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堤坝
周夑的脚步声急躁而沉重,坐下的时候还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闹出巨大的声响。
章侍卫低头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沐苏见了,也没敢多问,赶紧倒了盆温水给他擦脸,并对章侍卫说:“你先下去忙吧。”
待章侍卫退下,只剩他们二人,周夑已忍不住说道:“这个赵知行简直混账!欺上瞒下、玩忽职守,只会阿谀奉承,一件实事都不会做!”
说着还把手中的巾子使劲丢到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这可真是被气得不轻。
沐苏赶紧劝道:“别动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我听听。”
周夑端起沐苏之前未饮的冷茶一口气喝下,而后将今天听说的事情讲述出来。
周夑此次虽然是为了送沐苏回兰家而北上,但领了公差,是必须要办好的。
自从开春以来,北三道雨量极少,旱情严峻,但工部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在北三道兴修水渠,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拨款维护。
按理来说,水利工事至少能够保证最基本的春耕播种。可是有县令冒死递上密奏,说北三道已民不聊生,十分凄惨。
白天周夑向赵知行询问情况时,赵知行说旱情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严峻,是他们怕收成不好,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夸大其词,还说后面两天会安排周夑去下面看看实情。
而晚上周夑见了薛三公一问,才知道赵知行说要带周夑去查看的田庄,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田庄。像薛家这样的人家,都是自己出资修水渠、造水车,又请得起人挑水,所以勉强还是完成了春耕播种。
但整个北三道的旱情实际上比下面县令们报的情况还要可怕,各地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已经出现了宰杀耕牛和卖孩子的情况!
周夑见情况这么严重,便问修的水利工事怎么会没用。
薛三公说,近几年,洛水的水流越来越小,很多支流都已经干的见了河床。而且衙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钱修过水渠,水车也早就坏的不能用了。
周夑追问水利款项去了哪里,薛三公便有些欲言又止。
周夑发怒追问,薛三公才犹豫的说:“估计是拿去修防洪堤坝了……”
防洪堤坝!
北三道气候偏旱,主要水域只有洛河这一条,鲜少会发生涝灾,修什么防洪堤坝就是个笑话。
周夑气得冷笑。
细问之下才知,有几个南方来的富商,看中了洛水河上游的一种叫做鳇鱼的冷水鱼,这种鱼十分鲜美,但因水域和气候问题,生长缓慢产量很少,每一条的价格都高达百两!
他们为了增加产量,便拦水修坝,筑起了鱼塘,可这样,洛水河下游的水量骤减,农田越来越干旱,正好今年天公不作美,一滴春雨都不下,便造成了如此严峻的旱情。
筑堤修坝这种事,当地官员不可能不知,而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富商胡作非为,还将兴修水利的专款拿去助推此事,绝对是参与了其中的巨额利益分成,实在是混账至极!
当地官员对上欺骗朝廷,对下瞒住百姓,但薛家作为当地的大户人家,这些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实情的。
薛三公将这些说出来之后,有些忐忑,离开书院之后对薛天河说:“我还是要去见一下你父亲,今天这件事处理不妥当的话,薛家恐怕要把雍州大小官员全都得罪了。”
薛天河带他去见父亲,但一面说道:“三爷爷请放心,那些官员**商为祸百姓,您将此事揭露出来,父亲肯定支持您。至于得罪不得罪人的事,我觉得没什么要紧,且不说这件事必须做,就算我们不做,他们又有几人在薛家困难时想过要帮我们的?”
薛三公缓缓点头,可依然是心事重重。
而周夑这边还兀自生着气,对沐苏道:“若不是为了拿住确凿的证据,我现在就想把赵知行那厮捆回京去!”
沐苏只得安慰道:“这也算是作恶自有天收,若不是今年大旱,他们这样私自修堤坝的事不知道要瞒多久。若是那样,土地一年年干下去,到最后都变成了沙土,就算放水灌溉,也种不了作物,幸好眼下还不算晚,所以你也别太动气。”
劝说了好久,周夑才渐渐冷静下来,又筹谋着要怎么拿到罪证的事。
眼见着当地的官员都靠不住,周夑也不知道雍王有没有牵连其中,一时竟然没有人用。
沐苏建议道:“在这里,信得过的也就是薛家了,此事又是薛三公揭发的,不如就将他用到底。”
洛河上游的堤坝修在哪里,他们都不清楚,官员们既然要瞒此事,堤坝外围肯定还派了府兵看守,一般人接近不了。如果打算派人去调查,肯定是本地的人最合适。
周夑思忖道:“此事定然是个窝案,若要薛家协助查办此事,薛家在当地要承担巨大的压力,只怕他们书香门第会应付不来。”
沐苏却不这么想:“这是薛家翻身的好机会,我想薛四爷看得清楚。”
听她这样提醒,周夑倒也同意,薛家想挽回之前损失的名誉,在此时做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是正合适的。
如沐苏所料,当薛文理听薛三公说了此事之后,也是义愤填膺,道:“三叔,您怎么此时才说?若我早知道,何用等到今年发旱情才出这个事?”
薛三公摇摇头,没有争辩。
他已年过六旬,虽是家中的长辈,但说话向来不被人看中,因为他自幼就是薛家的一朵“奇葩”,因不喜读书,喜欢务农,而被当做粗人。族中议事,除非是跟农事庶务有关,不然是没有人会想到他。
这是读书人家的通病,喜欢阳春白雪,看不起下里巴人,族中老爷们只知道做学问,也不问钱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甚至早些年,已经到了变卖薛家祖传产业的地步,更不提各产业亏空,被侵占等情况。亏得家大业大,才禁得住折腾。
后来,薛三公整顿内务,翻整田庄,合并产业,经过这几十年,情况才好转。薛三公只问:“那老四你是打算管这个闲事了?”
薛文理还很气愤,说:“这怎么是闲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薛家世代生活在雍州,怎么能任由那些宵小之辈为祸乡里?”
薛天河在旁说:“父亲,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向燮王请命吧,我先前看他非常为此事头疼。”
父子两人一拍即合,薛三公纵然心里有些担心,也无话可说。
周夑这一夜几乎没睡,一直在梳理这边官员的关系网,并安排章侍卫悄悄从京城里调人过来。
沐苏心情也有些沉重,她想起了前世北方的农民起义,那时候周夑刚刚登基,便爆发内乱,虽然很快就派兵镇压了,但朝野中很多人说是因为新皇不能让天下臣服,才有人闹事。
这件事对周夑的冲击很大。
算算时间,农民起义距今还有两年时间,但推导起来,百姓揭竿起义的原因只怕跟干旱导致民不聊生有很大的关系。
前世周夑和沐苏没有北上,所以没有发现这个情况,一直到最后发生大的动荡,恰巧让周夑背了这个黑锅,实在冤的很。
这一世歪打正着,虽然现在事态也不好,但还没到起义的地步,只要妥善处置,应该就不会有内乱了。
如此想着,沐苏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次赖着周夑一起北上实在太正确。
到了第二天一早,听闻薛文理前来求见,周夑眼神一亮,立刻收拾衣装去了书房。
沐苏听闻周夑出门的动静,便也跟着起床,但看了一眼天色,天际方显出鱼肚白,他们一个个还真是心急如焚……
洗漱装扮过后,早饭送了过来,周夑也一并回来了。
沐苏问道:“这么快就谈完了?”
