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救钱大人一命
乔织走后,裴洛书看了片刻她的背影,然后回头阻止了裴大娘打开木桶的动作。
“娘,书肆里不能吃这些热食,会把味道染到书上。”
裴大娘还在生气:“书书书,你就知道书,仿佛书比你娘还要重要!”
“这书肆又不是你的,那么宝贝!”
裴洛书耐着性子:“您先放这里,我一会儿出去吃。”
书肆虽不是他的,但东家常常不在,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真的和他自己的一般无二。
上次东家更是说自己要离京,约莫几月都不会回来,更是全权把绿阶书肆托付给他。
况且无论是不是他的,书肆里吃东西总归不好,墨香总不能染上油烟气息。
裴大娘见他坚持,也没勉强,只继续碎碎念:“白废娘走这么远的路给你送来,生怕你饿着……你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为着旁人顶撞你娘。”
“还有刚刚那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不待裴洛书回答,她又直接说:“也别管是哪家,反正她那穿着打扮就不是咱们小门小户养得起的。”
裴洛书收起话本,指尖在纸张表面摩挲了一下:“娘,您想哪去了。”
当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人人都抢着喜欢。
裴大娘苦口婆心:“娘是好意,怕你看人家漂亮或是看人家富贵,心思陷到一边,那就有你苦头吃了。”
更何况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哼,她那短命的姑姐倒是漂亮,自己虽没见过公主什么样,但想来也不会比姑姐好看多少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在娘家被她婆母捧在手心里,嫁出去还不是不安分,偷男人被打死了——可见女人还是别长太招人得好。
裴大娘接着问:“我还听说李家那小子现在是探花郎,陛下还要把自己唯一的公主指婚给他?”
“你也别羡慕,人家什么命就是什么命,咱们不要去学,不求大富大贵,日子过得安稳就好。”
裴洛书揉着太阳穴:“您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别到处跟着说,对子喻、对公主都不好。””
自古公主下嫁探花郎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裴洛书知道,自己好友心里有人。
如果一辈子考不上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高中,子喻定然没有为了尚公主就放弃喜欢的姑娘的道理。
裴大娘答:“听人闲聊时说的。”
那孩子是出息,但娘真不想要你这么出息。”裴大娘不屑,“什么公主小姐的,真嫁到我们家来,咱们娘俩指不定要被欺负死。”
“哦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裴大娘忽然想起来,双手一拍:“巷口赵家的闺女,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还和她一起玩泥巴呢。”
“不记得。”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玩过泥巴。
“不记得不要紧,回头你们见一面指不定就想起来了。”裴大娘摆手,“老赵家那闺女今年十六了,大眼睛圆脸,一看就是个乖巧贤惠的。”
裴大娘探量着自己儿子的神色:“娘的意思是,赵丫头爹娘也开始给她相看亲事了,她比你小两岁,今年十六……娘觉得挺好。”
裴洛书心不在焉“哦”一声。
裴大娘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你知道娘是什么意思了吗?!如果觉得行,娘一会儿去布装扯匹布给你做新衣裳,找个时机让你们见一面。”
“什么?”裴洛书迟顿地反应过来,“娘,您在乱点什么鸳鸯谱,越扯越远了。”
“怎么就乱点鸳鸯谱了。”裴大娘反驳,“你们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老赵他们一家也都是好人,门当户对的。”
裴洛书垂下眸子:“您别操心这些,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裴大娘冷哼,正要诘问裴洛书是不是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
但此时书肆里来了人,她好歹心中还顾忌着,没再多说。
另一边,乔织坐马车回了乔府,眼瞧着就要到门口了,她突然想起来转头叮嘱莲铃和莲止:“别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夫人,记住了吗?”
“……是。”
“为什么啊姑娘。”
前一句是莲止说的,后一句是莲铃说的。
莲铃抱怨:“刚刚那大娘什么口气,呵,搞得好像我们姑娘怎么了她似的,干嘛不让奴婢告诉夫人。”
乔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垂到胸前的一缕发丝:“反正不准说。”
莲铃不情不愿地应了。
等马车缓缓,乔织踩着马扎下了车,却见到门前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站在那里。
乔织其实记性不是很好,娘舅姑母家表姐表妹她就没记住几位过,但面前人的面孔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
并且替自己姐姐犯恶心。
乔织走过去,皱眉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在面前的人赫然是钱学朝的外室之一,白苏。
白苏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烟水百花裙,头上几乎没有发饰,身形好像更瘦了些,也没有初见时那样的骄傲和精气神。
白苏认出乔织,忙解释:“我……我想找乔大姑娘,可他们不让我进去。”
乔织:“你找我姐姐做什么,我姐姐早和姓钱的没关系了。”
见白苏欲言又止,乔织淡道:“有事情就说,没事我就进去了。”
“我想——我想让乔大姑娘救钱大人一命!”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钱学朝,后来一打听,竟然得到钱学朝锒铛入狱的消息。
白苏心中惶惶,思前想后还是登上了钱府的门,
钱家人不知道她的存在,此刻一知晓,自然容易把钱学朝与乔纾和离一事记在她的身上,免不了为难一番。
并且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白苏咬唇。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白姑娘就请回吧。”
乔织说:“我说了我姐姐和姓钱的已经没有关系,她不想见你,更不想见姓钱的。”
……
而此时,牢狱内。
钱学朝并没有受到严刑拷打,毕竟皇帝只是把他当作替罪羊给李御史一个交代,并不是想问出幕后主使。
是故他身上并不算脏污很重。
但狱中环境并不好,阴冷潮湿还有虫鼠,过惯优渥生活的钱大公子实在受不了,不过几天的时间以肉眼可见消瘦下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面对这些冰冷且无味的饭菜,钱学朝真的吃不下了,直皱眉:“怎么又是这些菜?!”
他都快吃吐了。
送牢饭都官差把食物放下:“大家都一样,总不能就钱大人特殊些吧?”
都到牢房里了,还挑三拣四的。
钱学朝只能忍着强迫自己吃下去,心中愤恨。
第一百九十六章:恋爱脑的白苏
“只要你们愿意救钱大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哪怕……”白苏咬牙狠心道,“哪怕此后让我再也不见钱大人。”
乔织一懵:“你搞错了吧?”
“我姐姐早和姓钱的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见不见他,与我们什么相干?更何况他遭了报应,我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念着旧情,又怎么会出手相助。”
再退一步,钱学朝入狱是皇帝下的旨意,他们还会为了个钱学朝求到皇帝面前不成?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白苏姑娘就请回吧。”
乔织说着就要进府,白苏却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乔姑娘……”
莲铃立马拦在自家姑娘面前,用力拍掉白苏的手。但白苏攥得太紧,此刻即便松开手也在布料上留下了细微褶子。
莲铃厉声呵斥:“要点脸就自己离开,别让我把你丢出去!”
白苏抿唇:“好歹让我见乔大姑娘一面,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钱大人与乔姑娘这么多时候的情分难不成说散就散了?”
“如果……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乔织没了耐性:“那你就待在这里吧。”
“莲铃莲止,我们回府。”
“哎。”白苏也想跟上,却被人拦住。
拦她的婆子面上还带着笑:“我们姑娘心善,还希望这位姑娘不要得寸进尺,逼我动手。”
白苏握紧拳,在原地跺了跺脚。
她望着乔织等人离开的方向,可能是觉得让乔家帮忙这件事确实没希望了,没有多待,转而去了潇湘馆。
潇湘馆门口的两个丫头自然是认得她的,见到她极为惊讶:“白苏姐姐,你怎么……”
白苏放下身段,祈求:“让我见见楚妈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妈妈商量。”
两个丫头面上极为为难:“现在恐怕不行,楚妈妈在和人谈事情呢。”
即便没有在谈事情,已经离开潇湘馆的姑娘,楚妈妈也没那个闲心去见。
白苏握着两个丫头的手,悄无声息把手中的银票塞给她们,那是两张百两银票。
知道钱学朝出事以后,她就变卖了所有首饰换成银票,但没有人脉,有钱都没地方使。
白苏塞了银票又再一次恳求她们:“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打扰妈妈,或者让我在妈妈旁边等都行。”
白苏要泣不泣:“我是真的遇上难处了,好歹相识一场,帮帮我。”
两个丫头心中不忍,见了银票也有些动摇。
潇湘馆里的姑娘再怎么挣钱也不关她们的事情,她们就是拿每月几两的月例银子,从未见过这么大张的银票。
但她们犹豫一番还是没有收。
正要说帮白苏去问问楚妈妈,白苏却趁她们分神之际跑了进去,提着裙摆边跑边大声喊:“妈妈,妈妈……”
其中一个丫头即刻追过去,心中后悔万分,她就不该有所动容!
她全力追着白苏,想阻止对方打扰到楚妈妈:“白苏姐姐,楚妈妈确实现在有事情,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别喊了……”
白苏叫喊声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扯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大:“妈妈,妈妈,是我,我是白苏……”
“吵什么吵?”
终于,二楼栏杆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苏叶手搭在栏杆上,长发未挽及腰,披帛落到手腕处,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白苏眼睛一亮:“小叶儿,你出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呦,这不是白苏姑娘吗,怎么今儿有空大驾光临,动静挺大啊。”苏叶散漫把玩着自己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我一个九流之人,能帮你什么忙?”
当初苏叶觉得钱学朝不靠谱,还想着替白苏向楚妈妈求情,白苏却很坚决地要离开潇湘馆跟着钱学朝,哪怕无名无份的。
白苏还说待在潇湘馆就是贱籍,说潇湘馆其他姐妹一辈子要烂在这种勾栏之地,凭什么还要阻止她奔向好前程?
苏叶越来越气,面上态度却更加散漫,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容:“你不向自己的‘前程’走,怎么又回到我们这种地方了?”
她看着下面追着过来,还待在原地的丫头,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丫头这才犹豫了一下,转身出去。
此时白苏也跑到了苏叶面前,低声说:“我当时是一时气话,在哪里都好,好妹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苏叶啧道:“可别,我一个勾栏女子,担不起白苏姑娘这句客客气气的‘妹妹’。”
“当初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不是。”白苏连声道歉,“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
好歹四五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在那里,苏叶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心中叹口气,面色却还是不耐:“好了,有什么事情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补觉。”
白苏迟疑了一下:“钱大人……入狱了。”
苏叶一愣,立即冷笑:“我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又是赔不是、又是说好话的。”
“白苏姑娘下楼直转,慢走不送。”
苏叶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转身离开,用力甩开白苏拽着自己的手。
却听后面穿来凄凄切切带着哭腔的叫唤:“妹妹!”
苏叶脚步一顿,咬牙回头:“白苏你脑子有毛病是吧?!有毛病找郎中给你看看,来潇湘馆发什么疯?!”
“你自己看看你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裙子还没离开潇湘馆时我就见你穿过了,为了个男人?你值得吗?!”
看着白苏眼泪挂在眼角,苏叶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别过脸:“你等着,我去叫妈妈。”
白苏一喜:“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在这等。”
苏叶头疼,真的是怒其不争,又不忍心让她自生自灭。
楚妈妈现在是真的有事,因为姜羡现在正在潇湘馆。
苏叶说事情自然也不会特意避开姜羡。
姜羡听完,食指无意识点着桌面,沉吟片刻:“白苏替钱学朝来找你帮忙?”
