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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羽外化仙     盛世殊宠txt下载     盛世殊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帖

    沐苏与南宫奈何难得不太尴尬的吃了一餐饭。

    饭后沐苏便要回观泉庄,南宫奈何坚持要送她,沐苏推辞不掉,只好告诉她自己住的地方由他送自己。

    听到“观泉庄”三字,南宫奈何思索了一下,道:“若我记得没错,观泉庄是不是做地下赌庄生意的?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

    神情竟然有几分激动。

    沐苏摇头道:“你不必担忧,观泉庄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堪,我在那里很好,那里的人也很好。”

    南宫奈何只当沐苏不晓得世间邪恶,担忧之下迁怒于燮王,问道:“燮王呢?我听说你们的婚约取消了,他就这样撒手不管你了吗?”

    沐苏微微皱眉,道:“他并没有不管我,只不过最近有要事不在京城。”

    南宫奈何只当沐苏在替周夑找借口,不满道:“他若真的关心你,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离开京城?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安排?”

    周夑正因为明白自己要尽早在东宫站稳脚跟,才能护沐苏周全,这才离京去挣“功绩”,而且大先生对她关心有加,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什么都不做的等周夑回来,但这一切竟然被外人误解为周夑不管她了。

    沐苏不会跟南宫奈何去细说这此间的种种,只是说:“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婚约被取消了。”

    南宫奈何讶异得不行:“他竟然还不知道婚约被取消?”

    沐苏坦然的说:“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我现在的身份,的确配不上他,就算他坚持,皇家的婚事也不由他自己说了算。想要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就要让自己足够强大。我和他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急于一时,你也不要再抹黑他,乱猜忌了。”

    这番话听在南宫奈何耳中,颇有感触!

    想要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就要让自己足够强大!

    是的,自身的强大才最重要!

    他当初想拥有沐苏,却在周夑面前不得不放弃。

    他想护住方莹莹肚里的孩子,却在强势的母亲面前,行事捉襟见肘。

    他想守住母亲在家中的地位,但在威严独断的父亲面前,他一句阻止父亲娶平妻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够强大!

    从来没有一刻,他如此的渴望着权利!

    他一路想着心事,将沐苏送到了观泉庄,欲言又止的看了沐苏半晌,终是转头走了。

    沐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愁,感觉自己像是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太明白南宫奈何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摇摇头作罢。

    慕容白瑾得知沐苏回来,满面喜色的赶过来,递了一张大红喜帖给她,道:“今天真是不巧,你前脚进京,你家姐姐后面就带了一位小姐过来找你,一直等到中午也没将你等回来,只好留下喜帖走了。”

    应该是沐菀来找过她,不过不知道沐菀又将谁带了来?

    她疑惑的接过喜帖,打开一看,竟然是何雨薇的婚帖!

    何雨薇下月即将出嫁,嫁给他父亲给她挑的一个学生,因是远嫁,以后只怕是不能常见了。

    沐苏没料到何雨薇会亲自来给她送喜帖,她如今是罪臣之女,何雨薇却不忘她们朋友情谊,这让沐苏十分感动。

    慕容白瑾见她一脸动容,笑着问道:“是你的小姐妹要嫁人了吧?我近日瞧着那位小姐,娇憨可人,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沐苏点头道:“是的,她下月就要出嫁了,夫家是临淄的一户读书人家,家境殷实,男儿也是人中龙凤。只是这一出嫁,再回京就得等到她的夫婿入仕归京,要些年头了。”

    慕容白瑾讶异道:“外嫁?我儿时难得有个小姐妹,嫁去江南后,我至今都没再见过她了。你可要好好与何小姐道别。”

    沐苏点了点头,跟慕容白瑾商量着要送个什么东西添妆才好。

    在另一边,江南东道翁山县的舟山岛上,一处巨石建造的屋子中,周夑正在火堆旁,反复看着手中的一封书信。

    房门传出几声叩击声,周夑收起信件说道:“进来。”

    一个穿着深色轻甲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待走近火堆,火光照亮脸庞,原来是云意。

    云家在江南势力广布,周夑此次出来寻圣德太子,少不了要调用云家的人脉,所以带上云意一同来了。

    周夑见她来了,问道:“圣德太子睡了?”

    云意坐到周夑身旁,在火堆上烤了烤手,说:“好不容易才安抚下,这个太子逃亡这么多年,十分警惕,若再等不来他姐姐的人,我怕他会逃跑。”

    周夑点头道:“多派点人手看着,章侍卫这两天应该会有消息传来了。”

    之前周夑在寻找圣德太子的同时,已派章侍卫带着他的手信亲赴扶桑,秘密找圣德太子的胞姐圣美惠公主。

    这位圣美惠公主在天皇被刺杀、圣德太子失踪之后,立即与太政大臣的儿子缔结婚约,也因此在诡谲的政变中保住了性命。

    想要把圣德太子安全送回国,这位圣美惠公主,是个关键人物。

    算算日子,章侍卫已去了二十日,按照之前的约定,这几日他不论成败,都应该传消息回来了。

    周夑道:“最近海上常有暴雨,路途遥远,章侍卫肯定是被天气耽搁了,明天一早再派人出海去看看。”

    “是。”云意道。

    云意见周夑手中拿着信,问道:“又在看沐小姐写来的信?”

    周夑点头。

    这封信是大先生找到沐苏之后,催促沐苏写的平安信,昨日才随着京中的情报一起送到周夑手上。

    周夑从情报中得知沐苏自己找到了遗诏,又冒险进宫找淑妃娘娘转呈遗诏,不由得有些郁结。

    他郁结之处在于,沐苏好像从来不会静静的等着依靠他,好像天大的困难,她都要凭一己之力去解决。

    他此行出来解决扶桑国的事,是打算用此功劳换得皇上饶过沐苏,此时她已自行解决了,那他的意义何在?

    云意见他神情有些不好,询问道:“沐小姐在京城遇到麻烦了?”

    周夑摇头说:“没有,沐家的案子有结果了,比我预料的要好一些。”

    云意不解问道:“那你为何闷闷不乐?”

    周夑的心事难以启齿,只得说:“没有,只是想着她现在的处境终究不比以往,也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

    云意满不在乎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一幅儿女情长了?有大先生照顾她,能有什么不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周夑心中一惊,是的,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患得患失?他以往的自信和洒脱,怎么都变成了忧虑和犹豫?

    是因为关心则乱吗?

    他试探着问云意:“你这次随我南下这么久,可有给万宏写平安信?”

    提起昌邑侯世子万宏,云意就一脸甜蜜,说:“写,怎么不写,他三日一封信的追着往这儿送,我若是一次不回,他下一封信必定要歇斯底里的不依不饶,我怎敢不写。”

    歇斯底里?不依不饶?

    周夑觉得有些好笑,万宏一向镇定自若,怎会如云意口中说的这样?

    还是说,在感情中的人,都会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的心境稍许恢复了一些,再想沐苏之事,便觉得她处处要强,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也是爱护他的表现。

    想通了之后,周夑便有心情打趣云意,问道:“你们的婚事议的如何了?”

    云意便犯愁了,说:“先前是他娘觉得将门女子太凶悍不同意,如今好不容易说服了我那未来的婆母大人,可我娘又不同意了,说把我嫁得太远了!我正让我爹想办法呢。”

    昌邑侯府起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这事周夑是知道的,倒不是侯夫人不同意,而是昌邑侯本人觉得在西北带兵很清静,不想搀和京城的局势。而道云家跟燮王的关系不一般,若跟云家结亲,多少会有些站队燮王的意思,所以他就把婚事拖着。

    万宏为了这个事,也与家人闹得有些僵,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回去。

    但如今明王被贬,只余下周夑一个成气候的皇子,昌邑侯自然乖觉的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而云家不同意,也不是真的不想同意,而是为了“回敬”当初昌邑侯府的态度,替女儿挣几分面子罢了。

    云意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云夫人却是老练之人,绝不会让女儿吃哑巴亏。

    周夑洞察其中这些关系,知道他们成婚只是时间问题,便“呵呵”的笑了。

    云意不满道:“你还笑,当初既然是你做的媒,你也有责任,你得帮我想办法解决!”

    “好、好、好,”周夑道:“回头我替你去伯母跟前说几句好话。”

    谁料云意立刻摇手道:“不行不行,你别去,我娘最喜欢你了,见了你,只怕又要说万宏这里不如你,那里不如你,讨厌死了!”

    周夑瞪圆了眼睛。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云意喜欢他的时候,巴不得他多往家里去,如今竟然是不许他登门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袭

    云意与周夑说了会儿闲话,因明日还有要事,便没有说太久,早早散了。

    退出周夑的石屋,云意轻轻舒了一口气,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愁。

    万宏早就在信里将京城的一切告诉给了她,她是知道周夑和沐苏解除婚约一事的。

    但大先生又单独来信,叮嘱她不要将此事告诉给周夑,搞得她这几日憋得慌。

    一来这些日自己肯定委屈了沐苏,二来下面人都瞒着他未免有些不尊重他。等周夑回京之后知道真相必然会盛怒。她想将婚约的事告诉给他知道,但又怕会坏了眼下的事情,一时之间,云意纠结的没有一丝睡意。

    一时怔忪,她便想去港口边透透气,顺便沿着堤岸巡查起来。

    走在堤岸上,她习惯性的往灯塔方向看去,夜风之中,远处的一颗星仿佛真的在闪烁。

    云意神情一紧,立刻睁大眼睛仔细看去。

    待她随着星星那有规律的闪烁数了几拍,立刻明白,那是章侍卫回程的船在打求救信号!

    她立刻朝大本营跑去,吹响呼哨,而后清点了一整队卫兵,驾上四艘快船便出海去了。

    当周夑听见外面的动乱,并听哨兵禀报了情况后,周夑立刻起床,赶到港口上拿着望远镜观望。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得不好,章侍卫的船后面,竟然跟着一队不明来历的战船。战船在夜色之中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船帆连绵,乌压压的一片。

    好在章侍卫的船虽小,但跑得快,一时之间没有被追上。

    周夑之前就预想过,若章侍卫前去联络圣美惠公主被物部川昭察觉,他们有可能会遭到追杀,只是怎么都没有料到,已进入大周内海、逼近港口,扶桑的追兵竟然还敢追杀!

    周夑放下望远镜,严肃下令道:“传火炮营!”

    周夑这些日子在舟山港并没有闲着,为圣德皇太子归国登基之事做足了准备。

    此时敌我双方都逼近港口,派出战船没必要也来不及,但若扶桑的战船真的敢闯进港口,他倒不介意直接把他们轰成碎渣!

    云意带着一队侍卫迎上去之后,侍卫们先是吹响号角以示警告,而后拿出弓箭,准备驱逐敌船。

    扶桑的战船在听到号角声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船上的火把也纷纷熄灭。看这样子,是打不打算发生正面冲突了。

    云意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扶桑的战船若真的不管不顾的闯进来,两国免不了要开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在扶桑战船与云意的巡逻船对峙时,章护卫的船终于驶进了保护区域,一路飞驰着停在了港口边。

    周夑迎了上去,只见章侍卫背着一位全身浴血的和服女子跑下船来。

    章侍卫满脸焦急,见到周夑立刻禀报道:“殿下!圣美惠公主重伤,请速传军医!”

    周夑神情无比严峻,立刻安排圣美惠公主去接受治疗。

    周夑心里微微有些焦急。

    若圣美惠公主死在了他们手里,圣德皇太子肯定不会再信任他,而扶桑也会借机抹黑他们,到时候形势会对大周很不利。

    按照之前的计划,只要圣美惠公主跟圣德皇太子相认,便算作扶桑皇室确认圣德皇太子的身份。再令姐弟二人签署归还火炮的协议,大周便可派出使臣将圣德太子在大周活着的消息昭告天下,扶桑便不得不派人接太子回国。

    只要从中斡旋得当,物部川昭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敢再对圣德太子下杀手,太子登基和归还火炮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可若圣美惠公主死了,这一切就要重新规划了。

    周夑一夜未睡,等着军医的消息,在救治圣美惠公主的时候,章侍卫向周夑禀报这几日的情况……

    章侍卫潜入扶桑并联系上圣美惠公主时,一切还算顺利,而且圣美惠公主的处境也比他们设想的要好一点。

    “……圣美惠公主嫁给太政大臣之子之后,颇受公公的器重。太政大臣也因为庇佑着公主,没少被物部川昭为难。这次公主知道太子还活着,立即与太政大臣商议此事,太政大臣非常同意迎接太子归国,在我们离开时,已经开始秘密召集扶桑皇室和保皇党的支持。”

    这些都在周夑的预料当中。

    太政大臣的儿子是个痴儿,偏偏又是独子,当初圣美惠公主为了求得庇佑,愿意嫁给一个痴儿,太政大臣还是颇为感激的。

    此次若能迎回年幼的太子,那以后太政大臣在扶桑的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了。他收益良多,自然热心。

    只要公主安然无恙,扶桑国内的情况也是对他们有利的。

    周夑问道:“你们哪里出了纰漏,公主竟然被伤得这么重?”

    章侍卫颇为自责的告诉周夑,圣美惠公主虽然同意亲自来大周接弟弟回国,但并不敢完全信任章侍卫,坚持要带自己的四十名亲卫和一艘海船。

    这番动静太大,让物部川昭察觉了,他们出海不到半天就被敌船追上。

    圣美惠公主的船被击沉,她也受了伤,幸而章侍卫拼死跳下海救了她,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们一路逃难,幸运的是中途遇到了暴风雨,将敌我双方都吹离了航线,他们才能逃出魔爪。

    周夑听他转述出来,知道海上逃难不宜,其中必定十分惊险。褒奖了章侍卫一番后,安抚他让他下去先休整休整。

    可另一边,圣美惠公主的伤情,还未传来确定的消息……

    京城里,随着沐家案子尘埃落定的日久,沐苏的紧张情绪渐渐松懈了不少。

    这段日子,她和慕容白瑾一起,将平安号的生意和观泉庄整合在了一起,一来她经商的经验和江湖经历毕竟有限,再则,平安号的上一次被封让沐苏认识到,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些产业一定不能再放在她名下了。

    除了整理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她还在准备何雨薇的送嫁礼。

    因知道何雨薇要嫁的夫家是读书人家,而荣伯侯府给雨薇准备的嫁妆肯定不缺金银之类的物件,她便专门托薛天河找人从文玩市场上寻了一套上好的“端石猫碟砚”。

    此砚奇妙之处在于猫眼乃自然天成,是端砚中的极品。这种砚台十分少见,多在读书人家中世代相传,京城中的权贵人家也不一定有。

    而“猫碟”又有“耄耋”的谐音,何雨薇以后送长辈非常适用。

    挑了个好日子,沐苏前去薛家别院取砚台,又邀了薛天河、沐菀一起往荣伯侯府去看何雨薇。

    何雨薇得知她前来,十分开心。她的哥哥何修齐也匆匆来见。

    何雨薇一路牵着沐苏的手,将她从庭院引进闺房中坐下,道:“我还以为出嫁前见不到你了,可担心坏我了。”

    兄妹二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关切,沐苏只说自己一切都好,不想让他们担心。

    何家兄妹只当沐苏现在的情况有些事情不便与人说,所以也不好深追询问,见她模样一切都好,也宽心一些。

    沐苏感慨道:“我如今是罪臣之女,你们不嫌弃我,还心念着我,这份情谊我必不会忘的。只是我如今有重孝在身,你出嫁时我不方便前来吃喜酒,今天就先将添妆礼给你送来。”

    说着,就将装着端砚的紫檀木匣放在桌上。

    女儿家送添妆礼多半是金银首饰,或是亲手缝制的女红,但何雨薇见她送的东西不像是这类物件,便好奇的打开盒子去看。

    盒子一打开,何修齐先惊呼出声,道:“这方砚台不是凡物,这样的礼太重了!”