周夑点头道:“薛家还是有风骨的,薛文理觉得薛家调查堤坝的事义不容辞,已连夜想了几种法子,都很不错。这两天我就陪着赵知行演演戏,让薛家暗地去查。后天我们照常前往幽州,等薛家查清楚了,再杀他一个回马枪。”
既已商定,周夑让章侍卫抽调了两个身手好的去保护薛家调查之人,而后便打算去衙门跟赵知行虚与委蛇。
临行前,沐苏拉住他,说:“你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出了事,这不是打草惊蛇嘛。”
周夑叹了口气,说:“想到下面天天饿死人,我却还要陪那些人做戏,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沐苏大胆的捏了捏他的脸,说:“这正是为了救百姓,振作一点。”
周夑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吸了一口气,快速的“啄”了沐苏一下,便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周夑略带酒气的回来了,但他眼神十分清醒。
洗了一把脸之后,他就问章侍卫:“薛家有消息了吗?”
章侍卫道:“人还没回来,但是中午传过一次消息,说出城之后,进村的路都有便衣把守,不许他们进去。薛三公带着人从山林里绕小路,恐怕要多费些时间。”
周夑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沐苏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赵知行做事也太专横了,竟然把周围的村子都封起来了,那百姓生活怎么办?或者说……情况真的已经糟糕到难以置信的地步了?
第一百七十章 兰家
沐苏有些不安,起身去泡了一杯茶递给周夑,而后坐着一起等待。
二更过后,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薛三公、薛四爷都回来了,薛天河也跟在大人的后面。
周夑立刻和两位大人去书房议事,沐苏便招手让薛天河过来说话。
薛天河眼眶有些红,情绪很低落。
沐苏关切问道:“路上出什么事了?”
薛天河语气闷闷的,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竟不知道雍州城外已成了人间地狱!”
赵知行为了应付周夑的调查,提前两天在乡下发放赈灾粮,在灾民都赶去领粮食之后,他便将难民都困在了村里,再也不许他们出来。
被圈禁的难民暂时有粮食吃,还没有死太多人,可在其他村子等着家人带粮食回去的人,已饿死田野,境况凄惨。
薛天河从未见过闹饥荒的样子,今天多少有些被吓到了,同时也非常痛心,恨自己对世事一无所知。
书房里,薛四爷对周夑说:“旱灾导致的饥荒已经被我们证实,下一步就要找到洛水堤坝的位置,以及主要参与者的罪证。我三叔只是听人说堤坝建在上游横梁山之中,但那里因是一片有主的林场,我们都没有去过,所以恐怕没有那么快就能查清楚。”
周夑思量道:“你们先去查,我已从京城调了人来配合你们。这些人是有准备的,你们行事万万小心。”
想了想,他又说:“我明天一早就离开雍州,我留一队斥候在这里,你们有任何进展,随时传信。”
周夑在这里多待一天,赵知行就会多囚禁难民一天,而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粮食的人会饿死,所以他完全待不下去,恨不得今晚就走。
安排妥当之后,他回到房中,见到沐苏之后将她一把抱住,良久之后道:“我以前以为这世间最残忍的是战火的硝烟,我以为没有战争就是国泰民安,可谁知道,人心叵测,所谓的太平盛世,竟然出现饿殍千里的惨状!”
沐苏知道他心里难受,压力也很大,拍了拍他的背,说:“所以等你以后成了天下之主,要更爱护百姓、造福天下,别沮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夑要离开雍州,赵知行做出一副盛情挽留的样子,亲自护送周夑,一直进入燕北道的地界才作罢。
进入燕北道之后,周夑路过一些村落时,刻意让人去查探,这里的情况要比陕北道强一点,虽然也是干旱,但田里都种了耐干旱的胡麻,村子里也有壮汉在打井,还没有看到饿死人的情况。
周夑松了一口气,道:“看来燕北道的官员还是干净的。”
可又沉重道:“我记得以前读书时太傅说过,燕北的菽种得好,可如今,已干得改种胡麻了。”
沐苏对民生了解的不如周夑多,只能静静的陪着他。
周夑在路上想了想,说:“进入幽州之后,我让章侍卫陪你回家去看你母亲,我就住到官驿去,若有什么事,你随时让章侍卫传话。”
沐苏点了点头。
这样安排挺好,沐苏的母亲在离开京城之前就说过,让沐苏放弃周夑,他们已不再合适。周夑若此时去看兰氏,只怕会引起兰氏的憎恨。
而且北三道的情况是他们出京时没有料到的,周夑有很多事要调查,也不能常常陪着她。
这次他们进入幽州时,没有人在城门前隆重的欢迎,两人在进城之后,便在街头分开了。
章侍卫护送着沐苏,一路打听兰家的位置,很快便有人热心的引他们找到了兰家大宅。
当门房听说是京城的表小姐回来了,立刻派人通报内院,并请他们进厅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先走了出来,满面喜色的打量沐苏,并声音洪亮的说道:“哎呀,沐苏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大舅舅,你小时候我去京城还给你买过花衣服穿。”
沐苏自然不记得,笑着喊了声:“大舅舅。”
并问道:“我母亲现在住在何处?”
兰大舅舅说:“自然是住在家里,你稍等一会儿,你母亲和舅母很快就来了。”
兰大舅舅又看了一眼身姿笔挺、佩戴腰刀的章侍卫,问道:“这位是……”
沐苏介绍到:“这位是燮王府的一等侍卫章侍卫,燮王请他一路送我。”
兰大舅舅神色稍有些疑虑,喃喃道:“燮王啊……”
沐苏知道,因为父亲的死,兰家人肯定对皇家会有些隔阂,所以也没有多说。
待丫鬟刚上好茶,一阵脚步声传来,沐苏立刻起身往厅外看去,四五个丫鬟拥着两个妇人家匆匆赶来,而其中那位身形纤瘦的,正是她两月未见的母亲兰氏。
兰氏面黄肌瘦,短短两月,鬓角已显出白发,看得沐苏一阵心痛,眼中不禁浮出泪意。
但兰氏此时看上去很高兴,对沐苏伸出双手。
沐苏急忙迎上去,喊了声“母亲”。
兰氏上下打量她,见她一切都好,遂放下心来,道:“自从接到你的信知道你要来,我们算着日子就派风秀去城门口接你,没想到还是接漏了。路上还顺利吗?”
沐苏点头道:“很顺利,母亲不用担心我,倒是您,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一旁的大舅母连忙说:“可不是,你来得正好,好好劝劝你娘,她这些日子一直没胃口,又睡不好,随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沐苏这才记起自己还没拜见大舅母,赶紧起身赔礼。
大舅母倒跟舅舅一样,是个爽利的人,不在乎这些。
大舅母笑盈盈的看着沐苏说:“你来了就好,你娘天天念叨你,怕你在京城没人照顾受了委屈。到了幽州,就当是自己家,知道吗?”
