理,大抵……是要他去做上门的女婿。”
“我瞧着乔家来的信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件事赵老太太先前就与赵轻琼隐晦提到过,他们家男儿多,直系嫡孙就有六个,更不用说那些庶子们。
其实若能攀上京城乔家的亲,一个孙子对赵老太太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但是……
赵老太太目光沉沉:“哥儿上门和姐儿出嫁是一样的,到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
“若真到那时候赵家出了事,卓哥儿又能帮我们什么呢?”
那句“别人家的人”像一把隐形的利刃没入赵轻琼心中,她神色却和方才毫无分别,语气仍旧四平八稳:“是了,祖母的意思是?”
赵老太太本来的意思,是想求娶乔家那位已经和离的姑娘。
二嫁之身总不好意思让她家哥儿上门了吧?
只要乔家姑娘嫁到他们家,来日他们有难,乔家必会伸以援手。
毕竟赵家不好过,身为赵家媳的乔家姑娘日子肯定也不能好过;而乔家若想把姑娘接回去,再次和离的名声也实在不好听。
赵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也写信探了乔老太太的口风,却被回信中的顾左右而言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是。
能同意上面有亲兄长的姑娘招婿,乔家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个姑娘远嫁临邑。
赵老太太叹口气,一字一顿:“我的意思是,舍弃一部分,保全更多。”
皇帝不可能任由临邑被世家掌控这样的荒诞局面一直持续下去。
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第一个表忠心。
第两百七十八章:真伪
说起来姜羡为什么会把目光放在连钰身上,也是有原因的。
清迹九的武功在密阁当中绝对处于顶端,而连钰和多合曼所遇到的歹人,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伤到清迹九。
那恐怕也并非普通谋财害命之人了。
从连钰奇怪的举动,到武功高强的歹人,处处皆透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面对姜羡的拷问,连钰在缓慢地组织语言:“……所以,我才,拉住。”
连钰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完了,稍稍抬头。只见姜羡手中拿着个什么东西,眸光低落在那上面,并没有看自己。
连钰多看了两眼,才看清那是个雪青色的平安福。
他出声:“没有了,就这些。”
姜羡视线仍旧没有移动,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你看到那亭子倒了,而倒塌之时你就在亭子中央……”
“所以你知道片刻后亭子会倒,这才拦下想进入里面的人?”
也就是拦住姜笙?
她脑中有个想法闪过即逝,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平安符的布面:“你能看到以后发生的事情?”
连钰一个激灵,怕面前这个让人丝毫生不起亲切之心的姐姐把自己当成怪物处置,警惕地往多合曼的方向靠近一步。
“到现在,三次。”他解释,“只能,看见,自己。”
遇到危险就能看见?
姜羡忽然直直望向他:“哪三次?”
连钰下意识回答:“离西疆时,在净和寺……”
“还有……”
他却不往下说了。
可此刻的姜羡已经知道答案,眸光略暗:“你在净和寺看见了两次。”
她并没有用问句。
连钰瞳孔微缩,他忙低下头。
确实是这样。
实际连钰看到的并不是一个画面,还有自己每个选择下的不同结果。
拉着姜笙,因为连钰知道只要他这么做了,这个姐姐就会在半个时辰后把他救上来。
连钰有些不安。
他也知道自己这几日能受到还算好的待遇,与阻止姜笙进入即将倒塌的凉亭密不可分。
但如果这个举动底下是处心积虑的算计,最后还令被动牵涉其中之人至今昏迷不醒,那么当然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姜羡没说什么,走了一步去开门。
“请——”连钰忙喊了一声:“为我,保密。”
姜羡侧头,余光能看到连钰。
只见小小的男孩再次郑重行了西疆的礼仪。
她脚步未停,迈过门槛就直接出去了。
清陌七在庖房。
因为昏迷的人没法咀嚼,吴轲文打算熬点米汤给多合曼,清陌七便跟着一起到了庖房帮忙。
“跟我来。”
听到姜羡的声音,清陌七起身跟过去。
她们到了书房后,清陌七先提起:“主子,我突然想起来……西疆都城就有齐姓世家。”
“若那孩童的话可信,他应当是齐太傅的孙子之一。”
两年前与西疆商人做生意时,清陌七曾经到过西疆的都城。
姜羡“嗯”了一声:“这件事交给你调查,等那男人醒来以后同样询问一遍,看看能否得到些信息。”
“调查不拘齐姓,但凡有一点符合的,都留个心眼。”
清陌七蹙眉:“您的意思是他撒谎了?”
姜羡没有回答,只交待:“要人手找泠归调。”
即便不是撒谎,也必定有所隐瞒。
清陌七便没再问,提起多合曼,她又想起来:“还有那男人为什么会躺在别院门口,需要一起查吗?”
姜羡说不用。
她基本能知道是谁做的。
“过几日我就会回京城,在这之前你寻个时间去净和寺找泠归,她手上有这段时间得到的一些消息。”
“泠归也不会待在临邑,等我们都离开后,你再将拿到的东西送到县令府。”
“县令府?”清陌七愣了半晌:“……您要回京城?”
“那,临邑的生意怎么办?”
她们不远到临邑来,就是为了这边的生意。
如今事情还未处理完就回京,近一个月的时间不都平白浪费了?
面对清陌七的疑问,姜羡只是轻轻一句:“不要了。”
她要带着自己妹妹回京。
如果现在还有人知道姜笙的情况,或许沐杉寺的印空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
姜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她拧了下眉,还以为是乔织。
耳边人声音很轻,倒也不算啰嗦,讲一句又停顿片刻:“……你刚到临邑那晚,问我是谁。”
“你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算不算‘相识’,但我当然是见过你的。”
他一直想着,是不是有一日自己可以再次到那边去找姜笙。
但他从来没想过,在此之前,姜笙竟然会来到这个世界。
姜砚靠在床架旁低着头,眸光落在躺着的姑娘身上。
“本妄想将这些事情处理完,还能有一段在你身边的时间。”
“甚至……和你一起离开。”
嗯?