    他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个砚台的价值。

    沐苏笑着道:“我在这世间也没有几个朋友,你和雨薇待我真心,再贵的礼物也值得。何况雨薇是远嫁,咱们再见也不知是哪一年了……”

    说着,何雨薇心有戚戚然,搂着沐苏的脖子就哭起来,道:“我不想离开大家,呜呜……我不要嫁那么远……”

    何修齐一脸尴尬说:“看看,她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沐苏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惹何雨薇心里不痛快的话,便劝慰:“听说你的未来夫君是有贤能之才的人,平日读书就是一块好料,以后有你在旁红袖添香,只怕更是如虎添翼,要不得几年就能高官厚禄的带你回京了。”

    何雨薇嘟着嘴说:“哼,听说就是一个书呆子,哪有你说的这样好。”

    沐苏趁机拉上薛天河道:“你不是说你认识吗?你快说说。”

    薛天河之前帮沐苏寻砚台时与沐苏聊了几句,听说何雨薇嫁的是临淄彭家一位叫彭璆鸣的公子,依稀有些印象,与她说了几句。

    “我虽不认识那位彭公子,却同他的堂哥在太学中有些交往。听他堂哥说,彭家在当地最有名气的,除了家学卓著,还有一点就是伉俪情深、夫妻和美,家人之间的感情十分好。那位彭兄年纪大了却一直不愿娶妻,我们问起原因,他就说非常羡慕家中长辈的感情,一定要找一位自己喜欢的女子才好。”

    何雨薇听了不解,道:“若是这样,那彭璆鸣为何见都没有见过我,却听我爹的话愿意娶我?可见龙生九子,也不一定就跟他爹娘一样的性情。”

    薛天河一时语塞,倒是沐菀灵机一动,说:“你以前跟我们说,你经常跑你爹书房去玩,不是说有好几次都遇见过几个学生吗?说不定里面就有你未来的夫君,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这样一说,何雨薇脸就红了。

    她年幼时惯喜欢胡闹,刚学女红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她爹爹的文房四宝缝套子。那笔筒、砚台盒、画轴,甚至是镇尺,她都要绣一些花花绿绿的套子把东西包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何老爷书房里活脱脱的像女子闺房,偏何老爷觉得这是闺女对他好,丝毫不介意,惹来不少学生的笑闹。

    也因此,何雨薇常常偷跑去书房给物件量大小或装套子,有几次遇到几位等何老爷的学生,那些学生还指着她笑着说:“看来这位就是始作俑者了。”

    众人这样一说,何雨薇心中倒有些期冀,若真是这样,那至少说明彭璆鸣对她是有心意的,那她对未来的生活还有些盼头,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

    众人说说笑笑,临分别时,何雨薇还是拉着沐苏掉了几滴眼泪,哀戚说道:“如今我出嫁,你能来送我,待他日你嫁人时,我却不能送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沐苏笑道:“若到了那一日,我必定给你送喜帖过去,不管你在哪,也要让你夫君带你回京吃我一杯喜酒,好不好?”

    何雨薇眼神一亮,道:“那可说定了!”

    从荣伯府出来,沐菀吃味的说道:“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何雨薇才是亲姐妹呢,你对她这样好,偏偏也看不到你眼前的亲姐姐,哼!”

    沐苏看她耍小孩子脾气,好笑道:“向来听人说姐姐疼妹妹,倒没听说姐姐讨着要妹妹疼的。”

    这话说的沐菀脸上一红,道:“我一向说不赢你,就知道欺负我。”

    言辞笑闹之间,沐菀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沐苏注意道,便打趣问道:“是不是看到雨薇要嫁人了,你也想早点嫁人了?”

    沐菀手中撕扯着手帕,道:“我倒不想嫁人,可家里却免不了总说起这个事。”

    沐菀的婚事,从和郑良筹议婚,到她为南宫奈何出走,再到家中想让她做周夑的媵妾,真是一波三折,一时想说个好人家的确不容易。

    沐菀思量再三,凑到沐苏耳边悄悄说道:“我爹娘又吵架了,丫鬟偷偷告诉我,说祖父想把我嫁给沐英……”

    一语既出,把沐苏惊得够呛。

    太康伯是脑子进水了吗?

    沐家已经因为沐英而惹上一堆祸事,如今刚刚了断,他只因沐英有了皇子的身份,就又想往上凑!他是不清楚沐英和长房的纠葛实情,还是另有所图?

    沐苏实在觉得好笑,这种想法,不说沐英答不答应,皇上和淑妃只怕是再也不想已变成周风羲的沐英再跟沐家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这事若不阻止,到时候苦的又是沐菀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郁结

    沐苏被沐菀耳边这一语惊得久久没有缓过神来,直到临近沐府,沐菀问道:“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吗?”

    沐苏摇头,远远的跟沐菀道别,而后跟薛天河一起往薛家走去。

    走在路上,沐苏依然愁眉不展。

    薛天河见状,关心问道:“沐师姐,你没事吧?”

    沐苏想了想,将沐菀的情况与薛天河大致说了一下。

    “我以前原本想托燮王帮沐菀说个好人家,可燮王认识的多是一些京城的权贵,我又担心太康伯因此觉得攀上了燮王,以后给他添麻烦。可就这样不管沐菀的话,她最后能落个什么好呢?”

    薛天河思索了一下,道:“菀小姐若是不介意外嫁,其实远离京城,也许是个好的选择。”

    这个提议让沐苏觉得眼前一亮。

    若沐菀远离京城,少了沐家对她人生的干预和控制,说不定真的是一件好事。

    加之何雨薇的婚事在先,若看到何雨薇离开京城和家人过得很好,沐菀应该也不会太抵触,只是太康伯一心把沐家女儿当棋子利用,让他们同意沐菀外嫁,肯定会有难度。

    虽然一时没有具体的人选,但沐苏觉得以后可以多朝这么放向去考虑。

    解决了心头的忧虑,沐苏心中畅快不少。

    同薛天河道别后,她又转道去了一趟燮王府,找大先生,商量周风羲的事情。

    “……他身边,还是需要安插一些眼线,近期他联络南宫奈何和沐家二房的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总觉得这样放纵下去,会出事情。”沐苏与大先生商量着。

    大先生摸着胡须点头道:“这件事老夫也有考虑,相关的人也在准备,只因殿下一直没有下令,所以尚未执行。”

    提到周夑,沐苏便问:“殿下那边进展如何了?”

    大先生说:“传回来的消息,扶桑太子已经跟扶桑公主姐弟相认,只是扶桑公主在渡海途中受了伤,只待公主的伤势好一些,殿下就会带二位回京与陛下签下国书。”

    沐苏点了点头,准备给周夑书信一封。

    “既然已经接到公主,那我便把我们婚约的事告诉他吧,我在信中解释清楚,免得他回京了怪你们隐瞒。”

    大先生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再好不过。”

    沐苏仔细考虑之后下笔,将她当初如何劝说大先生不要因私事而打扰他处理国家大事,以及她认为眼下即使是抗旨亦无太大意义等思考都写清楚,最后检查几遍,觉得周夑看后应该能够理智的理解他们当初瞒着他的举动。

    她将书信交给大先生,大先生立即派人快马加鞭的往东南边送去。

    等周夑接到书信时,已过了几个时日。

    他彼时正在回京的途中,看完沐苏的信之后,果然心中恼怒,偏又觉得沐苏考虑的句句在理,这脾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一时憋在了心里,郁结不已。

    云意伴在周夑身旁,发觉他突然沉着脸,给谁也没有一个好脸色,而且终日不语,既不问扶桑那二人的情况,也不问京中准备事宜筹备的情况。

    一时之间,云意竟然生出几分心慌。

    她寻到中途在河边扎营休息的空隙时间找到章侍卫,问道:“小燮怎么了?突然这副样子,谁惹他生气了”

    章侍卫心中也很不安,他跟随周夑多年,知道周夑是个有话就说的人,眼下这般样子,真是少见。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看完京城送来的信之后就这样了。若说京城出了什么大事,殿下应该会有所应对,可他什么也不做,也不对我们说,真让人捉摸不透。”

    云意心中一咯噔,暗暗道,只怕是知道退婚的事了。

    她喃喃道:“不是他什么也不做,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晚了。”

    这话把章侍卫吓得更够呛,追问道:“云小姐,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

    云意便把退婚之事告诉他,道:“现在扶桑之事已快处理完了,大先生只怕是告诉殿下了。”

    章侍卫听完愁眉不展,道:“这下真的不得了,起初沐家出事时,因殿下的立场无法偏袒沐家,殿下已觉得自己无法护沐小姐周全,常常责备自己。前几日我守夜时,殿下还与我说起沐小姐寻找遗诏自证清白之事,他也觉得这本该是他能做到的事,偏还是什么忙也没帮上。这下,他连婚约也保不住,只怕心里会自责抑郁,甚至恼羞成怒啊!”

    云意连连点头,说:“是的,我也这样担心,小燮一向好强,却在保护沐苏的事情上再三受挫,可这种事又无法对人说,沐苏只怕也不自知,这可怎么办才好。”

    章侍卫想了想,便建议道:“云小姐你是女子,有些话说起来方便,不如,你悄悄给沐小姐捎个话?”

    云意想了想,又看向远处伫立在河边想事情的周夑,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沐苏这几日处理完京城的事,筹划着要亲自回一趟幽州,探望母亲,并与母亲商量一下以后的安排。

    前去幽州路途遥远,她原本想让陈康跟随自己一起北上,但慕容白瑾刚刚和陈康把平安号的事情捋顺,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个时候把人抽调走,有些不合适。

    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排,观泉庄的丫鬟来禀报,说有位姓“万”的大人来找她。

    找她能找到观泉庄,理应是亲近熟悉之人,可姓“万”的大人,她却一时没想起是谁。

    她疑惑的来到前厅,推门一看,竟然是昌邑侯世子万宏。

    “世子?”沐苏疑惑喊道。

    万宏从容的从椅子上起身,抱拳笑了笑,说:“沐小姐,冒昧前来,吓到你了吧。”

    沐苏以前与万宏的几次接触,都是因为云意,不管是前身还是今世,两人私底下并无任何接触,她说道:“的确有些惊讶,不知道世子前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万宏从胸襟前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意儿让我将此信亲手交给你。”

    沐苏心中更疑惑,只好接过信赶紧展开来看。

    迅速看完,沐苏心中一咯噔,立即明白云意所说的问题所在了。

    她一直替周夑着想,想着不能给他添麻烦,却无形中重挫了周夑的自尊心,让他身为男人感觉特别的窝囊……

    她面露难色,万宏见了,便说:“看来沐小姐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意儿还特地叮嘱我,让我务必从你这里得到一个准信儿,及早告诉她该怎么办。他们再有几日就回京了,大家都很怕燮王觐见时,会在皇上面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沐苏在厅堂里转了几圈,道:“若说主意,我这儿的确有一个,只是怕耽误了他其他事情。他这次虽然回京,但扶桑国的事情,后面还有很多琐事要办,周风羲的事也没有完全了结……”

    万宏听了,叹气道:“沐小姐,你就少为别人考虑一些,多考虑一些自己。只有你好好的,殿下才觉得好,不然你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殿下只怕会更气闷。何况,你要相信殿下的本事,就算事事顾及到你,也不会误了大事的。”

    沐苏听了不禁开始反省自己,自从重生归来,她总觉得自己知晓因果,所以万事要多考虑、多安排一些,不然再出纰漏,便是她的错。

    这半年多以来,她这样活得的确很累,也许多依靠身边的人,还妥当一些。

    她想定之后,道:“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我远在幽州的母亲,想回去看一看她,若周夑肯陪我回去一趟,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和他有足够的时间独处,我相信能把他的心结打开。”

    还有一个原因沐苏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万宏身为男人特别懂。

    男人的自尊心,其实很好满足,当女人示弱并求助于他时,他的被需求感,立刻会让自己的自尊心得到满足。

    的确是个不露痕迹的好主意。

    万宏点头道:“这个安排不错。殿下这次载誉归来,必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若能寻个理由避开一阵,也是很好的。”

    眼下正统的皇子只剩周夑一个,他此番立下大功,必然会有大臣再提立储之事。

    周夑若在京城,反而惹一堆麻烦。

    商量妥当之后,沐苏立刻书信一封,言辞之间也不觉多了许多柔情和思念重逢的蜜意。

    万宏带着信走了,沐苏也开始安排去幽州的事。

    走之前,她只剩下一件事还放心不下,那就是她很早就查明的,嘉阳长公主曾暗地里帮沐英进宫的事。

    沐英和嘉阳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已嘱托王澍从宫中打探,但久久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她派张满前去追问了一次,隔日王澍便悄悄来到观泉庄,将近日得到的消息告诉给沐苏。

    “听宫人说,嘉阳长公主出嫁前,与文煦太后关系亲昵,与泰王更如亲姐弟,所以我猜测,嘉阳长公主帮助风羲皇子,恐怕有这层关系在里头。”

    沐苏点头,之前皇室众人都以为周风羲是淑妃跟泰王的儿子,吴才人因此帮了周风羲,嘉阳长公主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若真是这样,倒还有几分道理。

    现在周风羲的官碟上写的是魏贵人之子,嘉阳长公主肯定是不信的,但她现在是否知道周风羲真正的身世?又会如何对待周风羲呢?

    沐苏实在是怕周风羲重蹈前世覆辙,所以他身边的这些关系,沐苏希望都能打探清楚。

    思来想去,沐苏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跟嘉阳长公主见一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探

    嘉阳长公主虽然不喜欢沐苏,但她待周夑一向很好。

    若要查嘉阳长公主,还是得跟燮王府的人通个气才好。

    想定之后,沐苏特地去燮王府找到大先生,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初周风羲在岳麓书院读书时,与朋友间的信件,都是通过朱门传送的,说明嘉阳长公主与周风羲之间早有联系。但嘉阳长公主从未向燮王透露过一丝半毫,实在可疑。所以我想去查一查,嘉阳长公主对周风羲到底是什么看法。”

    大先生听完,显得特别犹豫。

    一来顾虑到嘉阳长公主与周夑的关系,二来周风羲与周夑毕竟是亲兄弟,他其实觉得周风羲威胁不到燮王,而沐苏对周风羲的戒心,似乎有些过头了。

    “嘉阳长公主不比旁人,这件事还是要殿下亲自拿个主意才行。”大先生说道。

    沐苏游说道:“其实这个事并没有什么风险,三月二十四,周风羲皇子府挂匾,办乔迁宴,长公主府肯定要送贺礼。那天我想替燮王将贺礼送过去,若嘉阳长公主也亲自前去,我就看看她与周风羲到底关系如何?并不会直接对嘉阳长公主做什么的。”

    大先生思忖着,那天原本安排霍宏图替燮王去送贺礼,若沐苏要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他问道:“沐小姐,眼下您再与风羲皇子相见,没什么问题吗?”

