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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凌琳零     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txt下载     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五十五章:几张口供书罢了

    梅家。

    探望过姜自盛后,梅大娘和隔壁张大娘正聊得起劲。

    梅大娘“啧”一声:“瞧着水灵灵一小姑娘,怎么生得这样歹毒心肠呢。”

    “不管怎么说,她爹娘走后也是姜二家的把她拉扯这么大了。”

    “谁知道。”张大娘择菜的手停了,努努嘴,“以前那姐儿虽像个木头似的,好歹称得上乖巧,去年不知发得什么疯,一个女娃子非要分家。”

    “好像自那以后就跟变了个人般。”

    那这话梅大娘是反对的。

    以前的姜家大姐儿,说是木头都是赞誉——见了人也不叫,眼神呆滞没一点儿精神气,活像三魂七魄少了六魄。

    而这一年多来,拔高了,也白了,出落地十里八村她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儿。

    要她说,曹氏以往肯定不肯给自己这个侄女儿吃饱。

    不过再怎么样,曹氏夫妇也是她的长辈——哪有小辈记长辈仇的!

    正矛盾地想着,张娘子贼兮兮靠近她:“我听说啊……”

    话刚出口,她倏然闭了嘴。

    梅娘子正要问咋的了,很快也看见正巧路过的华娘子。

    华娘子似乎没发现气氛不对劲,还是笑容满面:“呦都搁这儿拉呱呢,怎么又突然不唠了?”

    她放下手上的木桶靠过去,梅大娘和张大娘不约而同离远了些。

    华娘子丝毫不受影响,自来熟地蹲到张大娘:“择菜呢?我这正没事,刚好帮帮你。”

    张大娘忙说不用,却架不住华娘子盛情难却。

    华娘子粗糙的大手在盆里翻来覆去,一根菜叶择掉半根,丢半根到自己的木盆里,边择还边嫌弃:“你这个菜太老了喔,都不好吃了。”

    “这嫩的留着,这些就不要了。”

    看着她把自己一颗颗漂亮的菜弄得乱七八糟,张大娘抽了抽嘴角:“别弄了,你要就拿些去吧。”

    “哎这怎么好意思。”华娘子没听出嫌弃之意般,笑得鱼尾纹都开了花,“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言行如一,手上没有丝毫客气,抱起一大捧菜放到自己的木桶里,还不忘边说:“我也是不是要你的东西,你看我就拿这些不大新鲜了的。”

    “你家男儿能挣银子的哩,大哥儿又是种菜的一把好手,怎么能吃这些青不请黄不黄的……丢了也是浪费,我就捡回去煮煮……”

    “还能填个肚子……”

    华娘子越说越走远,留下梅大娘和张大娘面面相觑两脸无语。

    华娘子满足地抱着木桶往村尾走去,乐呵呵地想今日又多一道菜。

    到了一户门前,她拿出两捧菜,又把装着菜的木桶藏好,拉开嗓子喊:“羡丫头——羡丫头——”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对上一双清澈透亮却又毫无波澜的漂亮眸子,华娘子心中微怵。

    她娘家侄儿在福满堂做事,也因此前段时间碰巧得知了姜羡竟然是福满堂的东家,震惊之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姜家夫妇得知了去……

    华娘子有点心虚,但又立刻挺直腰板。

    别说姜羡肯定不会发现这件事,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这又不是啥要紧事情!

    ——曹氏去闹,也不是她吩咐的啊!

    想通后,华娘子堆起笑容,和蔼道:“羡丫头回来了啊。”

    “大娘听村口有人说你回来,这不,就过来看看。”她提了提手中的青菜,“你当初分家也没分到个一亩半亩的耕地来,还是长高的时候,回来也没个菜吃怎么行?”

    “正巧大娘今日挖了几颗菜,你拿去凑个数。”

    华娘子的态度一如往常,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她和姜家之间发生的事。

    姜羡沉着眸子片刻后勾唇,侧身让华娘子进来。

    华娘子受宠若惊。

    无论是以前那个呆滞的姜羡,还是有了变化后的姜羡,都不大爱理人。

    华娘子往日凑来,不过是因为多少能从姜羡身上得到些好处,却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新盖起来的独属于姜羡的砖瓦房。

    她忐忑又新奇地走进去,左瞧瞧右瞧瞧,打量着四周。

    这间房用的是当初分家时姜羡分到的茅草屋的宅基地,虽然重新翻盖过,但毕竟底子摆在那里,空间仍旧不大。斜着走了两步路,又有一道门,双重门的布局收缩了本就不富余的空间,华娘子暗道一声浪费。

    踏入里面那道门,华娘子脚步一停,又啪啪踩两下。

    这脚感不对啊。

    华娘子下意识的往地上看,入目不是软塌的泥土,而是干净光滑的砖块,仿佛比她家炕还干净些。

    这么好的东西铺地上……她吧唧一下嘴,就是条件最好的姜家和里正家,也没有这么浪费的。

    她张了张嘴,并没有去指手画脚,因为迈大步子才能跟上姜羡脚步的她,很快到了一间摆着很多书的房间内。然后注意力就被旁边桌子上十几张纸给吸引了去。

    华娘子不识几个字,但那上面红彤彤的指纹手印她还是认得的。

    仿若没看到对方求知若渴的眼神,姜羡自若收起纸张叠放整齐,又用镇纸压好。

    华娘子哈哈笑两声:“那什么,羡丫头,你这房子当时盖了不少钱吧?那么好的砖块,都能另起一座宅子了——你说姜二家的也是,这么好的侄女都不要,要是大娘,绝对把你当亲生女儿养——我方才路过你梅大娘家,听着有人正在说你不好哩——”

    她扯东扯西,姜羡却一句话也没应。纠结片刻,华娘子还是忍不住问:“羡丫头啊,方才那是什么纸啊?”

    怎么那么像官府的东西。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正觉尴尬,却听一道平静的声音说:“没什么。”

    “不过是几张画了押的口供书罢了。”

    “哦哦……”华娘子见终于不是自己唱独角戏,瞬间精神起来,“口供?是做什么用?”

    姜羡指尖在口供书上摩挲:“姜自盛在福满堂吃坏了东西,这里写了事情经过,自然要予官府还福满堂清白。”

    对于姜羡直呼自己叔叔的大名,华娘子见怪不怪。

    等等……华娘子脑子一转弯,所以这事儿有内情?

    不然按姜家说的,害人的是羡丫头,那她怎么敢把事情经过告诉官府啊……也不怕被抓到牢里!

    华娘子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一个大秘密,声音因为激动略有些颤抖,“那什么,我,大娘突然想起来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她边迈开脚步边说:“这两颗菜你拿着,别跟我客气。”

    姜羡和往常一样说不用,只嘱咐:“福满堂的事情另有隐情,方才那口供书大娘只当没看见过,以免打草惊蛇。”

    华娘子满口应下。

    她抱着菜,向门口而去的脚步未停,嚷着:“这两颗菜你真不要?不过你在镇子上吃惯了好的,大抵也不爱吃这些。”

    “那罢了,我就拿走了……”

    姜羡眸光倒影着华娘子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华娘子是出了名的嘴碎,她知道的事情,没两天从村头到村尾都要知道了。

    如姜羡所料,华娘子先是以“探望”之名去姜家暗暗打听了一番,没几天又告诉了自己娘家大嫂。

    这个“大嫂”,就是华娘子那个在福满堂当跑堂的侄子的娘。

    华娘子开口即是得意:“这世道能有份正经事情做可不容易,你前儿不是说禄哥儿那食肆出了事,要换个事情吗?”

    “料想没几日官府便会还以清白,就别瞎折腾了。”

    “哦对,千万别跟别人讲,更别说是我说的。”华娘子说得真切,“你我关系好,禄哥儿又是我亲侄,我才冒着风险告诉你的。”

    大嫂眼珠一转,承了这份情,拍拍胸脯保证:“行儿,你放心吧,我的嘴你还不相信?”

    “难为你特意走这一趟,前几日你大哥磨了些玉米面,我烧几个饼,留下吃顿饭吧?”

    华娘子就是打着蹭饭的注意,假装推拒一番,乐呵呵应下了。

    她娘家父母是有些私房钱的,过世后都留给了大哥,哥嫂的生活还算富裕。

    又因着当初分家产时,外嫁的华娘子没有来争,大嫂觉得自己这小姑子是个拎得清的,姑嫂关系尚可。

    吃了饭后,华娘子撑得路都走不动,还满面笑容夸大嫂手艺好。

    最后她连吃带拿,满载一大篮玉米饼而归。

第两百五十六章:背井离乡

    华娘子把从姜羡那得来消息当做宝贝,每每遇上人,便要做贼似的添油加醋说一遍。

    末了还一脸严肃到告诫:

    “看在咱俩这交情的份上我才和你说的,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在这样的“保密”之下,被渲染过的故事很快传入姜家人耳内。

    中毒在他们的计划之中,那郎中也是“自己人”,姜自盛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虽然曹氏对外宣称姜自盛仍旧昏迷不醒,但实际上,第二日他就活动如常了。

    此刻听妻子讲了外面的流言,姜自盛紧皱着眉。

    姜灵喻很不安,小脸拧着:“娘……华婶婶那日来看爹爹时……问了好多事情……”

    “您说,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姜自盛猛然看向自己闺女:“那个碎嘴的妇人来过?”

    姜灵喻老实点点头。

    做戏做全套,当时姜自盛是真的昏迷,自然不知道有谁来过。华娘子向来讲话如倒豆子般,曹氏和姜灵喻便也没多心。

    曹氏疯狂回想自己当日都说了些什么,不确定:“不能吧……”

    姜自盛瞪了曹氏一眼:“当时就该你来吃那个药,现下好了,什么情况都说不清楚!”

    曹氏讪讪。

    那人找上他们家的时候,最开始计划是让曹氏“中毒”,但她死活不愿意,姜自盛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姜灵喻哭丧着脸喊爹爹:“如果堂姐真的有了证据,我们该怎么办?”

    姜自盛思考半晌,呼出一口气:“等文哥儿回来,把这事情告诉他。”

    明日姜从文便放旬假了。

    自己这个儿子想来是个有主意的,又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听听他的想法罢。

    如果问姜从文什么想法——

    他的想法就是父母实在糊涂!千不该万不该收这种钱,帮人办这种事!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姜从文脸色很不好看:“我们家和姜羡并不算有深仇,何必为了对付她,放个这么大的把柄在身边——”

    “若日后被人知道,影响我的仕途你们就高兴了?!”

    曹氏略心虚:“……我们这不也是为了你。”

    “那人说事成之后给我们一百两银子——”她感叹,“一百两啊!”

    农户老实种一辈子地,也种不到这么多钱。

    她也是想着若事情办成,儿子就能安心准备乡试,不会为银钱发愁了。

    “为了我?”姜从文被气笑了,只觉妇人目光浅短,“你们和我商量了吗?!”

    眼见儿子就要发火,姜自盛拿出一家之主的态度,沉声开口:“现下说什么都晚了,如果真的被羡丫头告至官府……从文,你拿个主意吧……”

    姜从文深吸一口气。

    他能有什么主意?真当他神通广大不成?!

    有什么事情都不跟他商量,现在倒是让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姜从文闭目片刻后,认命道:“走吧。”

    见三人没听懂,姜从文解释:“你们离开竹基村,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

    “这……”姜自盛一懵。

    田地祖宅在这,他们能到哪儿去?

    竹基村对于姜自盛来说就是根,除非儿子金榜题名带他去京城,不然他哪儿都不想去。

    “总之你们听我的,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再谈别的。”姜从文却不欲多说,“若人问起,你们只说……说到亲戚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养的那些鸡鸭鹅尽快拉到集市上卖了,有其他要整理的也尽快整理好,最好这两日就出发。”

    曹氏不死心,小心翼翼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能不能……去找,让我们办事的人?”曹氏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他们让我们办的事,如今出了意外,总要负责的吧?”

    姜从文只冷笑:“找他们?只怕姜羡还没到官府去,你们就先被灭口了!”

    见儿子口气狠厉,姜氏夫妇心中皆一哆嗦。

    双双叹气,两人最后问:“离开这里真就没事了?”

    姜从文淡道:“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就不要管了。”

    “好吧。”

    儿子的话姜氏夫妇两人还是很听的,把院子里的牲畜托付好,收拾了银钱细软,不过三日就匆匆带着小女儿离开。

    三人走的时候,姜羡暗中派人跟了一路。

    直到确认他们确确实实离开临邑在嘉林暂时落脚,她这才让底下人回来,却还是剩了一个在那边当个眼线。

    听到回来的人说姜自盛掏空家产在嘉林买了个很小的宅子,姜羡并不意外。

    八成是姜从文的主意。

    姜从文想的什么姜羡大概能猜出一二。

    无非是在嘉林有了宅子后,即便户口不在那边,若姜羡上诉状告他们,他们仍旧可以选择在嘉林的官署与她对峙。

    那她便也必须远赴嘉林。

    拖延了时间,以便能来找她谈判不说,若有流言也是在嘉林传播,最大限度降低这件事对身处临邑念书的姜从文的影响。

    姜从文还是抱着她手中并无充足证据的希望。

    姜羡也确实没有切实证据。

    单凭那几份口供书,只能证明福满楼被人陷害,而不能证明姜自盛就是主动蓄谋做戏——而设计陷害是水云间主谋。

    所以才有了华娘子这一环。

    现下他们主动离开临邑,于姜家来说暂时躲避了意外,于姜羡来说省了后续花费时间精力去找能让他们得到官方惩治的麻烦。

    毕竟她目的基本达到。

    只要他们安分待在嘉林不来烦她,她倒也愿意相安无事。

    姜羡叫来罗掌柜,让他把那十几分口供书交给谢望牧。

    罗掌柜试探:“您的意思是,谢家会主动帮我们?”

    还不求回报?

    这当然不会。

    姜羡正在写字,闻言笔未停,不慌不忙写好后,稍稍吹干墨迹才淡声回答:“你只道福满堂给他的净利润,从八分让到九分。”

    罗掌柜瞪大眼睛:“东家——”

    当初姜羡要用八分利润换谢家之助时他就是反对的,如今又继续加——福满堂还开不开了!

