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陌路人
姜笙最后还是去了这场聚会。
聚会定在一家ktv,姜笙习惯性早些到,她到时包厢里的同学只有零散几人。
沙发上坐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侧对着她。
见到江景译的时候,姜笙心中一颤,中学那段记忆更是纷纷涌来,并且不可思议的清晰。
其实江景译的长相不算优越,这么一瞧,还有点驼背。但不知道为什么,姜笙记忆中的他是很好看的。
当她后桌那会儿,江景译并不驼背,甚至无论是行是坐,脊背都挺得笔直。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大多懒散,又常弓背看书,他端正的姿态倒是显得另类了。
而且春末有些炎热的天气,江景译却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手和脸,哪里都不肯露。
年段里还有人半开玩笑传,他因为考试没考好所以疯了。
恍神之间,不知道是谁打趣了一句:“呦,我们女主角来了。”
江景译偏头瞧见她,顿了一瞬,随即招手:“姜笙。”
姜笙回神,走过去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走一个?”江景译举起酒杯。
姜笙浅笑:“我不喝酒。”
“……是我考虑不周。”江景译手顿了顿。
他把酒杯放在一侧,笑道:“坐,你来得早,还有很多人没到。”
江景译身边有人男生挤眉弄眼:“景译,人家好不容易来,你怎么反倒这么绅士了?”
江景译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那男生大咧咧道:“你当年聚会英雄救美,替我们段花挡了那么多杯酒,却还没获得芳心,现在还不抓紧点,人家就该名花有主喽。”
提起这个,江景译脸色好像变了变,又忙对姜笙解释:“他们开玩笑,你别介意。”
姜笙脸上挂着公式化客套笑容:“没,我本就该谢谢你的。”
她以为自己再见到江景译,至少情绪上多少会有些波动,但似乎没有。而且此刻即便只是刚来,她已经想回去了。
“姜笙!”
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姜笙转头,见是谢依涵来了,略松口气。
谢依涵穿着件白色长裙,挎着个金色链条包,一进来立马扬起笑容:“这么多人啊,我来晚了。”
便有男同学吹口哨:“呦,这是谁,才几年没见就漂亮得让人认不得了。”
那男同学剪了头发,是非常正宗的光头,班级以前没有这个造型的同学。说实话,谢依涵也不认得他,但她还是惊讶地说:“你不是那个……”
那人便接过去:“我是李贤啸啊,大美女贵人多忘事。”
谢依涵煞有介事点头:“对,李贤啸嘛!哎呀——我是事多忘贵人,脑袋一下没缓过来,见怪见怪。”
“看你样子是春风得意,毕业后准备去哪高就呀?”
李贤啸笑呵呵,谦虚道:“没有没有,就是刚收到个五百强的offer。”
谢依涵竖起大拇指:“我实习的公司都没找好呢。”
“你等我站稳脚跟,到时候跟公司说把你招进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那还是算了,我怕自己把你们公司给整倒闭。”
谢依涵向来对这些场合应对自如,应酬完把姜笙拉到一边,小声吐槽:“男生真是不能胖,这才多久啊,都快油腻成中年大叔了。”
“特别是江景译,在国外待几年,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
姜笙忍俊不禁:“江景译也不胖啊。”
“好像是。”谢依涵又看了江景译一眼,“不过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江景译请客,便讪笑两下。
姜笙只道:“人都会长大。”
很快能来的同学就都到齐了,江景译被同学推搡过来要敬姜笙酒。
李贤啸指着江景译,竖起大拇指:“江哥留学镀金回来,就要继承家业去了,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若往后有什么事,还要劳烦江哥关照呢。”
“别这么说。”江景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学,能帮时,我自然要帮的。”
李贤啸大笑:“我可记着这句话了。”
“姜笙,江氏的公子哥都亲自来向你敬酒了,你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江景译手中还拿着两杯酒,面向姜笙,又似乎在躲她的目光。
谢依涵瞪大眼。
不是吧,男人果真容易变。
当初散伙饭恨不得把姜笙的酒全部挡了的人,竟然反过来灌姜笙?!
高脚杯里的琥珀色液体在灯下泛着漂亮的光芒,姜笙的眸光却半分都没落在上面,只注视着面前之人。
她笑容还是礼貌的:“我说了,不喝酒。”
“我喝我喝,你喝饮料就好。”江景译闻言忙把酒放到一旁,解释,“只是许久不见,敬你一杯,祝福你。”
立马有人起哄:“都是成年人,就别装样子了吧,喝饮料有什么意思?”
“还是说两位女士不给我们面子?”
“是啊,敬酒敬酒,没有酒怎么能算‘敬酒’呢?”李贤啸附和,语气暧昧。
“这么多年后咱们还能聚在一起不容易,要玩就玩个尽兴——都说酒壮怂人胆,酒后吐真言,酒后……”
他们相视哈哈大笑。
谢依涵脸一黑,挡在姜笙面前:“要喝你们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帝把智慧洒满人间,偏偏就给你打了个伞?”
“我还道你们诚心诚意说聚一聚,社会上学到的那点东西拿到同学会来了?”
李贤啸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干脆,瞪大眼睛指着谢依涵:“你……”
“你什么你?!”谢依涵不耐烦,“别对我大呼小叫,我小时候被狗吓过。”
李贤啸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可能是ktv的天花板有些低,包厢内气氛压抑,姜笙也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她拉着谢依涵站起来:“算了,我们走吧。”
众人没料她们这就生气了,面面相觑。
江景译忙拦着,有些语无伦次:“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就是说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想来敬你一杯,你喝不喝都没关系的!大家好不容易聚一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姜笙弯唇,语气疏离:“我确实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让依涵陪我回去吧,组织这场聚会也辛苦,你们好好玩,别因为我们扫了兴。”
江景译张了张嘴:“可……”我就是为了你才组织的啊。
姜笙才不管他怎么想,拉着谢依涵就走,留下原地的众人。
众人见江景译神色,便催他:“愣着做什么,去追啊。”
江景译恍然,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就赶紧出去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微风吹着,初夏的夜晚还带着些凉意,只是街上霓虹灯闪烁,倒不显冷清。
谢依涵边走路也不忘吐槽:“都什么跟什么啊,比我上个实习公司的应酬还恶心人。”
三四年不见,当真是天翻地覆。
姜笙拍拍她:“不喜欢走了就好。”
其实到底也没说很过分的话。
谢依涵还是不平,手指用力戳着屏幕,像在戳什么人一般:“等着,姐打车送你回家!”
她们走到一个路灯下等滴滴车,刚到就听到旁边有人跑过来。江景译跑得有些急,用手撑着膝盖,还没开口就已经气喘吁吁:“你们,等等……”
其实江景译并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聚会是他组织的,来敬酒的人也是他,谢依涵不免没好气:“你还来做什么?!”
亏得她以前还是江景译和姜笙的头号cp粉!
“我……”江景译忙看向姜笙。
路灯下的女孩扎着干净的马尾,额前有些碎发在灯光的萦绕下泛着暖色,除了右脸颊上一颗痣外莹润的皮肤毫无瑕疵。
江景译一时有些怔愣,直到姜笙眉间蹙起,他才恍然一鼓作气脱口而出:“姜笙,我有话和你说!”
第两百八十七章:你不在
姜笙眸色被灯光映得很淡:“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江景译愣了一下,看看谢依涵又看看姜笙。
谢依涵立马叉腰:“怎么?还有什么我不能听得不成?!”
“没没没。”江景译忙摆手。
犹豫片刻后他才低头诺诺道:“姜笙……”
他又停住了,几秒后姜笙叹口气:“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江景译猛然抬头。
姜笙轻声说:“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到这个时候她若还看不出来,便是傻的了。
江景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对,我喜欢你!”
“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你!”
谢依涵嗤笑:“早干嘛去了。”
不说高中时候,就说刚刚那群人开姜笙的玩笑,逼姜笙喝酒的时候——江景译虽然没有应和,却也没站出来帮姜笙说话。
姜笙按住谢依涵,看向江景译,神色很认真:“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喜欢,但很抱歉,我不能也不会给予你任何回应。”
江景译便愣住了:“为……为什么?”
他已经查过,姜笙分明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
姜笙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在谢依涵说江景译喜欢自己的时候,姜笙确实心中一悸。
以前的姜笙喜不喜欢江景译,她已经看不清楚……但无论如何高中那段时光已经过去,要用现在的心境去探测从前的想法,难免带着滤镜。
至少,现在的姜笙对江景译没有任何感觉。
江景译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我,我有哪里不好,我改,我可以改的!”
姜笙摇头:“你现在就挺好的,改变后的你还是你吗?”
“其实四年来我们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过一次,不一样在互相成长?”她说,“是记忆美化了你对我的印象,其实你喜欢的很可能是回忆,而不是我。”
江景译疯狂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分明感受到高中时姜笙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同一张脸,他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谢依涵见了也有些不忍心,嘟囔一句:“行了,刚毕业那时候你又不表白,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谢依涵接起来:“喂……对是我……两人……我们在一个路灯底下,什么?哪个路灯?”
谢依涵抬头看:“就是一个很亮的路灯啊,哦对,旁边有家ktv,还有个叫花物语的甜品店……”
谢依涵过去找滴滴车,江景译仍旧执着般望着姜笙:“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姜笙直接说:“不能,我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你很优秀,以后一定会遇到互相喜欢的女孩子,我们把话说清楚,免得浪费彼此时间。”
中学时情书收得多,姜笙看都不看,随意扔垃圾桶。有次被爷爷抓到,非常严肃地训斥了她。
爷爷说每一份喜欢都难得可贵,就算不接受也不应该糟蹋,要把情书还给人家并同时明明白白说清楚,以后见面就绕道走。
她真的有在很努力和对方说清楚,然后再不相往来。
旁边一束车灯打过来,谢依涵坐在车里向姜笙招手:“姜笙,这里!”
江景译心里一急:“那就让我送你回家可以吗?我车就在前面。”
姜笙摇头,去拉车门:“回去吧,同学们都在等你。”
“师傅,走吧。”
江景译眼睁睁看着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车内。
谢依涵感叹:“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只是她磕的cp又be了。
她忽然问:“如果高中毕业那会儿江景译就跟你表白,你会接受吗?”
姜笙现在对江景译的态度和高中那会儿比较,不说大相径庭,但作为跟她认识六七年的好友,谢依涵还是看得出来区别的。
姜笙摇摇头,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
姜笙忽然想起散伙饭那个晚上,他少说也喝了十几杯酒,倒都是啤的,度数不高。
不过从未喝过酒的少年人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这人倒是酒品好,喝醉了也不手舞足蹈、不说胡话,很乖很安静。
姜笙扶着带了醉意的少年去打车,但当走近路边时,少年却一改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拦着她不让她走。
看着醉了酒站都站不稳的人,姜笙有些好笑:“你做什么?”
穿着白T恤的少年嘟囔了一句话,姜笙没听清,她走近问:“你在说一遍。”
他就笑了,抬头指着天上,夏季夜晚的星星满入眼中。
他叫她的名字:“姜笙。”
“嗯。”
“姜笙。”
“我在。”
他慢慢低头:“你在?”