    沐苏俏皮一笑,说:“这就要有劳二先生替我乔装打扮一番啦。”

    原来她是打算装作丫鬟偷偷前去。

    大先生不敢一个人独断,便命人请来霍宏图,与他商量。

    霍宏图对周夑的地位十分看重,任何可能威胁到周夑得到储君之位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所以听说嘉阳长公主很早以前就暗地里与周风羲有来往,霍宏图非常同意沐苏的意见,觉得有必要仔细查一查,只不过,他觉得没必要让沐苏亲自去。

    “暗卫众多,何用你去涉险?若出了纰漏,只怕圆也圆不了场。”霍宏图说道。

    沐苏想亲自去,有另一个目的,是她要借此机会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周风羲有来往,以便结合前世之事推断当初做内应的叛贼可能是谁。

    可这件事却是无法与人说的。

    她只好道:“因为只有我最了解周风羲,所以行事才会更周全。”

    霍宏图倒也没有坚持不让沐苏亲自去,考虑到她以往的计谋都比较奏效,霍宏图出乎意料的点头同意了。

    二人又请来二先生,让二先生量身定做为沐苏乔装打扮一番,不出一个时辰,沐苏就变成了一个包子脸,容貌普通的王府丫鬟。

    几人反复打量,觉得就算是熟人见了,也只会觉得眉眼有几分眼熟,并不会一下子认出来。

    风险再次降低,这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待到三月二十四日一早,沐苏低调的跟着霍宏图一道往皇子府去。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特意去的特别早,以至于宾客寥寥。

    一个面生的管家接待了他们,接下礼单之后,请霍宏图去客厅喝茶,说皇子待会儿就来。

    霍宏图给沐苏使了一个颜色,沐苏假装下去清点贺礼,悄悄退了下去。

    按照一般府邸的设计,绕过前厅,穿过垂花门才可进后院。若嘉阳长公主要来的话,她做为女眷肯定是直接进后院的。

    所以沐苏早早的就先到后院去等着。

    因是一座新府,皇子府中的人手并不多,后院中的丫鬟更少,沐苏闪避之间,已将后院转了大半。

    她停在一座估摸是正房的屋子前,犹豫着是否要靠近去打探,便看到一个青衣小厮前来敲门。

    沐苏躲到回廊之下,听见小厮禀报道:“燮王府和南宫将军府的人已经到了,管家请他们在客厅用茶,但南宫大人说有事想求见您。”

    周风羲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吩咐道:“那就带他过来吧。”

    小厮退了下去,沐苏换了个姿势将自己藏到后窗下的灌木丛中,她得听听南宫奈何要怎么答复周风羲。

    等了片刻,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听就是习武之人走路的声音。

    待房门关上之后,沐苏听见窗内果然传出南宫奈何的声音……

    南宫奈何面有愧色,对周风羲说:“实在愧对皇子殿下的抬爱,因家中原因,属下恐怕不能到皇子府做护军校了。”

    周风羲并不是很吃惊,问道:“可是你家人觉得八品护军校官衔太低了?”

    南宫奈何摇头,说:“不是的,属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但考虑到不把事情说清楚,恐怕会得罪他,南宫奈何还是详细说道:“我母亲不喜我的一个小妾,但小妾有孕在身不能不管,近日父亲又要娶平妻,家中繁杂的事太多。为了求得家中安宁,属下想去父亲西山大营那边某个差事,带母亲一起住过去,不然父母长期不在一起,感情难免淡然,这样也可以让我那小妾安心在京城生子。”

    周风羲嘴角不可查的浮现一抹讥笑,旋即又消失,忧心的样子说道:“即是家中有难处,那我也不便强留。只是觉得你一身武艺,却因为后宅之事拖累,终归不是好男儿的归途。我这护军校的位置暂且给你留着,你若近期处理好家中事务,随时来找我便是。”

    这样一说,南宫奈何反而愧疚不已,说:“这怎么使得,若耽误了皇子府的卫戍防务,可怎么是好?”

    周风羲道:“若是旁人,不来也就不来了。可你我是知根知底的,我信任你,自然愿意为你留下一席之地。”

    这番话说的南宫奈何有些动摇。

    周风羲又道:“其实,我一直是拿你当自己妹夫看待的。你与沐苏从小青梅竹马,我再清楚不过,之前她与燮王有婚约在身,我不便说什么,但此刻他们既然已没有婚约了,我心中自然更亲近你。苏儿如今孤身一人也不知在哪里,燮王肯定是不管她了,但我相信你还是牵挂着他的。说到底都是自己人,所以这护军校的人选,非你莫属。”

    沐苏听得一阵心寒,周风羲这分明是想利用她来挑拨南宫奈何和周夑之间的矛盾,他如此拉拢对周夑有敌意的人,肯定有所图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寄月

    周风羲一番话说得南宫奈何心中激荡,这许多日子以来,几乎没有人支持他对沐苏的感情,终于有一个人能够体会他对沐苏的心意了,顿时有种遇见知音的感觉!

    他几乎就要改口答应给周风羲卖命了,但想起沐苏之前的提醒,又想到家中的情况,他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先把内务处理好再说吧。

    他感念周风羲的“知遇之恩”,再三感谢之后,他犹豫的退了下去。

    沐苏在窗外生起一股警觉之感,前世这二人狼狈为奸,祸国殃民,命运难道就这样轻易的被她改变了吗?

    她总觉得这之中恐怕还有变数。

    思来想去,沐苏突然想起南宫奈何的母亲在前世是做戏做过头,上吊死了的。

    这件事情对南宫奈何刺激非常大,让他变得冷酷无情、自私自利。

    眼下南宫奈何为了挽回父母的感情,想带着方氏去西山大营找父亲,若方氏这时候死了,南宫奈何必然会迁怒于父亲,极有可能转投周风羲门下,另谋前程!

    沐苏生怕再生变数,立即回到前院找霍宏图,请他派名暗卫去南宫家附近盯着一些。

    燮王府的暗卫都是用来“干大事”的,霍宏图不明白沐苏为什么要让他去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妇人家。

    沐苏低声解释道:“周风羲现在朝中无人,他肯定会用力拉拢先前认识的一些人家,南宫家就是其中之一。南宫家如今虽然已不成气候,但毕竟在军中有多年积累,若被周风羲拉拢过去,也是一大损失。南宫奈何那边我已与他谈过,眼下最影响他抉择的就是他的母亲。后宅之事一言半语我也跟你说不清,你暂且借我一个人用用,回头再跟你详说。”

    他们二人站在廊下商量着,南宫奈何就在客厅里坐着,与其他宾客说着话。

    霍宏图悄悄打量南宫奈何,关于这个人,他最早注意到他,是因为周夑曾让他打听南宫奈何与沐苏口头婚约之事。

    且不说这个人到底有多大本事,是否能影响局势,但说他曾喜欢沐苏这一点,就肯定跟周夑不太对付。这样的人若留在周风羲身边,的确会恶化兄弟二人的感情,还是让他继续待在京外的好。

    他点头对沐苏道:“行,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安排人去办。”

    正说着,沐苏余光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回廊之中转出来,她立刻低下头学着丫鬟的样子行礼。

    霍宏图也是人精,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遂不动神色的回过神,而后笑着跟前来接待宾客的周风羲问好。

    周风羲脸上满是喜色,对霍宏图道:“有劳霍先生亲自来一趟,燮皇弟外出办事,还未回京吗?”

    霍宏图道:“是啊,燮王殿下还未归京,不过他特地写信叮嘱,今日务必要向皇子殿下赔罪,等他回京后,再来道贺。”

    周风羲笑着点点头,说:“先生不必多礼,进屋坐吧。”

    霍宏图点了点头,准备随着周风羲一道进去。

    周风羲却停下脚步,看向沐苏,但也只是驻足一瞬息,微微皱了皱眉后,收回目光进去了。

    沐苏待他们离开后,才松了口气,她生怕周风羲注意道她,又节外生枝。

    之后,沐苏小心的藏在耳房里,那里有众多各府前来的丫鬟、小厮,听着他们说话,沐苏也大概知道来了哪些人家了。

    辰时正的时候,宫里和礼部的贺礼也送到了,皇子府挂上了礼部送来的“清雅贤居”的门匾,其中意味,各人心知肚明。

    沐苏一直盼着长公主府的人,却久久没有等到。

    她不禁想到,难道自己误会嘉阳长公主了?或者是嘉阳长公主在知道周风羲的身世之后,不再特意关照他了吗?

    可作为宗室一员,有皇子立新府,作为长公主,前来祝贺是寻常礼节,不来反而不正常了。

    正在她疑惑时,周风羲的管家找到她问道:“你是燮王府的婢女吗?我们皇子传你过去说话。”

    沐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了,指着自己问道:“我吗?”

    管家点头说:“是的,跟我来吧。”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就往外走去。

    沐苏左右张望,一时也找不到一个给霍宏图传话的人,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管家走。

    走在路上,她又想到,就算周风羲认出她来又如何?

    她难道还怕了他不成?乔装打扮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若真的被识破,她也懒得再装了。

    如此一想,她倒坦然了。

    周风羲在前院书房里等她,沐苏规规矩矩的给他行礼问安,故意捏着嗓子,声音变得尖细一些。

    周风羲打量她的周身,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沐苏抬头,静静的扫了他一眼。

    周风羲微微点了点头,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沐苏被他看的有些不耐烦,主动说道:“不知皇子殿下传婢子前来有什么事?”

    周风羲便问:“你是燮王府的婢女?平日里做些什么事?”

    沐苏脑筋转了转,答道:“奴婢是回事处的婢女,平日里跟着管事们负责王府的人情往来,跑跑腿。”

    周风羲道:“我看你行事大方,不卑不亢,颇为中意,所以打算向燮王要了你,你到我这皇子府当差吧。我这府邸新建,处处都差人手,你若过来当差,我自会重用你。”

    沐苏吃了一惊,她没料到周风羲来这一出。

    若是寻常婢女,自然是要从命的,但她此时若答应了,回头周夑哪里给他找一个婢女补上?

    想了想,她道:“谢皇子殿下青睐,但奴婢自幼服侍燮王,什么事都是由燮王做主,这件事奴婢不敢随意答应,一切但由主子们做主。”

    周风羲想想也对,便说:“好,我回头同燮王说便是。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沐苏一呆,抬头时看到周风羲身后的一幅装裱挂在墙上的画。

    那上面还有沐苏的题词:“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她便随口捏造了一个名字,答道:“奴婢寄月。”

    周风羲神情顿时有些怅然,喃喃道:“寄月……好名字。”

    沐苏正绞尽脑汁想借口离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管家匆匆赶来,脑门上急出一头汗,道:“那个疯老头儿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一个妇人,竟敢说是殿下的母亲。今日府上宾客众多,由不得他们胡闹,小厮们本想将他们暂时扣押,谁知道那个妇人竟然一身功夫,在门口打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祸心

    周风羲脸色变得苍白,显出几分慌乱。

    他挥手对沐苏说:“你先下去吧。”

    而后匆匆跟管家一道往前门去了。

    沐苏心中惊讶不已,这天底下敢说是周风羲母亲的,只有三个女人,一是淑妃,二是她的母亲兰氏,但这两位都不会功夫,也不会到皇子府闹事,那第三个女人就是沐钊的姨娘郑氏!

    郑氏年幼随着家人走江湖,当初更是因为龟息功而逃过皇上的处死,她自然是会一些功夫的。

    周风羲和郑氏当年在沐家空有母子之名,但并无生养关系,只是后来在九龙宫躲避明王搜捕的时候,共同生活过一小段时间。

    如今郑氏闹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

    若说郑氏是看周风羲如今成为皇子风光了,要来沾沾光,沐苏是绝对不信的。当初郑氏重情重义,为了沐家肯隐姓埋名去做了几十年的尼姑,那她就绝不是这样一类人。

    不管如何,沐苏决定跟上去看看。

    皇子府前,十来个家丁围着一个穿白色丧服的妇人,而一个老头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跟两个家丁推搡着。

    沐苏一眼就认出来,妇人果然是郑姨娘,而那老头,竟然是麦越昆!

    他们两人怎么在一起?

    沐苏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一众人之间,只见周风羲亲自上前与郑氏说了些什么,郑氏一直绷着脸,但在周风羲好言相劝下,她最后还是随着周风羲一起进府去了。

    周风羲带着郑氏和麦越昆去了书房,沐苏想去听听他们要谈什么,但书房外面被小厮层层把守,再要靠近十分艰难,沐苏只好转头就去找霍宏图。

    府内的宾客只知道外面有人闹事,但具体什么事不知道,只当是下人不懂事吵闹起来。

    沐苏将外面的事简略告诉给霍宏图,问道:“郑姨娘不是在燮王手中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宏图说:“当初沐容回京,曾手书一封向殿下要人。殿下考虑到明王已经归案,郑氏始终是沐家的人,当初说是为了保护她才将她安置在九龙宫,沐容来要人的时候,就不好强扣着不放。我们的人才将郑氏交给你家的人,你们沐家就出了事,后面便不知道郑氏去了哪里。刚刚听你说,她跟麦越昆在一起?只怕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找周风羲麻烦的,不过这样打闹,又能有什么作用?”

    霍宏图分析的不错,麦越昆之前心心念念想找沐英,是因为把沐英当做“泰王少主”,他还未沐英联系了宫里的人脉,才帮助沐英顺利与皇上联系上。

    沐英检举沐家利用遗诏,打算拥立泰王遗嗣,在麦越昆看来,就是背叛泰王,他肯定因此恨上了沐英。

    而郑姨娘与沐苏父亲感情深厚,沐钊因沐英而死,郑姨娘也不会就此罢休。

    但正如霍宏图所说,他们这样明晃晃的打闹,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沐苏眉头皱得紧紧的,霍宏图便说:“我这就派人去追踪那二人的行踪,看周风羲最后究竟要把他们怎样?”

    沐苏点头,道:“必要时可以用我的名义拉拢郑姨娘,她毕竟是长房的人,沐家长房如今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了。”

    说罢,又将周风羲找过她的事提了几句,霍宏图不在意的说:“等他想起来去王府要人的时候,一个婢女病了、死了,或是嫁人赎身了,都是很寻常的事,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回事处的人就能处理。”

    “好。”沐苏交代完之后,趁乱退了出去。

    她回到燮王府卸妆之后,思忖之下,打算再去一趟朱门。

    嘉阳长公主今天没有出现在皇子府,让沐苏始终有些在意。但当她来到朱门时,却发觉朱门紧闭,并没有开张做生意,这便让沐苏更是觉得疑惑。

    长公主府内,茉姑姑身穿一身素衣,头发紧紧盘起,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点燃了三炷香,待香烟袅袅时,她郑重的转身将香送到了同样穿着素衣的嘉阳长公主手上。

    嘉阳长公主跪在一座龛笼前,龛笼里供奉着几个牌位,却看不清名字。

    她将三炷香举过头顶,恭敬的拜了拜,对牌位说道:“娘娘,今天是您的忌日,当初下药害你的沐家人,已经死了,您可以安息了。你放心,等不了几年,那个人也会跪在这里向您请罪,我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茉姑姑替她将香插进香炉里,而后扶嘉阳长公主起身,并小心翼翼的将龛笼里的牌位用外层的佛龛掩盖好。

    嘉阳长公主站在昏暗的屋内,看向院外刺目的阳光,眼神中满是厌烦,问道:“皇子府那边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茉姑姑道:“公主放心,都安排好了,现在周风羲想必十分头疼,过不了几日,关于他的流言就会传的街头巷尾都知道。”

    嘉阳长公主讥笑道:“哼,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觉得他这颗棋子有些用罢了,还敢与我谈条件!”