沐苏感激的点了点头。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母亲回娘家会看人脸色,但看舅舅、舅母的为人,知道自己想多了。
兰大舅舅便说:“好了,让他们娘俩好好说话,我们就别拄在这里了,你快去准备午饭,做些拿手菜上来。”
舅舅、舅母高兴的离开了,将空间留给沐苏母女。
沐苏便仔细的把京城的事告诉给兰氏,从抄家之后沐苏偷偷去探监开始说起,听闻沐钊是自尽的,兰氏一下子哭了出来。
沐苏又告诉她皇上最终对沐家的判决,以及沐家众人和沐英的情况:“……女儿自作主张,将父亲的灵位请了出来,分家了。”
兰氏略微有些诧异,但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沐苏从随身的行礼里将分家的账簿拿出来交给兰氏,说:“三婶婶帮着整理的,说母亲您的嫁妆都在里头,还有家里分的其他东西,您收着吧。”
看到这份分家的账簿,兰氏又想起出事前沐钊提前给她在幽州置的一些产业,就是为了她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着想,不禁又哭了一场。
最后说起沐钊的灵位,兰氏便说:“你父亲不是上门女婿,自然不能安放到兰家祠堂。择日安放到东林寺中吧,我时常会去寺中借住一段时日,也可以陪着你父亲。”
沐苏点头,这些事情自然由母亲做主。
兰氏本想问沐苏的打算,但看到一旁的章侍卫,她心中多少有些数,便暂时没有开口问沐苏。
待中午跟舅舅一家人吃饭时,舅舅专门把沐苏的两个表哥、表嫂,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都喊了过来,热热闹闹,十分大的一家子。
舅舅说:“你今天来的突然,等过两天,你两个姨母,还有好多表哥表姐都会来。你长这么大,却与我们相聚的少,如今机会难得,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沐苏笑着点头。
她早就听母亲说过兰家的亲戚很多,逢年过节时,也总有下人来京城送年礼,但没想到兰家人在他们落难之后依然这么热情,这让沐苏十分感动。
饭后,兰家的幺小姐兰珠儿便说要带客人去二嫂家的戏园子玩,被大舅母训了一顿,说:“你表姐远道而来,哪有精神陪你这个皮猴儿玩!”
二奶奶叶氏笑着对兰珠儿说:“今日先让你沐表姐休息休息,我明日安排戏班到家里来,这样好不好?”
兰珠儿立刻高兴了。
叶家在当地经营戏曲歌艺,幽州数得上名的戏院、曲楼、舞坊,基本都跟叶家有关系。可能跟生长环境有关,叶氏也一幅玲珑心思,举止投足间,都是沐苏羡慕的女人味。
大舅母对兰珠儿嗔道:“又要麻烦你二嫂,这下你满意了吧!”
兰珠儿却毫不在意,转头问沐苏:“沐表姐你喜欢听什么曲?尽管跟二嫂说。”
沐苏笑着说:“我不懂这些,你点你喜欢听的,定然也就是好的。”
众人都这样宠着兰珠儿,兰珠儿别提多高兴。
热闹的散了席,待沐苏扶着兰氏回到住处,兰氏才问道:“为何是燮王的人送你回来?”
兰氏的脸色沉下来,沐苏也不敢怠慢,细细解释道:“燮王要到北三道办差,顺道带我过来,这样快一些也安全一些。”
兰氏诧异道:“燮王也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检举
沐苏点头。
兰氏痛心疾首道:“你父亲怎么死的,你再清楚不过,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你怎么还跟他有来往?”
沐苏劝道:“娘,您先别动怒。燮王和皇上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这次沐家没有被连坐,多亏了燮王和淑妃从中帮忙。”
兰氏不听,道:“他们终归是父子。”
沐苏不想在兰氏的气头上顶嘴,便沉默了没有说话。
兰氏看看她,又道:“你虽没告诉我,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舅舅这些日子也在拖人打听,我知道皇上早就取消了你和燮王的赐婚,如此这般再跟燮王纠缠不清算什么?”
沐苏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兰氏对皇家有恨,说周夑和沐苏几句,沐苏还受得住。
岂料兰氏接着就说:“既然现在已经跟沐家分了家,咱们娘俩也不用回京城了,你就先在这里住下。你的婚事,我已经让你舅母、姨母们留心,幽州也有好人家,不会委屈你的。”
沐苏惊讶的抬起头,万万没想到此行会有这一出啊。
沐苏略有些心烦意乱的回了自己房间,难道她这次来幽州就有来无回了?
她得想个正当理由回京城。
到了第二天,叶氏张罗着戏班到家里开宴席,同住在幽州城的大姨母宋兰氏和小舅舅以及舅母石氏带着子女过来玩。
宋兰氏家里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因儿子们都在上学,今日没来,但她却带了宋家一个侄儿过来,还特意让沐苏和他见一见,意图不言而喻。
石氏带了一子一女过来,还有她娘家的两个侄子。
这六个少男少女,再加上大舅舅家的两位兄长、嫂嫂和妹妹,十几人聚在园子里,沐苏几乎都要记不清名字了。
幸而兰家大奶奶十分体贴,派了自己的丫鬟贴身照顾沐苏。
那丫鬟对这些亲戚家的人非常熟了,总在沐苏耳边提示着,渐渐的,沐苏终于把这一众小姐、少爷给认清楚了。
今天几位姨母主要是想撮合沐苏跟宋家那位叫宋连的侄儿。
大嫂的丫鬟十分有眼力见的在沐苏耳边介绍道:“大姑奶奶嫁给了宋家的二老爷,宋家有梓人三千,咱们北三道的竹木行、铁器行、陶土行的能工巧匠都要受宋家差遣。小姐您可不要觉得手艺匠人出身不好,这宋家虽比不上石家的珠宝行钱来钱往,但家大业大,十分有根基。”
沐苏看了这丫鬟一眼,这是大嫂派来的说客吗?了解得这么清楚。
沐苏也听懂了,说简单些,这宋家就是做工程的,这个年代做工程肯定远不如后代炒房地产赚钱,但做实业的人家,必定是地产、作坊和工人无数,的确是家大业大。
丫鬟又说:“这位宋连公子是宋家大老爷的幺儿,在家中十分受宠,据大姑奶奶说,品性也是一等一的。”
眼下,宋连正与沐苏的姨表哥和舅表哥们聚在一起说话,沐苏远远的看了一眼,虽不是人中龙凤,但也算得上出类拔萃,模样带着几分英气,谈笑也很自如。
只听宋连问石家的一位公子:“你大哥怎么没来?莫不是之前欠了我十坛酒,怕了我?”
石公子说:“我大哥岂会怕你?你有所不知,京城来了贵人,我大哥要帮着项伯伯待客,自然没工夫跟我们胡闹。”
丫鬟机敏的给沐苏说明:“二夫人娘家大哥的长子娶了咱们幽州太守项大人的独女,因项大人无子,所以石大公子非常得项大人器重。”
这有些出乎沐苏的意料,没想到跟幽州太守有这样的姻亲关系,而且在这些亲戚口中,还能听到周夑的一些边角新闻。
宋连又问:“难道是燮王来了?不是还在雍州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石公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回头问大哥就清楚了。”
宋连却有些若有所思。
正这时,一位小姐凑在宋连耳边说了什么,沐苏认得,那是大姨母的女儿,沐苏的表姐宋馥。
宋馥不知跟宋连说了什么,宋连转头便往沐苏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沐苏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急忙收回眼神,不再去关心这些小子在聊什么。
听了一天的戏,众人到下午就有些乏了,年轻人们早就耐不住拘束,纷纷去院子里玩。
宋连主动走过来跟兰氏问好,又对沐苏说:“大家在后山亭行酒令,妹妹要不要一道去玩?”