又摇头:“不,你不在。”
“我要走了……”
要离开了。
姜笙纠正:“是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回家,我先把你送回去。”
他的食指放在唇边:“不,就是我要走了,一个人,我带不走你。”
姜笙不明所以,她没见过喝醉的人,所以人喝醉了都爱说胡话?
真是不禁夸,刚还道是他酒品好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上大学吗?”姜笙问,“你想去哪个城市呢?”
如果他志愿还填在这里,那他们可能仍旧可以在一个地方。姐姐没了,爷爷一个人在这座城市,姜笙是不会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的。
只见面前的少年笑了笑:“你什么也不知道。”
姜笙更是莫名其妙。
但很快姜笙就把这些立刻抛到脑后,因为面前的人突然一倒,倒在她身上。
十八九岁的少年并不轻,姜笙接不住他的重量,两人齐齐扑倒了路面。姜笙心里一慌,叫他的名字,但他好像有点生气:“你叫我什么?”
姜笙茫然:“江景译啊。”
他皱着眉,幼稚的捂着她的嘴巴:“不许叫,我不叫这个名字。”
姜笙呜咽了一下,他又连忙放开手,放轻声音,好像说了两个字。
姜笙抬眸:“什么?”
“罢了。”他轻笑,“没意义。”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我便告诉你。”
姜笙不明所以,但她不是好奇心很重的性格,面对醉酒的人更没刨根问底:“好吧,走啦,送你回家。”
“回家吗……”
“是啊,你不想回家吗?”
“没家,不想。”
“醉鬼说醉话。”
“……”
第两百八十八章:不寻常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江景译就一声不吭的出国,他们再没有联系过。姜笙便以为他的“一个人走”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出国。
姜笙没有多想。
出租车忽然一个急刹,姜笙惯性往前倾,用下意识撑在前面椅背上,立刻回了神。
前面的红灯闪了一下,又变成绿灯,车子继续平稳向前开。
谢依涵奇怪问:“你刚怎么了?叫都叫不应你。”
姜笙偏头:“叫不应我?哦,走了会儿神。”
谢依涵眸子在眼眶溜溜转了一圈,压低声音:“你刚刚是在想江景译吗?”
在想江景译?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姜笙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她拧着眉。
“好了别想了。”谢依涵朗声道,“男人而已,等姐们找到新工作,请你吃大餐!”
姜笙便忽略掉心里的一点不对劲,弯唇点头:“嗯。”
回到家中已经九点多,三楼黑着,爷爷似乎睡了。一楼和外面倒是仍旧亮着,可能是怕她回来家里太暗,给她留着灯,但温暖的光线反倒更衬得夜晚寂静。
姜笙悄悄开门悄悄换鞋子,正要关门时,身后却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小笙啊。”
她赶忙随手把门一关,背抵着门拍拍胸口:“爷爷,你吓我一跳。”
穿着长衫的爷爷乐呵呵说:“越长大越胆小。”
姜笙放下双肩包坐在沙发上,半开玩笑:“我哪里胆小啦,这不怕吵醒您才静悄悄地关门,忽然背后冒出声音,不吓死都算福大命大。”
“呸呸呸。”爷爷皱着眉,“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子家家也不怕不吉利。”
姜笙一愣。
小时候她不是没开过这样的玩笑,但爷爷从没有过这种反应。
她犹豫后试探问:“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想了想:“难道是跟您下象棋的赵爷爷……”
爷爷眼一瞪:“乱说什么呢!”
爷爷没好气问:“不是说同学聚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到这个,姜笙眉毛下撇:“没意思,早点回来。”
她站起来过去把爷爷拉到沙发上坐,给他捏肩,笑盈盈道:“回来陪爷爷。”
爷爷咧着嘴,语气却还是嫌弃:“我才不要你陪,我还是去跟老赵下棋好。”
姜笙歪头:“这么晚,赵爷爷王爷爷还有孙爷爷,您看哪个肯和您下棋?”
爷爷嗤一声:“他们懒死了,早上起不来,晚上不出来……”
“对了,周院找你,要是明天没什么事就去一趟。”
爷爷口中的“周院”是医科大附属中医院的老院长,也是从小领姜笙进医学门的师傅。
姜笙闻言应好。
第二天一早姜笙就打车去中医院,坐电梯直接到了六楼周老院长的办公室。
周老院长已年近八十,但身子骨还算健朗,精神头也很不错,一点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
办公室门没关,但姜笙看着坐在里面的老师,还是先敲了敲门:“老师。”
“小姜来啦。”周老院长戴上老花镜探头看过去,“都半年多没见你了,病好了吗?”
姜笙霎时定在原地:“……您说,什么?”
半年多没见是什么意思?
什么病好了吗?
周老院长奇怪看着姜笙:“我去年不是有个特殊病例让你过来,跟着一起看看?”
“好像是……”周老院长回忆着,“十一月份的事情。”
“你爷爷说你生病昏迷,没法来。”
他向姜笙走过去:“后来我又打了几次电话,直到前几日你爷爷才说你痊愈。”
期间他还想亲自过去探望探望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但都被拒绝了。周老院长也一直提着心,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病让姜笙的爷爷这么瞒着。
现下见到面色红润的姜笙,周老院长才算略微放下心:“所以你前段时间是怎么了?”
姜笙茫然:“我怎么了?”
爷爷说她只是住了几天院啊。
姜笙用力回想之前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来过中医院的,她从没有和老师这么长时间没见过。
但一去回想,就像有一块布蒙在记忆里看不真切。零星的画面闪过,姜笙紧闭双眼抱着脑袋蹲下,面色煞白。
周老院长被她吓了一跳:“小姜,小姜……”
姜笙要紧牙关摆摆手,头却没抬。
周老院长握住她的手腕,正要去探量她的脉搏时无奈笑说:“你不配合,我不能查探你的情况的呀。”
姜笙没应声,片刻后缓了一会儿舒口气,慢慢抬起头,额间竟然沁出了些许冷汗:“老师……”
周老院长扶她起来,等着她接着说。
姜笙半被自己老师扶起,半用掌心撑着墙站起,靠着后面闭目说:“我感觉,爷爷可能有事在瞒我。”
姜笙眉间微蹙:“这些天我总感觉不对劲,前几日我在医院病床上醒来,不是这里,是一家私人医院……”
“然后就感觉,住院以前的记忆好像空白一般,也不是真的缺失,只是朦朦胧胧,没一件记得清楚。”
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周老院子想了想:“走吧,我先带你去照个CT。”
有周老院长在,姜笙的脑部CT片很快就拿到了。
他面色严肃地看着片子,反反复复,放下来又重新抬手举向灯光,老花镜摘了又戴。
姜笙忍俊不禁:“老师,别看了,没问题。”
周老院长很纳闷:“那是什么原因……”
他都看不出来。
不光是片子,姜笙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好,甚至比以前还好,不像有哪里生病的样子。
“你可能只能问你爷爷了。”
周老院长说:“我一直觉得你爷爷这个人——”
他摇摇头:“不简单。”
姜笙从医院出来,周老院长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你可能受到了精神方面的攻击,所以一些并不清晰却很寻常的记忆代替了你原本切实经历过的事情,最可能的是和你爷爷有关。”
“也不用去找精神科的医生,他们恐怕都没办法。”
“不过啊,小姜。”
“你爷爷不会害你。”
“这半年多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是你忘掉更好的,所以你确定把这段记忆找回来吗?”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她临出门前回头肯定一笑:“要,我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
第两百八十九章:瞒着她
姜笙没先回家,而是先把谢依涵约了出来。
谢依涵这几天在找实习公司,姜笙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外面跑,接了电话便到一家咖啡厅等姜笙。
“这里!姜笙。”
工作日的商业区,咖啡厅人很少,姜笙刚推开玻璃门就看到谢依涵向她招手:“这这这!”
她走过去坐下。
谢依涵先说了句“给你点了杯玛奇朵”,然后撑着头叹口气吐槽:“累死我了,还是你好,直接不用找工作了。”
正在这时,点好饮品也被端上来,还有两个核桃玛芬。
服务人员说了句请慢用,谢依涵拿起小勺子戳了一下小甜点。
“对了,你找我做什么?”谢依涵嘻嘻道,“不会就是特意邀我来喝咖啡吧?”
姜笙哑然,切入正题,组织语言:“我这……半年多来,不是没有去学校吗?”
“是啊。”谢依涵摊手,“干嘛,要毕业舍不得了?后悔自己旷课这么久了?”
她啧一声:“你爷爷也真放心,不怕你延毕。”
姜笙心下一颤。
果然。
她又问:“你没来看看我?”
谢依涵用小勺搅了下瓷杯中的郁金香拉花,奶白色的拉花随着勺子的方向流动,她神色有些复杂,半晌后才含糊“嗯”一声。
“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都不回,去你家找你,你爷爷说你有事没空见人。”谢依涵斟酌着慢吞吞说道。
“你来学校之前,你爷爷还说千万别提起这半年的事情,我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小心翼翼都没敢问——”
“所以这段时间,怎么了?”
姜笙握住咖啡杯的手柄垂眸没说话。
片刻后她笑道:“确实,先别问吧。”
等她自己先查清楚。
姜笙回到家的时候爷爷不在,她就搬了条矮凳子直接坐在玄关处等,双手环抱直愣愣盯着外面,还把终于等回来的爷爷吓了一跳
爷爷舒口气:“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我心脏不好啊。”
“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姜笙审视地目光落到爷爷身上。
爷爷怔了一下:“你知道什么?”
他赶姜笙进去:“好了好了,刚输了棋局,快进去给我倒杯水。”
姜笙没动,抬头盯着爷爷的眼睛,慢慢道:“老师说半年多没见过我了。”
爷爷嘴角一僵。
遭了,忘了跟周院通气了。
“所以爷爷,这段时间我在哪?你在瞒着我什么?”
爷爷默了片刻:“……小笙啊,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不一定要过得那么清楚,含糊点挺好的。”
姜笙面色古怪:“我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所以爷爷你要我忘却我的记忆?比如说——”
“停。”爷爷瞪她,“别胡思乱想。”
姜笙笑了:“我没乱想,”
爷爷叹口气:“你要是非得知道,告诉你简单……只是如果知道后仍旧无能为力,你还执着于此吗?”
倒不如不记得好。
“小笙,你的精神状态不可能再次承受记忆的抹除。”
但是姜笙的态度很坚定:“我要知道!”
爷爷定定注视着她,洞明的眸光深沉,片刻后却没给姜笙一个答案,只问:“周院找你做什么?”
姜笙顿了顿,回答:“北城医院在做GCP临床试验项目,有个师姐在那里,老师想让我一起跟去看看。”
“今年你都没去北城吧……”爷爷忽然提起,“正好趁着这次一起去了。”
“爷爷……”姜笙拖着尾音唤了一声。
说起北城,那里有姜笙的半个童年。
她在北城的山水福利院长到六岁,但那段时光于姜笙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离开福利院后,姜笙没再去过北城。直到几年前院长丑闻铺天盖地袭来,她才重新踏上阔别十几年的土地,此后每一年都会挑个时间去山水福利院看看。
姜笙叹道:“我是要去的。”
“但在此之前,您得先告诉我前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爷爷避而不答:“去北城看看吧。”
“你要知道,得到那段记忆对你来说,绝对不会是愉快的。”
“而这里有你的事业、你的朋友、你的痕迹和责任,你考虑清楚是否要打破现有的、无所顾忌的美好。”
姜笙觉得爷爷这话说的怪。
什么叫“这里”有?