    她之前利用周风羲与沐家反目,顺势除了沐家。原本觉得他这颗棋子放在宫里并无大碍,但不曾料到,周风羲找到她,要与她谈条件。

    周风羲对嘉阳长公主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助他一臂之力,尽早获得封地;二是赶紧给周夑另行选妃。

    与之对应的,周风羲答应以后有了子嗣,长子将过继到泰王名下,决不让泰王绝嗣。

    嘉阳长公主嗤笑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不仅想要封地,还想干涉燮王的婚事,再说了,我泰王兄的香火何时轮到他操心了?”

    茉姑姑附和道:“可不是,以前看他听话老实,却不想是个包藏祸心的,这颗棋子的确要不得了。”

    嘉阳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转而问道:“燮王何时回京?这都走了有段时日了,怎的还不回来?”

    茉姑姑道:“今早才派人去问了,说是这两日就能回,公主别太牵挂了。”

    嘉阳长公主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些许笑容,道:“把消息放出去,待燮王一回京,让大臣们赶紧把请功立储的帖子都呈上去。眼下皇上已无第二人选,不立燮王为太子,还等什么呢?”

    茉姑姑笑道:“是、是,公主可算是盼到这一日了。”

第一百六十章 疯子

    三月二十六是陈康之子陈安的十三岁生辰,对于这个身染重疾的孩子来说,每一个生日都值得珍惜。

    陈康和樊氏特地请了一众亲朋好友到家中做客,沐苏自然也要去。

    大家一大早赶到陈家,陪着陈康一起吃了长寿面,沐苏找木匠给陈安做了一把轮椅做为生日礼物,方便他时常出门晒晒太阳,陈安非常喜欢。

    吃完面,像如玥、风薇等一众孩子就陪着陈安在房里玩,大人们则在客厅里坐着说话。

    因今天请的多是些跟陈康跑镖的兄弟,沐苏坐在客厅里,大家十分拘谨,只谈论一些平安号和观泉庄合并后的事务。

    沐苏觉得今日不该总谈公事,便拉上卫氏和风铃一起去后厨帮樊氏准备宴席。

    樊氏一个人要准备二十多人的伙食,忙得不可开交,但又不敢真要沐苏下厨帮忙,便搬了几张小板凳和一盆洗好的菜,请沐苏帮她摘菜尽尽心意。

    沐苏一边摘菜,一边听风铃和卫氏说着话。

    自从平安号跟观泉庄合并,天字堂招人的事,风铃已经完全交给卫氏在做,同时因为风铃住在城郊,地字堂在京城的业务,也是先经卫氏处理之后,再转交到风铃和沐苏手上。

    卫氏便说起了地字堂这两日打探到的新消息……

    第一件事便是南宫府上出了事。

    因为南宫大人派了一名亲随回京准备娶平妻的事宜,方氏果然如前世一样,打算“一哭二闹三上吊”,谁知道真的险些吊死在房中了。

    “据说,白绫若不是在最后关头断了,南宫夫人只怕就真的死了。等她清醒过来之后,又说她不是真的要死,是方家小妾要害她性命,明知她在做戏,却把下人都支开,还把房门关上。为了这事,南宫奈何动手打伤了那个小妾,若不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只怕想杀她的心都有。”

    听说方氏最终没死,沐苏舒了口气。

    方氏的白绫为何会在紧要关头断掉,只怕是霍宏图派去的暗卫从中动了手脚。

    余下南宫府中必然又要乱上一阵子,但沐苏就不太关心他们到底要怎么折腾了,只要人不死就好。

    另一件事便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都在谈论的“假皇子”。

    原本皇上突然多出一个遗失在民间的皇子,已是十分让人议论的事,前两天又发生“生母大闹皇子府”的事,渐渐就有人说,当初魏贵人诞下的真皇子,早就在“九龙宫之变”中死了,眼下这个皇子是冒名顶替的假皇子。

    沐苏微微发愣,这分明是有人在针对周风羲。

    不论是传言中所谓的真相还是假相,对沐苏来说,都只是幕后之人的手段。

    这就是郑姨娘和麦越昆冒险大闹皇子府要达到的效果吗?

    是他们自己策划的,还是受人指使的呢?

    沐苏突然很想跟郑姨娘聊一聊,便问卫氏:“地字堂的兄弟是否知道郑姨娘和麦越昆的下落?”

    卫氏道:“麦越昆被皇子府的人扭送到官府去了,郑姨娘进了皇子府之后,再没出来过。”

    郑姨娘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沐苏有些担心起来。

    这一整天,沐苏因为没有郑姨娘的消息,心里一直牵挂着。像她这样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死掉”的人,若要被人灭口,那真是查无可查。

    她心中暗暗祈祷周风羲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这一步,但到夜幕降临后,她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去皇子府探一探究竟。

    之前她已经来过一次皇子府,所以算得上轻车熟路。

    沐苏先去正房、书房转了一圈,周风羲在书房里写着什么东西。

    而皇子府统共就他这么一个主子,除了下人们休息的地方,仍有亮灯的屋子就格外可疑。

    沐苏悄悄的打探了几处亮灯的地方,果然在后屋的一间厢房里找到了郑姨娘。

    郑姨娘依然穿着丧服,鬓上插着一朵白花,整个人看着老了许多。

    她轻轻敲了敲门,灵活的推门进屋去。

    郑姨娘看到沐苏,十分讶异,低声问道:“小姐,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沐苏道:“我听说姨娘被扣在皇子府,所以来找你。”

    郑姨娘赶紧上前拉上沐苏,坐到床头蚊帐的暗影之中,说:“我没事,他不敢对我怎样,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的。”

    沐苏疑惑了,问道:“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沐苏和郑姨娘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人没什么家人间的情义,郑姨娘更没想到沐苏会为了她涉险。

    郑姨娘深深的看了一眼沐苏,动容的道:“小姐,姨娘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大道理懂的不多,但我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当初老爷救了我一家,待我恩重如山,可现在沐英害死了老爷,我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我这次来找他,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他的身世有假,别想高枕无忧的做什么皇子!”

    沐苏大概猜到了郑姨娘的动机,便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他是假的皇子,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姨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他的身世,在他身边很不安全的。”

    郑姨娘面色变了变,低声说:“我这次见到沐英时,本想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他给老爷偿命,但他却说,他固然有罪,但罪最大的是当今皇上,若真想为沐家报仇,就应该杀了皇上!他还说,他会做到。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看他到底打算如何?”

    沐苏被惊的目瞪口呆。

    周风羲竟然扬言要杀皇上为沐家报仇?

    他疯了吧?

    先是对皇上投诚,杀了养父。

    现在又要回头杀生父……

    他这是要杀尽天下对不起他的人啊……

    “姨娘,他这是疯了啊,你怎么能跟他一起发疯?我打算去幽州找我母亲,你跟我一起去吧!”沐苏说话时都因周风羲的疯狂而有些发抖。

    郑姨娘摇头道:“我自己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我要留在这里看他们父子自相残杀,即使沐英没那个本事,那我也要杀了沐英再去见你父亲……”

    沐苏还要劝说,郑姨娘却突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有人来了。”

    说罢就将她推上床,让她躲在蚊帐的角落里。

    果然,立即传来周风羲的敲门:“看见姨娘房间的灯还亮着,想必姨娘还没睡,我能同姨娘说几句话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置气

    郑姨娘隔着房门冷冷答道:“我同你有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周风羲却没有管郑姨娘如何答复,只是靠着房门自言自语道:“姨娘,你许久没见着苏儿了吧?我也是。我想她了。以前在沐家,她常常来我的小院陪我,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那样平淡的过一生。可是我生来就是个悲剧,注定无法平凡的陪她过一生……姨娘,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呢……”

    郑姨娘看了一眼沐苏,沐苏被人这样背后表白,脸上有些过不去,但什么也不能说。

    周风羲继续道:“祖父原本许诺我,只要我凭借遗诏继承了皇位,那么苏儿一定是我的妻。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没有真正的父母和家人,可那一刻,我却十分确信的知道自己会拥有苏儿,她将成为我的妻子,她是我唯一能够把握的机会!可是……祖父食言了,他任由苏儿跟周夑订婚。我没有时间再等祖父慢慢谋划,我不能让苏儿嫁给别人,我要立刻得到跟周夑一样的身份和地位,这样才能跟他一较高下!现在,我和他都是皇子了,他和苏儿的婚约也不做算了。他要天下,他尽可都拿去,我只要苏儿就行了……苏儿恨皇上抄了沐家,那我就杀了皇上;苏儿不喜欢我做皇子,那我就不做皇子。只要她喜欢,我什么都可以……你等着看吧,我一定会做到的……”

    屋内屋外陷入一阵沉浸之中。

    沐苏心里很不好受,同时,她又更怨恨了祖父几分。

    沐容抚养沐英,如同养蛊,不仅要他与亲生父亲想杀,更可恨的是,他把沐英当成了一种诱惑,不停的去洗脑,让沐英对沐苏产生了一种隐忍而难以言说的占有欲。

    若得不到她,沐英就如同失去蛊母的幼虫,最后只能疯狂至死。

    沐苏探知到周风羲的一些想法之后,对他这种癫狂的心理有些害怕,如同时时刻刻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处盯着自己,让沐苏不寒而栗。

    在一片死寂之中,管家提着一个灯笼匆匆而来,探头探脑问道:“是皇子殿下吗?殿下,燮王深夜来访,现在正在前厅等您。”

    周夑回来了!

    沐苏心中突然如一块巨石落地,她眼下十分十分的想见到周夑!仿佛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到阳光和温暖,才能摆脱刚刚那种浸透入骨的阴寒!

    周风羲安静了一会儿,恢复到平静,说:“我这就来。”

    等他走远了,郑姨娘握住沐苏冰凉的手说:“小姐,你一定要离沐英远远的,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你千万保重!”

    沐苏点头,同样叮嘱道:“你在这里也要保重,若要离开,想办法让人传信给燮王就行。”

    郑姨娘悄悄将沐苏送了出去。

    沐苏绕了一圈,来到皇子府正门时,果然看到燮王府的马车和侍卫等在门口。

    沐苏打了个呼哨,章侍卫一下子就看到她了,惊讶的跑过来道:“沐小姐!殿下正在到处找你!”

    沐苏看到许久不见的章侍卫,开心的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章侍卫说:“殿下赶在日落关城门前回来的,一回来就去找你,可到处也找不到。后来是有暗卫禀报,说见到你偷偷潜入皇子府,殿下便火急火燎的赶来找你了。”

    沐苏心中甜蜜蜜的,说:“我在马车里等他,你不许告诉他。”

    章侍卫笑道:“沐小姐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吗?”

    沐苏眨眨眼,笑着不说话。

    周夑风尘仆仆的坐在周风羲的会客厅中,身上还穿着赶路的披风。他尽可能静下心与周风羲说着乔迁之喜等等客气话,但眼神却不自觉的四处打探着。

    周风羲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刚刚回城,不必如此匆忙前来,迟两天也无妨。”

    周夑应付道:“毕竟是你办的头一桩喜事,我们又是同胞兄弟,之前没能来捧场,总是遗憾,必然要尽早过来道歉。”

    周风羲见他眼神四处看,问道:“你可是觉得这府邸有何不妥?”

    周夑摇头道:“没有,只是好奇皇兄的府邸是什么样的,所以多看两眼。”

    周风羲道:“可惜现在天色已晚,不然改天再带你好好转一下。”

    周夑见他神情正常,应该是没发现潜入的沐苏,便无心久留。

    周风羲也不留他,两人便简单别过。

    周夑走出皇子府,问等候在门外的章侍卫:“派去的人找到小苏儿了吗?”

    章侍卫神色古怪的摇了摇头。

    周夑心中焦急,并未注意到章侍卫的神色,低声道:“继续派人去找,连夜把人给我找到。”

    “是。”

    说罢,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要上车,刚将上半身探进去,便发觉车厢里扑出一个身影。

    周夑警醒的将身子一扭,躲过暗中探出来的一双手,而后身手敏捷的擒住暗影的咽喉,将“他”按在了身下。

    正待开口呵斥哪个刺客敢如此大胆的偷袭他,却听身下之人连连求饶喊道:“是我……快松手……”

    章侍卫也在旁边急忙赶上来,说:“殿下,是沐小姐!”

    周夑一愣,撑起身子让侍卫火把的灯光透进车厢,再定睛一看,被他掐在身下的人可不正是沐苏嘛!

    沐苏小脸憋的通红,眼神里满是委屈。

    不待沐苏埋怨两句,周夑道呵斥章侍卫道:“简直胡闹。”

    说罢,用力打下车帘,将自己和沐苏与外面的侍卫隔绝开来。

    周夑绷着脸,他在回京路上就想好了,在见到沐苏之后要好好与她清算清算。

    头一桩要算的账,就是她伙同其他人对自己隐瞒退婚之事。

    第二件便是她不听自己的安排,没有随大先生去别院休养,而是跟一个地下赌庄混在一起的事。

    第三件是沐苏冒险进宫见淑妃送遗诏,完全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第四件……第四件就是刚刚吓唬自己。

    这么多罪名,她可别想自己给她好脸色看!

    周夑定了定心神,理清了头绪,坐得越发稳重,根本不去管一旁的沐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愉悦

    沐苏自行从车厢底板上坐起,揉着脖子道:“你怎么生气了?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还下手这么重?”

    周夑闻言,忍不住转头去看沐苏。

    隐约看到她脖子上有一圈红印子,他心立即就软了。

    之前长期在外面办差,他一直十分警觉,回京之后也没调整过来,所以刚刚那一瞬,他真的把沐苏当成了刺客,似乎下了重手……

    一定弄疼她了,有瘀伤了吗?

    周夑恨不得把沐苏抱到怀里仔细检查一下,可心里又想着沐苏先前的那些“罪状”,一时烦躁得不行。

    沐苏本就十分思念周夑,见到他之后,更想仔细看看他。

    可他现在拿着一张侧脸对着自己,还不同自己说话,让沐苏很郁闷。

    想到万宏之前跑来同自己通风报信,估摸着周夑这是在与自己置气呢。

    她想了想,索性放下尊严,要拿出个女人样子与他“哭闹”一番!

    这情绪说来便来,沐苏看着周夑冷冰冰的侧脸,埋怨道:“我们退了婚,你待我果然与之前天差地别了。你弄伤了我,连问一句的话都没有,更不说咱们多久没见了,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来我今晚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什么给你惊喜的想法也是我一厢情愿,我看你现在是不想见到我……你快让马夫停车,我要下去……”

    说完,眼泪真就流了下来。

    其实沐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着戏真就哭了,大概她最近这几个月撑得太辛苦……

    家里发生巨变,诸多事情要操心,容不得她一刻软弱。而现在,仿佛找到了一个机会,泪水如决堤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

    周夑的头一下子炸了,他从未见过沐苏这般,一下子慌乱的不行,什么要与她清算,什么故意不给她好脸色,统统抛到脑后!