沐苏刚准备说不去,兰氏却已笑着说:“多懂事的孩子,知道处处照顾你妹妹,快,领着她去玩吧!”
沐苏一阵无语,却只得起身跟着宋连走出去。
两人出了院子,身后戏曲咿呀声渐远,这时宋连又开口说道:“原先不知道妹妹要来幽州,只知道燮王要来。”
沐苏这才正眼看向宋连,他将她和燮王放在一处说,是什么意思?
宋连也不拐弯抹角,紧接着说:“不知妹妹可否帮我引荐,我想求见燮王。”
如此说话,就说明宋连十分清楚沐苏跟周夑的关系了。
沐苏也不遮掩,问道:“你求见燮王做什么?家中长辈知道吗?”
宋连斟酌道:“最近家里遇上了些难题,家中长辈犹豫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此事只有燮王能够定夺,但我父亲怕惹出祸事,不敢求见燮王,所以我想先斩后奏,自行求见燮王。”
宋家出了事,要找周夑定夺。
这件事有些耐人寻味,沐苏细细想了下,多半宋家的事跟这次北三道的旱灾有关。
而宋家是做工程的。
沐苏立即驻足,严厉问道:“你们家跟赵知行有来往?”
宋连惊讶极了,没想到沐苏会知道朝堂上的事,而且在他什么都没说的时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宋连便道:“是有来往,但并不是私交,有些棘手问题,我想面见燮王详禀。”
若是跟赵知行有问题的工程,最可能的就是洛河堤坝。
那个堤坝极有可能是宋家参与建设的。
这样一来,宋家只怕是有大麻烦了,也难怪他们在得知周夑要来时,全家上下都有些慌张。
沐苏派了一个丫鬟去将章侍卫请来,而后对章侍卫道:“劳烦去问一下殿下,今天晚上可有时间?我这里有些要事要找他。”
章侍卫立刻去了。
沐苏又对宋连说:“晚膳之后你就对长辈说要邀我去逛夜市,我们一道去见燮王。”
宋连连连点头,神情多少有些紧张。
这天下午他们一起在后院行酒令品酒玩,到了晚上又一起去夜市玩,兰氏看了高兴不已,拉着宋兰氏道:“多谢大姐,宋连这个孩子果然十分妥当。”
宋兰氏心疼道:“你和二妹一道嫁去京城,我本就对你们缺了照顾,眼下这点事我若还办不好,就白当你大姐了。”
她口中的二妹就是嫁入南宫家而因瘟疫早逝的南宫兰氏。
提起早逝的二姐,兰氏又有些伤感,跟家人絮絮叨叨的说起儿时的一些事。
沐苏跟宋连出了府之后,直接乘上章侍卫的马车往官驿而去。
沐苏跟周夑一日未见,已十分想念,但碍于外人在,两人并未说私事。
沐苏直接道:“这位宋连少爷是幽州宋家大老爷的幺儿,宋家是幽州的商贾人家,主要做土石竹木的生意,据宋少爷说,他有一些关于社稷的要事要面禀殿下。”
周夑点点头,看向宋连问道:“宋公子,你找本王有何事?但说无妨。”
宋连低着头作揖,吞了几口口水,镇定了一下才道:“草民宋连叩见燮王。草民求见王爷是要状告雍州太守赵知行和东北大营参将高通二人挪用专款、贪污受贿、滥用职权,以致北三道民不聊生,求王爷明鉴!”
周夑神情一紧,喃喃的念了一下“高通”的名字:“具体何事?可有铁证?”
宋连详细说来,最早宋家跟赵知行有来往,是雍州官衙从宋家采买石料,宋家并不知道这些石料是为修建什么而采买,但参将高通又以征兵的名义,强行征调了很多石匠和木匠进东北大营。
这些匠人原本是宋家的梓人,与宋家有密切往来,渐渐的,宋家就知道了赵知行和高通挪用公款的修建堤坝的事情。
宋连道:“高通觉得长时间调用工兵修筑工事会被人察觉出异常,赵知行就出面,笼络了北方的各大工匠世家,直接由百姓来修堤,由军队督建并看守。我父亲深知此事不可为,但是宋家已知晓此事,没办法全身而退,高通以我宋家人性命胁迫,我们不得已才签下契约。求燮王替我们做主,还百姓以公道!”
周夑神情凝重,仔细问了宋连许多问题,但这件事毕竟是他父亲直接办的,许多细节他也不明了。周夑便命章侍卫带着宋连回家,悄悄将他父亲请来。
等他们走了,周夑问沐苏:“这个宋连,可靠吗?”
沐苏思索道:“她是我大姨母的侄儿,可不可靠我不敢定论。宋家也许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清白和无辜,但宋家人知道你来了,肯定害怕纸包不住火,现在主要是想自保。他们发觉了我和你的这层关系,便想获得你的信任,与赵知行、高通划清关系,戴罪立功。”
第一百七十二章 妹夫
这就是说,周夑要让宋家当他的线人。
查办这种案子,最关键的是参与其中的当权决策者,像宋家这种做事的,深究也并无太大意义,戴罪立功的确是可行的。
因时间不早了,沐苏还得回兰家,便不在旁听周夑查办此事。
她离开官驿时,正好与前来的宋家大老爷擦身而过。
沐苏发觉他双脚走路都是软的,看来的确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周夑与宋家大老爷连夜深谈,当晚问清楚堤坝所在的位置,其中各方的参与者,还收缴了宋家与雍州官衙之间采买石料的各种凭证。
之后,便让宋家父子回家照常办事,不要打草惊蛇,并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们。
章侍卫第二天将这些告诉给沐苏时,沐苏高兴道:“如此看来,进展十分顺利了。”
章侍卫却有些欲言又止,道:“其中涉及到的有一些人,让殿下为难了。”
沐苏要细问,章侍卫却不能再说。
沐苏也不为难他,下午寻了个逛街的理由,又去找了周夑一趟。
周夑一夜未睡,眼圈黑黑的,他独自坐在房中,桌案上全是写着各种字的纸,显得很凌乱。
沐苏看他如此疲惫,先将他桌上没动的饭菜拿下去换了软糯的白粥和小菜,又泡了杯暖胃的参茶给他,劝道:“什么事都要一步步的来。”
周夑深深的叹了口气,仰头靠在太师椅中,一幅累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沐苏帮他整理书桌时,看到了一个她认得的名字。
董阳炎,嘉阳长公主的女婿,工部侍郎之子。
沐苏的手微微顿了顿,难怪周夑这样难办。
董阳炎是他妹夫,虽然是姑表亲,但中间隔着嘉阳长公主,周夑很难交差。
周夑发现沐苏一直看着董阳炎的名字,便说:“她是嘉阳姑姑的女婿,永乐的夫婿。”
“这个人跟这件事有关吗?”