难不成还有“那里”……吗?
她看向爷爷,只见爷爷无奈摇头,微微笑道:“若你再次回来,仍旧坚持要知道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就告诉你。”
姜笙抿着唇。
爷爷从来不是固执的,但更不是会随意摇摆念头的。
不过她的决定,也绝不会因去趟北城就被改变。
沉默之后,姜笙说轻轻点了下头。
“好。”
随便收拾了几件随行物品,姜笙第二天下午就和周院一起乘车去北城了。
他们坐的是私家车,司机帮忙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又打开车门让姜笙和老师进去。
黑色轿车缓缓移动,惯性让座位上的人往后靠。
还没上高速,周院稍微按下了车窗让空气流进来,流动的空气冲淡了空间封闭的味道。
片刻后周院侧头问:“小姜啊,去年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院说的是让姜笙去国外进修的事情。
姜笙轻说:“老师,三年实在太长了。”
他们这个专业去了国外,忙起来肯定连春节都回不来,那真的是实打实的三年。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也曾问过爷爷愿不愿意去国外定居,结果当然是否定的。
“我放心不下这里。”
周院笑道:“三年听起来虽长,过起来快着呢,你爷爷身子骨健朗,我也在这里能帮你看着他,现在通讯又这么方便,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才二十多岁,该到外面去看一看。”
姜笙半靠着后座,从窗中呼呼扑进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车子开得快,不一会儿就缴费上了高速。车窗紧闭,在轿车内形成了封闭的空间,前边车载播放器的流行音乐在姜笙脑海中循环播放,她觉得有些头晕。
可能过了很久,她才说:“我知道的,老师。”
“等从北城回来,我就告诉您我的决定。”
六十万字啦
第两百九十章:NSCLC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抵达北城城区口,师姐舒辛来接他们。
舒辛头发盘起,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宽松牛仔裤,上衣领处别着支中性笔,应当是才从医院出来。
“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来。”周院微斥,“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地方,非要你来接。”
“才不是来接您。”舒辛笑着说,“自从被调到这里,我与小师妹都一年多没见了,想早点见到她不行吗?”
“快让师姐看看。”
舒辛接过姜笙的行李箱,上下打量,连连皱眉,佯怒:“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嗯?怎么瘦了这么多,风一吹就要被吹跑了。”
姜笙忍俊不禁,伸手去拿回行李箱:“不重,师姐,我自己拉。”
舒辛拍掉她的手,干脆利落地把行李箱递给自己的儿子:“舒庭轩,你来。”
“还有你师公的。”
可怜的舒庭轩在背后拿着行李,眼巴巴望着自己母亲拉着姜笙说起悄悄话。
幸好行李不多,只一个手提行李袋、一个22寸的行李箱。
车在城口停车场,五分钟就能走到。
舒庭轩拖着行李去了酒店,舒辛则开车带周院和姜笙去北城医院。
路上舒辛才说起这次的项目:“……是关于NSCLC的。”
“紫杉醇联合铂类化疗疗效已经达到瓶颈状态,抑制肿瘤血管生成逐渐成为癌症治疗的新焦点……我们的意思是,尝试利用贝伐珠单抗联合紫杉醇与卡铂的方案。”
“贝伐珠单抗在M国已经被批准用于癌症治疗的抗血管生成药物,其实算是安全有效了,但仅仅‘算是’还不够。”舒辛手握方向盘开得很慢,注视着前方的路,边说。
“为了符合国内的标准,我们必须重新试验备案,这次主要是比较LY01008和贝伐珠单抗分别联合紫杉醇与卡铂治疗转移性或复发性非鳞状细胞非小细胞肺癌初治受试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志愿参加这次研究的患者此刻正在医院,各项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
舒辛将车开进大门,在停车位停好,熄火后挂驻车挡,解了安全带下来开了周院那边的门,倾身笑着说:“就等老师大驾了。”
周院摇摇头:“就你贫。”
舒辛莞尔,将手背抵在车门上,让周院下车。
姜笙从另一侧下来,周院招手:“小姜跟着我,上次你就没来。”
“是哦,去年师妹怎么没来?”舒辛走过去拉起姜笙,“快毕业了学校很忙?”
真正的原因姜笙自己都不清楚,便只应:“还好。”
舒辛点头:“师姐的意思是,你不要忙着毕业,还是接着念书最好。”
“你从小就跟在老师身边,十几年下来积累的知识经验储备当然不同于寻常本科生。”
“但这年头,学历有多少重要,你比师姐更清楚。”
履历上少了那么一行字,很多时候连门槛都踏不过。
“是。”周院附和了句,“我是希望小姜能去国外进修几年,回来后的路不只是宽广,有老师和师兄师姐们在,你想往哪里走都可以。”
“国外的话……”舒辛想了想。
姜笙最开始接受的是中医教育,但本科的专业为生物医学科学,确实可以去外面学习学习。
“去国外看看也不错。”
三人边走边说了几句话,进了电梯到四楼便严肃起来。
他们换了衣服先参加场会议,主要讨论接下来的治疗及实验方案。
会议结束后,打响的第一枪是对患者进行贝伐珠单抗静脉输注,接下来整个研究进入了漫长的艰难攻关过程。
舒辛当真是忙里偷闲去接他们的,即便她不是这次临床实验的主力,但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签署了合约的志愿者不是实验的小白鼠,在医生的眼中他们仍然是罹患的病人,是可贵的生命。
无论医生还是研究员,都在竭力从死神手中抢下这些不能被手术所治疗的病人。
至于姜笙,学习与相助并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她最熟悉的状态。
偶尔脑子闲下来的时候姜笙也会想,爷爷确实了解她……她素来安于现状,喜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稳生活。
如果想起那些被遗忘的记忆,这种平淡和安稳会被破坏吗?
随遇而安的念头时不时冒出来,却又被姜笙反复按回去。
六月二十五,晚上十一点三刻。
舒辛用消毒液冲洗医用手套,又脱下手套仔仔细细洗过手后,刚准备换下衣服,就收到一个消息。
——三号病房6床的病人血压有点高。
“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她又重新换上手套。
6床的病患就是这次的志愿者之一,33岁,左侧原发性支气管肺腺癌IV期,已经出现全身多处的转移,情况很不乐观。
姜笙此刻正在三号病房内,夹板垫在左手掌心和胸前,右手拿着笔。
舒辛用眼神询问,姜笙笔一顿:“……145/93mmHg,还有点剥脱性皮炎。”
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贝伐珠不良反应,正常却又不正常。
床上的病人无意识微微辗转,疼痛得呻吟,守在床边的女人面容疲倦。
梁茹思望向舒辛,嗓音有些哑:“医生,我老公……”
舒辛安抚了几句,又嘱咐:“每隔几个小时可以给他擦点护手霜。”
随即她又给姜笙使了个眼色,姜笙把水笔插到衣服口袋里,迈步跟着舒辛。
留下的梁茹思惴惴不安,转向床上的病人,抬手去抚摸他的脸,低声呢喃了几句话,似乎想将缠绕着他的魔鬼赶走。
走廊外。
舒辛问:“血压值是突然高起来的?还是白天就已经很高了?”
“突然升上去的。”姜笙想了想,“不超过半小时。”
注射贝伐珠的病人这几天安排了24小时动态监测血压,十一点之前6床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
病人太多,舒辛有些记不得了:“之前6床的基线血压在标准范围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舒辛皱着眉:“这个问题我明天去反映,你随时监测6床的情况。”
血压降至正常范围之前,肯定要暂停抗血管药物。
姜笙点头,提起:“6床家属今天说患者高中同学想组织起来看他,但又担心人太多会影响病情。”
昨晚6床还突发意识障碍,甘露醇脱水降颅压后,虽然有所缓解,但一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清醒意识。
舒辛也想起这个:“结果还没出来吧……”
出现意识障碍的原因已经安排了脑电图检查,应该明后天才能有结果。
“如果能让病人心情好一些,有人探望当然没问题,但你和他们说最好不要太吵闹,也以免影响隔壁5床。”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末了舒辛笑着说:“那今晚就交给你了,我实在不行了。”
她这几天都是彻夜待在医院,白天在值班室补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实在疲倦。
姜笙回头望了后面五个病房一眼:“放心吧师姐,有什么事我们再给你打电话。”
第两百九十一章:似相识
幸而除了各个病房时不时传来的痛苦呻吟声,一夜还算安稳。两天后,三号病房热闹起来。
6床旁围着几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女,右边蓝色桌子上摆放着由百合和月季组成的花束,花束中间有个很大张的卡片,彩色的笔迹一句句都是祝福语。
地下还放着个很漂亮的果篮。
“怕你嫌吵,我们商量了一下,就没有来那么多人。”其中一个深蓝色T恤的男人笑着说。
商耀成今天状态还算好,血压也恢复到正常值。梁茹思把床摇起来,又塞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腰间,让他坐起来。
他叹口气:“大家都忙,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我这身体……”
“商耀成——”旁边穿着米色雪纺裙的女人轻轻打断了他,扬着嗓音,“说什么丧气话呢,拿出你以前的气势来。”
有人笑着附和:“对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就是生个病嘛,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记挂着你,还想你病好后我们找个时间再聚一聚呢。”
“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尽管开口。”
“……”
老同学们说着话,倒是驱散了病房连日以来的弥漫着的阴霾,连5床都饶有兴致地靠坐了起来。
姜笙照例记录了商耀成的身体数据后,便离开了病房,一直等探病的人全部离开后,才带着报告单再次走进去。
脑电图检查已经出来了,是脑水肿引起精神神经症状。
她进病房时,梁茹思正把果篮放到桌底,叹一句:“也是有心了哎。”
见到姜笙,梁茹思起身:“医生……”
姜笙说:“没事,你坐。”
她检查了下仪器,随后和旁边护士低声交谈着。
见此,梁茹思又将鲜花束的贺卡抽出,正想拿给商耀成。但翻过来一看,文字的背面竟然是张照片。
照片里三四十个穿着T恤或校服的少年少女,脸上都洋溢着青春阳光的笑容。
商耀成瞧见了,有些感慨:“一恍十多年就过去了。”
“这还有一张。”合照与卡片中间露出了个白色尖角,梁思茹抽出,是张单人照。
梁思茹一笑:“是你吗?”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最简单的T恤,虽是松散的神态,脊背却挺得笔直,冷淡而温和,唇角天然的微微上扬,和躺在床上的病患完全是两个人。
商耀成也乐了:“这应该是……”
本该顺畅出口的话却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的照片,答案在脑海浮现,呼之欲出,商耀成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梁茹思忙转移话题:“吃苹果不,我去给你切。”
她放下照片,半蹲下从果篮中拿出三个苹果向洗手间走去。
照片就那样静静平躺在桌子上。
旁边的姜笙余光一瞥,眉间蹙起,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梁茹思洗了苹果还用刀切成精致的小块,用一次性的碟子装好,分给5床一碟,又问姜笙和一旁的护士:“几位医生尝尝?看起来应该挺甜的。”
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梁茹思也没勉强,放在了一旁。
商耀成接过妻子递来的叉着苹果块的叉子,忽然拍了拍脑袋。
“哦,对。”他终于想起来了,“应该是……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班主任组织我们到福利院做志愿者……”
正与旁边护士交流的姜笙一顿,不自觉留意着他的话。
福利院?