苏叶叹:“是,好歹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看她那样又实在可怜。”
要让时间退回到去年,她一定守住潇湘馆的门,不让白苏见到钱学朝!
第一百九十七章:盒饭+1,渣男-1
苏叶迟疑:“东家姐姐,能……帮帮白苏吗?”
姜羡淡淡道:“和她说,我们一个秦楼楚馆罢了,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也不帮。
钱学朝几乎是他亲手送进去了,白苏确实求错地儿了。
苏叶走到姜羡身边,微微倾身,撒娇嘻道:“可是白苏的模样真的很可怜,好歹大家姐妹一场,我不忍心。”
楚妈妈嗔她:“东家说得是,我们本本分分待在潇湘馆就好,哪有那么大能耐去掺和那么大的事情。”
“不过,白苏若无处可去……”楚妈妈话音一转,勉为其难,“你便问问她要不要回来吧。”
“都是熟悉的姐妹,总比待在外面好。”
楚妈妈说时一直在打量姜羡,见姜羡神色不变,没有反驳,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都是一手栽培出来的,养条狗都会有点感情,更何况是人呢。
不仅是苏叶会不忍,楚妈妈也会。
苏叶闻言也明白姜羡不反驳也就是同意了,高兴起来:“那我去问问。”
说着她就走了出去,外面白苏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苏叶咳嗽一声。
白苏忙转头,急急忙忙问:“怎么样?”
“没办法。”苏叶摊手,“你别管他了,他入狱该担心的应该是钱府的人,而不是你。”
“这么多个月过去,他如果真把你放在心上,肯定就已经娶你回府了。”
白苏心一下就跌落谷底,还在辩解:“因为我没有家世背景,嫁过去也是被钱老夫人磋磨,钱大人也是为了我好……他也在努力全劝钱老夫人。”
苏叶恨铁不成钢,又听白苏支吾其词:“小叶儿……”
“干嘛,有话就讲!”
白苏双眼一闭,豁出去般开口:“你能帮我问问三皇子吗?”
谁?!
苏叶本就圆的眼睛瞪的更大:“我和三皇子什么关系,不过露水情缘罢了,你让我去问他?”
更何况萧怀钰娶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潇湘馆。
苏叶的回答直截了当:“他有没有办法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办法去开口。”
白苏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她们这行,没有仗着一时宠爱提过分要求的道理。
“罢了。”白苏勉强笑笑,“谢谢你还愿意帮我问一句。”
“我走了。”
白苏退后半步,转身离开。
“诶等等。”苏叶叫住她,“妈妈说你若愿意回来就再回来,待在这里,总比一人在外面来得好。”
白苏摇头:“回来我也没脸和其他姐妹相处,替我谢谢妈妈。”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扬起一抹并不真切的笑容:“我现在住在西巷最西边的一所别院内,若有时间,便来看看我吧。”
苏叶蹙眉,心底有些不安,却并没再多嘴。
白苏到了门口,门口的两个丫头要把那百两银票还给她。她也没拒绝,重新放入荷包。
漫无目的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她心中苦涩地想着钱学朝现下怎么样了,可有受刑,穿得衣服够暖和吗,狱中还能吃饱吗……
而大理寺狱内,白苏记挂着的钱学朝坐在地上靠在墙边。
钱学朝没受到严刑拷打,毕竟皇帝只是把他当作替罪羊给李御史一个交代,并不是想问出幕后主使。
是故他身上并不算脏污很重。
但狱中环境并不好,阴冷潮湿还有虫鼠,过惯优渥生活的钱大公子实在受不了,不过几天的时间以肉眼可见消瘦下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面对这些冰冷且无味的饭菜,钱大公子真的吃不下了,直皱眉:“怎么又是这些菜?!”
他都快吃吐了。
送牢饭都官差把食物放下:“大家都一样,总不能就钱大人特殊些吧?”
呵,都到牢房里了,还挑三拣四的。
钱学朝只能忍着强迫自己吃下去,刚来那天饭菜还能入口,现在居然有股淡淡的馊味儿。
钱学朝实在没忍住,吃进去没过一会儿就吐了出来,连带着昨日还没消化完的粥菜,一团糊状物铺开。
牢内腥臭味更甚,还带着些微的酸。
官差赶紧退后捏住鼻子,另一只手在面前用力挥,似乎想挥走嫌弃道:“钱大人可真金贵,既然如此,那就别吃了,免得我们这些饭菜配不得您的金口。”
钱学朝咬牙。
他家世虽不算太好,但也不差,又一路过了院试会试殿试直入翰林院,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钱学朝越想越怒,直接把饭菜给给推翻了,瓷碗碎片和里头饭菜还有吐出来的糊状物混到一起,显得有些恶心:“你自己看看这是人吃的没?!”
官差冷笑:“爱吃不吃,一个人命刽子手在这跟我发什么火?!”
连日被关在这方寸之间,钱学朝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官差这话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怒极上前就要去踢官差,却被左手左脚的链子牵制住。
钱学朝只能使命地去挣脱那链子,手被磨得脱皮渗出血迹也没挣脱开,最后疯狂用还自由的右手右腿向官差而去。
官差虽没被打到,却同样被激怒了,拎起棍子就要用力砸下去。
想象中棍子砸到骨头的声响并没有传来,另一个官差握紧同僚的手,低声说了什么。
官差冷哼,剜钱学朝一眼:“便宜你了。”
新到的官差把木桶放到钱学朝身边,盖子一打开饭香四溢,钱学朝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新官差笑道:“这几日对不住钱大人了,我兄弟不懂事,这份饭菜才是您的。”
钱学朝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有些狐疑,但已经饿了这么些天,芳香的饭菜刺激着视觉和嗅觉,脑子便一团浆糊,只剩下一个“吃”字。
钱学朝迟疑片刻,闻着食物的香味,大方谅解:“无碍。”
“那在下就先走了,您慢用,一会儿我们再来收碗筷。”
钱学朝早就忍不住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听到这话大口含着菜都不愿意开口,只摆摆手。他从来没有觉得吃饭是这么一件幸福的事情。
但很快,钱学朝就发现不对劲儿。
当他放下碗筷要说话,却哑着嗓子“啊啊啊”怎么也发不出声,火烧的感觉很快从咽喉蔓延至腹部,难耐的也不知道是灼热感还是痛感。
他手背暴起青筋,紧紧攥着衣角希望能减轻一点痛感,并且死死盯着被自己吃得一点儿也不剩的饭菜。
到此刻,发生了什么太过清楚明了。
钱学朝后悔万分,又说不出话,手无力地拍打地面心中焦急。五脏内腑剧痛阵阵传来,他大口大口呼吸,却仍旧感觉周围空气稀薄。
一直到饱受折磨倒下去的时候,钱学朝都还圆睁着眼睛,黑色的瞳仁逐渐扩大,和发白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极其可怖。
……
第一百九十八章:各方的反应
“他这是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
两个官差用凳子给钱学朝翻了一下身子,钱学朝身子还是软的,这么一翻晃了下又重新躺好。
第一个官差悄声问:“是谁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新官差答:“不知道,头儿的吩咐,我也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头儿是谁的人……”他心底想到一个可能,压低声音,“难不成是太子殿下的人?”
钱学朝是自作主张帮太子害了旁人性命,才被关在这里等待处置,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没有太子的吩咐,他又怎么会自作主张?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钱学朝是被拉出来顶罪的。
那么现下太子殿下要杀人灭口,再合理不过了。
“别问那么多了,隔墙有耳,我要去向头儿汇报去。”新官差朝钱学朝努努嘴,“你自己掂量着,觉得差不多时就当才发现他死了,再告诉上面。”
“好。”
萧淮景是在两刻钟之后得到这个讯息的。
看过梁永实捎来到纸笺后,他随手点起火折子。火舌不大,吞噬纸笺的速度却飞快,没一会儿软纸就被烧成细灰,只有火焰的余温还停留在指尖。
虽然不知道姜羡针对钱学朝的目的是什么,但皇帝迟迟没有下令处决钱学朝,他就添一把料吧。
翌日,钱翰林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太子府。
萧怀仁啪的一声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挥到地面,瓷器的脆响和木器的闷哼并杂震耳,旁边的人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上前劝解。
萧怀仁剜了他们一眼:“愣着干什么?!找人来收拾啊!”
他带着怒气坐到椅子上,胸口起伏不断。
钱学朝还等着他去救他,怎么可能畏罪自杀?!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于萧怀仁而言,钱学朝也还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毕竟他手底下人少,如果还有可能,他是会想办法把钱学朝带出来的。
完全没可能时再灭口也不迟。
不过他生气不是因为钱学朝死了,毕竟死个钱学朝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他生气的是自己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父皇此刻定然认为此事是做的,哪怕不出声责怪,心中也会有所不满。
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栽赃在他的身上!
萧怀仁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幕后之人找出来,生啖其肉。
比起萧怀仁的怒气,钱府三人得知钱学朝畏罪自杀后,更多的是茫然与痛苦。
钱老夫人就像天塌下来一样,老泪纵横看着被革职在家的钱老爷哭诉:“老爷,朝儿怎么会畏罪自杀,他还让我们等着他回府,说陛下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钱老爷脸色同样不好看。
钱老夫人年轻时善妒,他统共就两个儿子,长子还极其优秀,他也心痛啊!
但他连官职都被革了,也不能做什么。
钱学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哑声说:“爹,娘,大哥不在了……”
“不在了……”钱老夫人忽地掩面而泣,痛哭不止。
老年丧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钱学朗扶着自己母亲的肩:“娘你放心,即便大哥不在了,还有我,我也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钱老夫人倏然止住哭声,连声咳嗽,边咳边说:“不,不,这不是意外,你一定要查清楚真相,给你大哥报仇!”
钱学朗看着母亲发红发狠的眸色,心下一惊。
画面转到潇湘馆。
苏叶听到这个消息同样不安,当然不是因为钱学朝,而是担心白苏。
她猛然站起来回自己卧房换了件衣裙,便匆匆去了西巷。
西巷环境有些脏乱,她提着裙摆走得很快。
苏叶一直往西边去,却一时间没找到白苏的住处,又多番询问找寻,才到了白苏门前。
那门简陋,好似一推就能推开,中部有个生锈的圈形把手。
苏叶略不适应,想了想还是没去碰那把手,直接抬手拍门:“白苏,白苏?白苏你在里边吗?”
苏叶叫了几声没人应,转头问带她过来的大娘:“大娘,您确定我说得那姑娘是住在这吗?”
“是啊。”裴大娘应,“又高又白,眼睛长长的,脸边有颗明显的痣,挺漂亮,就是有点瘦。”
苏叶心中不安更甚,深吸一口气,直接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里头的情景映入眼帘后,她来不及细看,提裙子防止绊倒,快步跑了进去。
“哎呀。”裴大娘看着松了的门锁。
这姑娘,怎么还踢人家门呢,这修一下得不少银子啊。
苏叶很快就穿过不大的院子找到了白苏,并心中一紧,被吓得忍不住退后半步,手撑着墙面。
面前的白苏被披帛悬在梁上,面色赤紫,双目紧闭,嘴唇发黑,两脚尖直直垂下不动。
苏叶心跳如擂,有点害怕,又想上前看看对方的情况。
迟疑之间,裴大娘也跟着进来了,见到眼前的场景“豁”地一声,面色一白,颤着手指向白苏:“她……她这是死了吗?!”