旁边本有些昏沉的姑娘听见这些话瞬间清醒了一大半,瞪着眼睛等姜砚接着说下去。
一起离开?
是什么意思?
姜砚却不往下说了,只是垂下眼帘,目光安静又温和。
“你倒是说啊——”姜笙急得抓耳挠腮,在姜砚身边飘来飘去。
左右现在没有人能看到她,姜笙没好气地给了姜砚一个爆栗。
但她当然是碰不到姜砚的,拳头穿过发间从头顶落下,立刻又变得透明。
她不解气,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呵,谁要跟你一起走。”
“要走我肯定带着姐姐一起。”
似有所感,姜砚眉心向下压。
片刻后姜砚收回了目光,越窗离去。
姜笙这才反应过来
——分明已经告诉姐姐要多派人把守着宅子,怎么姜砚还是能进出自如。
姜笙跟了上去,还在念叨:“我们以前到底有过什么交集啊,为什么不能说呢。”
她胡乱猜测:“是你行迹恶劣?还是我们有仇?”
忽然她堪堪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掌心相叠捂住嘴巴:“你你你你你……”
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她才平复好心情:“你不会是孤儿院某个抢过我东西的人吧?”
姜笙记忆里并没有和人结过仇怨,即便只是口角争执都没有。
除了六岁以前。
孤儿院里的生活环境实在不太好,小朋友们多,吃食玩具却皆有限,争抢打闹是常有的。
姜笙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姓太大了。
因此姜砚不好意思告诉她?
就这么简单?
此时的姜笙绝不会想到实际理由比这还离谱。
第两百七十九章:回京
外面的天色介于暗和亮之间,有些朦胧,空气中带着露水的味道,应当是凌晨。
姜笙百无聊赖地看着姜砚一路回至县令府。
以往总是姜砚放慢脚步她才能刚好跟上,可此刻这样飘着,她轻轻松松就到了姜砚前面。
进了府邸大门,有个男子听见动静走出来。他身量不高,穿着常服,但腰间有一块官牌。
姜砚示意:“进去说。”
金韦意跟着他到了书房内,关好门窗,确认没有耳目,才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道来:“……按你的吩咐,我用自己的名义见了赵家人。”
“赵家很有诚意。”
——赵家很有诚意。
简简单单五个字已经概括了结果。
一旁的姜笙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
赵老太太和赵轻琼说的“舍弃一部分”,意思是要向皇权投诚么?
金韦意又说:“赵家和王家联系一向紧密,子辈孙辈中以姻亲相连者众多。”
“赵老爷的说法是,赵家的意思,就是王家的意思……”
这两家若可以利用,只要挑起谢家和苏家的争端,或是能以家族内部矛盾作为突破口逐步击破,剩下一个李家不足为惧了。
但纸上谈兵简单,要运用到实际不免出现阻碍和意外。
他们在讨论下一步行动,姜笙揉了揉耳朵,听得无聊,又飘回了府。
天比方才又亮了些,没有烛光也能清晰看到周围的景物。
姜笙回到府中逛了一圈,才发现这已经不是第二日凌晨,而是第三日的凌晨。
而且姐姐似乎打算今晚便回京,正在交待剩下的事宜。
乔织这几日和她们住在一起,闻讯便要跟着回去。
姜羡当然不会说什么,到了晚上,几人一同上了马车去邻县码头乘船。
除了她们和密阁几人,姜笙还见到了连钰。
只有多合曼因为伤势不适合颠簸,姜羡留下了人看着他,并吩咐随时传消息回来。
到码头时已经是再一日的下午。
而此时的姜砚也收到了清陌七的那份“东西”。
有苏家整个家族复杂的关系示意图,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伦理混乱,以及在商官道路上大大小小的“罪证”。还包括当时特意回竹基村从里正手里拿到的、苏家利用谢家名义多搜刮的民脂民膏。
这份资料在手,无论他想从哪个方向,皆能扫平一些阻碍。
姜砚笑了笑,知道对方在感谢自己送过去的人。
看着平铺在桌上的纸,他心里想得却是
——姜笙此刻到哪里了呢?
水路,客艘。
虽然没了实体,姜笙居然仍旧晕船。
她虽然有点难受,意识却很清醒,有气无力靠在后头的木板上,睁着眼睛看向前方。
姜羡端着掌盘进来,木质的掌盘不大,里面托着一碗粥,和一小碟果泥。
粥就是普通的白米粥,熬得浓稠,还冒着白色热气;果泥姜笙没认出来是哪种水果,不过看起来很甜。
“米香。”姜笙弯唇,虽然姜羡并看不到。
“好香。”
她说。
姜羡给“她”多垫了几个软枕,将头抬高些不容易呛着。
姜笙坐到了姜羡旁边,看着姜羡一勺勺地给“自己”喂粥,喂得仔细,动作轻柔,丝毫没有溢出来。
只是这样速度实在慢,好一会儿瓷碗里的粥才堪堪去了半碗。
姜笙凑近了自己姐姐,将头枕在她肩上。
分明姐姐一句话没说,姜笙却能从那毫无波澜的神情里读出几分难过的意味来。
姜笙垂眼,自语道:“如果我们还平安地待在原来的世界,该多好……”
……
此时此刻,京城皇宫内。
皇帝坐在最高处,脸色几乎能称得上难看。
“你说什么?”他目光如岩石般沉沉压下去,“说清楚。”
跪在底下的妇人似乎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当年……当年小姐回江杭时,确实已有三月身孕。”
眼瞧着皇帝就在发怒的边缘,钟素筠又忙补充:“但小姐真的不知道。”
“若是知道,怎么舍得小皇子流落在外,不能在父亲身旁健康快乐地长大?”
皇帝抓住关键词追问:“皇子?”