    他劝:“您有证据我们可以直接上告官府,何必把利润再让出去?”

    一分的利对比已经给出去的八分似乎并不多,但单拿出来还是很可观的。

    姜羡眼都没抬,把刚刚写好的信用纸封好锁在桌底的柜子内:“照做便是。”

    这一分并非是利诱,而是诚意。

    口供书若是利用好了,谢家大可拿下或毁掉水云间。

    她有诚意在前,又有证据在后,想必谢望牧很乐意管这件事。

    不过世家间的斗争,就与她无关了。

    交待完毕,姜羡便让掌柜尽快把事情办,她自己拿出福满堂营业这一年多来的账本以及一些突发事件和偶尔生意跌落的详情记录细细翻看。

    她的布筹在稳步推进,新计划也该尽快提上日程。

    *

    而另一边,谢望牧除了得到了人证以及详细口供外,又被允诺九成的利,当然很爽快担下这件事。

    在签了契书后,他便开始着手收集水云间的其他把柄——要对付水云间,姜羡所提供的自然不够。

    如若不然,姜羡便不会把目光放到他人身上了。

    谢望牧工作做得隐蔽,步步谨慎,不求效率只求稳妥,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从夏末到初冬,他才重新坐回谈判桌,而对面是脸色阴沉的苏颂归。

    面对威胁,苏颂归满脸不爽,谢望牧唇角却弯得真心实意:“四个月前,我说要水云间——”

    他微笑问:“苏少爷考虑得如何?”

    包厢内寂静得有些令人窒息,淡淡的白色烟雾从熏炉里腾空而出再渐渐消散于空中,若有若无的香味拂过鼻尖,惹得人心浮气躁。

    至少苏颂归是怎么觉得的。

    他烦躁地想,谢望牧自己急于证明点什么给谢老爷看,便把主意打到他的水云间身上——真是让人讨厌。

第两百五十七章:久违的称呼

    先不提两人谈判的结果,只说这四个月间,福满堂的生意几乎是一落千丈。

    一个食肆出了这种事情,若后续舆论工作没有做好,客源自然会迅速流失。

    而姜羡却没有丝毫要去做舆论工作意思。

    从八月开始,她就徘徊于临邑附近的镇县收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只留罗掌柜一人在原地心急火燎。

    直待十一月初,不知道第几次收到罗掌柜的来信,姜羡才让人捎了个口信回去。

    收到口信的罗掌柜按指示去往自己姜羡常待的那个包厢,果真从桌底柜子找到了两张函纸

    ——一张是给他的,交代他把另一张纸送到谢家望牧手上,一定要亲手交给谢望牧本人,言辞激烈恳切些,拿出走投无路的架势。

    而另一张……

    掌柜粗略看了看,手指微僵。

    这是一封求助信,里面述说了福满堂这些日子以来入不敷出岌岌可危的困难,声泪俱下,朴实文字间透着浓郁的真情实感。

    先不管东家为何四个月前就把福满堂未来的窘境预知得一般无二,也不管这信写得多么诚恳——

    只说——

    如今的情况,他们允诺谢望牧的九成利已经大打折扣,人家不找他们索要差额就算好了,还会帮他们解决问题?!

    但不管他怀着怎样的满腹焦虑疑问,毕竟姜羡不在临邑,通信又需要很长时间,罗掌柜只能照办。

    而被罗掌柜盼着回来的姜羡,如今正在文都县做调查。

    夜,文都县某巷子外。

    姜羡刚跨出门坎,便有一道劲风向她劈来,她本能躲过,刚一回头,就见一个眉目平凡的青年从暗中走来。

    影七那张令人过目即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他的五官更显得平平无奇:“主子说,姑娘若是再与我们争夺崔娘子,下次就不是打空的一掌这么简单了。”

    姜羡似乎笑了一下,清冷的音色几乎要与寂静的黑夜融为一体:“做得到,大可让你主子试试。”

    她说得虽狂妄,但影七深知这并非她自以为是。

    姜羡应当是不会武功的,但就凭借着那技巧有余,力道不足的三脚猫架势,她偏偏就明目张胆的从他们手底下的人里逃走多次。

    最开始还有些狼狈,现在已经游刃有余。

    若要问为什么还有个过程

    ——说来也是巧。

    普天诺大,但这段时间他们的人总能撞上姜羡。

    萧淮景对姜羡的印象着实不太好,一度怀疑这巧合底下藏着怎样的处心积虑,但很遗憾,让影七调查后发现果真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缘分。

    原先虽能遇到,好歹没有利益冲突,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上月末,为了自家摇摇欲坠的银楼,萧淮景多地调查,终于把视线放到了文都县的华孚楼身上。

    华孚楼在文都县生意是绝无仅有的好,究其原因,最重要的大概是因为一位崔姓娘子。

    据说这位崔娘子祖上是为皇家打造金银玉器的,只是后来因为动荡,流落文都县,才在这里安了家。

    消息是真是假尤待考究,但是崔娘子无论是在设计还是手艺上,确实都独具匠心。

    萧淮景想把她挖走。

    姜羡也想要她。

    几日前崔娘子终于有所松动,松动的对象却是姜羡。

    父母离世后的十几年间萧淮景在四处都撞过墙、碰过壁……本来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此次却反常并且久违地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

    就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吃了闷亏,油然生出一股孩子般的不服气。

    他说:“姜姑娘的食肆几欲面临倒灶,如今不赶着回临邑处理,还有心思耽搁在这里?”

    姜羡说:“区区小事,我便是再耗一个月于文都县也等得起。”

    她语气平淡,言辞却自负猖狂,又带着势在必得的张扬。

    萧淮景脑壳疼。

    心烦于姜羡不肯放手,不平于她的胜券在握。

    他深知自己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几年的部署也只是让手底下的商铺勉强维持在盈利的状态。但他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经营,处处都是需要大把砸钱的。

    若是这次银楼的危机没有度过,更是要捉襟见肘了。

    但不管萧淮景如何无奈,最终崔娘子还是应下了姜羡。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

    崔娘子丈夫早亡,只留下个幼子与她相依为命。

    而这个儿子自打在娘胎里生下来就怪异——人家哭,他不哭;长大了些,人家家里孩子到处野,他连门都不出,见了生人就躲,偶尔还会有奇奇怪怪不合时宜的动作。

    他也不怎么说话,若非会简单表达自己的要求,崔娘子几乎要以为自家儿子还是个哑巴。

    有人说这是三魂六魄丢了几味的缘故,但崔娘子耗费精力财力找遍神婆道士,也没有什么用。

    本来她都放弃了,想不到近十后还能等来儿子的一声——“娘”。

    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崔娘子喜不自胜。更庸论姜羡还说这病有得治,只是需要很长时间。

    意思很明显,至少在这段时间内,姜羡要崔娘子为她所用。

    崔娘子犹豫一番,为了儿子答应了。

    这些年有不少的人来找她,但她一向安于现状,只想守着幼子安稳度日,便从未被任何黄白之物所吸引。

    但如今幼子情况有所好转,指不定日后也能正常成家立业,崔娘子决定大胆迈开这步。

    姜羡与崔娘子是达成了一致,但后续还有一些麻烦要处理。

    且不说如何让华孚楼放人,就说盯上崔娘子的,也远不只萧淮景和姜羡。

    姜羡近日为了收尾通宵达旦地忙,萧淮景便靠着底下人传来的消息看戏。

    某一日,被派去监视姜羡的影七再一次跟丢,在原地守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便回到萧淮景身边回话。

    萧淮景见怪不怪。

    听着影七的传述,他凝眉靠在椅子上,指尖点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才说:“你回京一趟,让崔清若过来。”

    姜羡那边情况似乎并不好,崔娘子是华孚楼的顶梁柱,华孚楼死咬住不肯放人不说,现下还有另一波人在干涉。

    萧淮景既乐又叹地想,毕竟是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啊,崔娘子松口了,姜羡却不一定守得住她。

    “势单力薄”这四个字,确实高度准确的概括了姜羡的现状。

    已经两夜没阖眼的姜羡安抚好开始左右摇摆的崔娘子,终于到了下榻的客栈。

    进了客房反手把门关上,姜羡力气透支般沿着墙面缓缓下滑,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怠倦地揉了揉眉心,思维还在不停地忖量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和条件与华孚楼谈判,又要怎么带着崔娘子在那股硬生生挤进来的干涉势力中妥善脱身,并且不会影响到日后的计划……

    她身边没有完全可以托付信任的伙伴或手下,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疲困一阵阵袭来,姜羡连起身走到床榻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不清间眼皮重重阖上。

    十一月的气温已经很低,丝丝冷气从客栈的地面一缕缕冒出,她再次醒来也不知是被冷醒的,还是心底仍旧有着一道警惕的防线。

    姜羡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很轻,若非她就靠在门上是万万感觉不到的。

    她屏息凝神,可那脚步并没有冲这边而来,而是去往了隔壁的客房。

    这不对劲。

    动物的本能让她感受到了窥探。

    但对方确实进了隔壁客房后就完完全全没有动静了。

    即便确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过来了,姜羡醒来后仍旧没有再睡。她起身点上蜡烛,平铺棉纸在桌面,浸了墨水的笔尖落到纸上,开出深色的花。

    熹微的烛光氤氲像给客房披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

    终于,随着“吱呀”的开门声,隔壁的人走过来了。

    对方还很有礼貌,不轻不重扣扣扣地敲了三声门。

    姜羡本不想理会,但那人敲门方式温和却执着,大有她不开门就不放弃的架势。

    她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把门打开了。

    入目的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穿戴简约却不随意,一身橘黄色的衣裙衬得她眉目生动活泼,悄生生站在那里,给夜晚寂静的客栈都平添了几分烂漫。

    崔清若笑嘻嘻道:“我见姐姐这边透着光便过来瞧瞧,没有打扰到姐姐睡觉吧?”

    她的年纪看起来分明比姜羡还大些,却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久违的称呼轻易把姜羡的思绪拉远。

    但很快姜羡就意识到这都是错觉,神色瞬间恢复到如常的冷漠。

    “有事?”

    崔清若似是没感受到姜羡的不虞般,自来熟挤进客房,自顾自找地方坐下,欢快道:“姐姐,谈谈吗?”

    她的笑容就像一层面具,眼底精光闪烁。

第两百五十八章:我等着姜姑娘的回报

    崔清若是带着萧淮景的任务来与姜羡谈判的。

    关上门后,姜羡靠在原地的墙边,不远不近地看向崔清若,眸底不见丝毫波澜,仿若并没有方才的一瞬间恍惚。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即便相隔有些距离,仍旧不免居高临下之势。

    崔清若毫无所觉,神色自然地招呼姜羡:“姐姐过来坐呀。”

    见姜羡仍旧靠在原处她也不勉强,只笑着说:“听说姐姐遇到了些许麻烦?”

    只一瞬,姜羡几乎就知道崔清若是谁的人了。

    她没点破,双手环抱,指骨微曲:“麻烦算不上。”

    “姐姐不要这么警惕嘛。”崔清若瘪瘪嘴,“人家今日是带着诚意过来的。”

    姜羡挑眉:“那你的诚意呢?”

    崔清若眸子亮晶晶的,像只诚恳的小白兔:“姐姐遇到的所有问题我都能解决哦。”

    “只是需要姐姐帮一点小忙而已。”

    闻言姜羡似乎笑了一下:“只是?”

    “如果和崔娘子有关。”她食指弯起扣了一下门的边缘。

    “不送。”

    “姐姐怎么能这么想?”崔清若一脸冤枉,小巧的鹅蛋脸透着无辜,“人家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夺人所爱的样子吗?”

    崔清若双脚点地一把站起,灵活地走到姜羡身边,慢吞吞又笑眯眯:“人家明明要的不是崔娘子,而是姐姐啊。”

    崔清若身量还没姜羡高些,此刻走到姜羡身边,要稍稍抬头才能与她对视。

    面前的姑娘眼眸清澈,几近墨色的虹膜隐约倒映着姜羡的身影。

    姜羡垂眸片刻后笑了,往旁边走了半步:“怕你——要不起。”

    有那么刹那,崔清若感觉姜羡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人。

    没被这点影响了心绪,崔清若笑容不变,撒娇的口吻:“就不能看在我这样漂亮的份上,稍稍宽容宽容嘛。”

    她歪头:“姐姐不先问问,我要你做什么?”

    姜羡没再回答,她却笑得更烂漫了,终于进入正题:“姐姐只有一个人,若遇上事情总是难解决的,而我不一样呀。”

    “我背后有势力,姐姐遇到的那点事情,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也不瞒着姐姐,我们有一家往日利润还过得去的银楼,这段时间却不太好。”

    她定定看着姜羡:“我希望姐姐能——帮我们这个忙。”

    “银楼交给了姐姐,崔娘子自然还是姐姐的。”

    “这是互惠的事情啊,姐姐。”

    停了片刻,崔清若又补充一句:“当然,除了黄白之物外,姐姐若有什么其他要求,我们也是可以商量的。”

    姜羡看她:“行啊。”

    崔清若一顿,眨眼。

    这样好说话?

    只见姜羡走到桌子旁,方才的棉纸在崔清若来之时已经被收了起来,此时桌上只剩下笔墨。

    姜羡将研好的磨倒入瓷瓶,神情语气漫不经心,清冷冷的声音响在空间内:“我要惊蛰红梅,夏至芙蓉,立秋白荷,冬至牡丹——”

    她笑得并不用心:“如何?”

    崔清若终于微微蹙起眉。

    她哪里去弄这些反季节的东西?

    对方的样子分明是连谈都不想谈。

    敲敲脑袋,崔清若从袖中拿出一纸信封,直接展开信纸。

    姜羡眸光落过来便能轻易看到纸上的简洁话语。

    片刻后,姜羡扯了扯嘴角:“让你背后的人自己过来找我。”

    崔清若叹了口气。

    主子特意把她从京城叫来,便是因为她是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大抵会容易讲话些。

    最后姜羡还是要见自家主子……崔清若有些不满的嘟嘴,觉得自己白走一趟。

    其实崔清若来谈,还是萧淮景来谈,于姜羡并无什么分别。

    只是萧淮景能应允的事情会更多一点。

    也或许……

    姜羡回想着萧淮景那一句

    “诚然,此次你大抵还能自己解决——但若日后再遇上这样伤筋动骨的事,你又能应付几次呢?”