“奇怪……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商耀成苦恼,感觉头更晕了,还有些犯恶心。
梁茹思只以为他是因为生病,所以记性差。她心里堵堵的,又强撑着笑道:“你都说了是高中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起来也正常。”
“再者指不定是同学们偷拍的呢。”
但照片里的少年微抬眼,懒散的目光分明正投向注视着镜头。
即便是偷拍的,照片的主人公也定然知情。
姜笙目光停留在前下方的照片一秒,从旁边人手中接过笔,便带着护士出了病房。
没多时梁茹思也追了出来,确认这边说话病房里的人听不到后,才问:“医生,我老公这两天总说头晕头痛,是怎么了?”
走过来的舒辛说:“脑水肿压迫到神经引起的,到我办公室我和你讲吧,刚好还有点其他事情。”
舒辛看向姜笙:“老师在研究所等你。”
“嗯?哦好。”姜笙看着夹板上的数据资料。
舒辛接过资料:“这个我帮你放回去。”
“谢谢师姐。”
舒辛带着梁茹思去办公室,姜笙往反方向坐电梯出了医院,到马路上打车去研究所。
坐在出租车上时,姜笙还在想那张照片。
她莫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她也很肯定自己见过照片上的人……也就是见过……商耀成?
不过大抵要归于岁月和疾病的摧残,姜笙总不能把6床病人与照片里的少年联系起来。
车内没开空调,夏季的空气裹挟着热意,她有些烦躁,按下车窗。
她打开手机,滑动屏幕解锁,在没有消息的页面不自觉上下翻着。
33岁……高中……十六七年前……
脑海里有什么多次闪过,却总是捕捉不到,脑子像被一层透光的纸紧紧糊着。
遮不牢又扒不开。
第两百九十二章:梦境吗
针对贝伐珠疗效伴随着的各种副作用,周老院长和北城医院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的主任以及其他几位医师正在商讨研究。
姜笙谨听师旨乖乖在研究所待了一个下午后才离开,还被布置了一篇报告。
出来时天色已暗,她拿出手机一看,竟然快七点了,便发了条消息问舒辛吃过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到沙县准备打包几份炒粉。
已经过了饭点,但是这家店的生意仍旧很好,里头坐满了人。
简易的开放式厨房内,老板利落地颠着勺,热气从锅内腾起,薄薄覆在透明的面部防护罩上,老板娘在一边包扁食——右手上筷子把剁好的肉馅一蘸,放到白生软和的馄饨皮上,左拇指一按、掌心一掐,漂亮的扁食就成型了,动作干脆熟练。
忙碌中老板娘还能分神招呼姜笙:“妹妹,要点什么?”
“三碗炒粉、一碗花生酱拌面、还有一盘炒细面,不放葱和香菜……”想了想姜笙补充说,“打包,每份再加个茶叶蛋。”
老板娘问:“五个茶叶蛋哈,炒粉放点香辛料吗?”
“是,放的,只有细面不要。”
“得嘞。”老板娘笑道,“你找个地方坐一下,要等一下。”
店里面已经坐满了,外头支了个棚子,有桌有凳,姜笙便转身出去了。
转身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道略有些耳熟的柔和女声:“一份汤面,小碗馄饨。”
然后是高声应答:“好嘞,外面可以坐。”
已经落座的姜笙抽出纸巾把桌子稍稍擦拭了一下,抬头刚好看到女人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背着玩偶书包的小姑娘走出来找位置。
但这边生意太好,姜笙落座的,已经是最后空着的座位了。
女人很快锁定目光,并稍稍迟疑地唤道:“姜……笙?”
阮娇娇,山水福利院现任院长。
不是很相熟,但也算认识。
姜笙把刚刚擦桌子的纸巾顺手丢完旁边的垃圾桶,并笑着点了点头:“娇娇姐。”
山水福利院的大部分经济来源是一家的私人企业赞助的,老院长的丑闻遍布互联网后,这家私企第一时间要求她自行革职,阮娇娇就是那时候被推人上去的。
这几年姜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福利院看看,是故也见过这位年轻的新院长。
阮娇娇迈步过来,笑问道:“这儿有人吗?”
姜笙摇摇头,示意她们坐。
阮娇娇带着女儿落座,帮忙把女儿的书包取下来:“安安,叫姐姐。”
阮筱安乖乖巧巧喊了声“姐姐”,姜笙讶笑:“长这么大了。”
“是呀,也挺久没见你了。”
确实挺久了,毕竟她“生病”这么长时间,自然也很长时间没去过福利院了。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待姜笙的粉面依次被打包好了,便起身告别。
阮娇娇母女点的面和馄饨也被端了上桌。在对女儿说了句“小心烫”后,阮娇娇向姜笙轻轻点了点头:“有空过去坐坐,小朋友们都很想你。”
姜笙划算着:“得了闲就去。”
“你们慢慢吃。”她指着手中打包好的面食,客气笑了笑,“我先走了,一会儿坨了。”
“好,快去吧。”
阮筱安也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姜笙提着餐盒离开。
她的那句得空就去并不是敷衍话,回去的路上就在计划时间——也或许是应了小朋友的这句“再见”,周日真的得了半天假。
医院那边情况尚可,加之姜笙本来就不属于这个研究的必定劳力范畴,舒辛在向周老院长请示后给她批了半天假,让她休息一下。
姜笙前一天晚上买了些课外书、玩具和零食,调了个七点闹铃,没想到翌日六点都没到她就醒了。
醒得虽早,但她却没休息好,一整晚都在做梦。
梦里她穿着件藕色对襟短衫和褶裙,站在一宅院门口,旁边还有个面目模糊的月白色身影,较她更高些……她正与谁晏晏言笑,却忽然被重重摔了下去,环境瞬间变化,四周荒芜。
她好像在用力禁锢住谁,但越是想使劲,手上越是轻飘飘的,心悸慌乱之间,那人反客为主,掐住她的脖颈:“只听过婢女让主子先走,还未听过主子让婢女走的,可真是奇事。”
什么婢女?什么主子?
姜笙竭力想弄清楚那人在说什么,但脑子里空落落的,只能保持沉默——却又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般开了口:“你们的目标总不能是他们吧?左右我走不了,能走一个是一个。”
她膝盖一顶,肘关节撑开鸦青男禁锢住自己的手臂,奋力向旁边一滚,尘土卷起满面。
浓尘呛得她咳嗽,眼里进了沙子,身上却徒然一轻,所有的束缚皆消失不见。
她听到远方传来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
马蹄声停止的时候她又被人紧紧抱住,鼻尖传来清淡好闻的香气。
姜笙呢喃了一声:“姐姐……”
她好像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竭力想睁眼看看,却只轻轻对那人道了句:“裙子,脏。”
那人不理会,低声说:“对不起。”
姜笙眉眼一弯,视线终于重新恢复,却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只有一支箭迅速且不由分说地朝着自己而来。
心跳骤停间她僵在原地,似乎还听到了利箭破过空气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支羽箭横空而出,恰好与之相撞,双双落于地上。
有惊无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面那支羽箭而来的方向看去。
青年牵着马,垂着的右手紧握着弓,筋脉凸起,面色很冷,没在看她,凌厉的视线射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个身量不高的男子急忙跑过来,面色匆匆,到了后哭丧着脸连连道歉:“在下不善射箭,惊了姑娘,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矛盾一触即发。
姜笙还未来得及开口,云里雾里,时间瞬移,无形硝烟的味道尽散,这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与青年二人。
和刚刚的冷脸不同,青年稍稍仰头与坐在马背上的她对视,神情乖巧温顺,像摇尾乞怜的小狗。
姜笙甚至能清晰看到他上扬着的长睫、深珀色的眸子。
她心下有些软,用眼描摹着他温润的五官,好像要答应什么,身后却忽然一空,阵阵眩晕感传来。
姜笙忽然发现自己此刻正挂在悬崖上!背后只一树干作支撑——然而还不够,“咔吱”一声,树干从三分之二处断裂开来。
身体下沉的感受让姜笙心里也下沉了一寸。
心慌之际,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她翻转身体试着向上去看时,一只结实的小臂将她包围。
视线处是青色衣襟,鼻尖下是熟悉的味道,但她脑中混沌,一时竟然没想起来这是谁,只觉得心安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踏踏实实落到地面。她勉强睁眼,看到了那个抱着自己上来的人…奇怪的是,并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
不过她想,她应该认识他的。
她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很轻柔,又带着颤抖。
姜笙竭力想回应,努力睁大眼想看清他,眼睛一睁,光线从四方涌入,她的视线逐渐清晰。
她心下一喜,屏息想看清楚,入目的却没有任何人。
她又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第二百九十三章:福利院
思及方才支离破碎又荒诞的梦境,姜笙扯了扯唇角。
难不成是最近有些神经紧张?都梦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整了个古代背景。
她没放在心上,只是感觉脑袋有些疼。
微弱的光线从酒店窗帘中透进,姜笙伸手在床头摸索了一下,摸出手机看时间。
5:56,还早。
本想重新阖眼再睡个回笼觉,翻来覆去却越来越清醒。
左右睡不着,便干脆早点起来。洗漱后,姜笙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开着昨天向舒辛借来的车沿成东路去往城郊,到山水福利院的时候才七点多。
福利院管安保的陈伯已经醒了,正在铁门旁欢乐地打着太极。
见到一辆陌生的轿车往这边开来,他先是一看,姜笙也按下车窗探头向他招手:“陈伯——”
“哎呦,是小笙啊——”陈伯把锁着的铁门打开,脸上皱纹一绽。
“是啊,您又起这么早锻炼。”
“活动一下筋骨。”陈伯哈哈笑道,“好久不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姜笙把车开进,隔着车门与陈伯相望时笑说:“来北城有点事,正好来看看你们。”
“好啊好啊——”陈伯乐乐呵呵的,“你给小阮说了没?”
车子正往停车位开去,姜笙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应答:“说了要过来,没说什么时候。”
“那我去叫她。”陈伯说着就要走,边走还边做踢腿运动,腿脚好不灵活。
姜笙忙停好车,喊住陈伯:“诶,不用,周末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陈伯见她如此说道,便也不忙奔走相告了,反而拉着她坐着问来问去……从追忆她被爷爷领走时才这么点儿大、感叹光阴似箭,一转眼小姑娘变得亭亭玉立,自己都老了。
到后来问起姜笙学业,甚至婚嫁,还问她这未见的一年多在忙些什么。
面对长辈善意的盘问,姜笙也只是随口一答,便将话题转走:“余婷姐姐还在国外吗?”