钟素筠点点头:“小姐孕中情绪起伏太大,小皇子早产,生下来不到五斤重。”
“就这么点大。”她比划了一下,“但好在健康,除了瘦弱些,眉目很是可爱。”
可能是想到往事,钟素筠面露柔和之意。
她一叹:“小姐在闺中时就曾与奴婢说,她不求与夫君大富大贵,只希望日后能守着家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后来遇到了陛下,陛下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小姐虽有权衡,到底还是爱恋陛下之心占了上风。”
“一直到您带小姐回京,小姐都不敢相信您的身份——后来的事情陛下您也知道,皇宫规矩多,小姐哪里懂这些,也不懂那些尔虞我诈,几次差点殒命,”
“又因为有心人挑拨,以为陛下待她日渐烦倦,这才独自离开京城。”
皇帝沉默片刻:“……那后来她知道朕也有所难,为何还不来找朕?”
钟素筠回答:“小姐在孕中时十分不适,受不了颠簸,本打算坐完月子就上京的。”
“只是……只是……”
她用手帕抹着泪。
剩下的事情不待她多说,皇帝也知道了。
苏衣容所住的宅院起火,她葬身火海,香消玉损。
“当年忙于政务,朕待衣容,确实疏忽了……”皇帝刚因为这番话心结稍稍松动,心中又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那朕的皇子呢?”
钟素筠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里面并没有见到小皇子,奴婢猜小姐一定是将小皇子放到木桶中,让河流带他离开了。
皇帝的心像从天堂跌至地面,又重新向空中飞去:“你确定吗?”
钟素筠只能说:“如果真是这样,按那时节河水的流速与走向,只要小皇子在木桶内,很可能被人所救。”
皇帝按住心里的激动,淡淡颔首:“此事朕会去查,你这段时间就先在宫内住下吧。”
钟素筠一瑟缩:“陛下,奴婢不能住在宫内。”
皇帝不虞:“怎么?”
“奴婢。”钟素筠咬牙,“奴婢一直觉得,那场火并非意外。”
“若让背后之人见了奴婢,后果……”
这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皇帝深深看向她,还是同意了。
在她离宫之前,皇帝说了一句话:“你该改一改称呼。”
“即便没有行册封之礼,她仍旧是朕的妃子。”
“……”
第两百八十章:办法
一旬过后,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船只逆水行驶,慢慢地向码头斜渡,然后再平稳地靠岸。
姜笙等人重新坐上马车,回到京城时,已经是七月。
她们是悄悄去临邑,也是悄悄回京的,除了相熟的人家并没什么人知道。
对姜笙昏迷一事,姜羡和乔织也具是守口如瓶——就连身为母亲的侯夫人同样是在见到自己姑娘后,才得知她的情况。
连续这么多天只能吃流食,又经历一路以来的颠簸,姜笙的面庞明显消瘦,下巴都尖了不少。
侯夫人心疼得不行,连声唤姜笙的名字,又听她近二十天都没醒来,哭得肝肠寸断。
“笙笙,笙笙——”
“你睁开眼看看娘,你别吓娘啊——”
“笙笙——咳——咳咳——”
侯夫人将掌心放在胸口上,侧头哑声咳嗽,喉咙烧疼。
此刻她已经全然没有了诰命夫人的优雅端庄,全然是一个无助母亲的模样。
她从小捧在手心娇养着长大、平常小磕小碰都心疼得不行的姑娘,如今却沉沉昏睡着,不知道怎样才能醒来。
侯夫人难过得头脑生疼,几欲晕厥。
最后还是以最快速度赶回府的绛平侯把她抱回卧房休息。
绛平侯说:“笙笙的情况,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先自己垮了。”
侯夫人茫然看向绛平侯。
绛平侯目光沉静:“夫人,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
本不想离开姜笙的侯夫人无力垂下头,任由绛平侯把她抱走。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姜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侯夫人的心一向偏,只是这段时间因有姜笙从中调和,她们倒也没什么矛盾。
可如今最宝贝的女儿被她带出京城,却没有平平安安地回来,侯夫人自然不免有斥责之意。
若放在以往姜羡或许会漠视,甚至不耐地赶人。
可……
姜羡望向床中的姑娘,指尖轻轻描摹那熟悉的眉眼。
这本就是她的过错。
姜羡微曲起指骨关节,轻轻收回手,最后起身离开。
出了绛平侯府的门,姜羡直奔目的地。
沐杉寺某条小路上,泠影在等她。
一起的还有一堆书册,和——从临邑带回来的连钰。
说起来已经是半年多以前了,为了找到回去的办法,她兜兜转转最后通过萧淮景接到沐杉寺这条线。
沐杉寺的印空大师给了她一大框的竹简,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
并且他原话有点神神道道,说是有缘人自能理解。
姜羡不是那个“有缘人”。
姜笙同样不是。
最开始时姜羡还记挂着这个途径,有怀疑的人选便试探一番,只是从来没有结果。
她便渐渐不太抱着希望,转而接着寻找其它途径,却同样无所收获。
她没有想过姜笙会先她离开。
这条线变成了此时唯一的稻草。
而连钰能看见自己几刻钟后遇到的危险,这本就是有点玄学的事情,
姜羡要再试试。
……
绛平侯府内。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姜笙回京时晕船的情况比出发去临邑那会儿严重了不少,水路过后坐上马车也没有丝毫缓解。
等终于回到熟悉的卧房,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被子轻飘飘的,她眼皮却像有千斤重。
不过意识仍旧清醒。
侯夫人的哭声她都听到了,虽满含疼惜之心,但确实有些吵闹。姜笙先还开口安慰了两句,后来只觉得耳朵发蒙,闭了嘴。
反正即使自己安慰的声音再大,哭泣中的慈母也不能感受到。
姜笙恍恍惚惚闭目躺着,四肢沉重却又像半漂浮在空中。卧房关着窗点着蜡烛,她不能猜出时辰,只觉得应当过了许久。
她仍旧虚弱,却不想再休息,穿过床幔、布帘和几道门,出了玉笙院。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玉笙院去往主院的那条路上,离垂花门三四步的距离,有人在讲话。
是绛平侯和姜羡。
绛平侯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末了才道:“……白日里你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就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也是着急你妹妹。”
“我后来与她说了,她也很愧疚,说不该斥责你。”
姜羡“嗯”了一声。
说实话,别人说什么她真的不在意。
况且平心而论,今日侯夫人语气并没有很过分,相较于她刚来绛平侯府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绛平侯犹豫片刻又安慰:“你妹妹这样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太自责。”
阔别一个多月未见,姜笙虽消瘦了些,但面色并不苍白,双唇也是水润的,透着薄粉,看的出这段时间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姜羡态度还是淡淡的,倒是两人皆看不见的姜笙在用力点头。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啊,更不会是姐姐的错了。
姜笙绕着自己姐姐转了几圈,摸了摸下巴。
她发现姐姐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虽然没有可见的笑意,但姜笙就是发现了。
不提别的,就说姐姐会站在这里听绛平侯把话讲完,并且没有丝毫不耐,就已经证明她心情不算差。
不过绝对不会是因为绛平侯的安慰……那是因为什么呢?