    文字落在纸间并不能看到执笔之人的神情,但姜羡似乎透过墨色的字迹看到了萧淮景似嘲似诱的神情。

    连姜羡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萧淮景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摆在你面前的,还有另一条路。”

    ——就是为他人所用。

    曾经爷爷为了历练她,将她丢到公司最底层,她在底层待了整整一年半,此刻也并非抹不开予人做刃的面子。

    只是在退后一步就会踩空的异世,她没有那个耐性再徐徐图之。

    萧淮景给她划了一条路,既然有路,那她就把这条路扩宽。

    华孚楼以崔娘子的幼子威胁,崔娘子已经开始摇摆,时间越拖下去于他们越不利,无论是姜羡还是萧淮景都不想多耽搁。

    于是两人第二日就坐到了对面。

    彼时听到她的要求,萧淮景笑得冷淡又意味不明:“姜姑娘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

    谈判是双方对于心理战的博弈和底线的试探,闻言姜羡神色丝毫未变,在后来的交锋之间不动声色地思量对方话中有几分可信,探量着天秤两边的倾斜度。

    付出与收获是无限趋于对等的,当初她在竹基村捡到半死不活的萧淮景,若上了这条船,来日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可能就是自己。

    她这是冒险之举,所以她更要为自己争取最高权益。

    面对她的丝毫不退步,最终萧淮景还是轻点了头:“我要钱,和消息。”

    他还说:“我把人给你,但是否能服众,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他让她进入到自己的势力范围,给她利用这些势力的权力和最大限度做决定的自由,但能不能让手上的东西发挥最大的价值,就要看姜羡自己了。

    姜羡眸光落在纸上,那上面是萧淮景明摆在她眼前的实力。

    他们虽然因为利益驱使达成了合作,但到底还是互相设防的,萧淮景绝对不会毫无保留。

    这点姜羡心知肚明,但仅仅是萧淮景摊开在她面前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庞大。

    她对萧淮景的身份有了初步的推测。

    在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姜羡之前,萧淮景有一个要求:“我要先看到白玉楼的成绩。”

    白玉楼就是那个摇摇欲坠的银楼。

    萧淮景说:“我得确认你的能力。”

    虽然福满堂俏生生立在临邑,但食肆和银楼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很合理。

    姜羡没再还价。

    有了萧淮景的帮助,那些困扰她多日的麻烦很快就被摆平。

    只是本来姜羡打算解决完崔娘子的事情,就回临邑为福满堂善后的,现下只好以白玉楼为先。

    不便的交通更是给她增添了负担。

    白玉楼金玉其外,看似只是小毛病,实则从根源便开始腐朽。即便是世上最好的医生,也不能立即治好这个亏空腑肺的病人。

    在劳心劳神终于让这个明显惫态的银楼回到正轨后,姜羡终于回到临邑。

    而此时,已临近过年。

    萧淮景也该回京了。

    走之前,萧淮景把姜羡所要的交给她,不见笑意的眼底是及锋而试的对赌:“我等着姜姑娘的回报。”

    ……

第两百五十九章:也包括你

    年关将至,打算回“家”的不只萧淮景——还有姜自盛几人。

    略施小计让几人老老实实待在嘉林后,姜羡才着手处理福满堂。

    时隔数月,罗掌柜见了姜羡就像看见天上的神仙,激动之余还留下一把辛酸泪。

    “东家——”

    “您总算回来了。”

    二十几岁的青年热泪盈眶,手在半新不旧的棉衣上搓来搓去,蹭得本就不平整的布料又多了几似褶皱。

    他无助又愧疚,一贯老道的人此刻才露出几分孩子气:“东家,福满堂快入不敷出了,您让我去找谢家,可是谢家的人哪里会帮我们……”

    “我上门几次,连谢少爷都面都没见到。”

    几个月前谢望牧和苏颂归的谈判局崩析,苏颂归宁愿毁了水云间,也不愿意拱手把它让给谢望牧。

    谢望牧自然生气,手头的证据尽数甩到明面,一时间有心人都知道了真相,福满堂总算得到了清白。

    但即便如此,福满堂的生意仍旧再衰三竭。

    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不良竞争下的牺牲品。

    谢望牧没在苏颂归那边讨着好,罗掌柜来向他求助,他自然更是烦不胜烦。

    他本来对福满堂有着诸多看好,现下想来,也不过尔尔,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没了唯一能求助的人,姜羡又身在文都县,罗掌柜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殚精竭虑几个月时间,这种局面却毫无扭转之势。

    姜羡听了罗掌柜一番话,眸光淡落到罗掌柜身上。

    在罗掌柜不安之际,她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方才在前台的那人是谁?”

    福满堂开张以来,姜羡大多时候都亲力亲为,上至掌柜下至跑堂小二她每一个都认得。

    但刚刚那个穿着长衫的少年,她确信是个生面孔。

    罗掌柜一愣,继而恍然:“东家说的是我堂弟?”

    “我堂弟看我着急,最近又无事,便提出过来帮我……他打小就聪明,十几岁就有了功名在身,这段日子也幸而有他在这。”

    只是少年人毕竟经验有限,还是没能力挽救福满堂于狂澜之中。

    姜羡重复两个字:“功名?”

    罗掌柜不明白姜羡的想法,谨慎回答:“是。”

    “小览很小的时候便中了童生,但后来连续两次下场都没能没考过乡试……小叔是希望他继续念书的,他却觉得是给家里增添负担,执意不念了。”

    童生啊。

    远远不够。

    但姜羡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她点点头:“你交待下去,就说这段时间以来福满堂江河日下,恐怕无力再支付高额的工钱,要离开的给他们结了银子,便放走罢。”

    罗掌柜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东家……”

    姜羡食指抵在唇间微阖眼,椅子的靠背支撑着她整个人的重量:“但是愿意留下的,若度过这次难关,我们也绝对不会薄待。”

    瞧着自家东家的样子,那是一种很疲乏的姿态,罗掌柜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东家也没法解决?

    沉默半晌,他重重应:“是。”

    等罗掌柜走出去后,姜羡重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这段日子从文都县忙到白玉楼所在的瞿邑,刚回到临邑丝毫没有休息又来了福满堂,几乎马不停蹄。疲惫是肯定的,但远远没到精神透支的地步。

    不过是要想给罗掌柜一种错觉罢了。

    后面的结果也在姜羡的预料之中,包括后厨、账房、跑堂在内的所有的人一走而空,毕竟大家都要养家糊口,情怀和义气并不能当饭吃。

    姜羡很淡定。

    可罗掌柜就没有那么从容了。

    便是他心里有了底,也没想到这么夸张,心态几乎要崩坏:“这可怎么办。”

    眼见福满堂已经成了空楼,诺大的空间在往常给足了食客们自由活动的区域,此刻却显得有些冰凉又寂静。风从轩榥中吹到人身上,寒意渗透进棉衣,让人更觉萧索。

    姜羡直视罗掌柜:“我当时说,要离开的,可以领了银子离开。”

    “罗规,也包括你。”

    一贯清冽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波,但姜羡很少直呼罗掌柜的名字。

    罗掌柜心底咯噔一声,忙道:“东家,我不走,我绝对不会走的。”

    他是福满堂的掌柜,在他心中,福满堂的现状有他一份责任。

    姜羡却轻摇头:“你不用着急表态,过些日子再来找我罢。”

    罗掌柜顿了片刻,慢慢收回手,片刻他答了一声:“好”

    他此刻是一腔热血满不在乎,但家里还有父母妻儿,作为顶梁柱的他若没了收入,难道叫家里人吃西北风去?

    罗掌柜决定回家问问老子娘和媳妇的意见。

    出乎意料,老子娘媳妇对此都表示支持。

    他媳妇说:“你现任东家待你不薄,当初阳儿生病我们拿不出银子,若不是东家仁义,现下阳儿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咱不能在人家有危难的时候一走了之。”

    “现在家里尚有些存银,要做什么决定,你不必顾我们。”

    罗掌柜大为感动,觉得媳妇善良又贤惠。

    他重重点头,对着自家媳妇笑了起来,又看向坐在门框边一个小木凳上的幼子,过去抬手揉了揉幼子的脑袋。

    九岁的罗青阳正吃着馍馍,抬头咧嘴也露出一抹笑。

    此刻的他们只是为全情义,谁也没想到这个决定会在多年以后,给自己幼子带来怎么样的机遇。

    几日后,姜羡得到了罗掌柜的答案。

    确认一遍后,她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叹了口气。

    在罗掌柜惊疑的目光中,她将福满堂的租赁契约归还给牙行,重新签了另一份协议。

    处理姜家只是顺便,姜羡从一开始,目的就是关掉福满堂。

    最先因为手上的银钱有限,她只能开一家这样的食肆。攒了些资金后她尝试过慢慢给福满堂换定位,从面向百姓转为面向达官显贵,但难度非常大。

    姜羡便欲直接关闭福满堂另起炉灶,所以当初让利给谢家的时候她毫不吝啬。

    只是福满楼生意不差,暗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宣告关门大吉后不免会有人心中生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她下一步走棋。

    于是有了这样长达数月的部署。

    ——利用姜家脱去孝道的禁锢,又能给福满堂一个明晃晃的倒灶原因,还有一定的几率除去水云间这个劲敌。

    当然,最后一点姜羡原先并不肯定,属于意外之喜。

    后来为了避免谢望牧心疼不翼而飞的九成利润来找她麻烦,她还让罗掌柜去向谢望牧求助。

    明明是福满堂利用谢家权势却结不了账,但当罗掌柜多次主动求上门来,性质就变了。

    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想必谢望牧并不会愿意与他们纠缠。

    最后还有一点,这也是一场对罗掌柜的考验。

    事实证明他确实品行端正,福满堂日渐衰微时他只想着如何挽救,没有丝毫卷钱跑人的想法,为了挽救福满堂殚精竭虑,但也确确实实收效甚微。

    品行和能力到底哪一点更重要呢?

    若是以前,对罗掌柜的表现姜羡只能打五十分,但结合实际情况,姜羡不得不多加十分。

    勉强合格。

    她在异世势单力薄,总要有那么几个可以基本信任的人。

    一家食肆的关闭在临邑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波,闹到姜羡面前的可能只有华娘子。

    华娘子刚与大嫂说完不要让自家侄子自请解雇,没想到同年冬天福满堂就倒灶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时有个尚算好的机会摆在华娘子的侄子面前,却因为华娘子的一番话惋惜错过……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更怕因此与娘家生了嫌隙。

    “羡姐儿,大娘是相信你……”华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诚恳痛切,“不若也不会屁颠颠回到娘家,百般劝告让我侄儿留在了福满堂……如今你是干脆把那福满堂关了,却让我在娘家如何自处……”

    她撒泼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大娘平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面对华娘子源源不断又够了的诘问,姜羡懒懒靠在那,神情动作皆是淡漠:“说够了?”

    “说够了就请快走,不送。”

    姜羡的态度委实不算好,华娘子怔了片刻,拍着大腿,做无赖状:“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父母走得早,大娘一直把你当亲侄女看,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她拿乔起来:“当初你执意要与你叔婶分家,还不是有我,这才给你分多了一袋米面?后来哪次你回来,我不是瞧着你没爹没娘可怜见的,都带着米面肉菜上门,唯恐你饿着?”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不管,这事儿你得负……”

    对上姜羡似笑非笑的神情,华娘子不知为何心底一下咯噔,倏然就住了嘴。

    当初姜羡要立女户时,她秉着曹氏不开心自己就开心的原则确实出了些力。

    大概也因此,这些年每次姜羡回竹基村,她都能从姜羡手下拿到些好处。

    眼前的姑娘对她,比对姜自盛和曹氏这两位嫡亲的叔叔婶婶都要包容。

    但也仅此而已。

    华娘子觉得与其用知恩图报来形容,不如说姜羡不想欠任何人的。

    可从一开始,她给姜羡的那些米菜就没被收下过……

    单单一袋米的情意而已,这么多次下来即便有高额利息都要还清了。

    华娘子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清醒的时候。

第两百六十章:还要命就闭嘴!

    不过是个邻居家的大娘,华娘子想用孝道施压实在不够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华娘子没有再闹。

    福满堂风波就此归于平静,兴弘二十四年的春节姜羡过得忙碌又冷清。

    忙碌到即便再冷清,她都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另一个世界的爷爷和妹妹。

    萧淮景手上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了她,还有部分可以为她所用的人。姜羡也慢慢知道当初从萧淮景身上扯下、被自己当作盘缠的那块腰牌上“赤炎阁”三字是什么意思。

    ——那是完完全全属于萧淮景个人势力的所有源头。

    但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做好本分又搀行夺市之余,姜羡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暗中培植自己私有的势力上。

    她也就是这时候开始换上了男装。

    没有了孝道和女子身份的禁锢,她徘徊在律法的灰色地带几乎是游刃有余。只是日渐长开连面具也掩饰不住的精致五官,明晃晃昭示着她别于其他男性的不同,偶尔也会惹来一些麻烦。

    倒也基本在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又是一年春。

    姜羡有急事从恭城赶往文都县,日夜兼程都要八九日才能到的路程,她选择了坐马车。中途歇息时到驿站换过马匹后重新上路,姜羡靠在车厢里假寐。

    突然感受到一阵颠簸,随即马车停了下来。

    姜羡立即睁开了眼。

    车夫冲里面高声道:“公子,前面有颗树横在路边,马车过不去,您等我一下。”

    为了尽快赶到文都县,他们走的是小路,这也算正常。

    车夫说完就跳下马车,姜羡掀开车帘看了一下情况。

    一颗光秃的树恰巧横在中间,底部的断裂口很不自然,像是人为的。这颗秃树的枝干并不粗壮,只是周围还有大大小小其他零落的石块,一起形成了一个拦路的姿态,隐蔽的角落还反着银光。

    姜羡视线在停顿了片刻,也下了马车。

    车夫正在拼命把树干移开,她却走到了角落捡起了一块银色面具。

    面具的样子很朴实,甚至有点氧化暗沉,并没有惹眼的地方,让姜羡注意的是,她曾经见过这块面具。

    姜羡沿着路边走了两步,越往旁边的泥块越松动,三步处更是明显缺了一大块角。

    站在被树干和缺角正好围成三角状的地面上,姜羡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公子——”车夫注意到这边,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骇了一大跳,近乎失声地大喊。

    他忙不迭的跑到悬崖边上,此刻是清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被雾气弥漫的底下什么也看不清。一望无际的深渊仿若能迷乱心智的怪物,它张着血盆大口,引诱着人们跳往属于它的世界。

    车夫心里咯噔咯噔跳,腿一软,不自觉跌坐到地上。他还不忘往安全的地方挪几步,迷茫地喃喃自语:“疯……疯了……”

    这么险峻的地势,底下深度未知,他驾车时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胆,就这样跳下去还有活路吗?!