她本来是看苏叶穿戴不凡,想着帮对方一把,讨点赏钱,没想到会见到这种场面啊!
苏叶轻声答:“我不知道。”
苏叶紧抿唇,缓慢上前,把白苏从披帛上抱下来。
触碰到对方已经凉了的身子时,苏叶手腕一僵,鼻尖还有若有若无的腐味。
忽略钻入鼻孔的味道,苏叶吃力让白苏躺好,然后摸出碎银给旁边的裴大娘:“麻烦大娘去帮我把郎中找来。”
裴大娘瞧着白苏:“这姑娘一瞧就是死了呀,都凉得透透了,还找什么郎中,找人来抬棺材喽。”
苏叶坚持,机械重复:“麻烦大娘去帮我把郎中找来。”
“哎呀这造得什么孽哦!”
裴大娘一拍腿,还是同意了。
郎中来得不快,在这期间房间里只有苏叶和已经没了气息的白苏。
周围似乎有冷风吹来,苏叶感受到了些凉意,抱着双臂。
“白苏姐姐……”她呢喃,“你这又是何苦呢。”
从前和白苏一起背诗学琴背诗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练琴练到指甲生生后翻,背诗背到想吐……还有下棋耍赖的时候,在纸上作画捣乱的时候。
苏叶慢慢抬起手悬在白苏面前,迟疑再三,还是落下去帮她整理了一下已经凌乱的头发。
白苏姣好的五官完全露出,只是面色青紫,还是显得有些恐怖。
第一百九十九章:真假一试便知
柳郎中匆匆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苏叶双手环抱着自己坐在地面上,床上躺着一看就已经没有生息的白苏。
出于医德,他还是上前细细查探了一番,才摇头:“……准备后事吧。”
苏叶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有些发愣。
片刻后她抹了一把脸,拿出碎银给柳郎中:“多谢您。”
“不用,我也没帮上忙。”柳郎中摇头,“后事你一个姑娘家能办好吗,我找人帮你吧。”
“没事。”苏叶扬起一抹无力的笑容,“我……家里还有其他人,能应付得过来。”
柳郎中便没有勉强,叹口气,也觉得说“节哀”云云太过苍白,再次确认苏叶不需要自己帮忙后就离开了。
苏叶帮白苏盖好被子,然后转头问:“大娘,您能帮我暂时看着她吗?”
裴大娘为难:“这……我屋里头还煮着东西呢,恐怕没时间。”
苏叶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裴大娘:“我要回去找人,她只身在这我不放心,若是耽误了您时间,这些银子就当赔偿,您到外边买些吃的。”
“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我那点东西也不急,让它多熬一会儿。”
裴大娘边说边接过银子,满脸笑容一口答应:“有我在,你就放心去找人吧。”
虽然见着死人晦气,但裴大娘掂量着苏叶给的银子,还是很高兴。
正好给小书做件衣裳,她已经和老赵家约好了。
苏叶道了谢,关好门,起身回潇湘馆找人。
楚妈妈知道后也感叹一番,差了两个护卫去接白苏。
京郊有块墓地,为潇湘馆的姑娘们准备的,让她们不至于死后一卷草席丢入乱葬岗。
但潇湘馆也不会给姑娘们大肆办葬礼。
把人接回去后,她们打了口薄棺材,立了墓碑,白苏就这样被埋入坟间,于黄土中长眠……大萧的史册不会因这个为爱殉情的女子而多留任何笔墨。
……
无论是钱学朝的畏罪自杀,还是白苏的为爱殉情,在京城都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当了一时的饭后谈资后,就渐渐被人忘记。
很快皇帝又下了旨意,同意了姜砚在长荆山提的要求,但只给他四个月的时间。如果四个月后临邑的情况还丝毫没有起色,他就会重新派人接替姜砚。
出人意料的是,皇帝不知道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反正不但同意了,还给了姜砚知县的位置。而身为进士的金韦意也仅以县丞之身一起前往临邑。
不过总之算是好消息。
姜笙刚知道时是听侯夫人提起的。侯夫人前几天想让姜砚回绛平侯府吃立夏饭,但是绛平侯说姜砚最近定然没时间,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再一次是在善仁堂。
她上次说桃花开得好看,但顶多再过一月就要全落了,怪可惜的。柳郎中就让她去摘下来酿酒。
姜笙还没酿过酒呢,闻言也来了兴致,和钟仪他们一起采来桃花,在柳郎中的教导下一人酿了一坛。
虽然柳郎中说那酒起码要酿一个月,但姜笙一时新鲜,每日都要跑去看看她的宝贝桃花酒。当日便敲着酒坛跃跃欲试想打开,又立即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柳郎中见此顺口提了句姜砚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姜笙也就顺口问了句姜砚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等到回答,裴洛书急急忙忙跑来,手撑在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柳……柳郎中,您能去看看我娘吗……”
“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慌。”
柳郎中一见他这慌里慌张的模样没敢多细问,忙让柳清带上药箱。
他一边快步走,还要回头说:“笙丫头,帮我看一下医馆。”
姜笙赶紧应了。
闻言柳郎中又去和裴洛书道:“我们边走边说,你娘怎么了。”
裴洛书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脚步未停:“我出门前照常跟我娘打招呼,但没有人应,我觉得奇怪,往日这时候她已经早就起了的……又叫了几声仍旧没得到回应,我便到她房里去看,结果一瞧,我娘竟然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应……”
裴洛书的声音渐渐远去,姜笙看了片刻他们的背影,转身回去坐堂。
例行应付着间或而来的病人,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柳请跑了回来。
“姜姑娘,柳郎中让你过去看看。”
姜笙抬头。
让她过去?裴洛书他娘病情很棘手吗?
但她没问出口,起身:“你在这守医馆?但我不知道在哪。”
柳清目光巡了一圈,想起:“钟师妹应该知道。”
乍然被点到名的钟仪视线离开酒坛:“我知道的,我带姜笙姐姐去吗?”
商议好后,钟仪领着姜笙出发,西巷不远,很快到了裴洛书的家中。
裴大娘紧紧闭目睡在床铺上,气色还好,只是五官有些歪斜。
在从裴洛书的口中了解了情况后,姜笙搭上裴大娘的脉,拧着脸半晌没说话。
裴洛书见此更加担心:“我娘……到底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您说吧,我能撑得住。”
姜笙定定看着裴大娘,忽而抬手把食指轻放在裴大娘的眼皮上,感受到手底传来的微动,她眸光微闪。
她看向柳郎中,柳郎中和裴洛书一样皱着眉。
思考两秒后姜笙才慢道:“我想先和柳郎中说。”
裴洛书咬牙:“您直说就好了”
但右肩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落在肩头的力道不重,有些暖,裴洛书转头看着柳郎中。
柳郎中说:“让我和笙丫头商讨一下。”
裴洛书抿唇,心中有些乱:“……好。”
柳郎中和姜笙到外面院子里。
姜笙压低声音开门见山:“裴大娘在装病。”
其实姜笙想说的不是这句,她想说的是“您没看出来吗”。
其实柳郎中是猜出来了的。
但是他和裴大娘也算相识多年了,多少算熟人,实在是不敢轻易肯定她竟然在装病。装病的目的又是什么?没看到自己儿子急成那样了吗。
柳郎中确认一遍:“笙丫头,你确定吗?”
姜笙从柳郎中的神情语气里,得到对方同样已经看出裴大娘在装病的答案,心下了然。
她反问:“我看错,您也看错?”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忽尔她唇角扬起:“是真是假,您如果觉得点出来没关系,那么一试便知道了。”
第两百章:非得这样逼我吗
姜笙他们重新进去时,裴洛书正端了一碗水过来想喂给裴大娘喝。但裴大娘没吞下去,茶水尽数顺着下颌流到垫在胸口的一片方布巾上。
裴洛书只好把碗放到一旁,并取下已经湿了的方巾。
看到他们进门,裴洛书忙问:“我娘怎么了,可以告诉我了吗?”
姜笙点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大娘这是脑卒中之兆,十分危险啊。”
裴洛书心底咯噔一声:“那,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当然有——”姜笙话音一转。
裴洛书蓦地升起希望。
就听姜笙说:“只要用七七四十九枚银针,没入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放出一千四百四十滴血,想来三五年之内是无虞的。”
柳郎中不动声色退到门口。
七百二十个穴位?没病都要扎出病来了!还有什么一千多滴血——放完了人还在吗?
笙丫头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
这种信口胡诌的活计不适合他,他还是走远点吧。
但不妨姜笙尤嫌不够,笑盈盈偏头问他,眼睛一眨:“您说是吧?”
不,不是!
柳郎中艰难点头,十分心虚。
但他这一脸凝重的神色在裴洛书看来,就更是印证了姜笙的话。
裴洛书信以为真,握着拳:“这样做,真的会没事吗?”
他的神色颇有视死如归的模样,似乎只要姜笙说会没事,他就同意姜笙的做法。
姜笙看了看裴大娘,裴大娘双目紧闭出褶子,仔细看眼皮似乎在略微发颤。
她继续慢悠悠补充:“当然不。”
裴洛书一愣,正想开口,面前却多出一只小手。
钟仪抬手将一团纸递给他。
当他打开纸团,看到里面的文字时,指尖倏然一颤。钟仪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旁边的姜笙像模像样叹口气:“这只是下下之计,毕竟放出一千多滴血后,元气大伤,没个一两年恐怕都下不来床,若恢复得不好,甚至落得终身瘫痪也是有的。”
“但裴大娘这样昏迷不醒、完全无意识的情况,连水都喂不了,可能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裴大娘使劲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她要是知道姜笙会把自己说得这么严重,刚刚一定把小书喂来的水喝下去!
姜笙想到什么,继续添料:“还有,行针之前为了大娘的恢复着想,银针需得用参汤浸润,参汤可不便宜哦,裴公子先筹个几十两银子吧,筹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行针。”
“当然,越早越好,晚了恐怕会来不及。”
她第一次在善仁堂见到裴大娘时,裴大娘误以为黑参是很名贵的药材,神色小心又肉疼,想来也是个节俭惯的人。
她就不信这么说,裴大娘还不醒!
非得让她真来几针是吗?!
那就来几针吧,作为医生,最讨厌装病的人了。
意料之中,裴大娘终于眼皮缓缓抬起,露出有些浑浊的瞳仁。
姜笙和柳郎中对视一眼。
裴大娘咳咳两声,假装才刚醒,低哑着声音问:“小书啊,你们在说什么?”
裴洛书握紧拳,手心内传来纸张柔软的触感。
想了片刻,他走过去半蹲下:“娘,您……感觉好些了吗?”
裴大娘茫然:“我,我这是怎么了?”