姜笙想,是关于自己的吗?
而此时的绛平侯已经已经把全部的话都说完了:“……那行,我去看看笙笙。”
他与姜羡一起进了玉笙院。
而姜笙并没有跟着回卧房。
第两百八十一章:回望
街道上,一抹寻常人看不见的身影往一个方向飘去,轻盈又迅速。
太久没走过这条路,四周的光线又很暗,姜笙费了些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善仁堂内只点着两支蜡烛,微弱的烛火不足以点亮整个药堂,未覆盖到的角落有些暗。
没有病人,柳清在收拾药柜,柳郎中拿着一本厚厚册子在研究。
其中一支蜡烛正在柳郎中左手旁。
姜笙飘近些,借着烛光,能看见纸面上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正是她离开京城前写的那本。
其实内容有些粗糙,毕竟她并非专业编书人,只是把自己能记到的尽数写下,但至少对这个朝代是有价值的。
柳郎中一边看,又停下来思考片刻,随即翻一页。
收拾好药柜的柳清走过来剪短烛芯,烛火跳跃,纸面似乎也跟着动了动,平稳过后光线更亮了些。
柳清说:“陈皮只剩三四两了,等冬日到了要晾一些。”
“三四两?”柳郎中心中算着,“去采买点吧。”
柳清应下,估摸自己师傅应当是为姜姑娘备着,若不然三四两陈皮已经足够用到冬日。
毕竟他们一般都是开了药方后,让病人自己去抓药。
正想着,柳郎中恰巧提起:“笙丫头离京一个多月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确实很久了。”看着诊桌上的册子,柳清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姜姑娘应当要回来过中秋的吧……”
“要不要我明日去侯府问问?”
柳郎中摇头:“若是她回来了,自然会过来。”
旁边的姜笙闻言暗道自己已经来了,只是你们不知道。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京城前答应柳郎中,如果自己两个月后没有事情,就直接从临邑去往江南。
眼瞧着两月期限将至,她却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出了意外。
姜笙叹了口气,寻找一番却没找到另外两个小朋友的身影,便飘出了善仁堂。
其实她有与他们好好道过别的。
离开善仁堂后姜笙先去了云烟阁,见到了正在皱眉的山栀。
烦郁的神情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开始咬笔头。
山栀抿着唇把算盘拨了拨,在纸上写“叁佰陆拾贰”,随即又在旁边点上墨点作为标记。
见她算得认真,姜笙就不多打扰了,又往醉仙楼去。
小庖屋内,山奈正在苏师傅身边挨训。
山奈脾气好,受得住气,又勤奋,对食物抱着喜爱之心,这段时间以来苏师傅还是勉强满意这个徒弟的。
——除了今日。
看着山奈捏坏了一个又一个的糕点,神色是包着布巾也掩盖不住的颓丧,苏师傅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苏师傅横眉斥责道:“来这里就认真做,若不想做就回去,别糟践我的东西。”
山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了歉。
紧接着雕刻花纹时,山奈的指尖却不小心在面团上按出了一道印迹,角落塌陷下去。
她忙移开了手。
“罢了。”苏师傅斜斜睨她一眼,“你这样,做一整晚也做不好,给你放半天假。”
“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我能解决的,你可以来找我——总之不管如何,我不希望明日还看见这样的你。”
山奈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事,只垂头道了谢:“那师傅,我先走了。”
“明日,明日我定然调整好状态。”
见她不欲多说,苏师傅轻飘飘“嗯”了一声。
片刻后苏师傅又放了句狠话:“若不然以后就都别来了。”
山奈应了是:“明日定然不会这样了。”
姑娘送她到这里,她不能辜负姑娘的好意。
山奈洗手后拆掉脸上的布巾,推开门出去。
原来的掌柜已经带着妻子南下,醉鲜楼现在的掌柜是罗览,她提前离开需得与罗览打声招呼。
到了一扇门前,山奈擦了眼角沁出的一抹泪水,平复心情后推开门。
罗览正坐在里面。
只有他一人。
山奈没看他,而是低着头:“罗……罗掌柜。”
“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罗览放下账本走过去:“怎么了?”
他温声问:“你从午时过来就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山奈攥着的手略有些发抖。
可不就是出事情了?
而且还是很大的事情。
只听站在她身前的男子轻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与我说说吗?”
山奈手心攥得紧,手背青筋薄薄凸起,刚要开口说没事,忍了一路的眼泪却不太会地“巴塔巴塔”往地面了落去。
她再也忍不住,掩面蹲下抱着膝盖压抑呜咽起来。
罗览切切实实被吓着了。
山奈虽不能说十分坚强,但也算开朗乐观,苏师傅训她时,她一向都是笑呵呵的。
这是发生什么了,哭成这样?
姜笙在旁边看得干抓头发。
得知姜笙昏迷后,山栀和山奈就不想待在云烟阁和醉鲜楼,坚持要回绛平府照顾“她”。
那时姜笙刚回到府中,还很虚弱,只能没好气地在心底絮絮叨叨。她归还卖身契给她们找好去路,现下两人却都要放弃,那她不就白安排了?