    而此刻穿过层层白雾,姜羡没有丝毫受伤。

    崖边往下约莫一人高的位置有个凸出的平台,里边是个小山洞,能容人栖身。

    此刻她身边正靠着个羸弱的年轻男子。男子唇瓣焦裂苍白,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薄红,银丝纹的玄色缎衣上血腥气直冲鼻尖。

    粘稠的液体淌在暗沉的颜色布料下并不显眼,但只是凭着四周这些难闻的气味,也能判断出此人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第二次。

    姜羡面无表情地想。

    她干脆利落地从萧淮景身上翻找信号弹,萧淮景衣服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她这一翻,暗红色就染到了手掌。

    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感让姜羡眉间紧皱,忍着不适,她找到信号弹后立刻拉扯导火线。随着“咻”地一声,蓝色的火焰直冲空中。

    做完这件事姜羡又开始紧急处理萧淮景身上的伤。

    她随身带着常用药,但上药就得让伤口裸露出来,萧淮景身上的有些伤却已经和布料粘在一起,撕扯之间难免连带着皮肉。

    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姜羡不得不放轻了动作。

    萧淮景烧得迷迷糊糊之间终于感觉身上轻快了些,像是在愈发旺盛的大火之间终于遇上了清凉的泉水,清水柔和,平静地浇灭了落在他身上的火焰。

    他想坐起来看看面前的情况,最后却只是吃力地微微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之处,是个模糊的面容。

    眼前人眉目清冽,又被偏冷调的衣裳一衬,便显得更是如云端之月满身皆披着清辉,又淡又远,可望而不可触及。

    茫然之间,这种熟悉的气质竟让萧淮景认出了这人是谁。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萧淮景简直想痛痛快快仰天大笑一场。

    即便没有这个体力,他仍旧扯动了唇角,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真心实意的欣喜。

    天不亡他!

    萧淮景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

    即便笑得伤口重新裂开溢出血迹,他仍旧高兴。但若是目光能有如实质,姜羡放出的冷箭就足以让他死第二次。

    她凉凉道:“还要命就闭嘴!”

    本来就赶时间,如今不得不耽搁在这里,偏偏始作俑者还丝毫不配合。

    受伤感染高烧的人能清醒过来是好事,可此刻姜羡只希望萧淮景如刚才一样昏迷。

    说来也奇怪,信号火焰发出已经很久,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恐怕这次萧淮景身边的形式是非常严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此地不宜久留。

    姜羡加快手上的动作,用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在萧淮景手臂近心端打上结,抬头向上看了一秒。

    一秒后,她把剩余的布条全部都打起结捆绑在萧淮景腰和四肢上,用匕首抵在墙岩处打算自己先上去,再把萧淮景拉上来。

    悬崖上。

    车夫因为卖身契握在姜羡的手中不敢走,却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瑟瑟躲在马车内。

    恐惧之际,忽然一把冰凉的刀抵在他脖子上,他瞬间僵住。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很浓厚,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车夫浑身发抖,机械转头,还没看清是谁,就听那人冷冷道:“别动。”

    车夫不敢再动了,被吓得痛哭流涕,求饶道:“大侠行行好啊别杀我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影七:……

    没娶媳妇儿你哪儿来的下有小?!

    甩开脑中的想法,影七沉声问:“你在这里,可有见到什么人?”

    车夫慌忙摇头,害怕得牙齿咔咔作响:“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此地,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啊——”

    影七正要追问为何车夫停留在那里,耳朵一竖,只听前方传来动静。

    一只沾满血液的手出现在悬崖边上,指骨很细,肤色冷白,手中还握着匕首。

    车夫瞳孔一缩,更是大叫起来:“鬼啊——”

    那人越身翻滚上来,眉眼似乎有烦躁之意,玉色衣衫满是斑斑血迹,还破烂不堪。

    影七却眼睛一亮,还恍惚觉得不可能:“姜……姜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

    那他家主子呢?

    姜羡不答只说:“过来帮忙。”

    影七忙不迭地过去了。

    车夫呆滞地看着眼前戏剧的一幕。

    什么情况?!

    以为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人居然爬了上来,似乎还和刚刚的贼人是认识的?!

    影七走到姜羡身边,这才发现她身上凌乱地绑着几截系带。

    姜羡让影七帮忙拖拽着带子,两人合力一拉,萧淮景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半空中。

    忽然,萧淮景手腕以上一处的结绳“啪嗒”一声断了。眼见自家主子手臂垂直下落,影七吓了一跳。

    姜羡平静道:“回头记得叫你主子减重。”

    昏迷中的萧淮景:……

    影七:……

    幸好除却那根断了的带子,另外还有四根,萧淮景被安全拉到了地面上。

    影七终于松了口气,又忙查探起自家主子的情况。

    见萧淮景伤口已经上过药,该包扎的也已经包扎好,虽然因为刚刚那一番动作伤口有点开裂渗血,还发了热病,但并不是最坏的情况。

    影七心中感激:“多谢姜姑娘。”

    姜羡揉着轻微脱力的手腕,淡声说:“路过。”

    毕竟是合作伙伴,萧淮景要是死了,对她没好处。

    她为的是自己。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姜羡更要抓紧时间去文都县。

    影七却犹犹豫豫着开口:“姜……姑娘。”

    姜羡冷淡问:“还有事?”

    她只是会处理点基础小伤,给伤患用的也不算什么灵丹妙药。

    影七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找来可以信任的郎中给萧淮景治疗,再给萧淮景一个绝对安全舒适的休息场所

    ——如若不然萧淮景还是会有性命之危。

    影七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在于,现在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件事情。

    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竟泛起了一丝为难之意:“姜姑娘,实不相瞒,我也受了伤……”

    “这里离最近医馆都有好几里的路,赤炎阁的郎中一时半会儿我也实在联系不上,身上信号火焰也都用完了,凭我自己实在没办法安顿好主子。”

    他恳求:“帮人帮到底,您行行好。”

    正要出发去文都县的姜羡:……

    “事情经过,告诉我。”

    影七支支吾吾:“这地方不好久待,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主子醒了……再说?”

    姜羡带着讽意嗤笑一声,又扯了扯嘴角:“一千两。”

    “黄金。”

    影七忙不迭点头。

    现在别说一千两了,就是要他拿一万两他也要拿出来。

    “等主子伤好后,一定及时送到姜姑娘手上。”

    最后萧淮景进了姜羡的马车,折返回就近医馆治疗。

    医馆的郎中看到萧淮景的伤势大为震惊,普通人哪里会受到这么重的伤?他不想惹麻烦,直说赶紧回去准备后事。

    没料影七以性命相威胁,郎中只好乖乖帮忙将萧淮进抬到里间。

    当夜萧淮景突然发起高烧,郎中怕被迁怒,谨慎告知如果天亮热病还不褪去,那性命岌岌可危。

    姜羡用兑了水的黄酒,吩咐影七避开伤口给萧淮景擦拭。

    好消息是天亮时烧退了,坏消息是萧淮景还没醒来。

    可赤炎阁那边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被处理。

    再三抉择之下,影七诚恳拜托姜羡:“姜姑娘能先帮忙照顾主子一段时间吗?耽搁掉的这段时间,您所有损失我们十倍承担。”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若将萧淮景留在医馆,指不定会有危险。

    帮都帮了,不差这点,姜羡点头答应。

    影七走前还不忘警告那郎中,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消息,又给足了治疗费,郎中自然无不应好。

第两百六十一章:不保证你的安全

    萧淮景是在受伤的第九日醒过来的。

    罗规看到自己照顾这么多天的伤患终于醒来很是高兴,但当萧淮景就要下床时,他赶忙阻止了:“诶诶诶这位公子,你这才刚醒,不能乱动。”

    “吴郎中说你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你先卧床休息,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罗规转身就要离开,萧淮景却叫住了他:“这里是……哪?”

    开了口,萧淮景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喉间干涩。

    罗规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并给他倒了杯水:“这是我东家的宅子啊,哦对,你醒了我得赶紧告诉东家去。”

    对方话说得不清不楚,萧淮景眉心下压。

    他的印象就停留在自己被逼到一条小路上,前后皆被人包围,旁边就是悬崖峭壁,千钧一发之际他孤注一掷跳了下去,便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比被活擒要好。

    随着背部剧痛传来,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哦对,他似乎瞧见了姜羡。

    眉目冷冽的姑娘很不耐地让他还要命就闭嘴。

    萧淮景忽然笑了起来,随即剧烈咳嗽,似乎五脏六腑尽数都要咳出,本来苍白的脸色瞬间泛起不太正常的薄红,给他添了几分女气的秾丽缱绻。

    但罗规可丝毫没有欣赏美的心情。

    瞧见被单上星点血迹,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大喊:“吴郎中……吴郎中……”

    他跑得很快,边跑边喊,一溜烟就没影了,卧房只剩萧淮景一人。

    随着罗规飞奔出去带起的一阵风,本就松松垮垮相互勾住的茶青色的床幔飘落下来,给萧淮景支起了以架子床为主体的半封闭隐匿空间。

    光线也随之暗下。

    刚刚一连串的咳嗽太过耗费体力,萧淮景有点疲倦,轻轻阖眼,遮住了眼底疯狂的阴霭。

    他赌对了,他活了下来——既然他还活着,那么有些人势必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稍稍抬头,恢复了平静。

    吴轲文正在厨房煎药,离客房很近,罗规没走几步路就找到了他。

    见罗规一惊一乍的,他不满抱怨道:“好歹是做过掌柜的人,一点也不稳重。”

    罗规嘿嘿一笑。

    他原来身负重任自然要压着性子,现在又无事,一身轻松。

    吴轲文掐着时间添了柴,边用小扇子扇着火边问:“怎么?里面的人醒了?”

    罗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吴轲文得意。

    他的医术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清了清嗓子,他正要假装淡定地开口,却见罗规一拍脑袋:“不是,不是这件事!”

    “那位公子咳血了!!!”

    吴轲文笑容一僵。

    草率了。

    他将火候调好,放下扇子:“去看看。”

    “哦好你去。”罗规就要往另一个方向离开,“我去跟东家讲。”

    吴轲文反手抓住罗规:“去什么去?姑娘又不是不回来。”

    “可是那公子一直昏迷不醒,东家担心了这么多天,现下他醒来这么好的事情,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东家啊。”

    吴轲文无语地白了罗规一眼:“你哪只眼睛瞧见东家担心了?”

    罗规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没有。

    吴轲文慢吞吞拉着罗规往客房走去,诚实评价:“多此一举。”

    客房内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若有若无的药香。

    吴轲文一走进来就把轩榥开到最大,通通风,然后才不紧不慢挽起垂下来的床幔,本来只模糊透出的身影此刻清晰现出。

    羸弱的伤患已经自己坐了起来,长发轻覆着素色亵衣,落在葭灰色的寝被上,眉目却深邃锋利。

    当真是好颜色。

    吴轲文大概能知道罗规的想法……他们姑娘不同于寻常女子,闭户不出、婚事自有长辈操持。

    而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甚至比他们这些年长者还要老道些。如今眼瞧着就要及笄,这时候却忽然带了个样貌这样惹眼的男子回来,也不怪罗规会误会。

    不过吴轲文看得清楚,这里头绝对无关情感,这名男子的来头也绝对不简单。

    他如同一名普通的郎中,望闻问切后对伤患一番嘱咐,尔后才嬉道:“不错不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哎呀公子,我瞧你目若星辰,印堂发亮,福气还在后头呢。”

    吴轲文乐呵呵摸着自己不存在的髭须。

    正在此时,有个人穿过帘子走了进来。

    吴轲文下意识看向罗规。

    罗规无辜:不是我说的。

    走进来的姜羡看着已经醒来却闭目不语的萧淮景,她食指扣了扣连接床的架子,发出木头特有的闷响。

    萧淮景慢慢睁开了眼,姜羡的身子挡住了部分光线,在他脸侧落下很淡的半片阴影。

    萧淮景已经凭借着记忆和罗规的话判断出几分情况来,见了姜羡也不惊讶。

    他微垂眼勾起一抹乏力的笑,眼睫扫在下眼睑:“姜姑娘——”

    “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利益纠葛上的迎来送往自有手底下的人去交易,他们需要亲自会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待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合作者,姜羡半靠在床边双手环抱,语气并没有多少善意:“醒来了就尽快离开。”

    萧淮景:……

    萧淮景的笑容立即转为咳嗽,大咳特咳,脸都白了,似乎在提醒面前这个冷漠的姑娘自己还是个病人。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似乎下一秒就要气尽昏迷,作为医者的吴轲文犹豫着诚实道:“这位公子的情况确实不宜移动。”

    皮肉伤暂且不提,就说全身上下骨头多处断裂,内脏不同程度出血,换作大部分的任何人,可能当场就已经因急性剧烈疼痛或失血过多身亡。

    如今能醒过来已是奇迹,还不知是否会有些什么后遗症。

    姜羡眼睛轻轻抬了抬,似乎在确认真假。

    片刻后,她说:“我不保证你的安全。”