裴洛书抿唇未语。
“哦对。”裴大娘想起来什么,挣扎着要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推着裴洛书,语气如常:“你这孩子,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我给你新做的那身呢?快去换上,娘和赵伯伯他们家定好辰时结束前在巷口那家书肆见的,要来不及了。”
“赵伯伯?”
裴洛书重复一遍,手指微蜷,霎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前几日他娘就总在他耳边念叨,一日之中要念叨五六次,让他与赵家的姑娘见一面,裴洛书都是随口应付过去。
一直到昨日,裴大娘拿出新做的衣裳,非常坚定命令裴洛书明日必须和自己一同去与赵家人见面。
在裴洛书的拒绝之下,裴大娘自然哭闹了一番,又是说他不孝顺,又是说自己不想活了……斥责裴洛书他爹怎么独留自己在人世间,不带着自己一起去。
但瞧着裴洛书态度仍旧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她可能觉得这招没有用,只好抹着眼泪做罢。
此刻看着裴大娘希冀的眼神,裴洛书心中有些失望。
所以今日这一出,是为了让自己安安分分与赵家的姑娘见面?
裴洛书垂着眸子,也没点明,只是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退后半步,轻声说:“您既然醒了,我也该回书肆了。”
“你那个书肆,东家又不在,晚一点没关系的啊。”裴大娘皱眉,“你要分清孰重孰轻,娘和赵家人都约好了,你想让娘食言不成?”
“去见一见,啊?娘陪你一起,就在巷口对面那个食肆,也浪费不了几个时间,见了你马上去书肆好不好?”
见裴洛书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裴大娘又打起苦情牌:“娘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你也看到了,今朝不知明日的事情,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下不来床了。”
“现在娘就是希望在自己走前,能看到你成家立业,不然到时候下去都没法跟你爹交代。”
她凄凄切切哭诉:“难不成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我吗?三个儿子每一个听话的,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裴洛书终于忍不住了:“这就是您装病骗我的理由?!”
“什,什么……装病?”裴大娘立马反驳,“我好好的装什么病?!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到底还是顾忌母亲的身体,裴洛书怕自己在气头上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便不欲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你,你这个不肖子你给我站住!”
裴大娘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被气得胸口痛:“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裴洛书脚步一顿,闭了闭眼,再次回头。
却不是和裴大娘说什么,而是转向柳郎中等人歉意道:“劳你们跑这一趟,让你们看笑话了。”
“我有点事情要和我娘说……”
柳郎中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们先回善仁堂了。”
“好好说,母子俩没什么说不开的。”
第两百零一章:祝你平安归来
因为刚刚在他们的争执中大略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柳郎中迟疑片刻,又向裴大娘说:“小书是个好孩子,他不愿意的的事情肯定有他的道理。”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还要慎重些,也要看两个孩子的心意……”
裴大娘面无表情:“他年纪小小的,哪里知道什么,还不是要靠做爹娘的?”
“我肯定不会害他。”
柳郎中无奈摇摇头,带着姜笙和钟仪离开了。
见裴洛书留下来了,裴大娘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冷哼一声。
她的儿子果然还是听她的话的!
所以养孩子就是不能太纵着。她从前那么纵着大儿子和二儿子,千方百计低头给他们娶个高门媳妇儿——结果现在都成了耙耳朵,为了媳妇儿就不要亲娘了!
看着身边的裴洛书,裴大娘有些得意。
却听裴洛书轻轻开口:“娘,您非得这么逼我吗?”
裴大娘怔住,下意识驳斥:“我逼你什么了?!”
“我不就是想让你跟赵家丫头见一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裴洛书深呼吸:“可您实在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欺骗我。”
天知道当他看到自己母亲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我不这样你会去吗?!”
“那现在我去了吗?”
裴大娘一听这话就来了气:“还不是那个谁,要不然你此刻都已经到了……”指不定都与赵家丫头聊得好好的了。
她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什么病要往人身上扎几百针,分明诓她呢!
裴洛书摇头:“即便您真的生了病,我能给您请郎中,尽最大的能力请最好的郎中,哪怕让我把自己的命换给您——您生我养我,是我这辈子都没法还清的恩情。”
“只有这件事情,我没法答应您。”
“这也绝不是您以此要挟我的理由。”
“要挟?!”裴大娘难以置信这话是这个对自己向来温顺的儿子说出来的,“你说我要挟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放别家孩子身上那么容易的事儿,在你身上就那么难呢?!”
“《孟子离娄上》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是指舜没有事先先向父母商议擅自娶妻,没有尽到一个做后辈应有的责任,而并非没有留下后代。”
裴洛书克制住情绪,尽量平静:“即便您觉得要给爹留下血脉,要给裴家传宗接代,但不是还有有大哥二哥,非得是我吗?”
裴大娘立即道:“那怎么能一样?!”
大儿媳和二儿媳又不听她的!她也想娶个乖觉的儿媳,享受一下当婆婆的待遇有问题吗?!
“怎么不一样呢?”裴洛书反问。
“您让我不要继续念书,说家里穷苦,说我若去学堂您十天半月都见不到我,说自己只身在家无人照顾……”
“好,不念就不念,您身体要紧,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反对过您一句,但如今您连这点自由都不肯给我吗?!”
裴大娘捂着胸口:“你见过谁的亲事不是父母做主的?娘也没让你盲婚哑嫁,不过是让你见一面相看相看而已……”
想到什么,裴大娘倏然瞪大眼:“难不成是不是你自己心里记挂着谁,所以才连见赵家丫头一面都不肯?”
裴洛书感到有些头疼:“我只是不想耽误人家,您找时间和赵伯伯说清楚,赵家姑娘自然有比我们家更好的去处。”
裴洛书没有承认,但裴大娘却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是谁?!”
她就知道自己儿子是被外面那个狐狸精勾得迷花了眼睛!要不然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怎么会这样顶撞她!
裴大娘立马就想到了目标:“是不是我那日在书肆看到的姑娘?!”
“你现在年纪还小,女人长得好看没一点儿用,你姑母就是个例子,偷男人被夫家活生生打死了,还害得你姑父被抓进了牢里!你也想去坐牢吗?!”
心底的心思被自己母亲以这种不堪的言语揭露出来,裴洛书瞬间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神情有些狼狈。
偏裴大娘还在说:“赵家丫头多好,人又老实,虽然没有那么漂亮,但大眼睛大脸盘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娶媳妇儿就要娶这种本本分分的,你非得为了一个外人来气你娘吗?!”
裴大娘言语中步步紧逼,裴洛书一时难堪之间竟然想不出半点反驳的话,只能再一次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仓皇而逃。
其实他并没有到非谁不娶的地步,只是在心里有人的时候娶另一个姑娘,也是对那个姑娘的不负责任。
只是他更不能把这些话告诉他娘。
那边,柳郎中与姜笙还有钟仪回到善仁堂。
善仁堂除了柳清和许如安以外,还有个身影,不是病人。
……
柳郎中也正好有事情要告诉裴洛书:“笙丫头说,你娘今日虽是……”
柳郎中想了想,还是掠过了那个“装”字,停顿了一下:“……说日后若照料得不当,真的有可能发展为脑卒中,平日里还是需得多注意。”
这点他并没有看出来。裴大娘身体大毛病没有,毕竟上了年纪有些小毛病,药材养着倒也还好。
不过姜笙这么说了,告诉一下警惕着也没什么坏处。
……
姜笙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出发?”
“一会儿。”
“什么?!”姜笙瞪圆了眼,“这么快?!”
她猜到姜砚应该不久就会出发,却没想到他立马就要走了呀。
姜砚笑了:“我早去早回。”
“行吧。”姜笙捧着装有桃花的酒坛,浅笑,“祝你顺利,平安归来。
“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好像这短短的四个字以外还有更深层的意思。
姜笙抱着瓷坛,指尖轻轻敲击,但没有发出响声。
和姜笙打过招呼后,姜砚很快就轻装离开京城。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绛平侯府就热闹起来。
两个媒婆抬着聘礼登上了绛平侯府的门。
第两百零二章:谁家来提亲
两个媒婆满脸笑容巧舌如簧,你一句我一句把绛平候府的姑娘夸出了花,侯夫人却连她们的为谁而来都没听懂。
更何况这大肆抬着聘礼进门,是得双方父母都已经商议好,确认媒婆不会空手而归时候,才会做的事情。
不然大家都下不来台。
可侯夫人并不记得近日有哪家的夫人上门询问过,并且自己还答应下来了啊。
穿着紫衣嘴角有颗痣的王婶没发现侯夫人神情的异常,带着可掬的笑容说:“要我说呀,您家姑娘与我这家的公子那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日后珠联璧合燕双翼,花开富贵五世昌盛,永结同心琴瑟和鸣,您若应下了,这就是顶顶好的姻缘。”
薛嫂掩着嘴附和:“可不是,我们虽没见过您家姑娘,但见夫人您容貌气度皆是不凡,又有尚书令夫人诚意上门求娶,可知是教养多么好的一个姑娘。”
“严夫人在我来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不要把事情办砸了,千万不能错失一段这么好的姻缘。”
“是啊是啊……”王婶刚附和,忽然觉得不对劲,迟疑片刻后问,“这位大嫂,你刚刚说哪家?”
薛嫂懊恼一拍头,这才想起自己都没说清楚:“是当朝尚书令严大人的嫡子,去年刚及冠,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绝对是个顶顶好的少年郎,与令千金绝对是天造地设,严夫人也说,只要这桩姻缘能成,她一定把令千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停停停停停停停!”王婶立马打断她。
“敢情你不是替杨夫人而来的啊?”
薛嫂同样也很茫然:“什么杨夫人,委托我而来的是严夫人啊。”
“哦——”王婶顿时明白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夫人您别听她的,什么严家的公子,是不是那个整日不务正业,甚至仗着家世当街强抢民女的那个?”
薛嫂一噎。
这个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别到时候误了自己的口碑。
但不过五秒,薛嫂就脑袋一转重新换上笑容:“当街强抢民女也太夸张了,谁家的公子没有几个通房——严公子往日虽有些纨绔,但少年人嘛,哪有不犯错的?”
薛嫂口齿伶俐言语恳切:“严家公子自及冠后就再没胡闹过了,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怎么能因为一点小错误就否定他?”
既然已经知道了薛嫂是自己对家,王婶没有附和的道理,立马出声反驳:“我可听说了,那半年没出事乃是因为他恶事做得太多,遭人报复,这才被打的半年都没下来床。”
王婶哼道:“现下大好了,指不定又故态复萌!”
“你又知道了?!”薛嫂叉腰怒视王婶,声音极大,“你是哪里道听途说坏人家声誉,我们这一行怎么能用‘听说’而字。”
薛嫂转向侯夫人,神情殷切:“夫人您明鉴,咱先不说严公子,就说说严夫人谴我来时态度那叫一个诚意十足——您看这八台木箱子就知道了,没一箱是空的。”
“况且这只是一部分,以表诚意,日后小定亲迎时什么大雁金银首饰的也绝对少不了。”
“夫君好不好不重要,咱们做女人的待在后院,那还不是要看婆母?严夫人相中令千金诚意为子求娶,日后定然会——”
薛嫂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王婶打断并推开她:“什么夫君好婆婆好的,都是无稽之谈。”
王婶凑到侯夫人面前,堆满笑容:“杨家夫人不中意您家的姑娘,怎么会派我过来?”