但无可奈何,山栀山奈听不到她的心声。
没了她的阻拦,姜笙本以为两人真的要重回绛平侯府。
最后还是姜羡出面。
姜羡淡淡道:“你们姑娘身边不缺照顾的人,回来也只是徒劳。”
这句话让山栀山奈稍显犹豫。
最后姜羡一句:“她安排你们的去处,你们做好手头上的事,才是她醒来后愿意见到的。”
这才彻底打消了山栀山奈回侯府的念头。
姜笙表示十分满意。
姐姐就是姐姐,知道她的心思。
但即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两人仍旧心不在焉。
此刻的山奈听到一句温柔的慰问,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姜笙毫无办法,叹道:“我一回来反倒哭成这样。”
“我在临邑时你见不到我,不也很好吗?”
姜笙同样在山奈旁边蹲下,小臂交叠放在膝盖上,头枕着手臂,侧看向被埋头不见五官的山奈。
两人并一个影子,就这么围成了个圈。
寂静之时,只见一旁罗览犹豫片刻,手掌落在山奈肩旁,轻轻拍了拍她。
罗览低声安慰:“总会好起来的。”
“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些了。”
罗览像哄孩子般拍着山奈,声音轻柔。
山奈本都在竭力克制自己了,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她张开手臂扑向他,趴在他胸膛内放肆地嚎啕大哭。
烛火平稳传递着光线的屋内,一人在放声发泄着沉积心底的情绪,而另一人在克制又疼惜地无声安慰。
姜笙:……
她摸了摸鼻子。
那她走?
第两百八十二章:落幕
姜笙说走就走,离开醉鲜楼又去看了眼画铺。
锁着的门并不能阻挡她,她很顺利地进了去。
画铺里没有点蜡烛,四周也没有别的光源。但很奇怪,借着发着微光的月亮,她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四周景象。
陈设还是姜笙上次见到的样子,只是落了些灰。在里头逛了一圈后,她想起和刑部的一年之约。
约定肯定是完不成了。
离京时,她让山栀山奈见机把剩下的银子交给章风晋,也不知道她们做了这件事没有。
去了四个地方后姜笙才又回到绛平侯府。
她回府不久,外面就“唰唰”下起暴雨。
姜笙清醒地听了半夜的雨声,雨势很大,第二日仍旧未停。
雨水浸入泥土,姜笙感觉身上都有点潮气。
这日有许多人来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离开这具身体太久了,睁眼时视线有些模糊,她索性闭目躺着。
耳边是乔老太太的声音:“笙笙,我是外祖母。”
那语气温和,不同于往日总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淘气。
乔老太太将姜笙额前的碎发扶到一边:“外祖母来看你了。”
“你要快些好起来,你娘为了你的事情,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笙笙最孝顺了,一定舍不得看到你娘这样的,对吗?”
然后是一个中年女声,不知道哪位舅母在宽慰:“母亲也别太难过,夫君已经去请宫中致仕的老太医了,那位太医医术一向高明,定会有办法的。”
乔老太太触碰到自己眼边的泪水,抚去泪迹后点点头,沉沉叹道:“也别都挤在这边,出去吧,别打扰笙笙休息。”
这一句话后,姜笙又听到乔纾和乔织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远去,卧房安静下来。
躺了好久四肢都有些僵硬,姜笙本想再出去逛逛。
可是她却睁不开眼,身上也很沉重,便才歇了这个心思。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笙再一次听到了哭声。
她仔细辨认,应当是姜岩。
从对话中可以得知姜岩出门游学,是侯夫人传去的书信说了这件事,姜岩才刚赶回京。
耳边都是啼啼声,姜笙无奈说:“别哭了。”
连日以来卧房沉闷的气氛让她心情有些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听到她的心声,很快哭声就戛然而止。
姜羡面无表情把姜岩捞了出去:“要吵出去吵。”
姜岩吸了吸鼻子,瘪着嘴抗议:“我阿姊都这样了,我伤心难过还不能哭一哭吗?”
“怎么样?”姜羡淡淡反问。
“她只是睡着了,会醒来,你听懂了吗?”
姜岩:……
睡着了?
这人怎么比他还要喜欢自欺欺人!
不过他确实没再嚎啕大哭,而是在乖乖保证后,坐到床边絮絮叨叨起留学时的见闻。
姜笙要笑不笑,最后还是弯了弯唇。
这真是可惜啊……
在发现自己的状态与这具身体的状态息息相关后,姜笙就有一个猜测
——原主不会回来了。
匣子里她本还留了一万两银票给原主,又将首饰衣裳全部换新,不过看来用不到了。
若是那个姑娘能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没几人会发现异常,也便会少些伤心者。
可惜,啊……
后面几日姜岩总来她身边絮叨,姜笙一开始还能听到些有趣的事情,后面就听不清了,只知道有人在说话。
情况似乎比想象得更糟糕。
姜笙本以为在身体腐朽之前,至少自己可以这种似人非人的状态清醒着。
没想,不到一个月,她已经连五感都模糊了。
不过虽然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比她预计的提前,但至少该安排的她都没落下。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私心。
一别四年之久才好不容易重逢,却又要再次分离的姐姐;没有弄清楚身份的姜砚;还有一路以来帮她许多的柳郎中、温和慈蔼的长辈们、赤忱的姜岩、开朗的乔织、乖巧的钟仪……
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给予她的所有情感馈赠,都将成为她留在异世的一缕羁绊和牵挂。
可是她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某一日,姜笙勉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只下意识抬起手去勾旁边的人。
这是姐姐,即便她看不到,但她就是知道。
姜羡似有所感,指尖微动,手指转变了个方向。
看起来像与她相握住一般。
……
七月底的临邑。
晶莹剔透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色的油纸伞面,又如断线珍珠般滑落下去。
那人略湿的袖角被吹得有些飘起,稍稍抬伞,仿若临风的雨中松竹,敛目温和清雅又暗藏凛冽。
面前的谢家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身着蓝袍的男子迈步出来。
姜砚唇角微勾:“谢公子心情不错。”
谢望林抱拳笑道:“多谢相助,家事已经妥善处理。”
两句话间,结果昭然若揭。
马上。
他就可以——回京了。
他肩上的包袱又轻了几分。
姜砚眼底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谢望林总觉得那神情背后笼着一层身不由己的悲伤。
第两百八十三章:后事如何