    这几日浪费时间看顾萧淮景,文都县的生意已经做不成了,还要细心隐匿他在这里养伤的痕迹,以免惹来麻烦。

    姜羡实在想马上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但倒也不至于完全不顾萧淮景死活。

    萧淮景闭了下眼又睁开,表示答应。

    当晚萧淮景就想办法联系到了影七,得知一切事务基本已经妥善处理,又下达几个命令后,他当真万事不操心,安心地留在姜羡的宅院养起伤来。

    因为他情况仍旧不太好,吴轲文也还是留了下来,防止意外状况突发;又让罗规同样一起接着照顾他,姜羡就不多管了。

    文都县的生意虽然黄了,但她还要过去一趟。

    这一来一回,转眼就到了三月末。

第两百六十二章:完美到诡异

    兴弘二十五年的三月二十八,姜羡坐马车重新回到临邑。

    今日的临邑有些热闹,街道的孩童们胸脯上挂了颗蛋,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大约是什么节,不过这些一向与姜羡无关,她没多理会,直接回了宅子里。

    但刚进第二道门她就闻到一阵香味,厨房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让你当老好人,这下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鼻子跟什么似的。”

    接着是罗规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那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么不客气,一张都不给我留啊。”

    然后是吴轲文在劝和:“不要紧不要紧,姑娘也不一定今日就能回得来。”

    便是回来,也从不讲究这些习俗的。

    听到这些说话声,姜羡停在了去书房的路上,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确实是让吴轲文和罗规留在这里照顾萧淮景。

    怪道这次回来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随即轮子向姜羡滚动而来,有人把方才的情况解释给她听:“罗掌柜的妻子让他从家里带点夏饼过来,但半路被邻人拦下,夏饼尽数分了出去。”

    “罗掌柜妻子恼他没办成事,吴郎中正在旁劝和。”

    “最后吴郎中买了米面和蛋,罗掌柜的妻子直接过来借用庖厨开始现做。”

    姜羡转头。

    坐在轮椅上的萧淮景唇角含着笑,姿态有些悠闲。

    萧淮景伤势恢复得不错,只是不好走动,吴轲文就弄了这么个轮椅。

    姜羡点了下头。

    这些琐事她不在意,厨房三人也没有很吵闹,她便抬脚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有一副画,是前朝的《庄甫元林居图》,姜羡偶然得到的。她此去文都县听到了些消息,打算把画拿去做人情。

    但她一向对这些没兴趣,也不知把林居图收归哪个箱底了。

    姜羡把书房都翻遍了,又用钥匙打开不知道第几个箱子的锁。

    满满当当的诗画映入眼帘,她每一卷都从侧边看了过去,在书房门口出现细微声响时,才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幅。

    这时距她回来已有三刻钟时间。

    隔着帘子和一扇门,去而复返的萧淮景在门口喊:“姜姑娘,姜姑娘——”

    见她没应声,那人又改了称呼:“姜姜——羡羡——小羡羡——”

    神经病。

    姜羡面无表情把书房的门打开:“有时间让吴轲文给你看看脑子。”

    听她拐着弯骂自己,萧淮景也不生气,反而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水。

    姜羡本来真的只是单纯嘲讽,见他如此,反而认真思考起萧淮景的精神状况,别得了癔病才好。

    她不耐道:“有事快讲。”

    萧淮景转了转手中瓷碟的盖,示意姜羡看这里:“受罗掌柜之托,给姜姑娘送夏饼。”

    “罗掌柜的妻子还说——”他清了清嗓子,模仿林青娘的语气,“吃夏饼,挂鸡蛋,希望姑娘这一整年和往后的每一年都瑞祥高映、安康美满。”

    “哦对了。”

    萧淮景又补充:“吴郎中说你最迟今日应当会回来,今日是立夏,罗掌柜的妻子送完夏饼就携同罗掌柜一起回去过立夏了

    ——见你在忙,没敢来打扰,只让我帮着告个假。”

    姜羡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其实也没什么假可告的,罗规最近的任务就是照顾萧淮景。

    姜羡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忽然说:“你该让影七接你回去了。”

    虽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像萧淮景这种人,当真修身养性一百天,身边的天都能被掀翻。

    主要她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待在临邑,不太想看见萧淮景。

    没料萧淮景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可怜巴巴道:“你赶我走……”

    “我这腿往日就有旧疾,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的眼神活像在看负心汉,痛心疾首道,“你把我一个半残废赶出去,这不是要置我于无路之地吗?”

    姜羡:……

    她不欲多说废话,“啪”一声干脆利落地把门给关上。

    萧淮景好像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不受待见,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一层木门传来:“你夏饼不吃了?”

    “不吃。”

    听到这个回答,萧淮景盯着门口看了片刻,眸光略有些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即他眼睛一闭一睁,又恢复了方才的样子,悠闲打开盖子,边转轮子边津津有味吃起夏饼来。

    外圈一层酥脆,里面入口却油软劲道有弹性,咸香适中不腻人。

    罗掌柜这媳妇儿手艺真不错。

    萧淮景慢吞吞咬着饼,慢吞吞转回客房。

    ……

    罗规回家过立夏,一直到酉时末,方从家中过来。

    姜羡把他叫去,拿出《庄甫元林居图》:“下月初八是文都县县令的五十岁寿辰,到时候你把这个送给他。”

    画作已经妥善包装好了,罗规接过去应下。

    犹豫了会儿,罗规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媳妇让我问问姑娘吃夏饼没有,可还合胃口?”

    萧淮景拿来的那些夏饼没送到姜羡手中,但庖房里还有,姜羡是尝了点的。

    不过她向来不知道如何热情地夸赞,只冷冷淡淡地颔首。

    片刻后她又补充:“……很好。”

    罗规高兴起来,摆手说:“我媳妇就怕姑娘吃不惯,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只是刚好是节日,又听吴郎中说您今日应当会回来,她便非要拿些给您尝尝。”

    姜羡“嗯”了一声,又交待了一番事宜,便独自出了门。

    而另一头的客房内,一个身影也灵敏悄然进入。

    影七抱拳:“主子。”

    萧淮景把玩着蜡烛,把方才练字的纸放在烛火上方,很快指尖就只剩下一堆灰烬,火舌甚至沿着纸张烧到手上。

    他没在意足以烫伤手的温度,也没在意影七的不请自来,甚至没说任何一句话。

    影七犹犹豫豫着,深吸一口气:“主子,您……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萧淮景神情意味不明,声音很轻:“影七。”

    “你此次立了功,合该有赏——”

    “但也不至于管到我头上吧?”

    他的音色与烛光似的忽明忽暗,影七握拳,半跪,沉声道:“属下不敢。”

    “属下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再此处耽搁时间。”

    分明往日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主子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多余的休息时间。

    闻言,萧淮景轻快地笑了:“你不觉得这里很自在吗,反正他们也以为我已经死了,为何我不能自在几天。”

    影七说:“他们没见到主子的……尸体,是不会相信的。”

    萧淮景随意道:“不相信就不相信罢。”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他这样的祸害,本就不该是早死的命。

    有些人都没下地狱,他怎么舍得下地狱呢。

    他突然觉得很没劲,有些意兴阑珊:“如果只是这件事,以后你不要过来了。”

    影七紧抿着唇:“……有个问题属下困惑许久了,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萧淮没多大兴趣,“那你就别问了。”

    影七:……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子,您非要留在这里,是因为姜姑娘吗?”

    “嗯?”

    萧淮景来了兴致:“说说你的想法。”

    影七组织着语言:“姜姑娘确实仙姿佚貌,更难得的是多谋善断,与大多数男子相比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属下这些年冷眼瞧着,她却是个淡漠性子,主子若有其他想法……”

    萧淮景有些无语。

    还以为自己这个木头属下能发现点什么呢。

    他轻笑了声没作答,影七却从他不以为意的态度中窥出了一二,倏然住了嘴。

    也是。

    隐忍多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政客怎么可能轻易沦陷,沉溺在私人情感之中。

    主子执意留在这里,定然是有别的重要事情。

    影七不再多说,静悄悄来,又轻飘飘地走。

    萧淮景看着影七离去的放向,慢吞吞滚动着轮子,想出门赏赏月。

    二十七的弯月很暗,但挂在极暗的墨蓝色天空中也便显得熠熠生辉了。

    他叹了口气,想到影七的话,又觉得有些好笑。

    从初次见到姜羡,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吧。

    四年之间,虽然当时瘦弱的小姑娘以揠苗之势拔高,竟比一般成年女子的身量还要高些,并且出落得很漂亮,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他倒也不至于没人性成这样。

    此时的萧淮景很有自信,完全没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变成“没人性”的典范。

    萧淮景现在想的是,他这些年多次去调查姜羡的背景,得到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普通。

    可问题就出现在姜羡普通的身世之上。

    一年多前他只是试探着给姜羡抛出了橄榄枝,可后来姜羡用行动交给他的答卷……真的过于完美了。

    若是同龄人,他大抵会赞叹一句惊才绝艳,并庆幸自己和她并非处于对立关系。

    但不是。

    姜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邨姑娘,父母早亡,叔婶不待见,甚至都没念过书。

    这已经诡异到不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

    这些日子萧淮景总在姜羡的宅院里打转,乃至书房他都悄悄进去过,却仍旧一无所获。

    不过想来也对。

    若真有什么重要东西,姜羡怎么可能允许他在这里住下。

    毕竟这位姑娘可没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她从来都是信人一半,再留一半心眼。

    月亮越爬越高,萧淮景抬头向上看,熹微的月光抵不住夜晚浓厚的黑色,呼吸间都是黯然无光的寂静,他慢慢滚着轮椅,不知不觉就到了院子里。

    意识到自己走过头后,萧淮景正要离开,却见暗处一影子向这边走来,脚步有些踉跄。

第两百六十三章:认祖归宗

    身上有些武功的人大多夜视能力都很好,萧淮景轻而易举的认出了那个身影,并且皱起眉。

    前年的时候姜羡就能在他的人手底下灵活逃脱,如今他虽未见过她与别人过招,但想来应该较以前更厉害些才是。

    若有人能伤到她,那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了。

    姜羡也发现了在院子中央的萧淮景,她脚步稍稍一顿,却还是神色不变的走了过去。

    待她走近,萧淮景才看清她的装扮。

    虽是一身男式的茶青色直缀,但偏偏好看的眉目让明眼人一瞧就能知道这是个姑娘家。

    不对……还有一点。

    是头发。

    姜羡长发尽数散落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给她冷冽的眉眼添了一丝温柔。

    萧淮景觉得这非常不对劲。

    他见过姜羡作男装打扮,她生的高,五官立体,又没有耳孔,再在脸上乔装一番,不应该是这个能随处找出十种破绽的模样。

    见姜羡就要绕过他离开,萧淮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他就先接收到对方烦躁的眼神。

    萧淮景有些无奈。

    他立马松手:“……客房有影七前段时间给我送来的药,我行动不方便,你过去拿。”

    即便努力忽略姜羡衣角的深色痕迹,但熟悉的血腥味太过明显,萧淮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姜羡受伤了,而且还不轻。

    不待姜羡拒绝,他又接着说:“是南芜人制的药,机缘巧合下买到的,对外伤很管用,你今晚用了药,明日便能好个四五分。”

    还不会留疤。

    萧淮景默默在心里补充。

    “因为药效好,后来我又托人买了些……”萧淮景顿了顿,“三百两银子一小瓷瓶,虽然贵,但很值,你可以把药钱结给影七。”

    不得不说,好歹认识这些年,对于姜羡想来钱货两讫的性子他还是很清楚的。

    听了这话姜羡没再拒绝,毕竟她明日还另外有事。

    从萧淮景那取了药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松开衣领,布料顺着皮肤下滑,一道极长的伤痕赫然露出。

    那道痕迹从锁骨贯穿肩下,流出的血液已经半结块,糊在伤口两侧,褐调的酒红色如浓墨般印在白皙的皮肤下不合时宜地添了一层妖冶。

    姜羡侧头看了片刻。

    选了比较危险的一条路时她就已经想清楚后果,毕竟没有只得享受优越的成果而不担风险的道理。

    但此次,属实无妄。

    本来今晚她只是要去签一份契约,其他的细节早已经谈好,没想到对方祸心突起。

    究其原因……

    哦,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是女子。

    就这么简单。

    也有些讽刺。

    她从桌底拿出一瓶黄酒就开始清理,酒过伤口似乎在皮肤里层炸开般,疼得她耳朵嗡嗡鸣叫。

    咬紧了牙关忍着痛感,姜羡草草用度数并不到及格线的酒精把伤口消过毒,皱着眉半闭着眼把瓷瓶里的药粉倒了一大半上去。

    药确实是好药,一点也不刺激,似乎还有镇痛之效。伤口处一阵清凉,像是热火灼烧时触碰到的一块冰,让剧烈的灼热感都隐约减轻了些。

    她又同样处理了小腿上的伤,但这药的主要作用并不是止痛,她还是疼得出了冷汗,精疲力尽。

    没有多余的力气,随意捧水洗了把脸她就睡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药的功劳在,她晚间休息得尚可。

    第二日醒来时再去看那伤口,也全部结了红痂。

    姜羡微诧,生了渴求之心。

    她当日忙完事情便去找萧淮景。

    听清她的来意,萧淮景快被呛到:“那商人也只有几瓶,我全买了,没有了。”

    他这答案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但姜羡还是能听出敷衍。

    不过对方不告知具体情况,姜羡也不强求……并且因为他说自己也只有几瓶,姜羡决定把价格抬一抬。

    见她把一千两银票拿给自己,萧淮景愣了愣,半开玩笑:“我像缺这点钱的人吗,这不成奸商了?”

    他想到昨晚的事情,又突发奇想般提起:“姜姑娘对我的身份可有过猜测?”

    萧淮景是什么人,姜羡当然推测过。

    他们初见时彼此都有些狼狈,实在不适合遮掩身份,姜羡很快就把目标圈定在四位以内。

    紧接着她就没兴趣了。

    ——左右无论是这四位的谁,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萧淮景今日却是好兴致,一反常态的讲起自己的事情来。

    他问:“当今从前有一个哥哥,先帝在世时被封为王,封号“楚”,姜姑娘可听过?”