陈余婷是陈伯独女,大学毕业后就跟男朋友去国外了。青年丧妻,就这么一个女儿,陈伯对此好一顿埋怨。
可能念着老父亲年纪越发大了,身旁没个人不行,又不愿意跟自己出国,两年前陈余婷忽然计划着回来安家。
提到女儿,陈伯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去年就回来了,这一年就在百连大厦做事——对了,她周末都有空,你有时间就约她出来一起逛逛街。”
“好。”
两人正说着,姜笙手机忽然一连振动了好几声。她拿出来一看——是阮娇娇发来的语音。
“姐姐!姜笙姐姐!”
几个稚嫩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好不雀跃,隔着屏幕姜笙仿佛都能看见那边是怎样一副活泼情景。
“姜笙姐姐看这边。”
“看我们!”
“我们在这——”
阮院长说:“他们在窗户上看到你了,现在各个高兴的不得了。”
有个小姑娘窜到手机收音孔边上补充:“姜笙姐姐,快看我们,我们就在你右边楼上的窗户这里——”
姜笙无意识弯了下唇,抬头往远方的建筑看去,目光略及一扇扇小窗时,不得不感叹小朋友的新眼睛就是好用。
放目望去,建筑太远,她根本看不到什么人,不过还是抬起手挥了挥。
手机又振动两声,阮院长的语音再次发来了:“他们一会儿去食堂吃饭,想让你过去等。”
姜笙对着手机打下一个“好”字,又抬起手朝远方挥了挥。
继而转身对陈伯笑说:“我先去食堂了,您一起吗?”
陈伯惯爱在早饭前锻炼,此时还空着腹,便也摆摆手:“走走走,去拿俩馒头。”
他们到食堂后没一会儿,阮娇娇就把小朋友们带来了,旁边还跟着保育护士。
党悦——也就是方才在手机里讲得最欢的小姑娘,看到姜笙就加速跑过去,拄着拐杖还跑得很灵活。
她高高兴兴地扑向姜笙,又献宝似地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细长的浮雕纸盒:“送给你!”
“什么?”
慢一步来的阮娇娇笑着帮党悦答了:“是昨天市三中的学生们过来当志愿者,小悦赢了游戏,一位同学送给她的,她高兴的不得了,说要留给你。”
输了游戏的宋子显撇撇嘴,嘟囔一声:“有什么嘛……”
他差一点就赢过党悦了!
党悦闻言朝宋子显做了个鬼脸,扬起脸庞得意洋洋。
姜笙本来还想跟着开玩笑,党悦却已不由分说的把东西使劲儿塞给她,兴奋地催促她打开。
“快看看!”
姜笙便笑着应了句好。
漂亮的包装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她将纸盒竖起,指腹一勾,轻而易举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礼物才堪露出一角,她就已有些愣神。
晶莹剔透的糖果反射着食堂的灯光,直直穿透她的眼睛,脑海中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拼凑在一起
血液被刺得瞬间从脚底回流,本已远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好像又极为清晰。
第两百九十四章:幼年事
十七年前。
福利院内。
“快下来啊你们。”
“别打了别打了……”
不知哪个小孩惊呼一声:“院长来了!”
四混战成一团的人像听到什么口号似的,下意识齐齐停住了动作。
院长皱着眉头疾步朝这边走来。
她四十岁上下,身材适中,戴着个黑色的窄框眼镜,本该有几分书卷气。但此时眼镜都削弱不了的凌厉感,生生划破了这种文人气息。
陈文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怎么回事,一个个八九岁就反了天了不成?!”
其中一个打架的小胖子像找到了主心骨,立马从高高的平台跳下来:“妈——妈——”
“妈呜呜呜,你帮我评理啊呜呜,呜呜呜呜,他们以多欺少——你看——”小胖子热泪纵横,伸出自己的胳膊,撩起裤腿,“我快被这些崽种欺负死了。”
只见他白白胖胖的胳膊、小腿上满是各种抓痕和淤青,红的青的紫的纵横交错,像打翻的颜料盘,还怪好看的。
刚刚打得酣畅淋漓没注意,现下看到自己的惨状,小胖后知后觉感到痛,哭得更厉害了。
“啊呸。”他恶狠狠地瞪着另外三人,啐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你他妈的死胖子有种再说一遍——”
“我就说我就说,小野种——”
“骂谁呢还没挨够揍是不是?!”
“够了!”
陈文英厉喝一声:“还没闹够?”
“老师平日里教你们要和睦友爱,你们听到狗肚子里去了?!骂的是什么难听的话?!一天天像什么样!”
“孙凯,党加辉,党文昕。”她一个个点名,嫌恶地皱起眉,“你们搬去矮南楼面壁!等什么时候反省到自己的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凭什么?!”党加辉大叫起来,“我不去我才不去,凭什么让我去,要去也应该是李泉浩去!”
“凭什么?”
陈文英眯了眯眼:“凭你们把同学欺负成这样还不够吗?”
孙凯是个能屈能伸的:“院长我错了,我不想去南房住,我和李泉浩道歉。”
“对不起!”
矮南楼不是座楼,是地下室,原来做杂物间的。那里灯早就坏了,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阴暗潮湿,平常没人会去。
前几年陈文英让人把杂物收拾出来,放了两张上下铺,每有小孩不配合或犯了错就让他们住过去,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让人乖乖听话。
党加辉想到去过一次的地下室,夜晚寂静见不着光,被风吹得哪里“吱呀”一声都可以把魂给下飞,更不用提浓厚难闻的气味……
他打了个寒颤,但还是犟着嘴冷声道:“孙凯你有病吧跟他道什么歉!明明是李泉浩先挑衅我们的,自己技不如人打不过我们,又小人地去告状,孬种——”
“党加辉!”
陈文英见自己捧着手心里的宝贝儿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始作俑者还不见丝毫悔改之心,气得满心都疼:“你去收拾!就现在!立刻搬过去,晚上也不用吃饭了!”
“还有你们两个!”她抖着手指比向党文昕和党加辉,“一起滚去反省!”
党加辉咬牙冷哼:“走就走!”
他说走就走,转身离开,脚踏踏实实踩在地面发出厚重的闷响,似乎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党文昕双手环抱,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开。
小胖李泉浩得意地朝他们背影做了个鬼脸。
孙凯还想说点什么为自己争取一下,张力张嘴,触及到陈文英的眼神瞬间一默。
算了。
他转身。
小胖得意洋洋的目送三人离去,暗暗嘲讽他们的狼狈背影。
但感觉到陈文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立马嘴巴一瘪,可怜兮兮:“妈,好痛呜呜呜。”
陈文英想骂他两句,但见周围还有孩子围观,只瞪他一眼就作罢。
“看什么看!都滚去教室,等下有人要过来,学乖一点!别让我在看到你们欺负同学。”
因为小胖是老来子,她确实格外疼爱些,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惹事的本性。这回八成又是他起的头。
但能怎么办呢?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
小胖没得到亲妈的关心也不介意,仍然乐呵呵的。反正那三人马上就要去矮南楼了,没有一个月绝对出不来,算起来还是自己赢了。
他笑嘻嘻跟上陈文英的脚步:“妈,有谁要过来啊。”
“是哪个大领导?”
“不该你问的别问。”
“……是学校,又组织了些学生来,好好的没事找事。”
“喔……”
而角落里,有个小姑娘从打架伊始一直旁观到这场闹剧结束。
她漂亮的黑瞳深沉沉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些背影,一动不动跟个娃娃般。
等人都散去了,她才轻轻扯了扯唇角。
没意思。
小姜笙转身就走。
但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折返回来的党文昕。
党文昕一改方才的面无表情,拧着小脸挡在路上:“姜笙——”
姜笙弯唇:“让开。”
“……”
党文昕越想越不对劲儿,当姜笙要推开她往旁边走时,她一把抓住姜笙的的手腕。
这下声音是笃定的:“是你。”
方才被党加辉和孙凯煽动,党文昕也没去思考,左右他们三人团体在福利院打架推搡都是家常便饭。
但小胖到底是陈文英的儿子,福利院小霸王一样的存在,两方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
今天之所以会打起来,究其原因不过是前几天保育老师给孙凯开了通便的药,隔天小胖就腹泻不止。
而两人在不久前闹了点小矛盾,最后以孙凯道歉为终。也不知道小胖听谁说的,说孙凯怀恨在心,装病就是为了骗泻药。
小胖信以为真,找孙凯算账。
孙凯知道自己在他那讨不到好,一个劲儿解释自己的无辜,可小胖就是不信,放话让孙凯跪下来给自己磕头舔鞋才原谅他。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九岁的男孩正是要脸面的年纪,这就打起来了。
党加辉和党文昕都是被孙凯拉进去的,兄弟有难,不能不帮。
现在想来,党文昕觉得自己三人都被当枪使了:“前几天你很早起来,去食堂装了杯豆浆……”
而那天电路突然坏了,豆浆都是半生的,她听老师说过,吃了生豆浆会拉肚子。
据她所知,平常小胖也没少抢姜笙的东西,他有个当妈的院长,为非作歹惯了。
姜笙淡淡“哦”了一声,眼神分明在说那你去告状呀。
一杯豆浆而已,能证明什么?
停电了监控没有记录,除了党文昕没人看见,如果陈文英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大不了也让她去睡矮南楼好了。
姜笙轻轻掰开党文昕抓着自己的手,党文昕身子一移,换成双臂张开拦在她面前。
两人对视,党文昕抢先说:“架是我打的,被罚我认,但你总要负点责任吧——如果我告发你,就算没有证据,陈文英至少也要饿你几顿。”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这事就翻篇了。”
“帮你什么?”姜笙笑得乖巧,提醒她,“上个星期三,你们往我的饭盒里放毛毛虫。”
找她帮忙?她不给党文昕搅黄了都算善良。
“我们不是针对你……”
毛毛虫是党加辉和孙凯的恶作剧,所有女生的饭盒里都荣获一只。
姜笙倒没被吓到,只是这样一来又要去洗饭盒,十分耽误她吃饭。
想到此,姜笙轻轻皱了皱鼻子
党文昕继续辩解:“而且毛毛虫也不是我放的。”
她顶多算个知情人。
“这样,只要你帮我,我也帮你报复回去。”
姜笙笑了,还十分稚嫩的女童音里满是嘲意:“小团体的关系真脆弱呀。”
党文昕坦然地耸耸肩。
三人本来也没什么情意,只是在福利院做独行侠是很容易被欺负的,她加入他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行吧,你先说。”
党文昕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开口:“我偷偷听到有人跟院长约好过几天来这,想领养个女儿回去,你只要帮我演一场戏……”
党文昕悄悄把自己的计划讲了,末了结了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她已经十岁了,再大就更不会有人愿意领养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总之我成不成,我都不会再提今天的事。”
“而且如果我真能离开这,绝对记下你的功劳。”
第两百九十五章:继过往
姜笙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不是迫于威胁,也不是想让党文昕帮她报复孙凯和党加辉。
她只有一个条件。
——如果党文昕有了新的父母,每个月写一封信寄到孤儿院给她。
匪夷所思的要求,让党文昕上上下下扫了她好几眼,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没说上一句“你有病”。
她们关系没这么好吧,至于以后还要信件来往吗。
姜笙不管她在想什么,歪歪脑袋:“怎么?不同意?”