    他伸手一下子将沐苏捞进怀里抱着,哄道:“说什么呢?谁说我们的婚约不作数了?咱们俩的事,谁说的也不算,我定然是要娶你的,听见没?谁说我不想你了?若不想你,我用得着大半晚上的到处找你吗?听说你潜进皇子府去了,我晚膳都没吃,衣服也没看,立即就想找到你确定你的安全。来,让我看看刚刚伤到哪儿了?我好像下手是重了点……”

    说着,他将沐苏放在自己膝头,与自己面对面坐着,以便查看她脖子上的瘀痕。

    沐苏被他的话一哄,本就不是真的生气,现在自然更没气了。

    她伸手环住周夑的脖子,将哭花的脸埋在他胸前,道:“你不许再这样对我了,你生气时很吓人。”

    周夑拍拍她的背,哄道:“好了,我不生气,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说着,捧起她的脸,小心的擦拭她的泪水,低声问道:“怎么哭成这样?可见心里的确是受了委屈了……”

    沐苏哭了这一场,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里总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不该再如小孩儿这般肆意,更别说在周夑面前故意撒娇了。

    她挣扎着要从周夑腿上下去,周夑偏不松手,道:“就这样让我抱抱你,许久不见你,真的想你了。”

    沐苏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她也想他了。

    想到这段时间,两人皆是为了生存忙里忙外,连见面的时间也不多,现在这样的时刻尤为难得。

    周夑拥她在怀,亲了亲她脖子上的红色瘀痕,却引得沐苏一阵发麻。

    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抖动,周夑心里的邪火乱窜,双手也往沐苏柔软的腰身上摸去。

    实在压不住心底的邪火,周夑就在沐苏耳边问道:“今晚就留在王府陪我吧?我们好好说说话……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暖风吹着耳朵,沐苏身体酥软无力,只得顺从的点了点头。

    待到了王府,周夑打横将沐苏从马车里抱出,脚步匆匆地往寝殿走去……

    因顾忌着大婚时要验元帕,周夑一直不敢突破最后防线,如今抱着沐苏在床上却不能尽兴,将他憋的一脑门的汗。

    沐苏心疼他如此辛苦,忍不住就将手往下方探去……

    “我帮你吧……”

    周夑心头大震,激动的无法言喻。

    但终究,他深吸一口气,捉住沐苏的手,将沐苏揽在怀里,说:“我不要你这样服侍我,我能等,等我们一起的时候……今晚我抱着你说说话就很好……”

    沐苏温柔的看着他,感念他如此尊重、善待自己,于是又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喃喃道:“你最近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回幽州一趟?我想去看看母亲,将父亲的灵位送过去。”

    这些之前就写信告诉周夑了,周夑立刻点头道:“这是你家里的大事,我自然要陪你去。我已经筹划好了,今年春天北三道大旱,种子都播不下去,朝廷有意请命让皇上派特使过去巡查,我已写了折子上去请命,待将扶桑的事情了了,我们就出发。”

    沐苏抿嘴笑了,仰头看着他,道:“不会耽误你京城的事吗?”

    周夑摸了摸她的脸,道:“你的事就是我最重要的事,再说,王府养了几百人,若这点事都办不好,难不成都是白养的?”

    周夑心里清楚,若沐苏不求他,她一个人也能找平安号的人送灵回幽州,但沐苏做出姿态,肯拿私事同他商量,他真的很开心。

    沐苏躺在他的怀里,忽然听到他肚子一阵乱响,便笑道:“你的五脏庙闹起来了,快传晚膳吧。这些日子,我看你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都瘦了这么多!”

    周夑不依,腻歪的很,说:“我不吃,不想让他们打扰我们的清静,饿一顿算什么。”

    沐苏怎么忍心,便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厨房,我给你做一顿饭,尝尝我的手艺?”

    周夑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奇道:“你会烹饪?”

    沐苏道:“只会做家常菜,比不得你常吃的宫廷菜。”

    周夑十分想吃沐苏亲手做的菜,立即传话让下面把厨房整理出来,陪着沐苏换了件方便的衣裳,便要一起过去。

    沐苏却拦着不许他去。

    周夑惊讶道:“怎么不许我去?我可不信那些男子远庖厨的话……”

    现代烹饪有爆、炒、炸、煮、蒸等十七种常用方法,但古代常见的就是蒸和煮,炒菜只有顶级大厨会做。而沐苏想给周夑做的几道菜,主要是炒和炸,她担心周夑起意,所以不想让他一起。

    她故意道:“我要使用我的独门秘方,连你也不许看。”

    周夑哭笑不得,只当她厨艺不太好,怕在他出洋相,便说:“好好好,我不看,那我正好去洗澡,你便安心去做好了,若要帮手,只管吩咐厨上的人。”

    沐苏高兴的去了,她今天要做的是白灼虾、烤羊排和香菇菜心三道菜,虽然家常,但都是周夑前世爱吃的。

    周夑趁着沐苏准备饭菜的空档去泡了个澡,顺便听大先生汇报京城的事务。

    当他听到大先生说沐苏要查嘉阳长公主时,眉头微皱,沉思起来。

    大先生分析道:“属下派人查证,风羲皇子之前利用朱门传递信件的事的确属实,但长公主与淑妃娘娘关系亲近,若说她早就知道风羲皇子的事,也不足为奇,她疼爱侄子,私底下照拂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次风羲皇子建府,长公主都没有前去道贺,并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特殊的联系,苏小姐在此事上,只怕是太过紧张了。”

    周夑反而惊讶道:“嘉阳姑姑没有赴宴?派了谁代她去?”

    大先生道:“长公主府并无人前去,贺礼也没有送。”

    周夑道:“这反而奇怪了。”

    当初他建王府时,嘉阳长公主不仅送了重礼前来恭贺,后面更是劳心劳累替他操心王府庶务的事,直到下人们全都步入正轨,她才彻底放手。

    周夑沉思道:“若说没有特殊关系,嘉阳姑姑就算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都不会如此冷落皇兄,她一反常态,实在奇怪。何况小苏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坚持要查姑姑,恐怕确有缘由。此事你不可大意,要仔细去查,但不要惊动姑姑。”

    大先生十分惊诧,没想到周夑如此信任沐苏,连嘉阳长公主也要查。

    周夑起身穿好常服,起居室外也飘来了饭菜的香气。

    他吩咐大先生退下,笑着走出来,看见沐苏正在布菜。

    沐苏看到大先生出去,对周夑道:“你洗个澡还要处理公务,有这么忙吗?”

    周夑坐到桌旁,说:“再忙,陪你的时间也是有的。来,坐下,一起吃一点吧。”

    沐苏虽然不饿,但怕周夑一个人吃的没意思,顺从的坐在他旁边,给他夹了一只白灼虾,道:“来尝尝我做的可与厨娘做的有什么差别?”

    周夑本没报太大期望,但举箸一尝,惊讶道:“为何味道如此不同?”

    古人吃虾,只会煮,但不懂要沾着酱醋调料来吃。可吃虾除了要材料鲜美,最精华的就要看蘸料!

    周夑连吃几只虾,又去尝烤羊排和香菇菜心,都与平日的味道不同,非常对他的胃口。

    他高兴道:“难怪你说有秘方,味道的确不凡!”

    一连吃了三碗饭,周夑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说:“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大晚上的吃如此饱,看来咱们今晚注定是睡不成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和亲

    酒足饭饱后,周夑心情大好,可沐苏却有些累了,两人躺在春榻上说着话,不知不觉沐苏就睡着了。

    周夑看着沐苏的睡颜,心里忽的一阵心疼。

    她绝口不提两人的婚事,也不问他以后的打算。

    她信任他,知道他不会负她。

    周夑在回京的路上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沐苏是罪臣之女,他眼下想娶沐苏,非常难。等他成为太子,想立沐苏为太子妃,更是难上加难!

    他只有一条出路,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才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以前他虽然有心角逐皇位,但内心并不强求,可眼下,他却有些急切,因为他不能让沐苏一直无名无分的等下去,他必须给沐苏一个交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沐苏脸颊上印上一吻,喃喃道:“小苏儿,等着我。”

    沐苏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第二日醒来时,周夑早已不在房中。

    大先生告诉她:“殿下一早就带着扶桑太子和公主进宫去了。”

    眼下是处理扶桑事态的关键时期,沐苏便道:“这些天殿下会很忙,我就先回去啦。”

    大先生急忙拦下她,说:“小姐,使不得,殿下已经吩咐了,让小姐这些日子就住在王府之中。您先前几次擅自离开,老夫已经被殿下责问多次了,您就别为难老夫了。”

    沐苏本意是不想给周夑添麻烦,若皇上知道她一直在王府,肯定会责难周夑,但自己已经数次不听从周夑的安排而单独离开,的确让大先生很为难。何况他们很快就会启程去幽州,也住不了多久。

    沐苏便答应说:“好吧,那我就先住下,不过我得先出门安排一些事情。”

    只要答应了,大先生便安心了,毕竟他无权控制沐苏的自由,本身周夑也无意限制她的自由。

    沐苏先是回了一趟观泉庄,同慕容白瑾辞行,安排平安号的事。

    慕容白瑾虽然不舍得她,但她是搬去王府住,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便笑着说:“你只管去享福,平安号的事交给我跟陈康就好了。”

    慕容白瑾手底下的人能够盘活地下赌庄,除了拳头硬,也的确有些本事。平安号合并到观泉庄的这半个月,生意已大有起色。

    天字堂的生意有慕容白瑾和陈康,沐苏不用操一点心。但地字堂主要在城内活动,长期依附城外的观泉庄并不方便,沐苏打算安排张满和卫氏在城内另谋一处小院,做为地字堂的堂口。

    沐苏如今没有沐家依靠,手头有些紧,之前周夑支援的一千两银子是天字堂业务运作的资金,又动不得,她只好晚上厚着脸皮跟周夑提了一提借钱的事。

    周夑懊恼的拍了拍脑门,道:“是我疏忽了,忘了给你安排盘缠。”

    他从百宝阁上取下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个牌子给沐苏,道:“你以后要花钱,只管拿着对牌去账房办,不用问过我。”

    沐苏笑嘻嘻道:“被人养的感觉真好,我会帮你省钱的!”

    周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用不着你帮我省,你能花多少?我想我还是出得起的。”

    虽然周夑没有专门跟沐苏说过他有多少产业,但毕竟是前世夫妻,沐苏把他摸得门儿清,花起钱来也是有数的,所以就不再跟他客气。

    等到置好小院,地字堂的人都搬了进去。

    在地字堂搬家的这一天,薛天河正好差人来送信,说薛家在京城的事全部处理妥了,明天就要辞行回雍州去。

    待到第二天清晨,沐苏在城外三里亭给薛天河送行,道:“你且先回去,过不了几日,我就会去幽州看我母亲,路过雍州时,我再去看你。”

    闻言,薛天河高兴道:“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到我家里来做客,可不许食言。”

    沐苏点头道:“那是一定。”

    正要分开,却见一队马车从城门方向驶出来,停在了薛家的马车旁。

    两人望去,惊讶的看到周风羲从马车上下来。

    沐苏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扭头站到了一旁。

    周风羲看着二人,走到三里亭中,对薛天河说:“薛师弟要离京,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薛天河忐忑的看了沐苏一眼,他知道沐苏和周风羲两人之间恩怨纠葛太多,也理不清,所以一直刻意避免跟周风羲接触。

    但他毕竟将周风羲嘱托给他的重要东西“弄丢”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在离开之前写了一封信致歉,也因此跟周风羲重新联系上了。

    他尴尬的说:“这种小事,没必要惊动风羲殿下了。”

    周风羲摇头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周师兄。”

    薛天河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沐苏已道:“薛师弟,我就不多送了,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说罢,沐苏乘上燮王府的马车,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但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沐苏掀帘一看,前路被周风羲的马车拦下了。

    沐苏沉着脸,看着周风羲走到自己马车前。

    只听周风羲问道:“你现在住在燮王府吗?”

    沐苏冷冷道:“我住哪里与你何干?”

    周风羲道:“皇上已经解除了你们的婚约,你住在燮王府的事若让皇上知道了,只怕会怪罪你和燮皇弟违抗圣旨。”

    沐苏斜睨着他,道:“所以,你会告诉皇上吗?”

    周风羲愣了一下,神色哀戚的道:“你一直怪我将沐家的秘密告诉给皇上,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沐苏冷笑道:“我从未打算原谅你!祖父、父亲固然有罪,但你若真的把我们当亲人,谋反之事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余地,尚可以好言规劝!你冒然检举,将他们谋反的事坐实,选择葬送沐家所有人的性命来成全你自己,如此狠毒,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周风羲低声道:“你以后终有一天会谅解我的。”

    沐苏摇头。

    周风羲以为沐苏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狠心,可沐苏心里很清楚,周风羲是为了得到她才如此狠心的对沐家。可正因为如此,沐苏更不可能原谅他。

    两人一时僵持住了,沐苏烦他,只想早早打发掉,便问:“今天宫中有庆功宴,你还不去吗?”

    扶桑太子已与皇上签下盟约,大周会保护圣德太子归国并登上扶桑天皇之位,与之对应的,扶桑将归还大周的火炮、铁矿,并每年向大周进贡。

    周夑早上进宫赴宴时与沐苏说过周风羲也要去,所以沐苏十分清楚。

    周风羲看了看已然升起的太阳,知道时候不早了,只得让步,说:“今日没工夫细说,但是你还是早日从燮王府搬出来吧,听说皇上要给燮皇弟另说婚事,扶桑公主也有意送扶桑国女子来和亲,燮王府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你再待在那里,岂不尴尬?”

    沐苏心里一下子堵得不行,气得将帘子甩下,不再跟周风羲说话。

    回到燮王府,沐苏心里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相信周夑是一回事,但知道有人觊觎周夑,又是一回事,总归是不舒坦的。

    待到晚上周夑回来,他身上虽然有很浓的酒气,但神采奕奕,似是很高兴。

    沐苏服侍他将外套脱下并梳洗,问道:“今日庆功宴一切顺利吗?”

    周夑点头,高兴道:“扶桑国的圣美惠公主比我预想的还要有主见,原只打算利用她证实圣德太子的身份,没想到她对政局亦很熟悉,省却了我们不少麻烦。”

    沐苏没有见过圣美惠公主,但在前世她就知道这位公主是扶桑国的实际掌权者,圣德太子做天皇的几十年内,她一直垂帘听政,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可是前世并没有听说扶桑与周夑和亲的事,怎么这一世就多了这么多烂桃花呢?

    沐苏便不动声色,一边递过去擦脸的毛巾,一面问道:“圣美惠公主要送来和亲的是哪位公主?”

    周夑浑身酒意,又没有设防,直接答道:“是正仁亲王的孙女,如今才十二岁,简直胡闹……”

    话毕,周夑一下子清醒过来,放下面巾,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事?”

    沐苏不答反问:“那皇上答应了吗?”

    周夑打量着沐苏的神色,沐苏虽然克制着自己不露出怒色,可是分明就是生气了。

    周夑笑着上前,拿胳膊圈住她,额头抵着额头问道:“吃醋啦?”

    沐苏扭过头去:“谁跟十二岁的孩子吃醋?”

    周夑笑着说:“你也只大别人三岁呀。”

    沐苏立刻皱眉道:“所以你不觉得那位公主年纪小,打算答应了吗?”