侯夫人颔首,终于算听明白。
严家和杨家是吧?
杨家有诚意是真的,若不然,也不会在被拒绝之后仍旧派媒婆上门了。
只能她们都拒绝过了……杨家这样做确实让侯夫人有些为难。
王婶眼珠子一转,又笑道:“更要紧的,杨公子这还没及冠呢,已经是新晋进士,天子门生,又有个户部尚书的父亲,日后绝对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也理解您对自家姑娘的疼爱之心,您家那样好的姑娘,就合该配这么好的少年郎,像严家公子那样的——”
薛嫂抢先道:“像严公子这样的,浪子回头那肯定不会继续在同一个地方摔到,才是最靠谱的……不是我贬低杨公子,只是越听话的孩子,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更起反逆之心……”
王婶子反对,接着说完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当然不会!就是杨公子这样才靠谱!倒是严公子,今日兴起改邪归正,明日就重新怙恶,做娘的哪里能放心?!”
王婶和薛嫂你一言我一语,侯夫人被她们吵的脑壳子疼。
这严家和杨家怎么想的,没有任何预兆直接请媒婆上门说,还撞到了同一天,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就不能事先跟她探个口风嘛。
半盏瞧见侯夫人神色,立马走过去扬起一个恰当好处的笑容:“两位嫂嫂的意思我们夫人知道了,只能这婚姻大事不是随意就能答应下来的,所以还请两位嫂嫂先回去,待我们夫人想一想。”
侯夫人轻轻摇头,半盏一愣,改口:“我们姑娘还小,夫人想多留几年,还不急着把姑娘嫁出去,所以请您二位回去复命吧。”
薛嫂和王婶具是一愣。
半盏的言外之意他们听出来了。年纪小当然是借口,只是侯夫人的推托之词而已。
女方家要矜持些,不会一口答应下来是情理之中……但侯夫人的一口回绝倒是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薛嫂和王婶对视一眼,倒是难得的统一战线起来,小心翼翼试探:“令千金年纪小,您舍不得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我们家夫人也只是希望先把事情定下来,即便过个一两年再成亲也是无妨的。”
侯夫人笑道:“我私心想把府里两个姑娘都多留几年,也就不耽误杨家、严家两位哥儿了。”
严家哥儿的名声她略有耳闻,是不肯定把女儿嫁过去的;至于杨家,一早拒绝过,此刻定然不会重新考虑。
最主要杨家曾经和郑家议亲到了最后一步忽然不欢而散这件事,在夫人之间并不算秘密。
侯夫人笑得温和,态度却坚决。
最后薛嫂和王婶苦劝无果,只能抬回聘礼悻悻离开。
第两百零三章:是不是因为他?!
薛嫂和王婶都走后,侯夫人才开始发愁……怎么就不能有个靠谱的人家托人上门呢。
难不成真像乔老太太说得那样,招个上门女婿回来啊。
同样发愁的还有已经出了侯府大门的薛嫂和王婶。
在目标不同时她们是对手,此刻倒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薛嫂唉声叹气:“这回事没办成,赏钱没有了……”指不定还要被暗讽一顿。
还会影响自己在业界的名声!
王婶感同身受,拍拍她:“没办法,这也不是咱们一张嘴就能说成的事儿。”
两人惺惺相惜一番,便各自回去复命了
不过当薛嫂带人抬回聘礼到严府,严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没多说什么,同样按礼给了赏钱,然后让人送薛嫂离开。
薛嫂不免感叹,若非严家公子纨绔,严家当真是个好地方。
看着回来的连心,严夫人问:“可把人送走了?
“是。”连心笑道,“薛嫂让我替她给夫人道声感激,说自己没把事情办好,反而白得了我们府上的赏银。”
严夫人点头:“把这件事给喻儿说了吧,人家没看中他,我可没办法。”
谁叫自家儿子太差劲,没答应正好,免得祸害人家姑娘。
连心应了。
知得这件事的严才喻摇摇头,啧道:“真是可惜。”
兴儿忙道:“不可惜不可惜,公子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模样,还怕日后娶不到更漂亮的夫人?”
严才喻用扇子敲了敲兴儿的头:“本公子说为自己可惜了吗?本公子是为她可惜,错失这样的良缘。”
兴儿嘿嘿笑:“您说的是。”
“算了算了,我们找翠儿去。”
严才喻便走边摇着扇子,风从扇面吹来:“哎翠儿说的那个什么秘戏图,你买了吗?”
翠儿竟然敢嘲讽他,还说他连秘戏图都没看过!
等他好好研究一番,一定要她好看!
兴儿一愣:“您没说还要买啊。”
严才喻给了他一脚,没好气:“没买到你肯定要去买啊,这还用我说?!”
兴儿赶紧跳到半步外,这才没被严才喻踢到。
对上自家公子怒视的眼神,兴儿笑呵呵跑远:“买买买,小的这就去给您买!”
严才喻嫌弃地看着兴儿一溜烟跑没的背影,感叹他这么英俊潇洒颖悟绝伦的人,怎么有个这么蠢的小厮。
到了翠儿住的地方,严才喻没进门就开始大喊:“翠儿,翠儿,我来看你来了。”
正在写字的翠儿慌里慌张把纸张揉成一团,然后脸色一黑:“都说了我不叫翠儿,我叫崔清若!崔清若!”
严才喻无辜:“我娘说你就叫翠儿啊,你的卖身契上也是翠儿。”
一提起这个崔清若就来气,那牙婆什么文化水平!给她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你再叫我翠儿,我就把你那十八房小妾,哦不,是通房——通通给卖了!!”
严才喻摊手:“只有我娘和我娘子有权利卖她们。”
他凑过去好奇问:“你刚刚写什么?”
崔清若眼睛一闪握住纸团,立即转移话题:“严夫人不是才打发人去提亲了吗,等小夫人嫁过来,我就去添油加醋,让小夫人去发卖把你的那些小红小绿小蓝!”
免得那些人总以为她是严才喻宠妾,一个个天天过来扰她!
严才喻叹气:“拒绝了,真是可惜……我是说为她可惜。”
崔清若冷哼:“那我就晚上把她们绑了,丢进护城河里。”
“那我去官府告你。”
“在你去官府告我之前,我先把你一起丢进护城河,跟你的红绿蓝做亡命鸳鸯!”
“可是我比较想和你做亡命鸳鸯。”
“滚!”
……
严家这边算是一派和睦,另一边同样复命的王婶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不仅没得到赏银,还看了一顿脸色。
杨府内,杨夫人神情很不好,她本以为自己二次差人上门,绛平侯府至少会给点面子。
躲在旁边的杨承忱坐不住,直接出来厉声问:“怎么会直接拒绝了?!没有说考虑一番吗?!
杨承忱咬牙:“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让绛平侯府里的人一口回绝了?!”
王婶被突然窜出来的杨承忱吓了一跳,听到这话又大呼冤枉:“老媪是能说的都说了,就差把您说成一朵花了,也使劲儿夸人家姑娘,就希望人夫人一个高兴应下这门亲事……只是缘分未到,实在不好勉强啊。”
杨承忱闻言手掌重重拍在一旁的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手心也传来阵阵的疼痛。
他才不相信什么缘分不缘分,他现在知道了,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忱儿!”
杨夫人对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送王婶出去。”
见杨家人这样,王婶也不好讨要赏钱了,只能暗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接这份活儿。
本来有个高门大户找她,她还挺高兴,以为是已经说好的姻缘让她去走个过场,还能拿不少赏钱。
王婶摇头叹气。
王婶走后,杨夫人也叹气。
“哎,你去哪?”
杨承忱自然不能这样莽撞地前去绛平侯府,也没用那么幸运就碰巧遇到了姜笙,最后无功而返。
但其实要在绛平侯府外找到姜笙很容易。
没过几天,姜笙刚从画铺出来走了一段路,却忽然被人拦住。
泠月和泠影立刻挡在姜笙面前。
姜笙蹙眉:“杨公子。”
杨承忱站在姜笙对面,中间隔着泠月和泠影。他紧绷着脸:“让开,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杨承忱很明显把泠月和泠影当成普通丫头了,见她们挡在自己面前不动,就要用力去推开她们。
泠月立即抓住他的手臂就是反手一掰,杨承忱吃痛:“放放放……放手!”
泠月看了姜笙一眼,姜笙轻轻点头。
“杨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便好。”
杨承忱看着泠月稍有迟疑:“我们家请了媒婆向绛平侯府提亲了,你知道吗?侯夫人……她可能拒绝了。”
姜笙不知道。
侯夫人没告诉她,不过即便知道结果也没差就是了。
“为什么?!”
没等姜笙回答,杨承忱就怒目问:“是不是因为姜砚?!”
“是不是他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杨承忱咬牙切齿:“你什么都听他的,你知道他对你什么心思吗?!”
话一出口,杨承忱竟然觉得心中舒畅很多。
第两百零四章:姐姐的钞能力
姜笙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承忱冷笑,一字一句:“姜砚根本没拿你当妹妹看。”
他一直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尤其是告诉姜笙——他凭什么要帮姜砚说出那些姜砚自己不敢说出来的话?!
但此时杨承忱实在忍不住了。
若非姜砚从中挑唆,姜笙有什么理由拒绝他?难不成在同龄的世家子弟中,还有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吗?!
他绝对不能再让姜笙蒙在鼓里!
“哦。”
但出乎意料之外,姜笙的反应很平静:“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杨公子离开吧。”
杨承忱直直愣住了:“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姜笙摇头:“听明白了,你说姜砚喜欢我。”
“那你——”
想了想杨承忱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
“他是不是喜欢我,我信不信,会怎么办,这是我们的事情。”
姜笙说:“杨公子的长辈来绛平侯府提亲,我娘婉拒,这件事便算结束,杨公子若再多说或多做什么,就有些没风度了。”
听着她的那句“我们”,杨承忱觉得非常刺耳,还是不甘心:“你现在都知道他对你心思不正了,你还是要听他的教唆,你还是要拒绝我?”
“论家世论学识,我哪点比不上旁人?!”
姜笙笑了:“总结一下,杨公子觉得我的拒绝是因为姜砚在我面前说了什么?”
杨承忱反问:“难道不是吗?”
姜笙想了想:“姜砚确实和我说了一件事……就是在长荆山那时我差点中了一箭,是因为杨公子伙同旁人,想从箭下救下我。”
“那么现在杨公子要否认这件事吗?”
杨承忱瞳孔一缩:“我……”
姜笙话语一转:“不过没有这件事,我同样不会让我娘应下这门亲事。”
“除此之外,姜砚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杨公子一句不好,所以请杨公子不要将这件事归咎到他头上。”
“现在事情说清楚了,泠影泠月,我们走吧。”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杨承忱挡在前面,她就往旁边走呗。
但姜笙可以走,杨承忱也可以再次拦。
看着再次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姜笙开始无奈:“杨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杨承忱唇角紧抿:“你刚刚在维护他?怕我对他不利?”
杨承忱紧盯着姜笙:“你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思不成?”