沐苏前世在宫宴之中见过这个董阳炎,感觉是个性格温和的英俊男人,跟永乐郡主十分恩爱,以前倒没看出来他是胡作非为的人。
周夑道:“据宋家人所说,最早起意筑堤饲养鳇鱼的南方商人跟董阳炎十分熟悉,正是董阳炎从中穿针引线,赵知行和高通才有这个胆子做这个事。”
也就是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董阳炎。
而且他父亲工部侍郎可能也难逃其咎,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不知道陕北道的水利出了问题?
这就难怪赵知行见周夑来了多少有些有恃无恐,只怕是觉得有皇亲国戚撑腰,周夑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的确很棘手。
周夑深吸一口气,将沐苏泡的参茶一饮而尽,道:“我现在得写个奏折,你先回家吧。”
沐苏将房门轻轻关上,返回兰家。
路上,她心情有些复杂。
很多前世看来是很正常的人,怎么这一世却都发觉出了问题?他们前世该有多糊涂,难怪周风羲能够凭着一纸遗诏搅得四处揭竿起义,像赵知行、董阳炎这样的蛀虫还有多少?
她心情失落的回到兰家,发觉侧院内停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问门房:“今日家中又来客人了吗?”
门房道:“是的,表小姐,已故的二姑奶奶夫家的人来了。”
沐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南宫家来人了。
他们来干什么?
沐苏有些疑惑,便去母亲的院里找兰氏问情况。
待走到兰氏所居的屋子外面,风秀领着丫鬟都站在屋檐下,显然里面有客人在说悄悄话。
沐苏上前问风秀:“谁在屋里?”
风秀小声说:“南宫夫人和南宫表少爷来了,舅夫人和夫人在屋里跟他们说话。”
方氏和南宫奈何一道来了。
沐苏便问:“是为了南宫将军娶平妻的事?”
风秀连连点头,说:“小姐你这都猜到啦!二姨老爷是有些过分,不仅要娶平妻,还要抬举那女子做对房,南宫夫人死活不依,想让兰家出面去说理。”
对房的意思,就是要跟正房完全平起平坐,生的儿子是嫡子,死了要入祠堂跟原配并列而放。
兰家的二姑奶奶虽然早逝,但终究是南宫家的原配夫人,方氏做为续弦,也是要矮半头的。可这位新太太,不仅要跟方氏平起平坐,还要跟原配夫人平起平坐,方氏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
想来方氏急得没了法子,才找了兰家来说理。
沐苏往床边走了两步,果然听见方氏的哀嚎声,断断续续道:“……他这样就是不把兰家放在眼里啊,让兰姐姐在泉下如何瞑目……”
沐苏的母亲声音有些疲惫的说:“你不要再哭了,哭是没用的,得想想办法。若是以前,我们自然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沐家出了事,如今我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如何去跟堂堂一位将军要说法?”
方氏哭号的声音小了一些,说:“以前老爷总说兰家太爷对他有大恩,他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兰家太爷曾在关外贩卖药材,救了当时被胡人追赶得穷途末路的南宫将军,也因此,促成了南宫家跟兰家的联姻。
大舅奶奶说:“老太爷已经去世了,二姑奶奶也走了很多年,兰家其他人说话未必管用啊。”
方氏安静了几息,突然道:“兰家人说话若不管用,有个人说话肯定管用!”
众人都听着方氏说话,方氏像是想到了极好的点子一样,道:“让苏丫头去找燮王,燮王说的话,老爷不敢不听!”
“娘!不是说了不提这事吗?”南宫奈何突然出声喊道。
兰氏也气得不行,道:“胡闹!沐苏已经跟燮王没有关系了,而且别人堂堂王爷,管你这妇人家的事,可笑不可笑?”
沐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对风秀说:“若母亲叫我与他们一起吃饭,便说我还没回来。”
风秀点点头,看着沐苏快速的离开了。
沐苏不方便待在自己房里,便在兰府中转了转,打算去找大嫂说说话。
之前大嫂安排丫鬟撮合她和宋连,想来她跟宋家走得很近,顺便可以打听一下宋家的消息。
兰家大奶奶左氏见沐苏主动来找她,有些意外,立即热情的迎她进屋,道:“听说妹妹上街耍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沐苏道:“天气渐渐有些热了,所以早些回来。刚回来就听说南宫家的姨母来了,便到大嫂这里来躲一躲。”
左氏也是个灵光的人,开玩笑说:“只怕不是躲南宫夫人,是躲她家的公子吧。”
沐苏故意说:“是的,不比小时候,现在男女有别,还是少见一见为好。”
左氏果然说:“我听说妹妹昨天晚上和宋连出去玩了许久,想来是十分投缘吧?”
沐苏道:“宋公子为人还不错,不过毕竟刚认识,大嫂应该与他很熟吧?”
左氏以为他们两人有戏,连忙说:“幽州就这么大块地,咱们这些生意人家,难免互有联姻,攀扯起来都是亲戚。宋连是我看着长大的,十分有主见的一个男子,他虽是家中最小的,但他爹和哥哥都十分听他的话,以后宋家的生意,多半还是要他当家做主的。”
沐苏惊奇道:“哦?我看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竟然这么能干吗?”
左氏点头,说:“他十多岁开始就跟着他爹各个工地上跑,对家中的生意了如指掌。他小时候皮的很,这两年经历了些事情,渐渐沉稳下来,也能服众。男人就是要这种能闯荡的,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沐苏笑着点了点头。
左氏很开心,以为这桩好事十分稳妥了,又道:“宋家这一代几个孩子都很不错,你宋馥姐姐的亲事说到了京城,不知你认不认识,是太学博士孔浩渺家的公子。”
博士是太学的老师,虽不是做官,但当国有疑事时,要掌承问对,也就是顾问、智囊。
沐苏并不记得这样一位孔博士,便摇头说:“我也不认识许多人,不过宋姐姐嫁入书香门第,倒让人有些意外。”
左氏八卦道:“咱们这些做生意的,有了钱便想有身份地位,若家中子弟有会读书的最好,若读书不行的,也要让女子跟官宦人家或读书人家联姻,不都是这样的嘛。”
的确如此。
左氏继续道:“宋馥虽是女子,但书读得特别好,二姑奶奶便绞尽脑汁,托了项太守的夫人做的媒。”
他们俩人边喝茶边聊着,左氏说的都是宋家的家务事,对他们生意上的事情并不清楚。沐苏也不着急,当成故事一一听了。
沐苏一直在左氏屋里耗到了日落西山,估摸着方氏和南宫奈何都去客院歇息了,这才回自己房间。
风秀见她回来,捧着一个盒子来,说:“小姐,这是表少爷给你带的京城小吃。”
沐苏看了看盒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南宫奈何对她还是有情义的,于是道:“你替我转告南宫奈何,与其找兰家出头,不如走正经路子。那军医将女儿带入军营,借由照料伤情的借口与南宫将军日夜相守,这可是犯了军规的,当斩。他一纸状子就能把那军医告到牢里,还如何嫁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拉拢
大周朝允许家属随军,但只能住在军营附近的村镇,等到士兵休假时可以前往村镇与家人团聚,但家眷是绝不许进入军营。
只不过现在非战时,军纪松懈,常常有家眷去军营送些食物,或者探望一下,说说话,也是常有的。渐渐地,军营中就好像默许的忽视掉这一条规定。
根据以前沐九叔沐钦打探来的消息,那名医官的女儿堂而皇之的挂了医士的头衔,吃住都在军营中,跟南宫大人形影不离。
这绝对是触犯了军规的。
风秀依沐苏所言去传话,不多时,南宫奈何亲自来道谢,十分感激的说:“妹妹聪慧果然非常人所及,我替母亲谢谢你!”