谢望林是谢老爷的庶子之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姨娘并非自愿为妾。
谢望林生母楚念卿本已嫁做人妇,对方还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两人感情甚笃,确实过了一段琴瑟调和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二十多前的谢老爷游学归家,遇到了正帮丈夫当垆看酒的楚念卿,并对其一见钟情,设计逼迫她嫁给他。
为了家人和夫君,新婚不久的姑娘含泪委身。
可谢老爷尤觉得不够,让人砸了楚念卿婆家的酒馆,楚念卿丈夫也在制止下身亡。
并且因为金钱与权力的功劳,谢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年少情深又在最相爱的时候被迫分离,丈夫还因此身故,楚念卿恨意堆积,隐忍报复,却被谢老爷发现,功亏一篑。
谁也不愿意自己女人和别的男人做亡命鸳鸯,到地底下团聚。
谢老爷便禁了楚念卿的足。
除了方寸之间的卧房,楚念卿再没有踏出别的地方一步。
谢家仆婢同样看人下菜碟。搜饭、剩菜、克扣的月例、冰冷的墙壁和没有煤炭的冬日……楚念卿不久就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最终香消玉损。
她停止呼吸的那一日,谢望林就跪在她身旁。
楚念卿用最后的力气和最温和的态度轻轻摸了一下幼子的脸。
她说:“如果来谢家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那就是有了你,我的囝囝。”
“娘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下长大。”
“娘对不起你,不能再照顾你了。”
“但往后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你都要记得这世上有人爱你,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祈祷神仙保佑你。”
“囝囝……”
最后她呢喃一声,略微泛青的手无力从谢望林的脸庞滑落下去。
随着脸上本就十分微弱的温度最终消失,谢望林心也沉沉坠没。他疯狂摇头,心里一遍遍否认母亲的话,想让母亲留下多陪陪自己。
但最后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后来举步维艰之时,谢望林总记得自己娘亲的那一句“这世上有人爱你。”
这句话陪他走过了许多难捱的时光。
谢家人都以为几岁的孩童不记事,却没想到,年仅四岁的谢望林记恨了谢家整整十七年。
而见到临邑新上任的年轻县令的那一刻,谢望林知道
——自己的机会来了。
合作并不容易,在怀疑之下隐匿,在试探之下交锋。
好在结果并不太坏。
至于谢望牧,不过是谢家放出来试探姜砚的罢了。所谓奶娘一事,更是子虚乌有。
也正是这针对对象由姜砚转为金韦意的试探,为他们向谢家传递假消息提供了便利,行动更加顺利。
赵家又已经在设计下投诚,作为姻亲的王家也十分识相,并没有两面三刀,苏家和李家足以致命的罪证更是尽收手中。
他们以最小的代价不动干戈的处理完临邑之事,现在只待京中传来消息了。
不会太晚。
*
姜砚是在中秋前夜收到京中消息的。
不仅有圣旨,还有钟素筠让顾婆婆寄来的密信。
密信平摊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写着琐碎事情的淡黄色纸页。没有理会白纸上的内容,姜砚将装着信纸的双鲤封撕开浸入茶水中,本来一片空白的信封瞬间显现出模糊的字迹。
简单看完后,他叠了几叠,用火折子点燃,火舌慢吞吞卷蚀纸张,双鲤纹的信封在火光之中变为灰烬。
至于圣旨的内容,不过是对世家们的处置,另外提到把临邑交给金韦意,并让姜砚回京复命。
姜砚第二日天一亮就让金韦意到各个府邸宣旨。金韦意先看了眼里头写了什么,之后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他反反复复向姜砚确认:“圣旨上写着陛下任命我为知县,是这个意思吧?”
知县和县丞虽只差一字,但一者只是非正印官的属官,另一者却是正印官。
金韦意简直想仰天大笑,离他做山大王的梦想又近了几步!
况且临邑可不比山旮旯的其他县郡,它地处偏南方的平原,经济也还算富庶。
他喜滋滋的得意了会儿,小心翼翼将圣旨放下,又觑了姜砚一眼。
怎么事情成功了,也没见这人笑一笑呢。
不过这不耽误他的高兴,哎呀本来以为来临邑后前途未卜,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金韦意清了清嗓子,恢复起严肃的模样,暗乐着带人去各个府邸宣旨了。
谢、苏、李两家数罪并罚,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还有些核心人物要押往京城。在狼藉的名声、确凿的证据、赵家与王家的投诚,和来自京城的援助陆续到来之下,善后进行的很顺利。
九月初三,所有人抵达京城。
该复命的复命,该押往牢狱的押至牢狱,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命令。
皇宫中。
皇帝赐座后,看着面前的青年久久没有说话。
姜砚身上还穿着七品县令官服,眉宇沉静,疏朗而藏锋,即便等待多时也没有任何急躁或不耐。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开口,问得却并非临邑之事:“朕记得你三月春猎之时,说要找寻亲生父母……”
“可有眉目没有?”
听姜砚说没有,皇帝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查起来并不容易。”
姜砚只说:“若是臣与父母之间尚有缘分,定然会再次相见。”
“说起来派你去临邑,还是朕耽搁了你的时间。”皇帝笑了笑,口吻分不清是不是玩笑。
“这次你替朕办成这么一件大事,想要什么赏赐?”
他本以为姜砚会谦虚推辞,没想到面前的青年起身郑重行礼,浅绿色衣袂飘然垂下:“臣果真有一事相求。”
“哦?”皇帝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祖母绿色扳指,“说说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前往临邑还是臣之所盼,本不该贪图其它。”姜砚微直脊背,“只是臣与父母分离多年,若有一日找回他们,想为他们求个恩典。”
皇帝一愣。
还以为姜砚要什么呢。
“往后的事情到那时再说。”皇帝摆手含笑,“你现下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朕既为君子,一言九鼎,今日只要你开口……”积威日久的中年帝王忽然笑得飒爽,“除了朕坐着的这个座位,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可有想好?”
威仪的音色在诺大的殿堂内响起,携着调侃的语调,不知是打趣还是试探。
姜砚微微倾身:“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果真?”