姜笙顿了顿:“……我说了,这是我们的事情,与杨公子无关。”
“你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杨承忱直接把这话当成默认了,想起姜砚在自己面前一派从容的底气,嫉妒直冲脑壳,目眦欲裂。
“绛平侯不会同意!没有人会同意!!他迟早要娶别人,你也迟早要嫁人……”
“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姜笙往侧后方退去半步:“我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杨公子如果再拦着我,就只能请泠影她们把杨公子绑回杨府了。”
该说不说,姐姐把泠影和泠月派到她身边,她真的说话底气都足些。
听到这话的泠月立刻极其配合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麻绳。
看着泠月分明是纤瘦的手臂,杨承忱胳膊一痛,又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推开。
是同样配合的泠影。
泠影似笑非笑:“我们姑娘有点礼貌,这位公子就真当我们好脾气不成?要不要尝尝我们家泠月的麻绳的味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麻绳。”
杨承忱捂着自己胳膊,想上前却心有顾忌。
他不应该一个人来的。
姜笙拍拍泠月的麻绳,示意她收回去:“我们走吧。”
看着姜笙三人的背影,杨承忱迟疑一番,到底没追上去。
呵!他倒是要看看,纵容女儿推拒他们家的这门亲事,侯夫人又能为姜笙找到什么如意郎君。
总之是谁都不可能是姜砚!
听了一耳朵八卦的泠影和泠月面上不显,心中却大为震惊,暗道一会儿要和自家主子一一汇报。
知道这件事后,姜羡忙完手上的事情就来到了玉笙院。
彼时姜笙蹲在门口,用树杈在地上下棋。
听到动静的姜笙没回头,在9*9的格子右下角画了个“O”,直到一声马叫声响起。
姜笙有些奇怪,偏头一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尾部一缕红棕色长络的马冲向自己,却又被姜羡扯住身上绳子跑不过来。
“小白?!”姜笙高兴地丢下树杈跑过去,小白立即亲昵蹭了蹭她的手,还顺便喷了口气——以表达姜羡扯住自己,不让自己过去找姜笙的不满。
一旁的姜羡同样不满:“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没一匹马受欢迎。”
姜笙讨好地笑笑:“哪有,我猜到是姐姐来了啊,就没转头。”
她就是特意在门口等自己姐姐的呢。
姜笙挠了挠小白脑袋:“看到小白是意料之外嘛。”
“小白怎么在这里?”
姜羡淡声说:“抢过来的。”
姜笙眨眼:“啊?”
“用银子抢过来的。”
姜笙:……
好的,姐姐的钞能力。
“那小白现在是我的了?”
姜羡说:“是你的,但等下要牵过去给侯府的马夫喂养,不能放玉笙院。”
“好!”
看着姜笙眉眼弯起的样子,姜羡几不可察勾起唇。
不枉费她花大价钱一层层收买过去,又把小白和另一只马掉了包,这才让小白能顺利从长荆山出来。
小白确实通人性,又认姜笙为主。若带姜笙出去的是它,当时鸦青男利用杨伯想挟持姜笙的事情就可以稍微避免了。
不过姜羡今日过来,可不是因为这件事。
姜羡第一次学会了委婉:“今天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姜笙一下就猜出自己姐姐是想问什么了,逗她:“没有啊。”
姜羡:……
完了,她妹妹竟然有事情开始瞒着她了。
感受到身周微妙气氛的变化,姜笙乐了:“姐姐,你别跟我说泠影她们没告诉你。”
一旁的泠影和泠月瞬间有些窘迫。
姑娘会不会觉得她们是主子特意放在姑娘身边的眼线?
姜笙回到绛平侯府后,她们确实马不停蹄就赶紧找自家主子打小报告去了。
不过姜笙好像没生气。
姜羡不重地敲了姜笙一下:“调侃我是吧?胆子大了。”
姜笙边笑嘻嘻,边把小白拉进院子。
第两百零五章:十八房小妾
姜羡一起进去,不动声色问:“那你觉得杨承忱说的话可信吗?”
赶明儿她就找人给杨承忱使个绊子,自己特意瞒着的事情,姜砚没说,杨承忱竟然直接捅到姜笙面前了!
姜笙心里有点难过,唇角却扬起:“可信吧。”
姜羡挑眉:“这么自信?”
姜笙笑了笑。
其实她早该看出来。
如果不是喜欢,上元灯会时怎么会浪费时间一路陪她猜到最后一盏,在旁提示却又细心地没有说出答案;怎么会在自己受伤后多番到善仁堂询问,那时候的姜砚好像还很忙,人都疲惫了不少;又怎么会离京前还要特意和自己打一声招呼……
还有那个怕自己不收,费尽心思放到自己身边的针弩。
这又岂是普通朋友四字可以解释的。
把小白牵进院子,姜笙拍拍它:“你在这里乖乖的,我进去和我姐姐聊天啦。”
小白仰头咴了一声。
“姐姐我们进里间说。”
姜羡和姜笙进了里间,连泠影和泠月都待在外边。
姜笙态度乖巧:“姐姐,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吧。”
姜笙的态度太从容,也太利落,姜羡反倒有点不知所措。
姜羡沉吟片刻:“……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其实她能察觉到在自己妹妹的心里,比起其他人,姜砚是有些特殊的。
要不然她不去警告杨承忱,闲着没事干去警告姜砚?
“我没怎么想啊,姐姐想问我喜不喜欢姜砚吗?”
姜笙坐在罗汉床双手抱膝,上下颌趴在膝间,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眨眨眼睛:“可能有……一丢丢?”
姜羡警惕心正起,又见姜笙摆手:“但这不重要,我还能谈一场跨世界的恋爱不成?”
“更何况姜砚现在又不在京城,我也不可能鲁莽地跑去临邑找他啊。”
“现在对于我来说,回去才是最主要的,爷爷在等我们。”
指不定等姜砚功成回京,自己都已经和姐姐离开这个世界了。
姜笙垂下眼帘,又有什么东西倏然一闪而过。
她蹙眉。
姜砚离京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等我回来”
姜笙忽然心中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不自觉收紧手臂。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姜砚是神算子不成,还能算到她想离开这个世界?
但姜笙又想到姜砚偶然露出的马脚……也有可能姜砚真的知道点什么。
知道就知道吧。
甩出脑子里长篇大论的想法,姜笙神色未变:“除了这个,姐姐还想问什么吗?”
姜羡一时竟然有些凝噎。
她想知道什么?
她没什么想知道的,反正她是要带自己妹妹回去的,不可能让姜砚把自己妹妹拐跑了。
只是姜羡有些不放心姜笙,就像在担心自己妹妹早恋。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在得知姜笙的态度后,姜羡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想办法把小白弄来太浪费时间,姜羡还有事情没做完。只是自己妹妹的表现虽然平静,但平静得甚至有些反常,离开玉笙院之前,姜羡还是不放心。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情,姜笙想了想,穿上绣花鞋过去抬手搂着自己姐姐的脖颈,偏头笑吟吟低声说:“该担心的是我呀,我可是穿进了一本书里,万一自大佬姐姐跟着男主跑了,大腿没了我哭都没地儿哭去。”
姜羡只说:“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回家和你们团聚。”
“走吧走吧。”姜笙推搡一下姜羡,“一起走啦,我去云烟阁看看山栀和山奈。”
两人一起离开绛平侯府,在岔路分手。
不过如姜羡所想,姜笙心里确实没有那么平静。
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喜不喜欢没有那么重要,“喜欢”和“非你不可”同样不是一个意思。
况且姜砚自己都快快乐乐地跑去临邑立功了,凭什么自己就要在这边被他干扰思绪啊。
姜笙啧了一声。
说不定等姜砚回京,自己虽没来得及回去,姜砚已经是业立家成,娶个漂亮的临邑媳妇儿,再纳个十八房小妾?
想到那个场景,一堆穿着各异漂漂亮亮的姑娘围着姜砚叽叽喳喳,面上一派和谐的笑容,背地里你针我对,姜笙心里没有半点不舒服,反而有些乐。
……
姜砚暂时还真没心思去找十八房小妾。
临邑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他们一行人快马加鞭整整一旬,还走了几天的水路才风尘仆仆赶到。
金韦意一路上是战战兢兢,他真没想到自己果然得了个县丞的位置,但却和得罪过的姜砚,并且姜砚的位置还比自己高!
他现在也知道了姜砚的身份,心下更是羡慕……自己寒窗十年辛辛苦苦考中进士,都不如一个世族里已经被除了身份的养子。
不过这么提心吊胆半个多月,眼瞧着都快到了临邑,姜砚却没有任何表示。
直到准备进城的前一天,姜砚才把他叫过去,却不是公报私仇,而是吩咐了些事情。
末了姜砚问:“记住了?”
金韦意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纠结了很久,金韦意还是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搞臭自己的名声?真是前所未闻。
“很简单。”姜砚说,“我们是皇帝派来的,这点谁也瞒不过去,更何况是那些地主豪强。”
“临邑离京城不算很近,强制依靠皇权压制地头蛇并不容易,那么不能压制,就投靠吧,先理清楚他们内部关系。”
“如果两个人一上去就说什么投靠依附的,太过明显了,他们不会容易相信……而你身为寒窗出身的天子门生,无论在百姓还是在豪强的眼里都是具有一种较为刻板的正直印象,更适合做一个清廉的好官来迷惑他们。”
姜砚指尖有规律地轻点着桌面:“所以你以后需要做的,就是时时刻刻在我身旁义正言辞地规劝,表达出你是迫于我的威胁才不得不暂且和豪强们一起蛇鼠一窝。”
金韦意问:“你就不怕我叛变,把你的计划通通告诉临邑的地头蛇们?”
姜砚笑了:“那你试试。”
金韦意一缩。
算了,他不想。
第两百零六章:鱼肉乡里
姜砚他们是日落之前到达临邑的,没来得及多加休息,第二天便开始忙活了。
他们先是微服走访了临邑的大街小巷一番,这里虽没有京城繁华,倒也算热闹,看不出百姓长期被压迫的样子。
金韦意边走边一遍遍默背昨晚姜砚让他背下的内容,背得太紧张也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听到旁边的人叫自己。
直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才猛然转头,只见姜砚已经坐到不远处的茶摊上悠闲喝起茶来。
金韦意赶忙过去,姜砚随手给他面前也放个碗:“金大人也尝尝这临邑的茶水。”
金韦意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个茶摊是支起来供一边做工的男人们解渴的,卖的茶水就是普通的白水,没加白糖也没有茶叶,没什么特别。
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可能价格有点高——一碗并不满的水,就要五个铜板。
大约也因此这边生意很冷落。工人们即使大汗淋漓,也不愿意浪费时间休息一会儿,喝碗价格高昂的水。
“金大人觉得这水怎么样?”
金韦意答:“解渴。”
这可能是唯一的优点了。
姜砚看着面前澄清透明的水微晃,粼粼之间还可以映出碗底的裂痕。
姜砚又看向金韦意,金韦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
看着他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刚刚喝水没擦嘴?
金韦意越想越觉得是因为这个,暗道世家公子哥就是不一样,真是穷讲究!