沐苏道:“我只盼着大家都好、少些事情。”
离开了京城的人很事,在这北方城市里与沐苏站在一起,南宫奈何仿佛觉得跟沐苏拉近了一些距离。
他还欲说什么,两人突然听闻外面街上锣鼓喧嚣,沐苏抬头一望,南边的天空火光冲天,不知是哪家失火了。
沐苏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果然就看到管家跑到后院禀报,说是二姑奶奶家失火了。
二姑奶奶,宋家!
这火不早不晚,在宋家检举了堤坝之事后发生,沐苏敢直接断定其中有鬼!
她当即向外跑去,南宫奈何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赶紧在后面追上。
沐苏一口气跑到了宋家门前,只见大门打开,里面的人往外跑,外面的人提着水往里跑。
南边的一个院落浓烟滚滚,火势冲天,逼得众人纷纷后退。
沐苏看到了已经逃出来的宋连正瘫坐在正院之中,不停的咳嗽着。
她上前一把抓住宋连问道:“烧的是什么地方?”
宋连见到她,便说:“是账房,我爹还在里面!”
果然有鬼!
沐苏站起来张望着火势,南院的一栋两层小楼被烧得摇摇欲坠。
一楼的门窗已经被烧得坍塌,火舌沿着墙体乱舞,让人无法靠近。二楼虽未看到明火,但黑烟翻滚着从门窗里挤出来,看着十分骇人
沐苏注意到离这栋小楼不远处有一堵石墙,两者相距三、四米远的样子,习武之人完全可以通过墙头,跃到二楼去救人。而且二楼还没有烧着,只要闭住气不被烟熏到,就能全身而退。
她驱身就要上去,被南宫奈何一把抓住,问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沐苏在嘈杂的环境中大声说道:“宋老爷在里面,他绝对不能死!我可以闭气,不会有事的。”
南宫奈何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夺过路人手上的一盆水往自己身上浇透,而后就跃上墙头,跳进了火堆。
沐苏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南宫奈何会去救人,是为了她吗?
她立即对宋连喊道:“让人拿梯子过来,快!”
下人很快搬了两架梯子过来,都用水浇湿,一架架在墙外,一架则从墙头架到二楼去。
沐苏指挥人爬上梯子从二楼往下洒水,竭力保住这条逃生通道。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南宫奈何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爬了出来。
宋家人都围了上去,宋老爷已经昏了过去,身上严重烧伤,皮肉都看不清,但好在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还有气息进出。
沐苏松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南宫奈何皱着眉走到沐苏身边,悄声说:“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双手双脚是被捆着的。”
沐苏斟酌了一下,没有多言。
她抬头看南宫奈何,脸上被熏黑了,身上又湿又脏,颇为狼狈。
她道:“多谢你冒这样的险将宋老爷就出来。你快回家换身衣服吧,燮王一会儿可能会传见你。”
南宫奈何露出诧异的神情,但马上就释然了,他想起周夑在这边查灾情,而这宋老爷如此被沐苏重视,肯定是跟政务有关了。
官驿中,周夑早就得到了消息,情况比沐苏知道的还要糟糕,他派去保护宋老爷的两名侍卫,已经死了。
章侍卫进来禀报,说:“殿下,宋老爷没有死,被南宫奈何救出来了,兰家的人正赶过去救治他。”
周夑惊讶问道:“南宫奈何怎么在这儿?”
章侍卫有些惭愧,说:“属下不知,只知道是沐小姐带他去的。”
正疑惑,又有侍卫通报说沐小姐来了。
周夑赶紧让她进来,两人便把情况互相说了一下。
周夑感叹:“幸而你及时赶到,不然这件事又要难办。”
沐苏问道:“放火的人抓到了吗?”
周夑摇头说:“有人接应,在城外设下埋伏脱身,他们组织缜密,是有备而来的。”
沐苏问:“调查堤坝的事,已经被他们察觉了?”
周夑面色沉重:“是的,只是还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他们二人分析,调查的事情被泄密,问题可能出在薛家或宋家。
要么薛家调查时被发现,要么宋家有内奸,将宋家告密的事情说了出去。
周夑说:“薛家昨天来过信,他们以购买鳇鱼的由头,刚刚跟商人接上头,因预定的数量巨大,他们要求提前验货,这几天就会被带去渔场实地查看。生意上的事是由崔阳炎手下的商人在经营,并未惊动赵知行和高通,所以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薛家的问题。”
沐苏道:“那就是宋家内部出了问题。”
周夑分析道:“宋家子弟众多,宋大选择向我投诚并不代表宋家每个人都愿意冒这个险。”
沐苏想起南宫奈何说的话,道:“宋老爷在火场被发现时,手脚都被捆着,那里是宋家的账房,能进入账房,且能近身动手的,一定是宋老爷十分熟悉的人!”
周夑点头,便要喊项太守去将宋家的人都看押起来。
沐苏警惕问道:“项太守可靠吗?”
周夑道:“据我观察,项太守十分清贫,在条件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带领百姓掘井寻水、改种胡麻,幽州到现在还未出现饿死人的情况,足以说明他是个好官。而且他还告诉我,他察觉近几年洛水流域的水量骤减,十分有疑,多次向工部申请调查上游的情况,都不被受理,这就说明他并未参与修堤坝之事。”
沐苏心里舒坦了不少,大周总算还有些好官,不至于让她绝望!
周夑将项太守请来,安排完调查宋家之事后,他亲自送项太守出去,看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南宫奈何。
他想了想,对沐苏说:“你既然带了他来,那我就见见他吧。”
沐苏道:“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起以前因为我就将他调去蜀南边陲,对他有些不公平。我当初那样考虑虽然有一些原因,但近日看他的表现,觉得是我当初太过紧张了。”
南宫奈何听她的劝没有做周风羲的护军校,这次又间接帮了周夑,他的命运似乎与前世已经全然不同了。
若继续打压他,也许会把他逼到周风羲身边去,倒不如灵活驾驭。
周夑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单独?也就是不要沐苏旁听。
沐苏心里有些打鼓,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南宫奈何进来,她去外面等着。
两个人在屋里并没有谈太久,很快,南宫奈何就退出来了,神色复杂的样子。
沐苏很想问南宫奈何他们谈了什么,便说时间太晚,向周夑告辞,与南宫奈何一起匆匆回去了。
路上,沐苏问南宫奈何:“燮王跟你说了什么?”
南宫奈何并不隐瞒,说:“殿下说我这次进火海救人立了功,回头要找个空缺调我回朝歌。”
沐苏道:“这是好事啊,你之前连周风羲八品的护军校都肯做,就是为了回京城,现在不是正好吗?为什么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
南宫奈何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沐苏,最后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燮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沐苏心中疑惑,莫不是周夑跟南宫奈何谈了什么条件?