“那就算了。”
“哎别别别,我同意啊,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许反悔。”
党文昕忙应下。
不就是封信,这有什么难的。
待党文昕走后,姜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蹲在墙角手抱着腿,脑袋靠在膝盖上。
远方的风吹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来回晃悠,有一缕扫进眼睛,扎得她眼睛都红了。
“别人家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啊……”
她长得乖巧,即便因为长期缺少营养稍有瘦弱,但仍旧漂亮。皮肤很白,长睫弯眼,精致得跟个娃娃似的。
待在福利院这几年不是没人想领养她。
最接近被领走的一次,是三四岁那会儿一对来自覃城的夫妇相中了她。姜笙甚至已经跟着他们回了覃城,不久却因养母怀了孕被送回,还强行安了个“调皮难训”的名头。
当时陈文英冷声说:“你们这叫弃养,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怀孕的人本就心肠会软些,女人也觉得这做法不道德,低头犹豫了会儿正要开口,却被男人按住了手。
男人笑容不变:“您这是哪里的话,手续都还没办成,哪里来的‘弃养’之说?”
因为领养的手续办下来需要一段时间,夫妇俩急着回覃城,便先把姜笙带走了。
本来打算过些时候闲了再来北城办手续,哪想人算不如天算,结婚十年都没有动静的两人,刚准备领养个孩子就查出怀孕了。
有了亲子,怎么还会想养别人的孩子?
到底多张嘴吃饭,还要管学费杂费,他们也不是很富裕的家庭。
“领养的毕竟不如亲生的,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
男人塞了个红包,陈文英便半推半就点了头。
而当时被他们几句话匆匆决定去留的人就在窗下,围墙将她小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小姜笙面无表情听完了全程。
待在养父母家的这几个月,他们对她确实不赖。新房间、新衣服,说一句视如己出也不为过,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帮她改名……她真的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家。
养父母把她送回北城的时候,只说带她回去见见旧朋友;养父母离开北城的时候,独独把她落在了福利院。
分离时没有一句告别的话,甚至没有来见她一面。
幸好她聪明,没有傻傻期盼着他们来接自己。
人人都说那么点的小孩怎么会记事,可年幼的姜笙愣是牢牢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后面三年,每每见有人稍微表露点领养的意愿,姜笙总能变着法的把事情搅黄。
姜笙倒不怪他们,也没有钻牛角尖非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是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抛弃的感觉了。
党文昕的愿望她不理解。
福利院,和养父母家,哪一个都不是她的家。
她只希望快些长大,逃离这里,但又矛盾的想知道,如果当时自己没被送回来,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嘟囔一句:“领养,毕竟不是亲生的啊……”
声音很小,几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
下午不到两点时,北城一中的学子们就已经陆续到达山水福利院。
于是姜笙午觉刚睡下十分钟,就被喇叭从床上叫了起来,跟着队伍去了教室。
因为去年得罪了小胖,陈文英把她的桌椅搬到最角落里,现下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身子被杂物遮了大半。
于是一个不仔细,也或许因着在场无人关注她,总之来当志愿者的学生们分发玩具和零食时,成功把姜笙忽略掉了。
等姜笙再次转醒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人。
姜笙揉揉眼睛,习以为常。
她看着后面的大钟,掰着指头数现在是几点……1是5……3是15……5是……
“耀成,这儿还有个小姑娘。”
忽然后面传来呼声,姜笙卡了下壳。
5是几分来着?
哦,25,现在是3点25分。
姜笙这才转回头,只见两名少年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先前那个出声的戴着个红底黄字的鸭舌帽,走到她面前半蹲下问她:“小妹妹,你怎么没去操场啊?”
姜笙打量着他们的校服,不答反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去?”
今天周日不用上课,按惯例一有志愿者过来,她们就会收获难得的游戏时间。
红帽乐了乐,指着后边的少年:“那个哥哥要面子,不肯跳皮筋,愣说这是个女孩子的游戏,借口东西落在教室,躲来教室里了。”
少年温和纠正:“并不是借口。”
他从残破的讲台上拿到同款帽子:“真落下了。”
姜笙点了点头:“他是东西落了,你又为什么来?”
“我知道了,是你要面子。”
红帽:……
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他就不能是个友善陪伴同学的好人吗?!
姜笙小手放在嘴巴上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从凳子上起身,也不打招呼,径直就往门口走。
“诶诶诶你怎么走了,去操场吗?”红帽也忙站起来。
姜笙脚步未停。
注定只能见一次的人,她不想浪费表情。
另一个少年望着拿了帽子后、除了粉笔再无它物的讲台,忽然出声:“你的零嘴呢?”
姜笙脚步稍顿。
红帽不明所以,还以为少年在和自己说话,笑他用词古怪,然后才应:“吃的不是发下去了?”
又看了会儿一大一小的两人,红帽才迟钝问:“……小妹妹你没分到啊?”
“这福利院也是,统计个人数都统计不明白。”
他翻了翻口袋:“耀成,你还有吃的不?”
姜笙脚步终于停下,开口:“不用。”
红帽还在低头翻零食,没翻到便大咧咧说:“没事啦,你在这边等我们一下,我和耀成再去买点。”
姜笙摇头。
并非是统计不明白人数,而是准备再多的零食陈文英都会收走,美名其曰小孩子没有自制力,零食吃多了不好。
有时候陈文英发善心,会拿些回来,但能有十分之一都算多。
红帽不懂其中缘故,说去给她去买吃的,让她等一下,就匆匆把另一位少年也拉走了。
姜笙叫不住他们,小短腿又追不上,绞尽脑汁写了张几乎全是拼音的纸条留在了教室内。
第两百九十六章:谢谢你
福利院不远处就有便利店,他们来回不到半小时,但姜笙已经离去,徒留鬼画符般的纸条。
——∪∪оqǜZんǎ(一个帽子图案)Shsh了èiXe丶i
看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字迹,少年将拎着的零食袋放到桌上:“你可看得懂?”
“……”
红帽抽了抽嘴角,勉强开口:“那妹妹看着都没上小学,懂得用拼音还是不错的,哈?”
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啊啊啊啊!
“这是有有……欧……去袄什么谢……谢?”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一会儿,红帽不得不放弃。
他“嗐”了声:“走了就算了。”
另一个少年指着零食袋,示意红帽看这里。
红帽也有些沮丧:“……得了,丢这吧,福利院又不至于饿到她。”
自己难得这么热情好意,结果对方是个性子古怪的小孩。
少年得此回答,想了想说:“我试着去找找她,你先过去罢。”
刚刚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带队的老师,说做手工那里还缺个人,叫他们马上过去,
“也行,那我先走了,别忘了五点集合。”
和红帽一起出了教室,在岔路分道。少年一手提着白袋子,一手拿着那鬼画符的纸条,仔细辨认纸条上的条纹帽子图案,只觉得有些熟悉。
福利院统共就一栋楼和两座平房,但面积还挺大,有各种破旧的亭子和低矮的围墙,要找人确实不算容易。
此时小朋友们一半在食堂做手工,一半在操场上做游戏,他都去看过了,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
又四处逛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他正打算寻人问她住哪里,然后直接把零食放在她床位时,鬼使神差地再次看了眼纸条上的帽子。
条纹、六角星,凸出的帽檐……
他想起来了。
刚进福利院时门口有个小小的安保亭,桌上就放着同款帽子!
少年忽然有些小得意,唇角勾起,弧度几不可察。
他略带雀跃地去证实自己的想法,找到姜笙时,姜笙正在保安亭旁边看着陈伯称旧瓶子。
“五毛一斤,这边三斤八两,一块九——”
陈伯掏出两个硬币给她。
姜笙摇头:“多了。”
陈伯摆摆手:“给你你就拿走,以后不要再捡这个了。”
姜笙不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钱包,小心的摸出一毛硬币递给陈伯。
陈伯:……
他叹了口气。
做回收是他的副业,有一次骑着载满回收物的三轮车路过门口,被这丫头看到了,不到半个月就提着两袋旧瓶子过来:“我也卖。”
两个袋子看起来比姜笙的体积还大,陈伯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小孩,哪来这么多瓶子?”
肯定不是福利院里捡的,院里没有小卖部,食堂也不卖饮料。
姜笙不回答,只抿着唇。
当时陈伯也是这样,叹口气,然后帮她把瓶子称了,给了她二十块钱。
姜笙握着二十块钱纸币,想了半天又摇摇头:“不对。”
她虽算不来,但也不应该有这么多钱。
陈伯塞给她:“拿着吧。”
姜笙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问清楚,这才知道,她捡的那袋只有两斤,只能换一块钱。
陈伯拗不过她,便把二十块换成了一元硬币。
没想到今天这丫头又拿了一大袋过来,还用了一个极其长的袋子装,竖放着当真比她人还高。
这回陈伯指明告诫,并吓唬她:“你别再出去捡瓶子了,不然我告诉你们院长。”
福利院内没有这么多瓶子捡,虽然不知道姜笙是怎么钻到外面去的,但陈伯肯定——姜笙绝对出去了。
万一出个什么事,他负责不起。
姜笙闻言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低垂眼帘,陈伯看得心里一软:“吃穿这边都有,你个小孩子要钱做什么?”
“你如果想要什么,叔叔送给你,别自己乱跑出去。”
姜笙又摇头,踮脚将一毛硬币放到安保屋的窗户槛上,才轻声说:“谢谢您。”
她不能再过来麻烦保安叔叔。
得想别的办法挣钱了。
透过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姜笙看到自己身后有个人。
是刚刚见过的那个大哥哥,手上还多了个白色塑料袋。
“同学,你找你们老师吗?”陈伯也才注意到他,指着右边,“你要往去教学楼去,这边是大门。”
少年温声说:“不,我找她。”
陈伯茫然一瞬,继而想到,许是院长或某位老师让人过来找落单的小孩,便催着姜笙过去:“那快去吧,别再捡这些七七八八的了。”
姜笙将两块钱小心放进旧衣服做的零钱包中,才慢吞吞走过去,仰头看向比自己高了很多的人。
少年半蹲下与她平视,不急不缓,如和煦的风:“我是跟着纸条找到你的。”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呢,我把这些小零嘴一起提过去。”
姜笙犹疑了一下:“一定要给我吗?”
少年失笑,觉得她这话问得很有趣,忽然想逗逗她:“也不一定,你跟我回家,我就随你愿。”
姜笙一动不动看着他。
明明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型很漂亮,睫毛也很长,但这样看着人时却因眼黑过多而显得有些可怕,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少年敏感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太对,虽不知道自己哪儿问错了,还是温和的转移了话题:“你若不愿意,便把它们收下吧,这是那个戴着红帽子的哥哥一起给你买的。”
“……我去宿舍。”
少年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好,那我给你提宿舍里面去。”
所谓宿舍就是一个很长的通铺间,姜笙找到自己的床位,掀开床垫。底下现出个用木板支起的狭窄的空间,放着一包被压扁的小面包和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袋子。
想到自己幼时的经历,少年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空间的用意。
他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问:“放这里?”