他正要找找怀里有没有帕子,却见姜砚稍稍偏过头,视线尽头是茶摊的老板。
姜砚说:“金公子的那碗水没给钱。”
金韦意找帕子的手一顿:“那我现在去给?”
姜砚意有所指:“五个铜板确实有些贵,金公子带足钱了吗?”
金韦意先是一懵,他再穷五个铜板还是拿的出来的,但茫然不过两秒,他立即用力一拍自己脑袋。
他知道姜砚是什么意思了!
能不能说得直白些啊,这样拐弯抹角提示他,还不如放个爆竹,他可能反应得更快!
金韦意甩开脑子里不想干的想法,把话从脑海过了一遍,清清嗓子走了过去。
“老板,我刚刚喝了碗水,是多少钱来着?”
“五个铜板。”茶摊老板上下打量他,“大哥不是本地人啊?”
金韦意惊奇:“我口音很重吗?”
茶摊老板老板笑道:“就是没听出您有我们这里的口音,大哥是……北方人?”
“对对对,我在瞿邑混到大的,后来在京城又待了两年,昨儿刚到临邑。”
“瞿邑?那可不是巧了!”茶摊老板拍桌子,颇有老乡见老乡的架势,“我老母亲娘家就在那里,我小时候还那边住过一段时间哩,不过自从我姥和姥爷去世以后,就没有再去过了。”
也不知茶摊老板是健谈还是无聊,总之他们拉家常竟拉得相谈甚欢。
茶摊老板感叹起瞿邑的美食:“说起来还真有点想那里的油条包麻糍,那个香脆……自己就是做不出来那种味道。”
金韦意非常赞同,连连点头:“但现在什么都涨价,我来之前,油条包麻糍已经涨到十五个铜板了。”
“不过比起你这一碗五个铜板的水,倒也不算贵。”
金韦意摸着下巴:“不会是看我是外地来的,特意坑我吧?”
“不能,绝对不能!”茶摊老板摆手,“我和大哥一见如故,坑谁也不能坑你啊!”
他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这一碗水也就挣一个铜板,剩下都是税,要上缴的。”
金韦意瞪大眼睛:“这个税怎么这么高?我记得咱们大萧律法上比起前朝,分明降了很多商税了。”
茶摊老板苦着脸:“倒不是交到国库里……”
他左看右看,确认没人才敢用极其小的声音说:“是交给谢家。”
金韦意脑中过了一遍临邑的情况,嘴上却问:“谢家是什么人家?比陛下还大不成?”
茶摊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你刚来,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你附耳过来我提点你几句。”
金韦意乖乖把耳朵凑过去。
“这谢家,虽不是皇帝,可在临邑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也就和土皇帝没什么不同……所以你见了他们定要绕到走,千万千万别得罪他们,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金韦意小声说:“这么严重。”
“还有以谢家为首的李、王、苏、赵四家……”茶摊老板摇摇头,唉声叹气,“反正他们规定我卖一碗水就要给他们四个铜板,我五个铜板真是良心价,没得赚了啊。”
“要我说,你去哪里不好,非要来这里?玩几日就走吧。”
要不是一家老小和房产田地都在这儿,老母亲身体又不好不宜走动,他早离开了。
金韦意还是觉得有些离谱:“那你卖十碗告诉他们只卖了一碗,谢家的人还能天天在这里看着不成?”
“嗨,没被发现就算了,被发现我这脖子上的脑袋还要不要?”茶摊老板耷拉着眼皮。
“从前知县老爷和谢家他们是一气的,我们连告状的地儿都没有,但总算心里还抱着希望……想着如果哪日京城能来人管管就好了。”
“后来倒真换了个知县老爷,我们也知道新老爷想帮我们,却奈何不了这些盘根错节世代驻扎在临邑的家族。”
“反正我现在是彻底不抱希望喽,把老母亲送走,我们夫妻俩到时候黄土一埋,希望几个小的能从临邑出去吧。”
茶摊老板语气既乐观又绝望,金韦意对这个才刚刚见面的人竟然起了不忍之心:“我听说圣上不是又派了人来,保不齐就解决了呢?”
“难喔。”
茶摊老板笑道:“我的日子还能过,也该感恩了,比我难的多了去了呢。”
“你看到最高的那个酒楼的没?酒楼开起来是大,其实挣不了几个银子。”
“赵家有个少爷经常去,点的都是好东西,却从来没给过银子,一年到头能糊口就不错了,还有你去城南看看,有多少乞儿连饭都吃不上……”
茶摊老板说着忽然噤声,推搡了一下金韦意,高声道:“你这人,说五个铜板就是五个铜板!一分钱都不能少!”
第两百零七章:是个人才
“没钱你出来喝什么水,快滚快滚——”
对于茶摊老板的突然变脸,金韦意心下一惊。
不一会儿,就有个穿着紫袍的男子右手握着皮鞭走来,茶摊老板讨好地笑笑:“这有个人喝茶不给钱,我正要把他赶走呢。”
紫袍少年点头,却没走。
茶摊老板想起什么,赶紧跑去里面找他婆娘拿出一个木头盒子,然后打开把里头的十两银票取出来:“今次的收租,怎么还劳您亲自来了?”
“别废话,拿过来。”
茶摊老板忙双手递过去。
紫袍少年接过随手给了身边的人,双手环抱问:“这个月卖了几碗水,一碗四个铜板,你自己记好了,下个月我派人过来取,还有你家中的田地秧苗都种下去了吗?”
“种了种了。”茶摊老板连声道,“刚开好地,小的马不停蹄就种下去了,一点儿不敢耽搁。”
紫袍少年点头:“你的地今年被征用了,等一会跟我去办一下手续,等有了收成会分你十五两银子。”
茶摊老板心下一颤:“您……”
“怎么?”紫袍少年不满,“你不同意?”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能被您选中是小的荣幸。”茶摊老板苦着脸,小心翼翼问,“只是我家中还有三岁小孙,老母也已经七十高龄,光靠着茶摊实在没法子糊口啊。”
“给你十五两还不够吗?”
紫袍少年看似在询问,实则是威胁。
茶摊老板抿着唇。
当然不够,十五两在这物价高涨的临邑能管什么用?
他深呼吸一口气,堆满笑容:“够……”
“不够!”
后面一句是金韦意说的。
站在旁边听了许久的金韦意早就想开口了,此刻更是忍不住。
“你也太过分了吧!人家辛辛苦苦种好的地,你说拿走就算了,结果才给十五两银子?!还问够不够?!”
“你收租一个月都收了十两,你说够不够?!”
紫袍少年不可置信:“你敢顶撞我?!”
他虽是家中庶子,却也是谢家的庶子,连嫡出的大哥也没用对他这样说过话!
茶摊老板心里一慌:“您别听他的,他就是不满我卖给他五个铜板的水,故意来添乱。”
“你快走快走。”茶摊老板咬着牙赶紧把金韦意推走。
金韦意不是临邑人,他可是要在谢家收底下讨生活的。
得罪了谢家,他没有好果子吃。
紫袍少年倏然把手上的皮鞭挥打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我让他走了吗?!”
金韦意此时也一改退缩,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我说要走了吗?!”
眼见着场面一触即发,听够了的姜砚终于起身,微笑:“谢少爷,久仰。”
看着面前眉目清隽的青年,谢望飞一愣。
他皱眉:“你是何人?”
当姜砚拿出带着知县标识的玉佩,谢望飞瞳孔一缩,上下打量他。
临邑来了个新知县的事情父亲已经跟他讲了,父亲的意思是最好能收为己用,不能则毁之。
谢望飞冷笑,希望面前这是个识时务的,不然他可不会客气。
姜砚笑道:“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给谢少爷添麻烦了。”
“我不懂事?”金韦意不可置信,义正言辞指责,“陛下派你来,对你予以厚望,而今你看着他们欺压百姓,却坐视不理?!”
谢望飞闻言“呵”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压百姓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谢望飞指着茶摊老板:“你问问他,我欺负他了吗?”
茶摊老板能说什么,按下心中的震惊违着心道:“没有,当然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望飞得意:“瞧见没有,人家不要你多管闲事。”
当晚,谢老爷就在谢府设宴款待了姜砚等人。
谢老爷虽被称一声“老爷”,却也不过不惑之年的样子,比金韦意大不了几岁,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
谢老爷倒是很热情,没设什么下马威之类的,见了姜砚就过去握他的手:“姜大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啊。”
姜砚笑说:“您倒是与我想象中一样。”
“哦?”谢老爷笑容满面,笑里有没有带刀就不知道了。
“姜大人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样?”
“儒雅绅士。”
谢老爷高兴:“来来来,这边坐。”
落座不一会儿,觥筹交错之间,就有几个打扮漂亮的姑娘来踩着曼妙的步伐轻舞而来。四月不算热的天里,她们却穿得很薄,裸白色的肌肤隐约可见。
一曲终了,谢老爷跟为首的舞女使了个眼色,那舞女便轻踩莲步向姜砚而来。
姜砚冷着眉眼站起来。
谢老爷笑容不变,眼色却同样冷了下来:“姜大人这么不给面子?”
姜砚的批判真的丝毫不给面子:“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舞女脸色一僵。
谢老爷的笑容同样僵:“那依姜大人之间,什么样才算不得庸脂俗粉呢?”
姜砚忽然唇角扬起,望向金韦意:“金大人这样的吧。”
金韦意:???
谢老爷:???
不过谢老爷是何人,是能够在五个家族中让谢家久居首位的人,见过的大世面多了,虽暗道一声可惜,刚刚生出的芥蒂却烟消云散。
难怪难怪,尤其是那个金韦意,三十几还不成家——他三十几都已经做爷爷了!
原来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他本来还起了拉拢之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姜砚来着……反正他女儿多。
幸好没有。
又听姜砚说:“不过其实我这个人,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我就是比较俗气,喜欢金子,越多越喜欢。”
宴上喝了点小酒,回到知县府后,姜砚倒没什么醉意,反倒很清醒。
金韦意今日的表现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毫无表演痕迹,是个人才啊。
不过临邑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复杂不在五大家族的盘根错节之间,而在百姓们虽被欺压却仍旧能勉强讨生活,毫无反抗的意识……
可能要比预计花上更多时间。
姜砚稍稍抬头,看着知县府的月亮。
今日并非月满之日,挂在天边的月亮是弯的,但可能因为云层不厚,月光倒是很足。
不知道姜笙此刻在做什么。
------题外话------
这章写得有些仓促和粗糙(?﹏?),明天会改一改!!现在好困好困好困~情节就是这样,行文之间会尽量改简洁流畅些
第两百零八章:临邑谢门宴
金韦意一下一下指点着谢望飞胸口:“谢家的少爷是吧?等着,我回头就写封信报告陛下临邑的情况!”
“你们这种行为定然会遭到陛下惩处的!”
谢望飞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随后又冷下脸,皮鞭灵活地甩向金韦意指向自己的手指。
金韦意赶紧收回手,却还是被皮鞭挨到,手指和手背被划出几道不规则血痕,火辣辣地疼。
嘶。
金韦意委屈巴巴地想——这得算工伤!