问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沐苏只好作罢,可走在半路,她脸色突然大变,道:“完了完了,我想漏了一件事!”
她立即折返跑回官驿,推开周夑的门,气喘吁吁的道:“快,快派人去薛家!”
周夑吓了一跳,但沐苏这样一喊,周夑也立刻醒悟过来!
既然宋家出了问题,让赵知行知道周夑在调查堤坝的问题,那么薛家此刻大量购买鳇鱼,还要去实地查看,意图不言而喻。
宋老爷差点被人害死,那薛三公、薛四爷、薛天河会不会有危险?
周夑立刻点了十名侍卫连夜赶往雍州,沐苏觉得这样还不行,便说:“宋老爷是不是将堤坝和渔场的位置告诉你了?你告诉我,我直接去那里找人!”
周夑瞪大了眼睛,严厉说道:“不行,太危险了!”
沐苏却坚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没时间耽搁了。”
周夑与沐苏僵住了,南宫奈何站出来说:“殿下,让我去吧。”
两人都惊讶的看向南宫奈何,他在数次军中教武中都拔了头筹,一身功夫非寻常士兵能比,他若深入敌营,的确有几分把握。
周夑想了一下,点头道:“好,你去。若你将此事办好,你家的事本王一并管了。”
南宫奈何喜出望外,他之前与周夑谈话时,谈及想回京的原因,顺带将父亲娶平妻的事情提了一下,没想到周夑连这样的琐事都肯管。
若能保他家宅安宁,南宫奈何定能诚心诚意替他办事!
“谢殿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舍弃
南宫奈何自请领命,连夜带了八名骑兵和周夑的印信,根据宋家提供的堤坝地址,火急火燎的前去寻找薛家的人。
于此同时,周夑又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周夑与沐苏商量道:“赵知行和高通可以调用东北大营的兵力,我必须请皇上给我更高的授权,不然他们只要说是守卫军事工事,我就没办法正式调查洛河堤坝。”
沐苏有些担忧的说:“此事牵涉到嘉阳长公主,皇上未必肯公开深究此事,若要确保能获得授权,你必须将此事告诉左丞相和枢密使。”
左丞相主管六部,现在工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周夑与左丞相商议是很正常的事。
而东北大营直接参与此事,枢密院主管军政,更是不能不管。
只不过周夑原本想先跟皇上协商后,再告诉左丞相和枢密使,可沐苏的担忧也有道理……
但周夑还是很犹豫。
沐苏知道,他是对嘉阳长公主留有余地,不想将她也拖下水。
沐苏道:“不管你现在怎么做,崔阳炎都不可能脱得开干系,他已是保不住了。皇上若想保全嘉阳公主,必定会告知于她。这样一来,此事查起来风险更大,你难道真的要至北三道百姓于不顾吗?”
周夑一脸沉重。
京城嘉阳长公主府中,一个穿着花俏的丫鬟高兴的往一处厢房跑去,刚推开门,就嚷嚷道:“夫人夫人,老爷来看您了!”
靠在床头休息的一个年轻妇人扶着大肚子,一脸惊喜的站起来,问道:“当真?”
丫鬟连连点头,说:“是的,千真万确,老爷现在正在拜见长公主,一会儿就会来看您了!”
年轻妇人一脸甜蜜,低头说:“我要临产了,我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我……”
丫鬟看的一阵心酸。
她从小服侍夫人在这长公主府中长大,夫人还未出嫁前,被长公主捧在掌心上疼爱,可自从嫁给崔阳炎,老爷只是在人前与夫人演戏扮作恩爱,私底下却极为冷落讨厌夫人。
夫人刚刚怀上孩子时,老爷甚至生气的将她推倒在地,夫人因为害怕不能顺利生下孩子,这才回娘家待产。
这回来半年多,老爷从未有一句问候,这个时候突然亲自来了,当真如夫人所说,是要陪她临产吗?
丫鬟不像夫人那样乐观,却也不敢说任何扫兴的话。
主仆二人各自想着心思,片刻,年轻妇人急忙吩咐道:“快帮我梳妆,我这幅样子老爷见了不会喜欢。”
丫鬟立刻扶着妇人做到梳妆台前,而后打水给她梳洗。
嘉阳长公主的客厅中,全然没有半点喜庆的氛围,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嘉阳长公主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女婿,不言也不语。
崔阳炎在椅子上坐不下去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哀求道:“母亲,求母亲看在永乐和孩子的份上救我一命!燮王最听您的话了,只要您肯开口,他一定就不会深究了!母亲……”
说着,崔阳炎跪行到嘉阳长公主跟前,准备伸手去抱嘉阳长公主的腿。
嘉阳长公主抬腿一脚踹在崔阳炎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
崔阳炎不敢反抗,又重新跪好。
嘉阳长公主冷笑道:“现在知道来求我了?以前的骨气呢?我们崔大人不是说永乐母子的死活与你无关吗?那你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崔阳炎并不喜欢嘉阳长公主的女儿邹永乐,但邹永乐当初看中崔阳炎的模样,死活都要嫁他。嘉阳长公主不得不使了些手段,让崔家接受了这门亲事。
崔阳炎原本有个未婚妻,被棒打鸳鸯之后悬梁自尽了,崔阳炎因此记恨着邹永乐,婚后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
嘉阳长公主对崔阳炎自然有诸多不满,可偏偏邹永乐十分维护崔阳炎,以性命相要挟,不许嘉阳长公主伤害他半分。
嘉阳长公主为了女儿的事,着实怄了不少气。
这次崔阳炎突然跑来求嘉阳长公主救命,说他做生意被周夑抓住了小尾巴,嘉阳长公主才懒得管他。可若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她也不能让永乐当了寡妇,便打算先看看情况。
崔阳炎一下子哀嚎出来,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不知道永乐对我的好。我以后一定对永乐好,长公主,我就求您这一次,求您救我这一次!”
嘉阳长公主端着架子,想多磨崔阳炎一阵。
正这时,家丁传话说皇上请长公主进宫一趟。
崔阳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完了、完了,一定是皇上知道了!”
嘉阳长公主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这没有出息的样子!”
嘉阳长公主匆匆进宫后,皇上不由分说,将周夑写来的奏折摔到她跟前,让嘉阳长公主十分没有脸面。
嘉阳长公主不得不忍着脾气,将奏折捡起来,笑着说:“皇上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可吓到我了。”
皇上挥着手指说:“看看你女婿做的好事!”
嘉阳长公主笑着说:“哎哟,这个事啊。我刚刚听他说了,他在外头做了些生意,因为地处偏远,就请东北大营的将士帮他守护一二。我知道这样私调军队不对,我已经批评他了,再不敢这样了,您就绕他这一次吧。”
“哼!”皇上冷笑道:“你好好看看夑儿写的奏折再说吧!”
嘉阳长公主心生疑惑,不得不耐着性子去看奏折,这一看,她再也端不住架子,立即跪了下来。
这瞬息之间,嘉阳长公主想了很多。
周夑办事一向妥当,若不是找到真凭实据,不会给皇上写奏折。若真如周夑所说,因崔阳炎而造成北三道饿殍千里,这威胁到社稷根本的问题,就算她去求皇上和周夑,也不能善了。
这等罪孽,不是她保得下的了!