    姜羡掀了掀眼皮,对萧淮景接下来的话似乎有所预料。

    只见面前的人转着手里的纸张,悠然说:“楚王温文尔雅又才华横溢,是二十几年前的京城大多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人,更是先帝十分属意的继承人……”

    他说着大不韪的话,口吻却没有多少敬意

    “后来啊,他娶了有着京城第一才女名号的江家幺女,人们都说他与江家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萧淮景嗤笑:“只可惜空有好听的名声什么用,两人皆是早亡,只留下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皇权的控制下苟且偷生……”

    “所以呢?”姜羡淡淡反问,“你想说什么?”

    “楚王……世子?”

    “或者我该称你一声,燕王?”

    萧淮景静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你知道,你果然知道。”

    面对他的发疯,姜羡面无表情,顺便抬手遮了下耳朵。

    即便她没有去调查过,他话说得这么清楚,也该猜出来了。

    萧淮景的内伤还没好全,笑够了,忍不住又咳嗽几声。

    他掌心朝面遮掩住自己,还不忘打趣:“姜姑娘若是有兴趣,不若上京城当个王妃玩玩?”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介绍那个卖药商人,给你认识,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咳嗽着,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姜羡对此鉴定为萧淮景创伤后的精神分裂还未痊愈。

    看着她摆明在心底编排自己的神情,萧淮景更是乐不可支。

    最终这个话题没有被继续,那瓶药也还是以“原价”三百两银子卖了出去。

    后面半个月时间姜羡都待在临邑,便也每日回这个宅子休息。

    萧淮景偶尔也会以调侃的方式提起那日的玩笑,但都没有得到回应,若非说有,那么就是收到姜羡看疯子般的眼神。

    偏偏萧淮景还要自虐般接着凑过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是这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虽然往常也没少在鬼门关外走。

    他这样间歇性发疯了半个月,似乎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四月中旬时姜羡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便准备去往恭城。

    萧淮景也离开了。

    整个宅子便空了起来。

    后来他们再相见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趣得多了,萧淮景竟然真的思考起这个玩笑的可能性。

    又或者是因为吊桥效应,暗藏在光明正大的合作关系下隐秘的情愫不可控地暗暗滋生。

    但在姜羡第一次严肃回应这个问题后,他便慢慢开始把控自己的分寸,后来再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

    毕竟美丽的情人易得,但合拍的伙伴并不易寻。

    若非说出格……

    倒是姜羡以候府千金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回京后,萧淮景行事确实和以往寸步规于矩内的风格有所偏差。

    姜羡曾经怀疑过他想通过联姻的手段利用绛平候府的权势,还曾经防备警惕了一段伤时间,唯恐对方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妹身上。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在多年冒进又谨慎的步步为营之下,姜羡背后的羽翼却愈加丰满,萧淮景也慢慢放手不管生意方面的事情,只等着姜羡定期送来的银钱。

    除了多次被改名最后定为醉仙楼的食肆初步连锁开往各地之外,姜羡插手的其他产业也基本涉及衣、食、住、行和娱乐各个方面。

    手中能动用的银子越来越多,还有情报阁的建立和完善、孜孜寻找回去的方法的她却仍旧待在异世。

    直到兴弘二十六年秋初。

    临邑的宅院内。

    姜羡看着密阁呈递的情报,那是“自己”的身世。

    前几天有人到竹基村找她,她这才知道这个“自己”并非姜家亲生的姑娘,而是京城绛平侯唯一的嫡女,流落在外的名门千金。

    本来正想着如何才能避免认亲的姜羡,眸光却落在纸笺角落的两个字——绛平候府那位养女的闺名上。

    姜羡现在改了主意。

    她决定乖乖“认祖归宗”,一探究竟。

第两百六十四章:开吧

    兴弘二十七年的夏天,认回血缘父母的姜羡又重新回到竹基村,身边还跟着当初前往绛平候府的“目的”。

    此刻这个好不容易才相认回来的妹妹,靠在她靠过的墙边,静静的听梅小棉把这几年的故事一一道来。

    头顶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叶不轻不重落至肩头,姜笙稍稍抬手,握着夏日翠绿的叶片。

    将叶片放至阳光底下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脉络,就像透过梅小棉并不清晰的叙述,她也能仿佛看到自己姐姐在异世的这五六年。

    即便对于姜羡的认知,梅小棉几乎只停留在这个小村庄以内。

    “姜二叔一家的德性,村里人都知道,姜姐姐越到后面就越不常回村里……”梅小棉说,“连过年过节都没家可回。”

    梅小棉叹口气。

    “后来姜二叔他们说去走亲戚,村里大娘们就让姜姐姐到她们家过年,只是被姜姐姐拒绝了。”

    “哦对了,说来也是奇怪,姜二叔他们一去就是好几年,田地都被占完了,村里都传他们是因为得罪什么人,这才不敢回村。”

    “不过姜姐姐认回亲生父母不久他们也就回来了,而且姜家二哥还中了进士,这在我们村里是头一遭,没人再敢说闲话。”

    梅小棉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摆摆手:“我回家舀口水喝,渴死了。”

    她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话,语气很是和善:“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姜笙狭促道:“跟你回去,你再放出你家的黄狗咬我?”

    梅小棉一窒。

    原来这人都知道!

    她有些讪讪:“不至于不至于……”

    她原先只是看不惯姜笙那副大小姐做派,一身干净的杏色罗裙娇滴滴的,和竹基村格格不入,一瞧就不好相与。

    这几句话交流下来,梅小棉也反思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不过姜笙还是说:“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转一会儿。”

    梅小棉摸了下自己脑袋:“这有什么好转的。”

    她打量姜笙一眼。

    姜笙穿着的裙子颜色淡,实在不合适闲逛,光是这么一会儿,长度足以遮住绣花鞋的裙子尾部就沾上了许多显眼的不明脏污。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反正不要她洗。

    梅小棉没有劝阻,蹦蹦跳跳回家找水喝。

    姜笙思考片刻,走到旁边树下找了个趁手的石块开始挖泥土。

    可能是她运气好,也可能是东西埋得不深,不一会儿铜黄色金属就冒出尖来。

    姜笙直接开始上手扒,半柱香的功夫,一枚颜色略暗沉的钥匙赫然立于她的手心。

    她草草清理钥匙身上的泥土,走到门口把钥匙伸进三簧锁里一转,啪嗒一声锁就开了。

    姜笙的表情堪称眉飞色舞,但下一秒,她就僵住了。

    面前是一个狭窄的廊道,而斜对角处,赫然还有一道锁!

    廊道没有任何杂物堆积,狭小得干干净净,一眼就能扫完全部。

    姜笙:……

    亏她都开始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了。

    她试着把手上的钥匙伸进第二道锁里,但拧不动,又把每块砖块都踩了踩,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她便也没兴趣接着解谜,转头重新锁好门直接去要答案。

    竹基村不大不小,但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足以迷路。

    姜笙摸着下巴。

    当时梅小棉是从哪条路带她过来的来着?

    她越走越偏,这边应该是山脚,旁边都是树,已经没有人居住。

    察觉到自己肯定走错路,正要原路折返时,旁边一跳小路上出现几个人影,并且随着距离拉进越来越显眼。

    姜笙眼睛一亮,跳起来挥手:“姐姐!”

    虽然走错路,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姜羡脚步不自觉快了些,不一会儿就甩开后面的人到了姜笙面前:“怎么在这里?”

    刚刚分明让姜笙一个时辰内回到里正家等自己的。

    姜笙往四周看了看,无辜问:“这里是哪?”

    “算是两个村子的交界,往山脚那条路过去走三刻钟左右,就能到大舍村。”

    说话间,里正等人也到两人面前。

    里正看了姜笙一眼,对姜羡说:“下个市集我要去镇上一趟,正好送过去给你。”

    姜羡没反对:“有劳。”

    “那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到时候见。”

    约定好时间地点,里正便带着后面的男人们离开,山脚下只剩姜羡和姜笙。

    姜笙拉起姜羡:“姐姐,走,去你家里。”

    “竹基村的那个房子?”姜羡顿了片刻,“你走反了。”

    自信满满的姜笙摸了摸鼻尖。

    她刚刚明明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没错啊。

    她若无其事再绕回去。

    到了目的地,姜笙变戏法似的把门打开,下巴微抬洋洋得意。

    她满脸写着“快问我快问我怎么知道的”。

    姜羡忽略方才走过来时树下被翻新过的泥土,十分配合:“怎么找到的钥匙?”

    姜笙更高兴了:“我猜你肯定不会把这里的钥匙随身带着,大概会放在什么地方,那边那颗树地步泥土有些凸起,我就试着找了一下。”

    “但是里面还有一扇门。”

    她说着边进了廊道,摆弄起里面的门锁来。

    锁是广锁,上面镂空花纹雕得繁复细致,而且可能因为在屋檐内雨水淋不着,较外头的新了不少,样子很是好看。

    姜笙侧头,寻求答案:“所以这扇门的钥匙在哪啊?”

    姜笙手里还习惯性转着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大门钥匙,暗铜黄色的金属晃荡在半空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到地面上。

    姜羡抬手食指一勾,将那把钥匙勾到自己手中,又用劲将右侧一按,厚度适中的金属片从两边弹出。

    她将弹出的金属片拆卸又分侧安装,重新把钥匙递给姜笙:“开吧。”

    姜笙看得新奇,把弄了片刻后才把锁打开。

    入眼是个很干净的小院子,贴着青砖,角落有几个花盆,只是没栽有花。

    走进去左手边是厨房,但一看就没有用过。进了厨房再往右有扇门,很轻易的就能被推开,穿过中间极狭窄的堆积杂物的过道,掀起浅耦荷色帘子,是书房。

    书房两个架子上没有任何书册,只余一叠纸张和两个漂亮的瓷瓶,桌上的笔架的笔架倒是还挂着几只兼毫笔。

    寝卧和书房连在一起,中间隔着一扇六面画屏。

    每个隔间都很小,但或许因为并没有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堆积,显得很整洁——即便是杂物间,也除了几个小坛子也再没别的东西。

    只是许久无人居住,所有东西具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包括寝卧的被褥,当然不能住人。

    姜笙怀着寻找自己姐姐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痕迹的心情,在几个隔间晃悠,天黑之前被催促着回了临邑。

第两百六十五章:来信

    姜笙在来到临邑的第十六天,也是离开京城的第三十一天,收到了侯夫人的来信。

    信中说了京城她们离开京城后的一些琐事,比如郑夫人偷偷出了京城,似乎想把郑嫣嫣接回来,但不知为何却空手而归……比如乔家大嫂生下来的乖囡快满月了,长得愈发圆润可爱……最多的是絮絮叨叨她们不在府里,绛平候府处处冷清,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提醒她们要记得去钱庄取钱,出门在外,该花钱的地方不要千万不要节省。

    最后提起乔织已经前往临邑,名义上是拜访许久未见的姨姥姥,实际上是想散散心。

    姜笙目光往下滑。

    这封信是十多天前写的,按照落款的时间,乔织应当过几天就会到了。

    可是……散散心?

    是什么意思……

    姜笙估算的时间不错,乔织不过三日便到了临邑,但姜笙收到她的消息却是在五日之后。

    是赵家门房送来的口信。

    赵家是临邑的六大世家之一,赵家的老太太是乔老太太的表姐。

    门房的话是这样的:“我们老太太说,原不知道姑娘来了临邑,若是知道定然是要叫两位姑娘上家去坐坐的。”

    “老太太还说,两位姑娘孤身住在外头不安全,若不嫌弃就和乔家姑娘一样在我们赵家住下,家里几个姊妹虽不成器,但凑一起也倒可以解解闷。”

    姜笙唇角带着笑,心里一万个拒绝。

    她才不上别人家的门,找不自在,要见乔织约出来就是了。

    但场面话谁不会说。

    “您客气了。”她笑着说,“我虽身在京城,却也有听说姨姥姥家的姐妹们个个都是极优秀的。”

    “只是我和姐姐在家自在惯了,怕姐妹们见了我们不适应,便没有上门叨扰——回头还请您转告几位表姐表妹,若有时间,便上京城来找我们玩。”

    她这话有拒绝的意思,门房却仍旧坚持:“姑娘说笑,我们姑娘若知道您愿意上门一叙定然很高兴。”

    “再者乔家姑娘也在府内,您若是过去也能与乔家姑娘叙叙旧。”

    可面前的姑娘听了这些仍旧毫无动摇之意,门房哭丧起脸:“姑娘可别为难小的了。”

    “我们老太太下了令,若这点小事都办不成,那小的哪还有脸回去复命啊。”

    姜笙闻言脸色瞬间冷下来,不耐道:“你能不能复命,与我有什么相干?”

    “赵家的规矩,难不成就是只允许别人接受,不能拒绝?”

    “还是不知道哪里有场鸿门宴等着我?”