“是。”
待将零食一包包平铺在起来,塞满床下后,袋子里还有很多包放不下。
见他目光四寻,姜笙小声说:“没关系的。”
如果能留住床底下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看着小小的姑娘,少年眸光微软,内心略叹。
他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动了动小臂,最后却只是将塑料袋系了个蝴蝶结,然后递给她:“那交给你了?”
姜笙郑重将袋子放床边。
“我走了哦。”
姜笙目送。
少年走到门口时,只听后面传来一句话:
“哥哥。”
他回头。
“谢谢你们。”
有些沉闷的语气也遮掩不了音色的稚嫩和清脆。
带着疼惜的愉悦徒然升起:“不谢。”
转身离开前,他又笑着添了句:“帽子画的很可爱。”
姜笙愣了愣,继而眼里终于露出一点高兴的意思,衬得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夸她。
……
第两百九十七章:一束光
如姜笙所想,最后那袋零食还是没保住。
同宿舍的小女孩回来看见她床旁边的那么一大袋零食,立马就去上告陈文英,陈文英很快过来,后面还跟着小胖。
小胖见零食眼开,一把扑过去抢。
姜笙死死抱住不肯放,神色很冷:“我的。”
见自己儿子扯塑料袋手都要扯红了,陈文英大骂:“那些人已经发过吃的玩的给你们,你还敢收这么大袋子的零食,你上辈子饿死鬼投胎还是这辈子生下来就没吃饱过?!”
“你们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我哪里亏待过你们了,还要私藏零食——放手!”
话音刚落,零食袋子被扯破,糖果饼干薯片啪啪散落了一地。
姜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觉得整个人在极速往下坠。
小胖推开想去捡饼干的姜笙,快九岁的他生得又高又壮,和瘦弱的小姑娘形成鲜明的对比。姜笙一个没稳住,摔坐到了地上。
小胖顺利捡起了所有零食,陈文英这才满意:“对啊,小孩子就是要懂得分享。”
她随手拿出一包薯片丢给告发姜笙的小女孩。
小女孩如获至宝,得意洋洋:“谢谢院长。”
姜笙小手握成了拳,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
那小女孩“咯咯”地笑,以为她躲在被子里面偷偷地哭。
只有姜笙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她是在庆幸床底的这一部分没被发现。
即便明知道那袋零食很大概率会被抢走,她仍想尽力一试,所为的不仅是零食,还有小小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服气。
被子底下的人儿睁大着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的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那位大哥哥。
再见时他没有穿校服,穿着件款式极简单的白T,扬起唇和她打招呼:“你好呀。”
可能是他的笑容过于明朗、过于干净纯粹,面对这个并不熟悉的好心人,姜笙才迟钝地有些委屈。
她一点儿也不好。
前几天零食被抢的不甘和难过约好了似的齐齐涌上心头,她死咬着下嘴唇,眼眶氤氲出雾气。
少年一下就顿住了打招呼的手,然后伸向姜笙。
那双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就这样摊开在姜笙面前。
手的主人说:“我带你出去好吗?”
鬼使神差的,姜笙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福利院的围墙不高,从最顶端闭目跳下时,姜笙什么也没想,直到落入一个带着洗发露香气的怀抱。
在烧烤摊,看着小姑娘由犹疑慢慢放开吃,吃得小脸都沾上了油,少年的眉目也软了下来:“很抱歉,那袋零食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到。”
他知道零食被抢的事情。
那日他去而复返,恰巧见到可怜的小姑娘往被子里躲,陈文英居高临下看着她,而抱着零食的小胖笑得见牙不见眼。
少年拳头一握,脚步刚迈出去,就被来找他集合的老师拉住了。
老师说:“你今日是一时好心,帮她夺了回来,那么往后呢?”
“现在领养孩子的越来越少了,保不齐那小姑娘就要在这里长到成年……”
“耀成,你今日在这,是能帮她一次,可往后你能一直帮她吗?”
如果不能,不过平白让院长甚至其他的小朋友对她生了意见,以后日子更难过。
他脚步倏然顿住,半晌后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自己只不过是个外来者,总要回去,那便不要给她增加负担。
老师见他听了进去,拍怕他的肩:“我们该回去了,就等你集合。”
而今日。
少年笑容真心实意,轻声问:“你愿不愿意离开福利院?”
“我认识一位未婚的阿姨,这些年她四处游玩走遍了全国,打算选择四季如春的临颐城定居,并且领养个小女孩作伴。”
“那阿姨经济条件算不错的,脾气性情也很温和,她定能给你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成长环境。”少年不疾不徐将话道来,“我告知了你的情况,她说很期待与你的见面。”
姜笙呆了一瞬,心中有希冀,但想了想又摇摇头。
当年的养父母条件也很好,待她态度和蔼,满心欢喜的最后结果仍旧不太好。
三年前的退养给姜笙带来的阴影过于深刻,她现在真的不想去适应任何新的家庭。并且等上了初中,她就可以离开这儿去寄宿学校。
只要六年,再坚持六年。
见她摇头,少年还是仔仔细细分析了利弊,她仍旧不愿意。
他才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姜笙沉默半晌,没回答,只是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她不是不知道“好”的人,萍水相逢的大哥哥为给她找寻一个条件合适的家庭,应当花了不少心思,但自己却没领他的情。
姜笙有些歉疚。
少年见此低叹一声,仍旧温声道:“和我道什么歉呢,你不愿意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不用为此有负担。”
他想帮的是姜笙,也是从前那个可怜的自己。
但他不会强求她什么,只是希望小姑娘能多一个选择。
既然姜笙不想离开福利院:“那么希望你努力念书,将来一定能靠自己走出这里,去看更大的世界。”
“但在这之前,如果万事顺意很难,我首先祝你平安健康地长大。”
姜笙鼻子微酸,忙低下头闷声“嗯”了一下。
那日傍晚,少年又买了蛋糕和饼干送给她,这回没买很多,只刚好填满姜笙床位底下的空间。
离别的时候,姜笙犹疑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少年终于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如果还有可能,我会再来看你的。”
但近日精神状况不佳,少年有预感,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
他向上一跃掌心握住墙头,利落地翻过墙面,身影不见的前一刻最后回头看了姜笙,扬起一抹笑:
“要尽量快乐啊。”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了。
姜笙在墙下待了很久,手藏在口袋里如护至宝。
那里有一支冰蓝色的糖,花纹精致繁复,漂亮的不像食物,更像是一件昂贵的观赏艺术品。
——是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去而复返想送给她的礼物,今天终于到了新主人手上。
当时他说:“我的出身不太好,四岁时唯一的长辈也离世了,踽踽独行的那几年里若有一人愿意向我伸出手,哪怕手里只有一颗糖,我想都可以抚平我童年里所有的不甘和遗憾。”
“所以我希望自己把最漂亮的糖果送给你,就如同送给幼时的自己。”
“如果你能接受,我会很高兴。”
第两百九十八章:一支糖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所拥有的不过是爱意贫瘠的六岁里如暖光般的印象。
而党文昕如愿被领养走,给她写来了许多信,不只一月一封。信里讲了自己在养父母家愉快的生活和见识到的新事物,口吻愈发活泼,似乎过得很不错。
但她们的联系并没保持多久,最后一封信是告诉姜笙自己要随养父母迁至国外,通讯不便,就不再给她来信了,愿她安好。
同年秋末,爷爷在孤儿院找到了姜笙。
姜笙一开始并不想跟爷爷走,爷爷也不强迫她,笑眯眯代替了陈伯的岗位,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此后被欺负有人出头、没吃饱时有点心、数不尽的玩具和直白的偏爱……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坚持的大人。
于是那年春节的前一天,小姑娘百般犹疑后,扯了扯爷爷的衣袖:“您能带我回家过年吗?”
爷爷知道她这是松口了,只是脸皮薄没好意思直说。他乐得一分钟都没耽误,立马带孙女一起回了家。
陈伯也在带薪休假数月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
“姐姐,姐姐?”
“姜笙姐姐?”
姜笙终于回神,放下礼盒,感觉手有些发颤。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纹,这颗糖果就像穿越了时空,又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党悦不明所以:“姜笙姐姐,你怎么了?”
姜笙尽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继而勉强笑道:“没什么,小悦,这是送给我了吗?”
“当然啦。”
“谢谢你哦,那你们先吃饭。”姜笙看向阮娇娇,“娇娇姐,能出来一下吗?”
姜笙情绪不对劲得过于明显,阮娇娇不敢耽搁,忙跟她转身出去。
两人到了食堂外面刚修好的凉亭里相对而坐,姜笙问:“娇娇姐,你知道这糖是哪里买的吗?”
阮娇娇摇头:“上次来做志愿者的是三中高二(1)班,我和他们班主任加了微信,应该能打听到是谁送给小悦的。”
“你可以直接去问那位同学。”
姜笙便说:“那就麻烦你帮我打听是谁,我去找他。”
阮娇娇应下了,也没多问姜笙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但还没等阮娇娇那边问出结果,姜笙就提前知道了答案。
那天她不用值夜班,下了班后坐在医院走廊的靠椅上等舒辛,手上正把玩着那支糖。
冰蓝色的糖体被灯光一映,好似里面有星辰。
路过的梁茹思见了多问了一句:“姜医生,您也喜欢收藏这个吗?”
姜笙闻言猛然抬头,倒是把梁茹思给吓了一跳。
她的眸子更是亮得可怕:“你认得它?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梁茹思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不是玛缇丽设计的的星空系列糖果吗,连续出了十几年了……我老公喜欢这个系列,每个款都有买,收藏在家里,从未间断。”
姜笙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现在睡了吗?”
“没。”梁茹思手上还提着暖壶,“说想喝热水,我给他接一点。”
姜笙立马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三号病房内,商耀成虽醒着,但人却有些混沌,躺在床上睁不开眼。
出于私心,姜笙当然希望马上能得到答案,但她首先是一位准医生。
于是姜笙只是让梁茹思喂商耀成喝点水,又看了眼检测仪上的各个数据,便转身离开,不去打扰病人的休息。
离开时梁茹思说:“这几年我老公都是线上订购,但刚开始网购还没这么便捷时,他是到机场旁边的玛缇丽门店买的,您如果要找十几年前的购买者可以去门店问问。”
“这种糖果限购,都要实名登记。”
“好。”
要实名制是没错,可是门店一般不会透露顾客的隐私,更何况十几年前的名单到现在寻找起来也有些困难。姜笙找了关系,费了很大工费,才得到了两个名字。
一个自然是商耀成,另一个叫姚鸿茂,北城本地人。
六岁的小姜笙拿到的是星空系列的第二代,那年玛缇丽的名气在国内还不算大,全国只有这两人购买。
本来只有一个名字,应当是很难打听到本人的,但半个月后,姚鸿茂竟然自己出现了。
第两百九十九章:故人吗
端午的前一天,商耀成的病床前又多了一束花。
“他们约着一起来看你的那天我正在潭口出差,赶不回来,昨晚才刚到北城。”
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袖口微挽,笑容明朗,与商耀成被病魔折磨的憔悴容颜不同,他身上尚存几分少年气。
姚鸿茂把果篮放下:“最近感觉还行吗?”