“果真。”
音色清朗,语调肯定。
第两百八十四章:你在哪里
“这样……”皇帝食指轻轻敲着剔透的扳指,来了兴致般,“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身上可有什么信物,若不然朕为你寻一寻你的父母罢?”
姜砚讶然抬头,直视帝王的双眸,又立马垂睑敛眉。
皇帝没有在乎他片刻的失仪,而是专注地等着他往下说。
姜砚微思,回道:“听姜家夫人说,我是在兴弘二年的七月十九被捡到的,当时木桶里有些玉佩财宝,只是现今不知去哪了。”
皇帝又问:“你身上可有胎记或是……其他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
却见青年只是摇摇头。
皇帝指间微松。
其实这些情况皇帝已经派人去了解过了,只是本以为,能再得知些信息的。
皇帝有些失望,没再说什么了。
当然同样他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虞。
离开之前,姜砚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传谢家第七子来觐。”
是徐公公的声音。
谢望林与他擦肩而过时,彼此对望了一眼。
谢家算是大厦已倾,但谢望林戴罪立功,不能与之混为一谈。
皇帝会如何处置谢望林,也算此时朝中热议的话题之一。
尔后姜砚便出了皇宫,回到居住地。
搬离绛平候府后,姜砚住的是后来购置的封闭式三合院,位置偏,面积小,除了顾婆婆和泗聆,就只有几个做洒扫浆洗缝补的下人。
但今日却有些热闹。
顾婆婆指挥着两个小厮把东西接二连三往厢房和耳房搬去,这些都是皇帝的赏赐,金银玉器、丝绸锦缎一样不少。
流水般的赏赐袭来,这放到谁身上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顾婆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见到姜砚时,她的面容甚至略带愁色:“公子……”
顾婆婆欲言又止,姜砚扫视了那些箱笼一眼,笑着说:“您收着就是。”
从十四岁那年见到顾婆婆,姜砚便开始调查自己的身世。
皇帝以为是自己察到些眉目,巧合之下赵到还活着的钟素筠,并神不知鬼不觉让暗卫将钟素筠带进皇宫,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
姜砚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姜家的人,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生父是那位高坐明堂的九五之尊。
只是往日从未想用这个身世达到什么目的。
但萧怀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他身边的人。
争夺权力是吗?
他奉陪到底。
……
沐杉寺。
印空大师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颤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连钰嘴唇微张,说了一连串的文字,发音古怪,不是大萧的通用语,似乎也并非西疆话。
这些话甚至连印空大师也听不懂,他只是觉得非常熟悉,颤颤巍巍指着竹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姜羡蹙着眉:“如何?”
又消化了一下这个事情,印空大师终于开了口,再一次感叹:“如果我师兄在就好了。”
姜羡:……
行,说了等于没说。
印空大师“咳咳”两声,笑道:“老衲也不是说自己没法子,既然这位小友有如此异禀天赋,再给老衲一点时间,相信定然能解决你的问题。”
姜羡紧抿着唇,简言意赅:“多久?”
“这个嘛……”印空大师嘿嘿一笑。
意思很明显
——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明日,也可能是今晚,或许还可能遥遥无期。
姜羡眸光深深地看着印空大师,思考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快一点的可能性。
最后她只说:“尽快。”
“不管是哪个途径,只要能做到,十万香油钱里面会捐到沐杉寺。”
不管是把人带回来,还是把她送回去。
印空大师觑了眼在旁不语的连钰:“那这小童……”
“交给你了。”
姜羡说完这句话,留下泠影在寺内,便回了绛平候府。
玉笙院的山石依旧玲珑可爱,芭蕉长青,一如姜笙醒着的时候。只有那春日里大片大片开花的梨树,叶子微垂,随风而落,呈现出萧索的枯败之相。
春天早已过去,秋天也快要结束了。
姜羡和以往一样直接进了最里面,有人床旁边念书,是侯夫人新拨给玉笙院的丫头。
那丫头见到她唤了声“羡姑娘”,随后躬身行礼退下。
天气凉了,侯夫人怕冻着姜笙,让人给她换上了绸、缎、纱统共三层的床幔,此刻最厚重的两层床幔被挽起,只剩下一层薄薄素纱。
姜羡没去动那玉色帷幔,只是将美人蕉放入红釉柳叶瓶内,拿起才被放下的书册,靠在床边。
她将书册卷起又放平摊开,随意浏览片刻后移开视线,隔着纱帘目光落在平静躺在榻上的姑娘身上。
帘内之人安静闭目,温和又乖巧。
忽然姜羡低声问了句:“此刻你在哪里呢?”
“小笙。”
“小不点儿。”
……
第两百八十五章:快醒罢
孟夏的栀子花洁白柔美,沁人幽香飘起,清浅的味道从窗中悄然钻进去,冲淡了消毒水散在空气中的刺鼻感。
整洁单人病房内,穿着干净蓝白条纹衫的女生闭目静静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个身着老式长衫头发灰白的老人。
那老人声音略有些空灵:“小笙,该醒喽。”
女生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微翕,手指略蜷,好像在挣扎着要醒来。
“快醒罢。”老人含笑看着她。
终于,在这视线之下,女生羽睫轻扇,奋力睁开了双眼。
姜笙呢喃:“爷爷?”
“呦,睡了几天,连爷爷都不认得了?”
姜笙茫然望着天花板,哑着声音轻轻开口:“爷爷……”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心里某处好像空了一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好像……”她不甚确定地说,“梦到姐姐了。”
爷爷笑着说:“大抵是你太想你姐姐啦。”
是这样吗?
姜笙感觉脑袋有些疼,一些画面片段隐隐约约闪过,却又不甚真切,待她想要一探究竟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姜笙拧着脸。
“梦醒了,就不要去想啦,梦中之事就让它留在那里罢。”爷爷似乎看出了她在回忆,“刚醒来就皱眉,小心变老喔。”
“初夏万木峥嵘,既然醒来,便别睡了,老师同学们都在等你回学校。”
“初夏?”姜笙忽然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爷爷奇怪地看着她:“阴历四月初三,阳历五月八号啊。”
“睡傻啦?”