    她话说得重,门房被一连串抛过来的指责唬了一跳。

    本以为是个脾气和软的姑娘家,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门房赶忙搬出乔织:“姑娘误会,是乔家姑娘想见您。”

    “我们受乔家所托照顾乔家表姑娘,表姑娘在临邑人生地不熟的,老太太不放心,这才差我前来请您。”

    姜笙却没就着台阶下,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若不亲自上门,就见不到我表姐,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我身边有什么毒蛇猛兽,这才叫姨姥姥不敢让表姐来见我?”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门房本以为这就是个轻松活计,此刻却觉得有些难办。

    他苦哈哈道:“不过是因着这么多年没见了,老太太很是想念姑娘,但自己身子骨又不太好,不方便走动……只能委屈姑娘亲自上门,以全老太太的一片拳拳之心。”

    “这不是又恰好表姑娘也想见您……”

    他垂着头,姿态放得很低。

    姜笙念着乔织好歹住在赵家,口吻松动下来,空口白牙地胡说:“我也想念姨姥姥的,都是一家人,哪有‘委屈’的说法,只是最近确实忙……”

    “这样,回头我找个时间准备准备,定然带着厚礼上门。”

    门房还想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他就是带着马车来的,但姜笙好不容易会软的态度让他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应下:“您只管带着自己就好,不必大动干戈。”

    姜笙边说“好不容易见姨姥姥怎么能空手去”,边半笑半催促的把门房送走了。

    门外那两辆马车别以为她没看到,她觉得自己若是犹犹豫豫着不同意,门房能连劝带绑地让她火速到达赵家。

    等姜羡回来的时候,姜笙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她。

    姜羡只说随便,如果不愿意,她有办法把乔织带出来。

    但姜笙顾及侯夫人信上的“散心”二字,往后一段时间乔织恐怕都要住在赵家,不想闹得太难看,还是决定前去。

    况且赵家非要让她们过去,里头的猫腻得到了才知道。

    姜笙也想快些见到乔织,第二天便准备了礼物上门拜访。

    姜笙也想早些见到乔织,第二天便准备好礼物上了门。

    阔别一月有余,乔织见了姜笙很是高兴,若非碍于在场之人众多,她几乎就要飞一般地扑过去。

    但赵家几位长辈和表兄姐以及十多个仆人具在,她只能矜持地坐在一边,等着姜笙和赵老太太把场面话说完。

    而首位上,赵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握着姜笙的手,连胜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真快啊,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这番亭亭玉立。”赵老太太目光和蔼,嗔道,“你说你来都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哦对了,听人说你最近忙,姨姥姥偏要叫你来,你不会怪姨姥姥吧?”

    姜笙笑吟吟:“怎么会呢,来临邑之前我娘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得来拜访您——虽然一直不得空,但若是见姨姥姥,当然是没时间也要抽时间来的。”

    “我娘还让我代她问姨姥姥安,问姨姥姥最近身体可康健,说她也许久没见您了,若有时间定然要来看看您。”

    姜笙客套话张嘴就来,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代表了她客气的态度。

    赵老太太也是欣慰又感动的模样,无任什么人见了这场面,都要称一声祖孙情深。

    谁能想到实际上这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呢?

    接着赵老太太又将赵家的伯婶以及表兄姊们介绍给姜笙认识,不过在府里的小辈只有四表兄赵轻卓和两个表弟,还有二表姐赵轻珊和三表妹赵轻瑜。

    期间也问了一下姜羡,被姜笙敷衍过去了。

    众人心照不宣的打过招呼,乔织方有了单独与姜笙说话的机会。

第两百六十六章:目的

    乔织一上来就先解释为什么没直接去找姜笙。

    “我出发之前先从姑母那里得知了你的住址,本来是说能和你一起住的……”提起这个,乔织有些不满地嘟囔,“我娘她非要说姑娘家没个长辈在身边,不放我来这么远的地方。”

    “我便想着,这样也行吧,到了临邑再找你们。”

    “没料前日轻珊表姐见我要出门,问我做什么,我实话说了,她便让我缓缓再出去,晚些又与我说你过一日会来拜访。”

    “可是你昨日没来,我便猜到你大抵是不想来……”

    大抵因为在别人家的缘故,即使她们已经到了乔织暂居的院子,并且屏退所有仆婢,乔织的声音仍然很小。

    她有些歉疚:“早知我就随口扯个谎,不跟轻珊表姐说去找你了。”

    姜笙并不太在意,对门房态度不大好,也是因为对方根本不理会她好声好气的拒绝。

    “左右就是场寒暄罢了,你也不知道我们没去过赵家。”

    姜笙比较在意的是侯夫人说乔织来此是为散心。

    她来到赵府第一时间就留心了乔织的脸色,但与一个月前并没有太大分别;方才乔织讲话时也口齿清晰,看不出来什么。

    难不成只是离京的借口?

    面对姜笙的问题,乔织重重叹了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笙笙……”

    姜笙看着她。

    乔织捂着脸:“我被拒绝了。”

    她越说越乱,姜笙一头雾水:“被谁拒绝了?拒绝什么了?”

    提起这点,乔织有些不好意思,声若蚊蝇:“你……你还记得,当时陪我去出话本的书肆吗?”

    姜笙点头:“记得啊。”

    乔织更忸怩了:“那……里面的人呢?”

    姜笙想了想:“姓裴的那位?”

    当时裴洛书的母亲装病,还是她给拆穿的。

    姜笙正回忆着,一侧首,就见乔织用力捂着脸。

    她觉得若不是自己在这里,乔织能把自己拧成麻花。

    只见乔织点头,却不敢看她:“是,二哥调查过了,裴公子父亲早逝,只剩下母亲和兄长。”

    “而两位兄长皆已经娶妻……”

    姜笙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马上就要抓住乔织想表达的意思:“所以?”

    乔织清了清嗓子:“年初我跟你说……我要招婿,我娘觉得这是个挺好的人选。”

    她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在这边吞了一句话,事实上是她央着二哥拐着弯向母亲提起这件事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力,乔织接着解释:“裴公子并非独生,父亲又已经不在,至于母亲,给些银两让他兄长照顾,想必他兄长会很乐意。”

    “这样。”联想起侯夫人说的“散心”二字,姜笙大概猜中了结局,也推测出了乔织未说出口的话。

    她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暗暗纳罕乔织是什么时候看上裴洛书的。

    自己竟然迟钝至此吗。

    说到此处,乔织也不变扭了,两手一摊:“反正最后裴公子没同意。”

    “也是,哪家的二郎会愿意给别人当上门女婿呢。”

    听着乔织自嘲般的话语,姜笙“哦”了一声,有些无措。

    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乔织反倒大方得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我坐船又坐马车的,半个月才到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明天带我去呗。”

    这个问题姜笙更回答不了。

    六月以来她清醒的时候更加少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即便醒着也宁愿宅在府里,而不是出去。

    除了偶尔心血来潮,她会掐着时间在外头转悠,因为能接到准备回家的姐姐。

    好的一点是,乔织显然没有等待她的意见:“我听闻临邑的净和寺很灵哎,我们明日去上香拜一拜?”

    姜笙终于打趣一句:“求姻缘吗?”

    “才不呢。”乔织坦然,“我要求功业。”

    “我现在明白了,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正经人家谁愿意儿子上门啊,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

    她哼道:“只要我有足够的银子,日后即便二哥三哥他们都成了家,嫂嫂或者小侄子小侄女们不待见我,我也能自己另买一座宅院!自在!”

    姜笙一乐。

    其实就算乔织不嫁人也不招婿,乔家的长辈们也会把她这一辈子的吃穿嚼用备好。

    不过这个时候姜笙倒是离题地想起来一个地方:“我知道有家食肆味道很不错,有时间悄悄带你去。”

    提起吃的,乔织“哎呀”一声:“对了,话本里的小娘子伤心的时间都是一日日消瘦下去,可我却一点也没瘦……”

    “怎么瞧着倒是你瘦了不少呢。”

    她笑嘻嘻说:“真是的,笙笙,你过来,我分你点肉。”

    身上的肉哪里是能分的,姜笙听了这话更是乐不可支。

    这段时间她确实胃口不太好,虽然姐姐留意着找了个厨娘,每天变着法做各种吃食,但还是吃得不多。

    江嬢嬢那里吃食倒是符合姜笙的口味,不过她又不怎么乐意出门,可能是瘦了些。

    姜笙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但也就一些些而已。

    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外头有人找。

    ——是赵家的四表哥,赵轻卓。

    两人到了外间,一名男子提着食盒在外等待。

    赵轻卓面带笑意对两人点头,端的是一副潇潇君子的姿态:“两位表妹。”

    “祖母道离用膳还有些时间,小厨房做了些糕点,先叫我拿给两位表妹垫垫肚子。”

    乔织忙去接:“多谢表哥,这种事情差个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叫你辛苦跑一趟。”

    赵轻卓帮着一起把食盒放至桌上,又一一打开:“不忙,左右我也无事。”

    “祖母房里的常嬷嬷这些点心做得可好,只是寻常时候我们几兄弟都没有机会吃。”他调皮了一下,“今日托你们的福,我便也跟着过来蹭一点尝尝。”

    对比他口吻的自然,乔织只是略显生硬地笑了笑。

    赵轻卓又问:“两位表妹方才在聊什么呢?”

    乔织向姜笙看去。

    姜笙挽着乔织坐下,半开玩笑:“女儿家的私房话罢了,表哥也要听吗?”

    赵轻卓大笑:“这还是算了。”

    “对了,祖母方才还说要叫姜表妹过去一趟,她许久不见表妹,也有点私房话想对表妹说。”

    闻言姜笙眸光微闪。

    什么话?

    是……赵老太太非要她来赵家的,根本目的吗?

第两百六十七章:疑探

    姜笙扬起一抹单纯的笑容:“那正好,我和乔织表姐一起去。”

    赵轻卓笑容一顿,又立马恢复如常:“乔表妹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往后都有机会的。”

    姜笙摇头:“可我和表姐的话都还没说够呢。”

    “祖母只说了让姜表妹一人过去……”赵轻卓为难,“倒也没有别的意思,祖母向来爱清静惯了。”

    “姜表妹若是想念乔表妹,可以在赵家住下,我们随时欢迎。”

    “那还是不多叨扰了。”姜笙不情不愿。

    “麻烦轻卓表哥带路吧。”

    虽然不明白乔织为何对赵轻卓有些抵触,但既然如此,她就帮忙把赵轻卓带走吧。

    赵轻卓本来还想随便叫个仆人带姜笙去,却倏然对上姜笙略有不满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就是从那清澈的眸子读出“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意思。

    赵轻卓瞬间按下本来的想法,起身和姜笙一起出去了。

    出院子前,姜笙还回头向乔织挥手:“一会儿我再过来。”

    走在路上,赵轻卓看着姜笙的侧脸,对方清晰可见的长睫小幅度扇动。

    他笑着问:“姜表妹来临邑多久了?”

    姜笙说:“不久。”

    赵轻卓又问:“临邑离京城并不近,为何突然想来这里呢?”

    姜笙答:“突然想来就来了。”

    接下来他问一句姜笙答一句,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

    赵轻卓:……

    没照顾身旁人的心情,姜笙不着边际地想,她似乎已经知道为什么乔织对赵家这位表哥有些抵触。

    也不知道赵轻卓这些问题是代表他自己,还是赵家的试探。

    一直到了赵老太太的院落,姜笙才笑吟吟说:“多谢表哥了。”

    一路上的对话让赵轻卓已经开始气闷,此刻见终于将人送到,他终于松口气:“不用不用,那我便先走了。”

    姜笙还很有礼貌得点了下头,然后才被常嬷嬷领着一步一步向里间走去。

    现在已经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赵老太太的院落却仍旧处处摆着冰盆,里间更甚,一走进去凉意扑鼻而来。

    靠在罗汉床上、手支着中间小茶几的赵老太太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睛,见了姜笙立马换上慈爱的神情:“笙姐儿来了。”

    姜笙也没行礼,只笑意晏晏走过去:“姨姥姥好。”

    赵老太太便让她坐在另一侧,并唤常嬷嬷添水:“再吃点糕点,就当自己家是一样的。”

    她打着扇叹口气:“我是年纪大了,与你外祖母也许久不常走动,你们姊妹之间可要多多往来。”

    赵老太太话没进入主题,姜笙也客套着:“乔织表姐才与我说,她到临邑这几日,与轻珊表姐和轻瑜表妹相处得可好呢。”

    赵老太太点点头,露出一抹笑:“织姐儿脾气性情都是个好的,轻珊和轻瑜也该向她多学些。”

    “你们还有位最年长的表姐,叫轻琼的,去年出嫁了,你若有时间可约着她一同出去逛逛,或是去王家找她顽。”

    姜笙点头客客气气应下。

    终于,赵老太太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我听闻,桂双当时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和姜家没有一点关系?”

    乔桂双是侯夫人的闺名。

    姜笙不明白赵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半斤拨八两:“长辈们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

    赵老太太笑着问:“那你这位兄长现在……算是自立门户?”

    姜笙懵懂看向赵老太太:“或许是。”

    赵老太太点头感叹:“你和你兄长在一个屋檐下当了十几年兄妹,他乍然离家,也挺不适应罢?”

    “其实血缘究竟也并非那么重要,桂双既有亲自,就将另一人记为养子便可了。”

    姜笙没说绛平侯和侯夫人曾经要把姜砚记为养子,却被拒绝的事情,只回答赵老太太上一个问题:“就算没有这件事,兄长弟弟都要成家的,更何况我被父母责骂时兄长从不管我,还不如我身边的丫头呢,没什么不适应。”

    姜笙撇撇嘴,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半路离家的长兄。

    赵老太太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我还不知道——桂双从小宝贝你,哪里舍得责骂?只怕连手心都没打过一次。”

    闻言姜笙眉开眼笑,骄傲说:“我爹娘可疼我了。”

    “那你还怪你兄长不帮你,笙姐儿呀笙姐儿……”

    赵老太太打起了亲情牌:“笙姐儿,讲句实在的,你满月宴那会儿姨姥姥已经快五十岁,这腿脚不方便走动,也没去看你。”

    “但姨姥姥一见着你就欢喜,你虽非桂双亲生,但这阴差阳错不更是证明你与我们家有缘分吗?瞧瞧这模样,和桂双年轻时是一模一样的,都生得这样漂亮。”

    “姨姥姥还是那句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非要靠血缘与相处……”

    赵老太太褪下手中的镯子:“初次见你,姨姥姥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镯子跟了我十几年,算算时间就和你一般大,你若不嫌弃就收着。”

    都说玉越戴越透,赵老太太的那玉镯不懂行的人都能瞧出水头极好,经过十几年的润养更是漂亮得一看就价值不菲。

    姜笙却心中警铃大作。

    她可没见乔织身上有什么赵老太太给的东西。

    不管心中怎么想,姜笙只是乖巧点头,却没接镯子:“我也是呢,我见着姨姥姥,就像看见自己亲祖母般,不自觉就想亲近。”

    “但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君子不夺人所爱。”

    “镯子想必是姨姥姥极为喜爱的,才会带戴这么多年,我亲近您,就更不能抢您所喜爱的东西了。”

    赵老太太摇头笑嗔:“油嘴滑舌。”

    话虽这么说,她也没强求,还是收起了镯子:“罢了罢了,下次让你表姐带你去选几套头面,这镯子老样式,确实不适合你一个年级轻轻的姑娘家。”

    看着姜笙干净单纯的眸子,赵老太太忽然面色凝重:“那么笙姐儿,我的亲孙孙,你实话告诉姨姥姥——”

    她语调绵长:“你兄长来临邑,究竟是做什么的?”