商耀成感觉自己的状态还不错,甚至能闻到床边那极其淡的花香,便点了点头:“反正就老样子,你刚出差回来好好休整,不用急着来看我。”
“不妨事。”
姚鸿茂笑道:“正好明天端午,我想你们也没空包粽子,给你们带点过来。”
“耀成这样子,哪有心思包粽子唉……也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们。”梁茹思勉强扯出笑容。
“只拜托老天千万保佑,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到过年能欢喜吃上一场年夜饭。”
商耀成见姚鸿茂还站着,四处看了看:“都别站着了,老婆有没有凳子,给搬一条进来。”
“哦,对。”梁茹思这才想起来招待客人,“平常就我一个人,没有买凳子,不嫌弃就坐这吧。”
她整理了一下陪护床。
姚鸿茂摆手:“没事你坐,我飞机上也是坐着,一回到家又躺了十几个小时,正好站站活动一下。”
正讲着话,一位护士走了进来,看了看检测仪上的数据,写在又问了几个问题,梁茹思意一一答了。
护士刚要离开时,姜笙也走了进来。
她头发向后挽起,医用口罩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好看的眉眼。
姜笙走到五床边上看了眼:“五床的心电检测仪可以拆了。”
“现在吗?”
“中午之前吧。”
护士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姜笙姐,舒医生到医院了吗?”
“刚到,怎么了?”
“这个。”护士手指点了点垫板夹,“舒医生说要。”
“那给我吧,我正好要过去,你先拆检测仪。”
护士应了声“好”,把后面几张纸从垫板夹上取下来递给姜笙,姜笙接过就离开了。
姚鸿茂看着门口思考了片刻,后问:“刚刚来的是五床的主治医师?看起来好像还很年轻。”
梁茹思说不是:“但我们这边她也会管,一天来好几趟,挺好的姑娘,说话温温和和的。”
“这样……”
梁茹思从桌底拿出一个暖壶瓶:“是啊,你们聊,我去接点水。”
姚鸿茂接过:“我来吧。”
“哎——”
他动作快,梁茹思连阻止都来不及,便哭笑不得转向商耀成:“你这位老同学还真热情。”
“是……挺热情的。”
住院部六楼走廊。
姜笙边走边看护士给她的那几张纸,步伐放得很慢,听到后面脚步声她也没抬头,目的地是前面电梯口。
脚步声到了她身边就慢下来了:“医生,请问热水在哪里接?”
姜笙眼睛没移开打印纸:“不在这,在楼尾水房。”
“好,多谢你。”
姜笙按下楼梯键,门打开时,刚刚问路的人也跟着进来了。
姜笙终于看向他,好意道:“不用下楼,每层都有水房,往那边尽头走就行。”
“不好意思。”姚鸿茂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进电梯了,微微低头,“你很像我一个故人,所以一时间有点走神。”
姜笙:……
她微笑,把姚鸿茂请出电梯,然后按下关门键。
门缓缓合上时,对面的姚鸿茂有些慌,但没有抬手去影响电梯,只是真诚的解释:“这话是真的,并不是老土的搭讪方式,如有打扰请见谅。”
电梯门闭。
失重感袭来,姜笙很快就到了二楼。
这个小插曲她没放在心上,这样类似的开场白她从打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非要说有什么特殊,或许特殊在医院这个地点。
这时候姜笙没想到自己快十点才离开医院,还能碰到姚鸿茂。
他靠着停车场一辆捷豹XFL,微低头,任由手机的光打在脸上。
听到有动静,姚鸿茂向这边看来,起身:“姜小姐。”
连日的夜班今天好不容易能早点休息,却似乎还要应付无关紧要的人,姜笙也有些烦躁,没应声,直接往舒辛那边走。
姚鸿茂没想到她完全不理人,忙追上去:“等一下等一下。”
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姜笙耐住性子:“有什么事吗?”
“如果我耽误了你的时间很抱歉,只是觉得姜小姐面善,想和你交个朋友。”姚鸿茂长话短说,从卡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她。
姜笙皱起眉,但当瞥到加粗的名三个黑字时,她瞬间愣在原地:“姚,鸿……茂?”
“是,这是我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在这半个月里被姜笙反复记忆多次。
她终于认真看了看姚鸿茂:“你是六床商耀成的……”
“同学。”
姚鸿茂回答:“我是他同学。”
三十出头……
年岁对得上。
姜笙顿时嗓子有些涩,只听面前人问:“如果方便的话,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姜笙不再拒绝,拿出手机加了微信。
姚鸿茂笑道:“我说你像我一位故人并不是玩笑,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能告诉你。”
“不用将来,就后天吧。”
后天是周日,姜笙有半天假。
她突然太过于主动,姚鸿茂反倒愣住了:“……我,好。”
“后天中下午一点,东站餐吧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两人道别,上了舒辛的车后,姜笙还一直低头翻来覆去看那张名片。
名片整体是白加金色,制作精美,名字、职务和电话用了加粗黑体,印刷清晰。
舒辛看了一眼:“这是……人找到了?”
姜笙最近在找一个叫“姚鸿茂”的人,舒辛知道,还曾帮着打听。
姜笙摇头:“不知道。”
舒辛转着方向盘,看向挡风玻璃外的前方:“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是啊,找他做什么呢……说一声谢谢吗?
姜笙收起名片,窗外夜景流动,几步一设的路灯把月光照得黯然失色。
其实她的执念也没有那么重,不然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打听了。
不过是年幼里一束微光,她在福利院的那几年,也不只接受过一次好意。
但当久远的记忆被旧物生生割开,姜笙才恍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久违的急切。
第三百章:寻故人
到了约定那天,尽管姜笙想早点去,仍旧忙得脱不开身,踩着点匆匆到达。
见到姜笙,姚鸿茂从座位上站起来,显得有些高兴:“你好,姜小姐。”
“你好。”
姜笙没有多寒暄,她将盒子递过去:“我偶然得知你曾经在玛缇丽门店买过一支类似的糖果,我想问那支糖果现在还在吗?”
姚鸿茂仔细看了看,久违的记忆被勾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它已经被我给送人了。”
姜笙屏住呼吸:“送给谁了?”
姚鸿茂不答反问:“冒昧问一句,这支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姜笙点头:“挺重要的。”
姚鸿茂笑了:“那么你约我今天见面,只是为了这个?”
“是。”姜笙顿了下,“……很抱歉。”
姚鸿茂摇摇头:“姜小姐还没吃午饭吧,来都来了,不如先点些吃的?”
不待姜笙拒绝,他补充道:“我再慢慢和你说这件事情。”
“……好。”
闻言姚鸿茂按下点餐铃,询问着姜笙的意见点了几个菜后,又点了两杯饮料和一碟点心。
菜色还未上齐,姜笙就催促:“现在可以说了吗?”
姚鸿茂也没再卖关子:“高中的时候,老师曾组织我们去福利院当一天的志愿者,我在那边见到了个很可爱的小妹妹。”
刚说一句,就被来上菜的服务生打断了。
最后一道菜玉米鸡翅煲被端上桌,服务生小心将瓷盖打开,微笑询问:“二位还有道甜品相思蜜豆,是现在上还是饭后上?”
姚鸿茂看向姜笙,姜笙急摆手:“过会儿吧。”
不上也行,她又不是真的来吃饭的。
“好,那请慢用。”
服务生点头离开。
姚鸿茂用公筷夹了一个鸡翅放进姜笙的碗中:“尝尝,这家店这道菜很不错,入口脱骨。”
姜笙只问:“姚先生可以继续讲了吗?”
“当然,我只是怕你值了一早上的班,又不吃点东西,身体吃不消。”
姚鸿茂笑了笑:“既然你急着听,那我就接着讲。”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分发零食的时候独独把她落下了……后来我和我的同伴去而复返,发现了她,我们想重新买袋零食,让她在教室里等……回来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只留一张写满拼音的便签条……”
姚鸿茂每讲一句,姜笙的心跳就快一分。
只听他最后以追忆、并且略带安抚笑意的口吻结尾:“那个小妹妹的眉眼,和你很像。”
十二个字,字字清晰。
姜笙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支糖……”
“最后当然到了那妹妹手中,我本来也不爱吃糖。”
冒着热气的鸡翅煲香味钻入鼻尖,在略带炎热的初夏时节里并不诱人,而握着的、加了冰块的香橙茶凉了手心,制止了即将沁出的汗意。
姜笙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冰凉的果茶带着清透的香气,冲淡了微涩的舌尖。
原来真的被她找到了。
但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样惊喜。
姜笙站起来,浅笑:“我去一下洗手间。”
姚鸿茂没想到等了一会,等到这样一句话。他愣了几秒,又如常笑道:“好,请便。”
姜笙打起帘子离开。
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直到水龙头的水哗哗留下来,好像才勉强洗去空调都不能解的暑意。
调整了一下情绪,回来时正好把账结了,她这才回到雅座。
刚落座就见姚鸿茂举起双手,玩笑道:“就这些了,所以我真的不是为了搭讪乱说,只是觉得你与那妹妹相像。”
姜笙顺着他的话应:“是吗。”
“对——对啊。”
他半打趣:“指不定你就是呢。”
姜笙笑:“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说不上来为什么,姜笙就是忽然不想与姚鸿茂相认了。
找到记忆中的大哥哥时,她确实有点小欢喜的,但时过境迁,不一定要用多前的事情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绑住,徒增负担。
若以后有帮的上的,便当她还他人情的一份心意了。
姜笙垂眸,用筷子翻动了一下自己碗里的鸡翅,鸡翅香浓的汤汁往下浸渍,旁边晶莹的白米粒粒分明。
姚鸿茂找话题问:“那,你今日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姜笙放下筷子:“我有个朋友过来,三点要去高铁站接她。”
“现在还不到两点。”姚鸿茂抬手看了下腕表,是宝珀的经典系列,18k白面金针。
“从这边过去近,可以慢慢吃……一会儿我送你?”
姜笙摇头:“已经联系了出租,还得先去趟花店。”
谢依涵那厮一气之下辞职了,得知她在北城就要跑过来看她,还要她买束鲜花过去接,说是庆祝辞职,脱离苦海。
姚鸿茂闻言也不强求,两人吃过后他起身准备结账,却得知自己那桌的账已经结过了。
他笑了笑,带着点打趣:“这么客气。”
姜笙也扬唇:“不是客气。”
幼时的温暖,于她来说一顿饭远远不够还。
姚鸿茂假意叹口气:“太不好意思了,吃个饭还要女生结账。”
“不知道我以后有机会还这顿饭?”
姜笙没正面回答,只开了句玩笑:“男女平等。”
话音刚落时包里的电话响了一下,姜笙打开接听。
是出租:“我到这个路边了,你在哪呢?”
姜笙四望,就见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背对着自己,可以清晰看见车牌号。
她应了声:“好像看到了……稍等,我过去。”
说完这句话,她又转头对姚鸿茂道别:“车来了,就先走了。”
姚鸿茂抬腿:“我送你上车。”
姜笙没拒绝,和开车师傅确认手机尾号后,又拍了车牌号发给谢依涵和爷爷,才打开车门屈身而进。
关门前只见姚鸿茂晃了晃手机:“那再联系?”
姜笙挥手:“回见。”
车子缓慢启动,窗外景物开始变换,右前方的倒车镜内还能看到有人在目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