    周夑忍不住哈哈笑道:“管她是十二岁还是二十岁,都跟我没关系,你放心,有你在,我不会把别的女人带回王府的!”

    虽然知道周夑会有决断,但沐苏忍不住追问道:“真的?那你怎么跟皇上说的?”

    周夑机智的笑道:“你忘了,我才多了一位皇兄,若说议婚,那也应该是兄长为先才对。”

    沐苏一下子醒悟过来,道:“你太聪明了,周风羲也该取皇妃了!”

    周夑意味深长的笑道:“他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说?”沐苏不解。

    周夑收起笑容说:“我与圣美惠公主一路同行,她都未生出和亲的心思,你认为她进京后为何会突然提出和亲的事?”

    沐苏道:“必然是被人怂恿。”

    而且这个人多半就是周风羲了。

    周夑点头,说:“圣德太子和圣美惠公主进京之后,皇上将接待的事宜指派给皇兄去做,若不是圣德太子说给我听,我还没想到是他对圣美惠公主提意和亲的事。”

    “那皇上要把扶桑公主许给他吗?”沐苏问道。

    周夑摇头,说:“他说二人年龄差别太大不合适,圣美惠公主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见我和他二人都在推辞,便知道中了周风羲的圈套,立刻将话接了回去,说这只是她一时起意,还是回去问过正仁亲王之后更妥当。”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分家

    周夑担心沐苏多想,不愿多谈和亲的事,转而道:“扶桑的人两日后启程回国,云腾会带着国书和盟约护送他们回去,我们等他们走后,也可以启程去幽州了。你这几日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准备,咱们这一来一回,少说两个月。”

    听闻日子确定下来了,沐苏立刻来了精神,道:“旁的都好说,只是我得回沐府一趟,把父亲的灵位请出来。”

    周夑便说:“我让霍师兄陪你去,免得你有些话不好说。”

    沐苏感激的点了点头。

    人死灯灭,沐钊做为罪人,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但他总归是沐家的子孙,所以灵位被安置在了他自己以前住的主屋之中。

    沐苏这次要将灵位从沐家请出来,意思便是要分家了。

    沐钊本就无子,用旧俗来讲,就是后继无人。这个分家也只不过是走个形式,而且分家后,其他族人也摆脱了罪人的影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沐苏还是怕有人阻拦。

    若霍宏图陪沐苏回去,凭霍宏图的口才和手段,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再则也代表着周夑的意思。

    第二日,霍宏图得知之后,先给沐家送了一个帖子,下午晚些时候再陪着沐苏往沐府去。

    沐苏在沐府门口走下马车,抬头看着熟悉的大门,心中忍不住难受。

    不管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的第一个家,却始终没能落得善果。

    沐府一清早就接到了燮王府送来的帖子,所以太康伯、三叔、四叔等人现在都在长房等着她。

    霍宏图代沐苏表明了分家的意思,又说:“沐小姐这也是为了族人着想,待分家之后,长房长子所犯下的罪责也就与在座的诸位无关了。各位大人还有大好的前程,沐小姐不想拖累大家。”

    太康伯没有说话。

    在长房抄家之后,他就曾想过二房要与长房分家,但怕外人说他太绝情,想等一两年再办,现在沐苏主动提出来就太好了。

    四叔沐锋有些愧疚之色,说:“沐苏啊,四叔对不起你和你爹,可不管怎么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始终是沐家的女儿,纵然以后嫁人,也有娘家人可以照应,可若分了家,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等沐苏回话,太康伯打断道:“老四,你这话说的不对,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为了家国大义而大义灭亲,有什么可对不起他们?”

    沐苏冷冷笑道:“太康伯如此声明大义,旁人实在不敢比。四叔不用想太多,我虽没了父亲,可还有母亲,我们母女两人就不劳大家担忧了。”

    太康伯冷哼一声,道:“不知好歹。”

    霍宏图将话接过来,说:“各位都不必说气话,此时分家是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事,何必闹的不愉快?既然燮王派我替沐小姐全权处理此时,那么我们就言归正传,将家产好好分一分,和和气气的散了便是了。”

    沐苏无意与他们争家产,所以接下来的事她委托给霍宏图去谈判,自己直接离开了客厅,去往主院看看以前住的地方。

    来到主院,三婶秦氏带着沐菀和沐萧在屋里等着沐苏。

    几人见了眼圈红红的,沐菀抱着沐苏说:“怎么就分家了?分家以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沐苏安慰道:“分了家你也是我姐姐,我以后还是要回京城的,想见随时都能见,有什么好伤心的呀。”

    沐萧低头站在一旁,想与沐苏说话,又开不了口。

    沐苏过去主动喊了一声:“萧哥哥。”

    沐萧却流下眼泪,说:“我没脸见你。”

    沐苏笑着说:“你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这样介怀。”

    沐萧伤心道:“你骗我,若你真的不怪我,怎么会一直躲着我?我一直让菀儿找你,你却不见我。”

    沐苏说:“我是不想让你在家里难做。”

    沐萧擦了擦眼泪,道:“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要记得还有我这个哥哥,记住了吗?”

    沐苏笑中含泪的点了点头。

    秦氏也抹了抹眼泪,带着沐苏去叩拜父亲的灵位,然后说:“你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我已让人在清点了,定然不会让谁趁乱占了便宜。还有其他家当,等族里分好了,我也给你整理的好好的,你派人来取就是。”

    沐苏真心实意的给秦氏行了个礼,道了声谢。

    秦氏感叹道:“你母亲还在家里时,妯娌几个,我就跟她最说得上话,谁知道一下子变成这样,她走时我都没见到她一面。”

    沐苏道:“以后自有相见之日,三婶不必伤心。”

    秦氏又问:“她现在好吗?你要多劝劝她,事已至此,不要太伤心,伤了身子不值当。”

    沐苏点头,说:“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几人在主院里说着话,而后收拾平日用的私人物品,待到夜幕降临时,霍宏图那边也分完了家当。

    沐家长房的财产跟二房其实早有分隔,只是形式上没有分家。

    长房现在由四叔沐锋当家,他心中觉得愧对沐钊,分得倒也公允,太康伯有心作梗,但霍宏图看的明白,也没让他得逞。

    因沐苏是女儿,不能继承药房、医馆,所以补了一套京城的院子和四个铺面,另有六千两银子,以及兰氏之前给沐苏提前准备的六十四抬嫁妆,都给了她。

    沐苏收了清单,抱着父亲的灵位走了。

    三叔看着沐苏决绝的背影,对太康伯说:“爹,儿子总觉得这样分家太草率,苏丫头不简单啊,到现在燮王还护着她,她以后的事可说不好啊。”

    太康伯冷笑道:“燮王护得了她一时,难道能护得了一世?燮王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罪臣之女不可能入宫,若她愿意一辈子无名无分的跟着燮王,那是她的事,可这样的女子,又能给家族带来什么荣耀?”

    三叔叹了口气,只道:“可惜了这丫头。”

    太康伯没好气的说:“你还管她?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吧。”

    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沐苏将父亲的灵位安置到了新分得的别院,又将财产清单交给了风铃,让她接下来的日子里,带着丫鬟们一起去沐家把家产清点接收过来。

    待安置好一切回到燮王府时,周夑也刚从枢密院回来。

    “怎么样?还顺利吗?”

    沐苏趴在春榻上,懒懒的点头道:“嗯,都办妥了。”

    周夑坐到她身旁,摸摸头,问道:“很累?”

    沐苏没什么精神,说:“其实也没做什么事,就是觉得心累。”

    周夑理解的点头道:“再等我一日,我们很快就能启程去幽州了。等离开了京城,在外面散散心就好了。”

    他这几日连夜在安排京城的各种事务,就是为了尽快带沐苏离开。最近这两个月,京城对沐苏来说,的确是个不太开心的地方。

    沐苏懒懒的,渐渐睡着了。

    周夑将她抱上床之后,又折返去了书房,霍宏图和大先生正在那里等着他。

    周夑对二人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情况,直接说吧。”

    大先生这些日子在查嘉阳长公主,今天得到了确切的结果,禀报道:“之前从我们手中接走郑氏的,虽是沐家的家丁,但这几日又出现在了长公主府,看来是长公主以前安插在沐家的人。而麦越昆被风羲皇子送去见官之后,京府尹却为麦越昆作保,说他当初辅佐明王推行盐铁专卖和修改两税法,明王虽然贪墨有罪,但麦越昆功在社稷,如今已受皇上特许,到户部做主事去了。”

    嘉阳长公主的长子邹永怡是京兆尹的冯大人的关门学生,这其中的人脉关系,周夑心中非常清楚。

    “也就是说,大闹皇子府和街头巷尾的那些假皇子的传闻,都跟嘉阳姑姑有关?”周夑问道。

    大先生点头道:“是的,只是尚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如此针对风羲皇子。”

    周夑问霍宏图:“霍师兄怎么看这件事?”

    霍宏图摇了摇头,一时也想不出来。

    若换成其他皇子,他们也许会以为嘉阳长公主是为了帮周夑争夺太子之位,可是周风羲的身世已经决定了他没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他是曾经流落在外的皇族血脉,哪怕得到了官碟,但为了皇家血统正宗,他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一时找不到答案,周夑只好安排道:“那就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随时禀报。”

    他又将霍宏图单独留下,道:“今天早朝时父皇因风寒咳嗽了两声,便有大臣提出要立太子,父皇听了之后,便问众人,是不是觉得他老了,要开始安排后事了。”

    霍宏图听了,脸色非常不好,立即道歉道:“属下知错,是我太心急了。”

    周夑今早一看便知立太子的事是霍宏图安排的,于是道:“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住气。我离京的这几个月,京中形势你好好盯着,但是切记,欲速则不达。若论心急,我比你更急,可是我这位父皇的性情,你难道还没看透吗?这种时候他最是疑心,一定要小心谨慎。”

    霍宏图原本还觉得周夑此时离京不太好,会错过良机,但如今看来,却是避开锋芒的明智之举。

    “是,属下谨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长史

    皇子府中,新种的绿植和花卉还未成型,露出大片的黄土,显得有些单薄和荒芜。

    仆从们默默的做着活计,或是在整理花坛,或是在庭院里洒扫,或是在厅堂里擦拭着家具,忙碌中却显出几分清冷。

    管家领着一位蓝色长衫的青年走进来,将仆从们召集起来,说道:“手上的活儿都停停,来见过何大人。何大人以后就是咱们皇子府的长史,你们都敬着些,听到没有?”

    仆从们口中恭敬喊道:“见过何大人。”

    眼神却忍不住好奇打量过去,只觉得这位大人真是年轻。

    何修齐面带微笑的看着众人,心中略微有些激动。

    他刚刚通过春闱考试,这两日吏部下了公文,将他分配到皇子府做长史。

    说来,他也是机遇好,若在往常,王府的长史是五品官衔,又是主子身边亲近之人,多是提拔自己的心腹,这样的好位子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新科的举子。

    但今年情况特殊,风羲皇子没有王爵封号,所以府中属官的级别低一些,只有七品。而且周风羲不熟悉京城人事,何修齐出身荣伯府,对人事十分熟悉。所以不管对周风羲还是对何修齐,这个安排都非常合适。

    何修齐想起出门前父亲叮嘱他的话,因风羲皇子出身特殊,相处起来切记要谦卑一些,不可让皇子觉得自己不尊重他。于是,他对聚集的下人说道:“各位不必多礼,咱们都是为了服侍殿下,敬着殿下并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才是要紧。”然后转而对管家说:“让大家都去忙吧,不必为我劳师动众。”

    管家称是,将众人遣散之后,又带着何修齐往主屋走去。

    路上,管家好心说道:“何大人,恕小人直言,您今日来的不是时候,风羲殿下眼下正在生闷气,恐怕没什么心情见您,要不……您晚些再去拜见他?”

    何修齐驻足说道:“今日来了,自然首先就要去拜见殿下,若耽搁了,岂不是显得不敬?不过,殿下究竟为何事生气?”

    管家低声道:“何大人想必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总有人到皇子府门前大闹,诋毁殿下的声誉。殿下一气之下将其中一个老无赖扭送到京兆尹那里去了,本以为京兆尹会惩处那人,谁知道那人却得了京兆尹的青睐,被保进户部做了主事。这不是明摆着打咱们殿下的颜面么!”

    何修齐微微点头,道:“原来是这个事,我知道了,多谢管家提醒。”

    何修齐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后上前敲门,道:“新任长史何修齐前来赴任,求见风羲殿下。”

    周风羲关着门窗坐在屋内,整个人被屏风的阴影遮住,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何修齐见屋内没有回音,又通报了一遍。

    终于,屋内答道:“进来吧。”

    何修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着黑洞洞的屋子,茫然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左厅的桌案后好像有人,便低头过去行礼拜见。

    周风羲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荣伯府的长孙?”

    属臣的名单早一日就已经送到他手里了。

    何修齐点头称是。

    周风羲又说:“荣伯府与沐家关系不错,你认识沐家的人吧?”

    何修齐十分意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跟沐家的关系。

    沐家刚刚犯事被抄,他若如实回答,不知道皇子会不会觉得自己跟罪臣有来往,但若撒谎,这事也是瞒不了的。

    思量之下,他还是打算如实回答,说:“是,因我祖母重病时曾得沐夫人救治,所以两家女眷常有来往。”

    也就是说,女眷有私交,但男子在官场上的事并无特殊来往。

    周风羲思量了一下,道:“难怪我听你的名字有些耳熟。”

    何修齐心中更是奇怪。

    周风羲从桌案后站起,走到正厅这边来,说:“我这皇子府毫无根基,庶务也无旧账,十分简单,我并没有什么事要交代你的,你自行去找各处管事了解便是。”

    何修齐也跟着将身子转到正厅,回话时抬头看去,终于看到了自己这位主子的真容。

    外面的光线照进正厅,刚好投在周风羲的身上,他一身白色衣衫,显得有些单薄,但面容却十分的俊美,让何修齐一时恍惚,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风羲见他盯着自己看,微微皱眉问道:“何长史还有事?”

    何修齐尴尬的低下头,说:“不……是我听闻咱们府上近日的一些事,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说。”

    周风羲便知道他要说麦越昆的事,道:“你想说什么?”

    何修齐说:“殿下是得了宗室官碟的皇子,不管传出怎样的流言,殿下都不必在意,若流言甚嚣,就算殿下不管,皇上也要管,毕竟这天底下的男子,没有一个人是愿意戴绿帽的。您既然得了皇上的认可,旁人的话也就不用往心里去了。”

    周风羲被他这样一开导,心里果然好了些。

    他是清楚麦越昆背后有嘉阳长公主在捣鬼,原本头疼嘉阳长公主跟皇上关系十分要好,担心自己只怕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但若嘉阳长公主一直这么过分,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就是嘉阳长公主自己害了自己。

    “你说的倒也对。”

    周风羲顿了顿,又说:“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燮王奉命巡查北三道,明日启程,你替我去送一送他。”

    皇子府的人情来往本就是长史的职责之一,何修齐立刻领命称是。

    待到第二天,何修齐早早的到三里亭等候燮王的出行车队。待斥候先行军路过时,何修齐立刻送上皇子府的帖子。

    斥候将帖子送到刚刚出城门的周夑手中,周夑转头对同坐在一辆马车中的沐苏说:“皇兄派人在前面三里亭相送,待会儿我下车去见,你就别露面了。”

    沐苏点头。

    这次周夑是打着公务的名义北上,若让人知道他身边还带着沐苏,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在周风羲面前。

    到三里亭之前,周夑换上坐骑在车队中领队,何修齐远远的看到了,立刻带着仆从奉上好酒前来相送。

    他拱手将酒樽举到马前,朗声说道:“长史何修齐奉风羲皇子之命,特来送燮王,祝燮王此行马到成功……”

    声音隔着车帘传入马车之中,沐苏的心中一紧,她疑惑的掀开一角车帘向外看去,果真就是何修齐。

    何修齐怎么成了周风羲的长史?