    她这么问起,姜笙反倒松口气。

    这就是赵家的目的吗?

    是姜砚做了什么,让赵家产生怀疑了么?

第两百六十八章:保全

    姜笙心中微思,面上却疑惑地皱起眉:“我也不知道,陛下让兄长来临邑,似乎是委以重任……”

    听到最后这四个字,赵老太太心里“砰砰”跳了两下。

    还没消化完,又听姜笙接着道:“但我爹让我来劝劝兄长,或者阻止他。”

    “爹说即便兄长离开姜家,以前也是姜家的人,不要做一个贪财害民的官吏给我们家丢脸,也让爹爹在京城难做。”

    她仰起头,对上赵老太太深沉的目光。

    那双见过世间许多大风大浪的浑浊双眼一动不动看着她,似乎一切谎言在这样的目光里皆无所遁形。

    在一旁摆着的冰盆上丝丝白色的冷气,分明在夏天,却袭来阵阵凉意。

    赵老太太语气不明,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这样啊……”

    旁边常嬷嬷同样幽深地盯着姜笙,余光能看到那嬷嬷死板的五官上没有一丝鲜活气。

    姜笙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挡住转瞬即逝的心虚,语气还是如常:“我刚来临邑第一时间就去找兄长,却和他大吵了一架。”

    “以前虽然兄长也不太喜欢我,但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

    她不解,又似乎是伤心:“姨姥姥,为什么啊……”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眼睛黑白分明,赵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透亮的一双眼,让人不自觉就信任。

    所以,是这位年轻的县令阳奉阴违了吗?

    但到底还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赵老太太到底还是对姜笙的话有着半分存疑。

    “或许是你兄长变了吧。”

    赵老太太手拿着杯盖拂开茶盏上的浅黄色浮沫:“那你们都吵了些什么?”

    姜笙很轻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嘴巴一瘪:“他说让我别管他的事情。”

    赵老太太笑了,好像是好奇:“那你怎么说。”

    “不管就不管,谁稀罕!”姜笙头一扭,傲娇哼道,“要不是爹爹非要我来,我才来呢!”

    赵老太太抿了口茶水。

    小姑娘总爱意气用事。

    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见真的问不出什么,这才让姜笙回去:“你和你表姐一起说说话,晚些时候还能一起用膳。”

    “不了。”姜笙吸了吸鼻子,“我姐姐还在家中等我。”

    “我回去和乔织表姐打声招呼就走,多谢姨姥姥了。”

    “下次若有机会再尝尝姨姥姥家的菜。”

    左右目的已经达到,赵老太太见她一副要泣不泣的模样,答应了。

    想了想她还宽慰道:“你兄长的事情自有长辈们管,你只管在这边安心的玩就好。”

    “明日可以找你表姐一起出去逛一逛,姊妹们凑个热闹。”

    姜笙破涕为笑:“我正是这样打算的呢。”

    姜笙走后,里间安静下来。

    赵老太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盏,里面的茶水却等到凉了都没喝上一口。

    她又忽然望向姜笙离开的方向,厚重的门帘纹丝不动,静静垂在那里。

    赵老太太叹了口气:“五娘,你说……姜家这姐儿的话可信吗?”

    常嬷嬷垂手立在一侧:“老奴瞧着表姑娘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

    “但表姑娘一瞧就是从小被娇养惯着的,有些事情瞒着她也指不定呢。”

    赵老太太笑得意味深长,半叹半是宠溺:“瞒着她,也不至于还吵起架来啊,瞧把小姑娘给伤心的。”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

    赵老太太眸光沉沉。

    这段时日临邑的官员换了又换,让她不得不警醒起来。

    即便临邑赵家不能保全,至少她要保全赵家其他族人。

    更重要的……是保全她赵家的儿郎们。

    ……

    却说那边姜笙回到乔织的院落,由丫头打着帘子带她进去后,目光四处巡了眼。

    里间只乔织一人。

    赵轻卓没有再次返回。

    见了姜笙,乔织忙压低声音问:“姨姥姥叫你去做什么?”

    姜笙不欲多说:“只是寒暄几句。”

    乔织便没多问了:“没事就行。”

    想到赵轻卓,姜笙开门见山:“赵家这位表哥是怎么一回事?”

    乔织闷闷:“你看出来了。”

    “我娘不知道跟赵家做了什么约定,我也懒得多想。”

    反正当时不嫁人的决定,或是关于裴洛书的事情,她娘都不是很满意。

    不过她不乐意的事谁也逼不了她。

    姜笙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不是说要去上香吗,也不挑日子了,就明日吧。”

    “等你明日出了门,我便递信给赵家,说请你到我那里小住几日。”

    左右等乔织出了门,她想去哪里就是她的自由。

    想必赵家不会拒绝。

    乔织眼睛一亮,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又和乔织约好时间后,姜笙才从赵家离开,此时已近晚膳时分。

    姜笙特意到福满堂转了一圈,但没发现自己姐姐,便回府了。

    厨娘已经烧好饭菜,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姜笙便没再等姜羡,草草填了肚子就准备洗漱。

    她打来了温水放到面盆架上,先将头发拆了,用丝绸绳尽数系在肩后,又试探了一下水的温度,才闭上眼轻轻将水捧到脸上。

    视线陷入黑暗让听觉更加灵敏,除了水声之外,姜笙似乎听到窗枢处有细微响动。

    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画面一帧帧在她的脑海回放,姜笙忙睁开眼睛,但视线被水滴挡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桌、窗……和向上的蜡烛火焰。

    她顺手拿起脸帕把睫毛处的水分擦干,视觉重新回归后,她分明看到窗户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姜笙瞳孔微缩,轻手轻脚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方才从发间拆卸下来的尖头银簪,又摸到几个月前特意打造用来防身的针驽,对着窗户不由分说就是一针。

    银针毫无声息地从糊着的窗户纸上飞出去,那身影却轻易就感受到了似的,轻飘飘躲开。

    见自己已经打草惊蛇,姜笙握着银簪的手紧了紧,下了决心就要往外跑,下一秒,窗户从外面被打开。

    那熟悉的身影即便融在夜色中她也能辨认得清清楚楚。

    姜笙:……

    她有句不太好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两百六十九章:求知

    姜笙换了支圆头的银簪往窗户边走去,簪子最锋利处抵着来人的脖颈,从上穿过喉结慢慢下滑:“吓死我,你就给我陪葬吧。”

    虽是如此说,她到底松了一口气。

    姜砚似乎才回神,片刻后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抱歉。”

    见姜笙收回拿着簪子的手,他又慢半拍般笑了笑:“好,陪葬。”

    姜笙扶额。

    “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酒气不重,但仍旧不可忽视。

    姜笙身边没有爱喝酒的人,唯一一次见到人喝醉,是在高中毕业之后。

    醉酒的少年又乖又叛逆,她说送他回家,他赖着不肯走。

    对于她的质疑,姜砚只闭了闭眼,笑道:“没有醉。”

    姜砚面有疲惫之意,姜笙想了想,双手托着脸:“我今日去赵家了。”

    “赵家老太太是我外祖母的表姐,乔织现在暂住在赵家……”

    姜砚半靠着墙,右臂撑在窗边,如果没有面前的一堵墙,这个姿势倒像是把姜笙揽在怀中。

    面前的姑娘脸上还挂着细微的水珠,可能是方才在洗脸。

    他有些胡乱地想着,一点也没听进去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姜笙说起:“……赵老太太问我,你来临邑究竟是做什么。”

    他才回过神,心道自己可能真是有点喝醉了。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尾音稍稍上扬。

    姜笙直起身子退后半步,不满:“你有没有在听。”

    “在。”姜砚面不改色,“你方才说,赵家人问你,我来临邑做什么。”

    姜笙这才满意了:“是啊,你做了什么,赵老太太在怀疑什么?”

    姜砚也问:“那你怎么回答?”

    “当然说我不知道啊。”姜笙摊手。

    “我说咱俩关系很差,我刚来临邑就和你吵了一架,赵老太太应当是信了,但也应该还会从别的途径去查你。”

    见姜砚看着自己半晌没说话,她抬眸:“我说错了吗?”

    “没有。”姜砚移开视线,轻声道,“往后若有别人问起,你也都说不清楚。”

    这时候姜笙撇得越干净,越安全。

    他这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赵家怀疑的或许并非是我,而是每一个从京城来的人。”

    他这话说得简单明了又意味深长,姜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转身走到面盆架前把脸帕放到铜盆里一绞,拧干后放脸上敷了下。

    大约因为气温不低的缘故,铜盆里的水尚且温着,脸帕也便温热了。

    她洗好脸,将桌子上的发饰收好,又把头发上的丝绸系带解开也一同放入匣子。

    没了系带的束缚,绸缎般的长发铺散开来,尾稍及腰下。

    姜笙转头看向窗户那边的人:“你还不回去?”

    还要留宿不成。

    她出声赶人,姜砚只能伸手去关窗。

    他动作极慢,姜笙看得有点乐,向窗边走去:“临邑这边有座静和寺你去过吗?”

    “静和寺”这三个字在姜砚唇边辗转片刻,他问:“你要去?”

    姜笙点头:“明日去。”

    “听说很灵验呢。”

    其实她本是不信神佛的,可穿越时空、来到异世这么玄幻的事情都已经在她身上发生,其它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虽则不求功名利禄,但向虔诚罢。

    主要还是陪乔织,若不然姜笙一人是决计不乐意出门的。

    “明日吗?”姜砚心情似乎有些好,“那你早些睡,我走了。”

    他说离开就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姜笙有些莫名。

    啧。

    她关好窗,转身。

    等下,方才似乎忘记用香胰皂了。

    她又重新洗脸并且沐了个浴才打起帘子进里间睡下,睡前还在想,明日得叫姐姐把这宅子加牢些。

    今日姜砚能来去自如,保不齐明日就能溜进歹人。

    她是来临邑陪姐姐的,不是来当人质的。

    翌日,晌午。

    她醒的比以往都迟,姜笙算着时间心里一慌,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匆匆换衣服洗漱后她就准备出发,管庖房的大娘冲出来叫她吃点东西再走,姜笙本来都摆手说不了,想了想又走回来问:“姐姐早上什么时间走的?吃过了吗?”

    大娘说:“羡姑娘出门时粥还在锅中煲着,幸而有几个馍馍是一早就蒸好的,羡姑娘就直接用油纸包着就带走了。”

    姜笙听了也去找了张油纸,边打包边说:“我约了人没时间了,拿个馍馍就成。”

    “就吃点这个怎么能行……”大娘拍了拍脑袋,“那您什么时间回来?”

    姜笙一手抱馍馍一手提裙摆,边跑边说:“不知道,晚膳大概不用了,您准备姐姐的份就好。”

    “哎——”

    到了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姜笙又问看门的小厮:“姐姐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小厮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昨晚睡着了,不知道姜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笙便没再问,坐上马车去往净和寺。

    偏偏净和寺又远,一路上便是姜笙催促,还是费了些时间。

    至少她到时乔织已经到了。

    姜笙便有些懊恼,她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等。

    乔织却不太在意,还很开心:“笙笙你来啦,那我们上去吧。”

    净和寺在山顶,山不高,而且有路,马车可以直接到半山腰。

    她们打听后约在半山腰处的亭子上。

    和乔织一起的除了仆婢还有赵家的人,赵轻珊和赵轻瑜姜笙已经见过,至于居于中间那位盘着头发的年轻妇人,姜笙虽不认识……却能猜出来。

    赵轻琼一身蟹青色薄绢衣裙,笑容温婉,向姜笙点头示意:“表妹。”

    她言辞间具是亲近之意:“前几日听闻几位表妹来了临邑,只是我在夫家没有得见,只听得祖母传口信时好一顿夸赞。”

    “今日一瞧,表妹竟是比祖母所说的还要标志。”

    这位赵家嫡长的孙女一举一动间颇有赵老太太的风范,姜笙也笑着唤了声表姐。

    赵轻琼立刻亲切应了,又问起:“怎么今日单只表妹一人来了?”

    姜笙知道这是问姜羡的意思,只说:“姐姐不爱热闹。”

    俱答完,她才将目光移动到唯一的男子身上。

    赵轻卓,也在。

    她看向乔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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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886/ 第一时间欣赏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最新章节! 作者:凌琳零所写的《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为转载作品,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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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介绍:
【古言架空-非女配逆袭打脸女主类型,原女主不会崩人设】
简介一:无聊的京城里发生了一桩趣事儿,绛平侯府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姑娘,竟然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而真正的侯府千金已经被接回。
众人皆在津津有味地猜测在这场真假千金的战役中谁能获胜,事实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简介二:姜笙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穿书了,还穿成真假千金里面的绿茶假千金女配!看到自己凄惨未来的姜笙瑟瑟发抖。
权衡利弊后的姜笙干脆利落地站队,兢兢业业扮好养女的角色,修补便宜爹娘和大佬姐姐的关系,顺带做好离开侯府的准备,给自己寻找以后的退路。
但是渐渐姜笙发现,事情似乎越来越脱离控制——
面对众人质疑,
姜侯夫妇毅然道:谁说我家笙笙是假千金?!侯府永远是她的后盾!
大佬姐姐的笑容漫不经心:欺负我妹妹?
单蠢弟弟同样愤然挡在她面前,就连冷淡的嗣兄姜砚也与传闻大相径庭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原都暗道绛平侯府拎不清,宠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但后来这个养女不仅凭着一手出神的新式画法,助得刑部数破悬案,还在瞿邑因瘟疫民不聊生时舍身前去。
众人:原来是他们瞎了眼!!

姜笙一直以为自己是穿书,没想到却是回归。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成炮灰假千金她努力He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