还没来得及斥责谢望飞君子动口不动手,又听对方向着旁边的家丁们冷声吩咐,言语简洁又明了:“把他带走!”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立马应是,齐齐向后折住金韦意的手臂,金韦意手臂一痛,被迫弯下身子,心底开始惊恐:“喂——”
他是不是演过头了?!
求助的目光看向姜砚,金韦意口中却还满腔义愤地道:“你们在做什么?!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们不仅欺压百姓,还要对朝廷命官不敬吗?!”
“朝廷命官?”谢望飞低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句,“你,配,吗?”
可能是对方挨得太近,金韦意忍不住眨眼,脑中毫无关系地徒然升起一个念头——
挖槽,这小子真鼻梁真高。
有点羡慕。
金韦意清清嗓子:“我怎么了?!我可是陛下钦点的县丞!”
谢望飞重新起身,呵笑:“原来不过是个县丞,口气这么张狂,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皇帝他儿子呢。”
“一个小小官吏,我就是当场打杀了你,谁也奈何不了我。”
谢望飞一挥手,家丁们压着金韦意就要走。
金韦意被迫跟着走了几步,可怜巴巴回头望着姜砚,开始不自信起来。
姜砚不会是故意让自己这么做,然后借着谢家的手报长荆山之仇吧?!
金韦意越想越觉得这个太可能了,瞬间悲愤,脚步死死埋在地面,手臂被家丁反方向撕扯,但权衡利弊之下还是没有把姜砚供出来。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拦住了他们。
金韦意眼睛一亮。
只见茶摊战战兢兢小心问:“谢……谢少爷,这位大人初来乍到不懂事,只要说教一番,想来定然不会再如此。”
金韦意在心底连连给予他肯定。
够义气!
这个兄弟他认了!
谢望飞丝毫不给面子,只慢慢吐出两个字:“让开。”
茶摊老板立马倒戈让开:“您请!”
金韦意:……
好的,他单方面宣布不到一盏茶时间的兄弟缘破灭!
呜呜呜,他想回家!他不想待在临邑了!
金韦意楚楚可怜地看向姜砚。
感受到金韦意重新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姜砚高声说:“金大人,我们晚上见。”
金韦意一吸鼻子,先是茫然……晚上见,晚上见什么?
难不成姜砚要趁着月黑风高来救自己,那也不用这么大咧咧说出来吧?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金韦意犹疑片刻,跟着谢望飞走了。
如果没人来救他,他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姜砚供!出!来!
姜砚肯定要救金韦意,但当然不是要以自己一人的武功对抗谢家所有武义高强的护院,来个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
如果他所料不错,今晚谢家就会在谢府设宴。
如果有错……那就辛苦金韦意再多待几个晚上了。
反正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虽然金韦意只是个县丞,好歹也是皇帝下旨亲封的县丞,谢家再势大,也不至于这么打皇帝的脸。
毕竟对于临邑的地头蛇们,皇帝并不是毫无办法。只是这些世家掌握着临邑的经济和政治命脉,如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皇帝不会花费过大的代价强制出手做什么。
但若是他们真的触了皇帝的怒火,那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确实如姜砚所想,姜砚刚回到知县府就收到了请柬,宴会办在谢府,时间时当晚,被宴请者只有他一人。
啧,谢家真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明目张胆呢。
姜砚自然是去赴约了。
筵席之间主客满座,八珍玉食一样不少,看样子并不像匆促办下的。
谢老爷自然坐在主座,并没有徒劳设什么下马威,见了姜砚倒是很热情,起身过去握他的手:“姜大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啊。”
谢老爷虽被称一声“老爷”,却也不过不惑之年的样子,比金韦意大不了几岁,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
姜砚微笑:“您倒是与我想象中一样。”
“哦?”谢老爷同样笑容满面,笑里有没有带刀就不知道了。
“姜大人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样?”
姜砚说了八个字:“春秋鼎盛,风度儒雅。”
马屁谁都爱听,即使是虚假奉承的马屁。
谢老爷摸着自己冒出细微茬须的下颌,又拍拍姜砚的肩,显然很高兴:“我可不算年轻喽,这天下,还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谢老爷带着姜砚往里去:“来来来,这边坐。”
“您先坐。”
刚落座,谢老爷就让人给姜砚倒了杯酒。杯中的液体澄清透明,若非是那微微冒出的气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白水呢。
姜砚晃着酒杯,杯中的酒也跟着微漾,与早上茶摊里的水的影子渐渐重叠。
谢老爷笑道:“这可是好酒,临邑特有的,名叫高露春,原料是橡子与枣还有高粱,酿酒用的水是前一年白露时临邑最高山上天光破晓前收集的露水,酿好埋在地里第二年取出,姜大人想必没喝过。”
陈年旧水,也不怕拉肚子。
姜砚微抿了口,入口倒是甘醇,只是比不得白水。
但当他放下酒杯时,唇角却上扬:“确实是好酒。”
谢老爷颔首:“那比之姜大人从前喝过的酒呢?京城的酒,应该比临邑的好吧。”
“京城的酒好不好,见仁见智罢。”姜砚笑说,“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我在京城的境遇,再好的酒入口也无味了。”
谢老爷话里有话,姜砚也同样意有所指:“如今运气好得了知县的位置,不求做出什么成绩,只希望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
第两百零九章:挡箭牌
姜砚什么身世背景,谢老爷当然知道,反正他能查到的通通都翻了个底朝天。
侯府嗣子,底下却有个弟弟,不受绛平侯的重视,去年更是因为身世问题,直接被逐出家门。
不过表面上谢老爷还是当作丝毫不知情,安慰了姜砚一番。
通过这么一番对话,谢老爷大致明白了姜砚的态度,至少明白了姜砚明面上的态度。
但还是不够。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谢老爷方略微收起试探之心,姜砚眸光稍稍扫过在场众人:“这桌上,是不是少了个人?”
“嗯?”谢老爷打量着他,“姜大人指得是谁?”
“不瞒您说,今日在一家茶摊上,我手底下一人与令公子起了冲突,令公子便带走了他。”
谢老爷眸光一闪。
姜砚指的是谁他当然知道,谢家没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他,谢望飞关押金韦意的事情也是在他的纵容下进行。
谢老爷沉吟片刻,面上恍然:“飞儿确实带回来一人,原来是姜大人的人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他使了个眼色:“引泉,还不让二少爷把人带过来?”
引泉忙应:“是!”
被关了一个下午,没吃没喝任何东西的金韦意见了姜砚简直几欲痛哭流涕,又在接到姜砚的眼神时立刻噤声。
他调整好状态立即道:“你怎么在这?!你忘了陛下对无我们的交代,怎么可以和他们同流合污?!”
谢老爷面色一凉。
果然是进士出身,真是迂腐他娘给迂腐开门,迂腐到家了!
姜砚过去拉金韦意落座,安抚道:“陛下怎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天高皇帝远,金大人何必拘泥于这件事情呢。”
金韦意手一僵,恍恍惚惚就坐到了姜砚旁边的位置上。
姜砚的态度怎么忽然这么……亲切?!
他可没得到这个剧本啊!!!
他神还没回来,姜砚已经给他倒上酒,还给自己和谢老爷也同样满上。
姜砚唇角含笑举起酒杯,向着谢老爷:“金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敬您一杯以表歉意。”
金韦意抬头。
那他现在是敬还是不敬啊?!
他眼睛一溜,摸了摸鼻子,决定不敬!
他可是好官,清正廉洁名流千古的那种,怎么能和这些贪官同流合污呢?!
金韦意正直地冷着脸,眼神都不给面前的酒杯一个。
“怎么?”谢老爷要笑不笑,“金大人这是不给面子的意思吗?”
对方多年身居高位的威压一下就直直逼近金韦意,压得他血液一僵,差点就要崩不住。
金韦意立即换了个双手环抱的姿势高傲别过脸去,全身上下仍旧写满抗拒。
姜砚无奈叹气:“那我替他一起敬您一杯,我回去定然好好劝他,望您别见怪。”
谢老爷制止:“姜大人与他什么关系,何必罚这杯酒?”
“本该……”姜砚欲言又止,摇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金韦意双手环抱的动作紧了紧,他怎么感觉姜砚在坑他?!
不过谢老爷确实没有再多说什么,宴上除了金韦意的僵脸,一派其乐融融。
觥筹交错之间,有几个打扮漂亮的姑娘来踩着曼妙的步伐轻舞而来。
四五月不算热的天里,她们却穿得很薄,玲珑的曲线和裸白色的肌肤若隐若现。随着乐师的动作姑娘们翩翩起舞,纤细双臂柔若无骨,轻灵舞姿步步生莲,媚眼如丝,腰细如柳。
一曲终了,谢老爷带着笑意问:“这拓枝舞,姜大人觉得如何?”
姜砚神色淡淡,在这场谢府的宴会上,第一次没有对谢老爷的话进行深以为然的附和:“还好。”
谢老爷笑容不变,眼色却同样冷了下来:“姜大人这么不给面子?”
姜砚的批判真的丝毫不给面子:“不过是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舞女脸色一僵。
谢老爷的笑容也僵:“那依姜大人之间,什么样才算不得庸脂俗粉呢?”
姜砚忽然唇角扬起,望向金韦意:“金大人这样的吧。”
金韦意:???
谢老爷:???
不过谢老爷是何人,是能够在五个家族中让谢家久居首位的人,见过的大世面多了,虽暗道一声可惜,刚刚生出的芥蒂却烟消云散。
难怪难怪,难怪他刚刚就瞧着两人不对劲儿。
还有是那个金韦意,三十几还不成家——他三十几都已经做爷爷了!
原来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他本来还起了拉拢之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姜砚来着……反正他女儿多。
幸好没有。
金韦意也是一脸古怪,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又听姜砚道:“其实我这个人,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我就是比较俗气,喜欢金子,越多越喜欢。”
宴上喝了点小酒,回到知县府后,姜砚倒没什么醉意,反倒很清醒。
金韦意今日的表现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毫无表演痕迹,是个人才啊。
不过临邑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复杂不在五大家族的盘根错节之间,而在百姓们虽被欺压却仍旧能勉强讨生活,毫无反抗的意识……
可能要比预计花上更多时间。
姜砚稍稍抬头,看着知县府的月亮。
今日并非月满之日,挂在天边的月亮是弯的,但可能因为云层不厚,月光倒是很足。
不知道姜笙此刻在做什么。
……
姜砚在看月亮,姜笙在披着月光入睡。
比起闷在里头四面墙之间,姜笙更喜欢坐在院子里,前段时间她嫌贵妃榻贵妃搬进搬出太麻烦,便请人做了个带靠背的木秋千。
木秋千的靠背有弧度,刚好贴合人体腰背的弯曲程度,连接着的麻绳带着秋千晃一下晃一下,很是舒适……姜笙在等自己姐姐的时间里,便不小心睡着了。
一直到姜羡戌时回府来到玉笙院,不知道哪里摘来一片叶子,放到她鼻尖底下蹭了蹭,姜笙只感觉有些痒,仍旧没醒。
她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肘间,睡得香甜又安静,长睫乖巧垂下。
姜羡无奈摇头。
都说了别等她,说要等又等不住,在院子里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以前半夜两三点卧房还开着灯看小说的的谁,戌时末换算成二十四时计时法,也才不到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