    周风羲此生若安分守己,何修齐不过是个无名皇子的长史,若周风羲不安生,何修齐做为长史也难逃责罚!

    想到何修齐待她一向不错,沐苏心中不忍,思量再三,她吩咐士兵上前将周夑请了回来。

    周夑在车前隔着帘子疑惑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沐苏低声道:“这个何修齐与我关系甚好,不知道怎么做了皇子府的长史,我有几句话想同他说,你能不能让他过来?”

    周夑有些意外,问道:“此人可信?”

    沐苏道:“可信。”

    周夑想了想,便命人将何修齐带到了车队之中。

    沐苏掀开了一角车帘,何修齐见了,十分讶异,喊道:“沐师妹?”

    沐苏探身向前,说道:“何师兄,你如今做了皇子府的长史吗?”

    何修齐点头道:“是的,吏部和宗人府考虑到风羲皇子身边缺少一个熟知京城人事的人,恰好这一科的前二甲之中,只有我一个自幼长在京城的伯爷府中,便派我去了。”

    沐苏尽可能隐晦的提醒道:“自古以来,外臣与宗亲就要保持距离,你若长期在皇子府中混迹,再想进朝堂,只怕就难了。荣伯府只你这一个长孙读书有些出息,以后家中全要仰仗你,你要早做打算。”

    何修齐知道沐苏说的这些话都对,在他去吏部领命之前,家中也有这样的考虑,怕他身上打上了风羲皇子的烙印之后,以后就会被划成风羲皇子那一党,在朝中很难做事。但又考虑到风羲皇子与燮王差距颇大,按理来说不会发生党争,便就觉得不要紧了。

    如今沐苏当着燮王的面提醒他,何修齐便知道事情不如他和家人所想,一时便有些忐忑。

    沐苏又说:“你回去再与家人商量商量,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另外,我随燮王北上的事,还请何师兄帮我保密。”

    何修齐点头道:“我明白了。”

    何修齐又看了沐苏一眼,转而对周夑行礼,退到路旁,恭送他们离去。

    待回了皇子府,何修齐照常回禀周风羲,周风羲问道:“随行的还有哪些人?”

    何修齐道:“只有燮王府的几位属臣,户部的官员还在清点种苗,据说要过几天才能赶上。”

    周风羲又问:“没有旁人了吗?”

    何修齐看了周风羲一眼,道:“没有。”

    周风羲不动声色,道:“那你退下吧。”

    待何修齐退下了,先前帮他端着酒盘的仆从又被喊到了周风羲面前,那人道:“燮王喝了送别酒之后,将何长史带到马车边去说话,因为隔得远,听不见说的什么,但小的分明看到掀起马车车帘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周风羲嘴角渐渐垂下,手掌紧紧的握着椅柄,心道,周夑你这么快就忍不住往我身边安插眼线了吗?又想到那马车中的女人肯定是沐苏,周风羲心中更是烦躁。

    他站起来甩袖道:“备车,进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手背

    怡景殿中,嘉阳长公主正与淑妃关起门来说话。

    “……如今已然这般了,立太子的事,皇上怎么还不松口?你也多寻着机会跟皇上提一提啊!”嘉阳长公主说着。

    淑妃神情淡然,道:“正是已经到了眼下这般情况,我们才不用急。横竖只剩下夑儿一个能堪大用的皇子,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何必此时催着皇上,让他不高兴?”

    嘉阳长公主道:“你真是好耐心,都等了这么久了,我快等不得了。”

    淑妃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用杯盖拂了拂水面的茶叶,低低地说:“都等了快二十年了,再等些日子有什么要紧。”

    嘉阳长公主听了,就没有再多说了。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敲门禀报道:“娘娘,前头传话来,说风羲皇子刚刚进宫了,正在勤政殿与皇上议事。”

    淑妃便道:“那就请他过来用午膳吧。”

    宫女应了一声,又退下了。

    嘉阳长公主面露不喜,道:“你生了个好儿子,不愧是我皇兄的嫡亲血脉,别的没学到,心狠手辣却是学得一丝不差。”

    淑妃叹了口气,说:“我这些年对他失了教导,才让他变得如此。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盼着他能收了旁的心思,安分守己。夑儿宅心仁厚,以后是能容得下他的,怕只怕他自己走了错路……你好歹是她姑姑,有些事也不要太计较,能点拨的便点拨一二吧……”

    嘉阳长公主“嘁”了一声,道:“他主意大得很,何时能听得进我的话?若是旁的事,我纵容他胡闹又如何,可他偏偏把心思动到了夑儿身上!我这次只是敲打敲打他,让他看清楚自己这个皇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还没把他怎样呢,就惹得你心疼了,那以后可怎么办?对你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只认夑儿一个侄儿的!”

    淑妃只得道:“你看在我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嘉阳长公主放下杯子,叮嘱说:“我给你的东西你收好了,既然你中午要留他用膳,我就先走了。”

    淑妃起身相送,让宫女拿来一盒百年人参给嘉阳长公主,说:“给永乐补补身子,她生产时可能用得着。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个,可这也是我做舅母的一点心意。”

    邹永乐是嘉阳长公主的女儿,眼下快要临盆,被嘉阳长公主接回府中待产。

    嘉阳长公主笑着收了,说:“看来我要在你前面做外婆了,等孩子生下来了,我抱进来给你看。”

    淑妃笑着点头。

    待嘉阳长公主走远了,淑妃低头看着嘉阳长公主交给自己的一条白绢,上面写满了名单,这都是嘉阳长公主疏通好了关系的大臣名单,在拥护周夑入住东宫上,是绝对靠得住的。

    她妥善的将白绢收到了房中,又唤来司膳宫女,吩咐道:“去看看御膳房里可有新鲜的鹿肉和鲍鱼,中午给羲儿加两道菜。”

    司膳宫女领命退下,淑妃又唤来司衣宫女,道:“去内务府看看,先前给羲儿裁制的新衣做好了没有。”

    还未吩咐完,外头已传话,说周风羲已经过来了。

    淑妃高兴的到前殿去,与周风羲迎面见了。

    周风羲恭敬的喊了一声:“淑妃娘娘。”

    自从定了官碟,周风羲就是魏贵人的“儿子”,并不能喊淑妃一声“母妃”。

    淑妃牵着他的手带他往里走,问道:“与你父皇这么快就说完事情了?我还以为要等你一会儿。”

    周风羲道:“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两句话就说了。”

    淑妃以为是朝廷政务上的事,便说:“你才开始接触皇家和朝廷的种种事,不必心急,以后等你熟悉了,你父皇自然用得上你。”

    周风羲点点头,没有多说。

    两人在屋里坐了,一时还未到午膳的时间,淑妃便想起另一桩事,立刻让人呈了满满一盘画轴上来。

    淑妃指着画轴说:“你父皇前几日同我说,你已经二十多岁,到了娶妃的年纪。之前是被各种事情耽搁了,如今却要抓紧。我已经和礼部商量,找了一些家室、模样、才德都很适合的官宦女子,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说着就要去打开画轴。

    周风羲眉头皱得紧紧的,道:“娘娘,不必了。”

    淑妃诧异道:“为何不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周风羲道:“我出现的突然,世人还未习惯我这个皇子,眼下娶妃,只会委屈了别人家姑娘,再等些时候吧。”

    淑妃安慰道:“有皇上给你做主,你不必担心这些……”

    周风羲却不让他再说,起身道:“真的不必了。我进宫前府中还有些事,我只是过来顺道看一下您,就不久坐了,告辞。”

    淑妃失望的看着周风羲,手中的画轴也掉到地上,伤神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外出归来的司膳、司衣宫女等在门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知子莫若母,淑妃心中很清楚,周风羲心里住着人。

    北上的路途迢迢,沐苏和周夑同坐一车,有说不完的话。

    沐苏将头搁在周夑的腿上躺着,周夑手中则拿着一份公文在看,同时又在听沐苏跟他讲以前朋友之间的一些事。

    “……修齐大哥虽然文采不是最出众的,但他性情稳重,做为诗社的社长,十分尽职,大家因而也特别信任他。但雨薇妹妹就不同,外表看着文静,实际上特别调皮,大家作诗的时候,她总喜欢歪解,每每总把修齐大哥气得不行。可不让雨薇妹妹捣乱,大家又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周夑温和的说道:“这样听你说来,你们小小的诗社,却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沐苏道:“是啊,只是可惜我事情太多,参加的少,雨薇妹妹也嫁到别处去了,不知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如期办诗会。”

    周夑便说:“等以后回京安定下来,我替你寻一处好地方,让你安心办诗会。”

    沐苏神情一怔,问道:“真的?”

    周夑说:“嗯。我不能常常陪你,你多交些诗友也不错,都是些读书人,想来也是懂礼之人,我也放心。”

    说着,周夑又想起一事,道:“先前我是听到一些传闻,说你文采出众,做了几首让人拍手称好的诗,当时我只当是玩笑话,可回想起来,薛家那小子一口一个‘师姐’的喊着你,何修齐又听你的劝,如此看来,他们因为佩服你才信任你,可见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倒是不知道。”

    一番话将沐苏脸都说红了,她“写”的那些诗是占了古代“诗圣”、“诗仙”的便宜,怎敢说是她自己的才学?

    可这个话又不能解释,只得害臊的说:“连你也打趣我,不同你说了。”

    周夑却不依,道:“你必须写一首诗送给我,不然以后说出去,我若没你这位大才女的一字半句,岂不丢人?”

    沐苏不想写,周夑却开始动手动脚的挠她痒痒,狭小的车厢躲无可躲,沐苏只得告饶道:“好、好、好,我给你写,我写还不成么?”

    周夑替她拿出笔墨纸砚,满怀期望的看着她。

    沐苏却有些为难。让她当着周夑的面儿写情诗,她觉得害臊,可若不写情诗,又不知写什么。

    她咬着笔杆子想了半晌,道:“你闭上眼睛。”

    “啊?”周夑迥然。

    沐苏嘟着嘴,道:“闭上嘛,不然我不写。”

    周夑没办法,只好闭上眼睛,说:“好了,你写吧,我不看就是了。”

    沐苏写的东西很短,不过几笔就写完了。

    周夑听到没了动静,偷偷睁眼去看,见沐苏犹豫着要把写好的字揉掉,赶紧伸手去抢,并说道:“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沐苏不好意思的转头看向车窗外,周夑如获珍宝一样,将两句诗反复读了几遍后,将纸张折好放入怀中。

    他揽过沐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以后星儿就是你的小名儿,好不好?”

    沐苏脸上红彤彤的,喃喃道:“好好的取什么小名儿,我才不要。”

    周夑却耍无赖道:“你自己说的,愿你如星,你就是我的星儿。”

    沐苏被他肉麻的不行,躲在他怀里“咯咯”的笑起来。

    周夑心里却跟吃了蜜饯一样,一声声的“星儿”叫着,把沐苏骨头都叫酥了……

    车队沿着官道疾驰,走了三四日,很快就要进入北三道的地界。

    所谓北三道,就是陕北道、燕北道和关北道。

    陕北道的首府是雍州,燕北道的首府是幽州,关北道的首府是定州。

    他们第一站将是雍州府。

    沐苏与周夑商量道:“我去薛师弟那里住几天,待你的事情办妥了,你便来接我。”

    周夑皱眉,他原本是打算让沐苏扮作亲随,跟他一起住到府尹衙门去的。

    可是他们今早却收到京城传讯,说皇上过问周夑带了哪些人北上,他们估计皇上知道了沐苏随行的事,就不再方便带着沐苏住衙门了。

    跟沐苏朝夕相处了几日,周夑不舍得与她分开,何况离开了京城,他也不放心让沐苏一人住到朋友家去,特别还是个男性朋友!

    思量之下,周夑直接对章侍卫吩咐道:“传信问一下薛文理薛翰林,本王想在他家借住几日,不知方便不方便?”

第一百六十七章 借住

    章侍卫愣了一下,确认道:“殿下要住到薛府去?”

    皇子到地方巡视工作,通常衙门或驿馆会专门接待,但大多数情况,却是出于人情住在亲近的当地官员或大户人家中,这都是见怪不怪的事。

    只不过,薛家是先明王的亲家,燮王前去借住,多少有些奇怪。

    周夑不甚在意,道:“有何住不得?你只管去问。”

    沐苏倒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薛家因明王的牵连大伤元气,前任家主大学士薛文治哐当入狱,薛家在翰林之中的声誉一落千丈。

    如今薛天河的父亲薛文理当家,为了重整家风,着实辛苦。

    周夑若住到薛家,就表明他已对明王的事情释怀,并不因此牵连薛家,这种态度必定会影响其他官员和士子的看法,对薛家是大有好处的。

    直白说来,他这是在抬举薛家。

    而对周夑来说,也有好处,世人会认为他不计前嫌、知人善用,是有容乃大之人。真正有贤德的人,冲着他这一点,就会主动投入他的门下。

    章侍卫很快就派斥候先行一步去送信,而这临时起意的一件事,着实如平地惊雷,把薛家震惊了。

    薛文理一方面立即派人去收拾院落,一方面又亲自带着薛天河出城相迎。

    而族中各房的长辈们又紧急开会,商议着燮王此举到底是何意。

    当天晚上,薛文理赶了六十里路,道雍州城外周夑暂住的客栈里递上名帖求见。

    他万分惶恐的与周夑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谈。

    周夑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为了方便沐苏才选择薛家,而是说,自己前来了解民生和农事,对陕北道的情况不了解,而薛家在此经营百余年,希望薛家能够帮他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这样一说,薛四爷心中便踏实多了。

    薛家是雍州望族,子弟、产业众多,对这里的民情十分熟悉,本地若有重大事情,太守也会与他们商量。若周夑是为了公务找他们协助,倒十分合情合理,而且为国为民,薛家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弄清楚之后,薛四爷又要连夜赶回雍州,去准备家中的事,便留下薛天河和一行家丁,由他们接待燮王一行,明日带他们进城。

    薛天河最初听到燮王来了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想问沐苏有没有一道来,因为沐苏跟他说过,近期会去幽州看望母亲,路过雍州时会来探望他。

    可听说燮王是为公务而来,又不好开口询问。

    待父亲走后,他犹犹豫豫的说道:“出门前,父亲吩咐家人将圣贤书院收拾出来给殿下居住。圣贤书院原本是我家特地为收纳藏书和供奉圣贤相而修建的一处花园,那里十分清雅,不会有人打扰到燮王殿下,殿下进出办事也方便,不知殿下可满意?若对住处有什么别的要求,殿下但说无妨,薛家会尽量满足。”