姜笙用手抵着额头,紧闭双眼,想遮挡身边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光线。
不对,她记得自己刚刚似乎熬夜看完了一本小说,应该是暑假里……
怎么才只是五月?
怎么想着,她就问了出来。
“对啊。”爷爷肯定地回答,“你快毕业了,论文交了吗?还在这里睡。”
姜笙迷茫:“我快毕业了?”
“你前几日不是忙着毕业答辩,忙得直接晕在家里,我这不赶紧就送你来医院了?”爷爷吐槽,“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年轻人还是身体要紧。”
这样吗?
姜笙感受着自己平稳的呼吸。
好像是这样的,现在是第二年的五月份,她的答辩结束不久,论文还没交,可能是劳累过度,就直直晕了过去。
姜笙略有奇怪,自己在学业方面向来游刃有余,怎么一个普通的答辩让自己忙晕了?
但只要一仔细回忆她的脑袋就发疼,姜笙便没再多想。
爷爷替她办了出院手续,但可能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姜笙只觉得手脚无力,完全没法自如行动。
出院后她在家修养了近一个月,才勉强回到学校。
重新踏进校园,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灰色的水泥路上杨树沿至尽头,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们骑着单车,迎风向前,发丝飘扬,在阳光下泛起金色的光芒。
舍友谢依涵特意来接她,顺便提起:“江景译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江景译?”姜笙侧首。
谢依涵和她是一个高中的,她们那个年段当时有个长期居于前十的学霸,但一次考试时却毫无预兆排名骤降,掉到几百名往后去了。
这人就是江景译。
江景译平日话不算少,就是因为那次考试失利,跟变了个人似的。班主任找他谈话后,将他安排在姜笙后面,希望姜笙能在学习上帮助一下同学。
不过高考结束对方出国,姜笙和他就没再联系了。
“对啊。”谢依涵道,“这不是正好就毕业了嘛说一起聚聚,你去吗?”
姜笙第一反应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她是真怕了,当时幸亏江景译帮她挡了一遭。
谢依涵噗嗤一笑:“不能不能,江景译组织的聚会,还会坑你不成?”
姜笙正觉得这话怪怪的,又听谢依涵悄声说:“说起来,我以前真觉得江景译对你有意思,没想到散伙饭一吃完,他一声不吭跑出国了,真是碎了我们cp粉的心。”
姜笙心中一跳:“……你说什么?”
谢依涵瞪眼:“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当时还猜是不是表白失败,他觉得尴尬才连夜出国的。”
姜笙脑子嗡嗡作响。
高三那段时间是她最难捱的日子。课业虽繁重,倒尚在能掌握的范围内,但姐姐的骤然离世,绝对称得上毁灭性打击。
那时候姜笙还在奉班主任之命督促后桌学习,朝夕相处总会露出点端倪。
一次中午放学,她和江景译留在教室讨论道数学题,迟了时间,慌慌忙忙下楼却发现楼梯的铁栅栏已锁,怎么喊都没人应。
饿着肚子的姜笙默默上楼梯,越走越委屈,腹部空空耳边发嗡。
即便不久前亲眼目睹了姐姐僵硬并且没有丝毫生气的面孔,姜笙都仍旧未流任何眼泪。
她坚强帮爷爷把所有后事都妥当处理,自以为冷静克制,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在这个很平常的中午突然爆发了。
自姐姐走后什么都在欺负自己,连门都在欺负自己……
她侧着头泪珠不停地掉,又紧抿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旁边的少年本以为她是因为没午饭吃才闷闷不乐,直到走了四层楼,女孩还是侧着脸一声不吭,少年这才发觉不对劲。
他跑到前面看到女孩白净的脸庞满是泪痕,实实在在唬了一跳,慌乱得手足无措:“你怎么……”
想了想少年抵住未说出口的废话,转而轻声说:“你别哭,等有人来开门,我去小卖部买面包或者泡面好吗?”
姜笙还是不说话,甚至称得上面无表情,又或者麻木平静,只有眼泪还在诚实地不停掉。
少年似乎意会到不是这个原因,从校服口袋中拿出餐厅纸,拉着姜笙在楼道坐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音色很温和:“我曾经在孤儿院里遇见过一个小姑娘,很瘦很小很可怜,被其他小朋友抢零食抢玩具,所有人都欺负她……”
“可现在那个小姑娘已经快上大学,出落得很漂亮,学习好性子好,也交了一些朋友。”
姜笙静静地流泪,静静地听着。
她也是从孤儿院被爷爷领养的,以前孤儿院所有人都欺负她,院长也欺负她。
她又听到旁边人开口,语气很清很淡,说的是不堪的经历,却没有丝毫怨怼之意,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从小被人领养,领养我的那户人家本来就有亲生的两个儿子,他们不喜欢我,只有个阿婆对我好,但在我四岁时,阿婆走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阿婆走后,我更是每日都吃不饱,最严重那次直接饿晕在地里,渐渐醒来后看着太阳的光晕,我那时甚至想,好累啊,就这样,别醒了,挺好的。”
“但我又不甘心,后来每日挨家挨户换着去讨吃的,长到六岁又到了新的家里,就再也不缺吃穿了。”
他双手交叠手肘撑着膝盖,视线却偏着姜笙,眸间倒映着她的身影:“难过就放声哭吧,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哭完了就放下了。”
姜笙忽然认真问:“你当时也哭吗?”
他想了想:“听人说我小时候会趴在阿婆怀里哭,大概是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并非养父母所亲生,不平于父母的厚此薄彼……但记事以来我没哭过。”
哭也没用。
姜笙心里闪过一瞬间的心疼。
身边人把纸巾递给她,并说:“擦擦泪。”
姜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流泪了,她接过纸巾摊开敷在脸上,眼前只剩下一片柔软的白色。
她别过头去,有点不好意思。
她还隐约能记得,纸巾上淡淡的香味。
这章好像是……五月份写的。存在存稿箱里都要发霉了。
跳了几十章也能写,从这方面来说,我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