    沐苏常常在周夑面前提起薛天河,说他是怎样的明经擢秀,为了他,沐苏做了很多努力,尽量避免薛家受明王的牵连。

    今天沐苏甚至要一个人住到他家去。

    周夑之前与薛天河有过几次不算正式的见面,可今天,他不禁要仔细打量打量这个小子。

    面前的少年身量还不算高,脸上稚气未脱,但举手投足之间,却礼数周全,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周身气质通透,倒也难得。

    周夑淡然道:“在外办差,一切从简,也讲究不了太多,只有一个要求,住的地方不用安排服侍的人,我的人自有安排。”

    这让薛天河有些意外,在路上,父亲还在为服侍的人头疼。家中靠得住的丫鬟都在夫人身边当差,离不得,调得动的丫鬟又怕服侍的不周到。

    没想到周夑不用薛家的人,这倒省事了。

    同时他也有些疑心,这样防着外人,莫不是……

    他正想着,房内的珠帘后传来一阵响动,沐苏走出来笑道:“薛师弟,你不用想啦,的确是我来了。”

    薛天河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起身喊了一句:“沐师姐。”

    沐苏走出来与他们二人一起坐下,说:“这次突然借住到你家,多有打扰,希望你不要见怪。”

    薛天河高兴说:“这是说哪里的话,殿下和沐师姐愿意到我家落脚,家人不知道多开心,唯恐招待不周。”

    周夑入住薛家,雍州本地的官员必定要来薛家拜会周夑。

    之前众官员为了避嫌,都在减少跟薛家的来往。周夑这次无异于在表明,薛家跟明王犯下的罪过并无太大关系,连他都不避嫌,其他官员再做样子也不合适了。

    他如此抬举薛家,将他们从塌陷的泥沼中救出,对薛家的意义重大。

    想了想,薛天河转身郑重对周夑道:“薛家拜谢殿下大恩,定会铭记于心。”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谢但周夑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笑着说:“谢我做什么,你们不嫌麻烦就好了。”

    薛天河打心底里觉得诧异。

    这种事若放在明王身上,明王必定会暗示薛家,受人大恩,当设法回报,或多或少会谈些条件。

    可周夑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旋即,薛天河又为沐苏感到开心,她看人眼光果然不错,周夑出身皇家,却光明磊落、平易近人,实在难得。

    周夑明天晚上要见雍州官员,便打算向薛天河了解一些当地实情。

    因这次是为春播的旱情而来,所以他格外关注陕北道的水利沟渠建设、农耕收成、税赋等情况,可薛天河却涨红了脸,完全答不出来。

    他常年在学堂习文舞墨,诗词歌赋自不用说,但却没有去过田间,对于农事,的确是一无所知。

    周夑也不甚在意,对于薛家这种书香门第,一心只读圣贤书,不通俗物的情况是很寻常的。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也正常,我只是随口问一下。”

    薛天河忽然发现自己太“无知”,读了这么多年书竟然没有用,一时失落又尴尬。

    沐苏替他解围,问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我也不懂这些。但薛家有大片的庄子,肯定有懂农事的人。殿下若担心这边的官员隐瞒实情,想暗访了解,让薛师弟引荐懂得这些事的管家给殿下,也是一样的。”

    薛天河灵机一动,道:“家中的田庄一向是我三爷爷在管,他以前曾在府衙做从事,十分熟悉农事。”

    周夑道:“那好,你明天就请你三爷爷来见我。”

    薛天河见自己总算能帮上一些忙了,才偷偷的松了口气。

    薛四爷连夜回雍州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拜见了雍州太守,告诉他夑王此次雍州一行的安排,以免衙门的安排和薛家的安排有冲突。

    太守赵知行听说后十分诧异,他虽早料到燮王不会“屈尊”住在官驿里,但他以为夑王会借住在四皇子雍王的王府之中。

    赵知行心思活络,便以为燮王是为了趁机拉拢薛家势力,以图自己在士林中的好名声。

    他了然的拱手笑道:“恭喜薛翰林,可见祸兮福所倚啊,贵人临门,您府上想来好事将近啦。”

    薛文理心里装着许多事要安排,也未多想,与赵太守就事论事的商量了一番之后,便匆匆回家了。

    雍王府中也在这一夜收到了一封周夑的传书。

    雍王周晔看完信,将信件递给自己的王妃柯氏,并说:“六弟如今真的长大了,行事越发老练。他这次不经意的帮了薛氏一族一把,这些读书人最讲究知恩图报,以后是有大善果的。”

    雍王妃沉吟了一下,问道:“燮王在扶持薛家?那先前薛家说的那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前些日子薛天河一回家,就同父母商议了薛天雪腹中孩子的去留问题。

    沐苏曾建议由薛家出面,让雍王将薛天雪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省的落到明王手中作贱那个孩子。

    薛四夫人十分心善,听薛天河说了之后,觉得这可能是那个未出世孩子的唯一出路,便非常陈恳的来求了雍王妃。

    雍王妃连生四女还没有一子,连续的生产也让她的身体有些亏虚,太医建议她近几年不要再怀孩子,这让她十分发愁。

    而雍王喜欢舞文弄墨,在雍州的红颜知己也不少,几次提出要娶侧妃,都让雍王妃以嫡长不可乱的理由拖住了,让雍王等她生下嫡子再纳侧妃。

    若抱个孩子养在她的名下,可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虽说不是亲生的,总好过让侧妃的子嗣做了长子。

    让继子做了长子,她就可以慢慢的调养身体,什么时候生下嫡子都可以。因为不管侧妃生几个儿子,只要不是长子,都不会威胁她嫡子的地位。

    何况,薛四夫人还答应她,若她不喜欢那个孩子,薛家可以将孩子带回去,只求不落入明王手中就行。

    从各方面来说,这个孩子对雍王妃只有利没有弊,但因为明王的缘故,雍王妃不敢贸然答应,只说要考虑考虑。

    雍王想了想,点头道:“薛家敢来向我们提这个事,必然是有几分把握,原先我还以为是他们异想天开,但若他们走得通六皇弟这层关系,这个事看来是没什么危险。”

    雍王妃高兴道:“那王爷您是同意啦?”

    雍王疑虑道:“你也别高兴太早,孩子还没生出来,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雍王妃却十分笃定,说:“薛四夫人说了,太医把过脉,能确定是儿子!”

    雍王这才彻底松口,说:“我明日见了六弟,探探他的口风,若他不反对,我们就仔细谋划谋划。”

第一百六十八章 薛府

    翌日辰时,太守赵知行和薛文理早早的就带着亲随在城门等候周夑进城。

    站了不多会儿,雍王竟然也带着人亲自来迎。

    赵知行和薛文理连忙向雍王问安,赵知行笑着道:“雍王和燮王真是手足情深,竟然亲自出城相迎。”

    雍王笑道:“六皇弟头一次到我雍州来,本王做为东道主,自然要热情相待。”

    赵知行笑了笑,心里却想着,燮王如今风头正盛,有消息称他不日就要册封太子,看来消息十分可靠的,不然雍王做为兄长,何用这样给弟弟面子?

    雍王的身形略有些矮胖,他穿着明黄色的王爷蟠龙服坐在马背上十分显眼。

    周夑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便策马上前与雍王寒暄见礼。

    沐苏的马车在车队稍后面,她轻轻的撩了一点车帘向前张望,见城楼下迎接的队伍庞大,便赶紧把帘子放下。

    薛天河受周夑嘱托照料沐苏,在车队进入雍州城之后,他便将沐苏的马车引到了圣贤书院的后院去。

    后院的住处早已收拾好,薛天河带她先行安顿。

    这时,章侍卫走过来,说:“殿下让我来看看小姐住妥了没有。殿下先要去衙门,中午有应酬,下午还要召集官员议事,只能委屈小姐现在书院歇息了。”

    沐苏点头道:“让他放心忙正事去吧,不用担心我。”

    章侍卫行了礼退了下去。

    薛天河便问她:“既然燮王今日这么忙,不如你同我去见我母亲,商量一下天雪姐姐那个孩子的事,如何?”

    沐苏一下子想起来了,便问:“你们同雍王说了吗?”

    薛天河点头:“虽没有见到雍王,但母亲同雍王妃说了两次,王妃并没拒绝,但说要想想,可一直不给个准音。这次母亲知道燮王要来,就想让我探探燮王的口风。若燮王也觉得可行,就想求燮王跟雍王说一说这件事。可我想着,这事还是先与你商量,免得唐突麻烦燮王。”

    沐苏想了想,便道:“那就带我去拜见你母亲吧。”

    这个事情原本就是沐苏答应薛天雪的条件,既然要落实,她觉得她出面比周夑出面要好一点。

    圣贤书院的南门与薛家的主院相通,薛天河领着沐苏一路走去,在路上忽然遇见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正领着一位衣着雍容的年轻夫人往主房中走去。

    两行人遇见了,丫鬟十分灵巧,赶紧向薛天河介绍道:“少爷,这位是雍王妃,王妃,这是我家天河少爷。”

    薛天河便向雍王妃行礼。

    雍王妃笑盈盈道:“原来这位就是薛解元,果真仪表堂堂,虽是第一次见,可自打我嫁到雍州来,就听说了你的。”

    薛天河尽量不露出诧异的神色,道:“王妃过奖了。王妃今日是随雍王来我家做客的吗?”

    雍王妃却摇头说:“他们男人家的事与我不相干,我今日是专门来与你母亲说话的。”

    薛天河拱手道:“多谢王妃关心,那我就不耽误您了,我这里还有客人,就先告辞。”

    雍王妃点点头,顺道看了看沐苏。

    沐苏神色如常,冲她礼貌的笑了笑,就擦肩过去了。

    雍王妃不禁有些疑惑,这雍州城中数得出名字的小姐她都认得,这位容貌出众的小姐,她却没见过。若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听闻她的王妃身份,应该会主动自报家门并规矩行礼,可这位小姐看起来亲和,却有些疏远。

    雍王妃脑海中转念一想,薛家今日要接待燮王一行人,这位小姐难道是跟燮王一起来的?

    若是燮王的女人,迄今为止,得燮王认可的,只有那罪臣沐家的一位小姐……

    雍王妃如此想着,不禁又转身去多看了沐苏两眼。

    薛天河带着沐苏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在回廊中驻足,道:“真奇怪,雍王妃怎么会来看望我母亲?”

    沐苏笑着说:“看来雍王妃是想好要留下薛天雪的孩子了。”

    薛天河一想,雍王妃选这个时机来,的确很有这个可能。

    既然雍王妃已经想好了,那么就不用沐苏从中斡旋。

    少了这一桩事,薛天河便打算去找他的三爷爷商量农事。

    因三爷爷在农庄上,薛天河需要快马来回,不方便带上沐苏,薛天河便把她交给自己的堂姐薛天月照顾。

    薛天月与沐苏同岁,都是十五岁,身量匀称,容貌虽不亮眼,却嘴角带笑,让人看了如沐春风,十分的舒心。

    沐苏走进她的闺房时,看到小厅中支了好几架绣架,上面盛放着绣到一半的床幔、屏风,一旁的小篓子里还有鞋面等绣品,且都是大红的。

    薛天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中许久不来客人,我房中还未收拾,让您见笑了。”

    沐苏笑着道:“哪里,客随主便,是我叨扰到你了。薛小姐是好事将近了吗?”

    薛天月脸红了,轻声应道:“嗯,去年母亲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原定的今年十月出嫁,可我的女红还没做完。”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不急了,只怕婚期会有变动。”

    说后面半句话时,她的神情中带着些许忧愁。

    薛家出了大变故,对家中小辈的嫁娶有影响,若亲家是讲究道义的那就还好,可若遇到那唯利是图或者趋吉避凶的人家,就会找各种借口拖延甚至取消婚期。

    沐苏猜到她指的这件事,便安慰道:“怎么会,令堂给你精心挑选的人家必然是言而有信、对你珍之重之的人家,婚期若是定好了,就不会变的。”

    听她这么说,薛天月又笑了,说:“是我瞎担心,之前玉龙也说会如期娶我。”

    玉龙只怕就是她情郎的名字。

    说完,她自觉失言,红着脸请沐苏上楼喝茶。

    两人坐在房中聊了些雍州的风土人情,又说了些京城的事,到了中午,还一起用了饭。

    经过几个时辰的相处,两人亲近不少,沐苏便进一步问起薛天贞、薛天雪两人的事。

    提起薛天贞,薛天月哀叹的说:“自从大姐姐和大伯出了事,大伯母就搬到后山的庙里代发修行去了。当初我们都以为大姐姐做了王妃,定然是我们之中最有福的,却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我听我娘说,最可怜的是天雪堂姐,她怀着孩子被关进牢里,族里也没人肯去看她,堂婶都与她断绝母女关系了。”

    沐苏想起薛天雪给自己下药陷害自己,又重伤风铃等事,并不可怜她,道:“薛天雪在京城做了些不应该的事,落到眼下境地虽然凄惨,却是咎由自取。不过祸不及后代,她腹中的孩子会没事的。”

    薛天月问道:“真的吗?会让她平安生下宝宝吗?”

    沐苏点头,算了算时间,说:“再过半年,你就做小姨了,也许你在出嫁前,还能见到小外甥一眼。”

    薛天月很开心,说:“那太好了。”

    沐苏又问:“薛天河也到年纪了,家里没给他物色一门亲事吗?”

    薛天月掩嘴笑道,说:“这个事说来有趣,在婶婶去京城之前,她一直说天河是个难得的读书苗子,不能让他太早成亲分了心。但自从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婶婶就开始给他挑媳妇,说若再晚了,好的都让别人家挑了去。但婶婶左看右看,哪家的都不满意,说什么不如‘苏姑娘’有眼缘。我们都不知道这位苏姑娘是谁,沐小姐您可知道天河在京城认识了什么姓苏的姑娘吗?”

    沐苏诧然失色,姓苏的姑娘她和薛天河都不认得,但她下意识觉得,“苏姑娘”极有可能指的就是她沐苏!

    可薛天河的母亲又何时见过她?

    她并不记得拜见过薛四夫人啊。

    仿若心怀鬼胎,沐苏在薛家有些坐不住了,便推辞说前些日子赶路有些疲惫,由薛天月亲自送她回圣贤书院先休息。

    累也不全是借口,她躺在床上想着各种事情,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觉得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看,周夑正坐在床边看她睡觉,一只手还拨弄着她的额发。

    沐苏揉了揉眼,道:“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

    再转头一看,窗外都暗了,竟已到了晚上。

    周夑点头道:“赵太守知道我要来,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今天四皇兄也在场,谈不了什么实质问题,应付一下过场罢了。”

    他又问沐苏:“你今天就在房里睡了一天吗?”

    沐苏摇头道:“没有,去薛家走了走,跟薛家的小姐坐了很久,下午才回来的。”

    周夑道:“睡这么久该饿了,我让人把饭送到房里来了,起来吃一点吧。”

    周夑是吃了晚宴才回来的,便坐在旁边看沐苏吃。

    中途章侍卫进来禀报,说:“薛天河带着薛三公来了。”

    周夑便道:“那就请他们去书房吧。”

    沐苏知道他又要忙,连忙示意说:“不用管我,你快去吧。”

    周夑这一趟去的比较久,直到三更才回来。

    沐苏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索性等着他。

    待周夑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快,像是发过脾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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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一个失败的穿越女,她害得大周国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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