她心中已决定舍弃崔阳炎,禀道:“皇上,这件事……这件事嘉阳毫不知情啊!”
皇上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当真不知情?
嘉阳长公主连连摇头,道:“得皇兄疼爱,我从不却银子花,怎么会去赚这种人命钱?”
皇上便道:“咱们兄弟姐妹数人,只余你我二人还算亲近。朕实在不愿再祸起萧墙了!你回去立刻将崔阳炎拘起来,查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打着你的幌子做事,若有,就想办法洗干净,而后将他丢到大理寺去。朕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你现在就回去安排吧!”
嘉阳立刻哭道:“多谢皇上恩典。”
第一百七十五章 要命
嘉阳长公主出宫的马车还在路上,但她已下一道指令,命长公主府的府兵立刻将崔阳炎带回崔家。
同时,她亲自带着人前往崔府“抄家”。
崔府的管家根本不赶拦嘉阳长公主,待到崔阳炎被带回家时,看到自己家中被翻的底朝天,他一下子慌了,扑到长公主面前哭问道:“母亲、母亲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坐在客厅正中的椅子上,道:“混账东西!你是少吃还是短用了?竟然做那些没天理的事!我此时不把你查清楚,难道等着大理寺亲自来抄家,任由你将我也拖下水吗?”
说着,嘉阳甩出两封信,信中是崔阳炎与北三道官员来往的内容,非常清楚的打着嘉阳长公主的旗子,让下面的官员都以为嘉阳长公主才是幕后掌舵人。
崔阳炎见事情被戳穿,求饶道:“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永乐,我赚的这些钱,全都是为了给她置产业……女婿自知没什么本事,做不了官,怕永乐跟着我受苦,我才出此下策啊……”
他的确把赚的钱全都记在了永乐名下,但不是为了永乐好,而是为了撇清责任。
嘉阳长公主对他十分了解,冷笑道:“是你蠢还是我蠢?你说的,你以为我会信几个字?”
说罢,她再懒得理自己这个女婿,吩咐自己的侍卫:“将姑爷关起来,将证据都给我烧了,处理干净之后,明天把他丢去大理寺!”
躲在厅外的崔家小厮听见了,吓得腿软。但下一刻,他立马跑去马房牵了匹快马消失不见了……
邹永乐喜滋滋的坐在床边,如在梦中。
她满脸甜蜜的对丫鬟说:“我没有做梦吧,老爷刚刚是不是说等我诞下麟儿,要带我们母子回祖宅认亲?”
崔阳炎因记恨邹永乐借皇家之势逼婚,害死自己所爱之人,所以成婚之后一直不许她与崔家的人来往,更没有带她回过老家。
丫鬟也是满脸笑容,说:“是的,夫人,您没有听错,老爷不仅要带您回去认亲,还说要把孩子留给您亲自抚养。”
崔阳炎先前也说过,孩子生下来之后,不许邹永乐抚养,要送回崔家老宅去给老夫人抚养,这让邹永乐一直非常的担忧和伤心,没想到现在崔阳炎全都改变主意了。
邹永乐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比结婚时还要开心。
她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轻轻说:“孩儿,你听到了吗?你父亲终于知道我对他的好了,娘这一颗真心,终于等到他回头了……”
说着,还掉下了两滴激动的眼泪。
正在此时,崔家小厮闯了进来,几乎时手脚并用的爬进来,道:“夫人、夫人快救老爷!”
嘉阳长公主脑袋疼的厉害,随着崔家的底账被翻出来,她才知道自己这个女婿背着她干了多少坏事!
还都是打着她的名号!
难怪不管崔阳炎内心有多么恨她和永乐,他却一直坚持在人前做表面工作,让所有人以为他们姑胥关系极好。
“真是个阴险小人!”嘉阳长公主恨得牙痒。
好不容易清理了大部分与她相关的证据,她疲惫的起身,对侍卫道:“今晚务必都清理干净,明天一早送他见官。”
“是。”
嘉阳长公主打道回府,她刚进府,却见一堆仆人围在庭中,哭天喊地的混乱不堪。
她顿时恼怒不已,喝道:“出了何事?如此不成体统!”
仆人们立刻散开,只见邹永乐挺着大肚子跪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脖子上分明已被割破,鲜血已染红了领口。
嘉阳长公主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住,颤抖着问道:“永乐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永乐哭着说:“娘,女儿不孝,要随夫君一起去了!”
嘉阳长公主又气又急,说:“先把刀放下!”
永乐摇头道:“娘,你为什么要置夫君于死地?女儿知道娘不喜欢他,可女儿喜欢啊!没有他,我和孩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让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团聚!”
嘉阳长公主哄道:“谁说要置他于死地了?你定然是有些事情听岔了。他是出了一点事,可还没到性命攸关的地步。你快把刀放下,小心动了胎气!”
永乐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娘你会帮他的,对不对?”
嘉阳长公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恨女儿鬼迷了心窍,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娘自然是要帮他的,你快起来,我们好商议对策……”
邹永乐松了一口气,周围的仆从立刻涌上前去夺下她手中的刀,并将她扶起。
嘉阳长公主拖着疲惫的心陪邹永乐回房,连哄带骗的终于将女儿安抚下来,待回了自己房,嘉阳长公主气得一把推倒了桌案上的所有摆设,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茉姑姑听闻府中出事,从朱门赶回来。
嘉阳长公主见到茉姑姑,神色才露出无助的一面,痛苦说道:“我做了什么孽,生了这样一个情种!我以为她念在孩子的份上,不会以性命相逼,谁知道她全然不顾,跟以前一模一样……”
茉姑姑知道自家主子为了自己几个孩子的事,操了不少心,偏生没有一个省心的。
她只得安抚道:“小姐这是还没做母亲,待小公子出世,她看到了孩子,自然就舍不得撇下孩子一个人去了。您不如先求皇上宽恕些日子,待小姐临盆之后,再处置姑爷。”
嘉阳长公主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
她叹气道:“我明天只有再进宫一趟,希望皇上念在当年我为他通风报信的旧情上,答应我的要求。”
早年皇上还是晋王时,之所以知道先太子和皇上之间的各种事情,甚至后面九龙宫复辟成功,嘉阳长公主功不可没——
那时嘉阳长公主出嫁留在京城,她的眼线遍布各个角落,晋王在京中的情报,全靠她提供。
南宫奈何一行快马加鞭赶往洛水上游,当他赶到林场外的羊角屯时,这个山林中的小村落刚刚发生一件命案,而死者正是薛家三公。
南宫奈何兵分两路,一面派人查探薛三公的死因,一面去寻找薛家剩下的人。
当周夑和沐苏收到讯息时,沐苏担心得完全坐不住,恨不得亲自赶往洛水堤坝。
周夑安慰道:“南宫奈何信中说,薛三公因为年事已高,没有体力跟薛家的人继续溯流而上,所以落单被害。这也可以推测,薛家其他人一直在一起,行凶之人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等南宫奈何找到他们,他们一定会平安的。”
沐苏愤然道:“先是宋家,再是薛家,这可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家,那些人都敢肆无忌惮的下黑手,可见这黑幕之下的真相有多可怕!”
想了想,又问:“京城还没消息吗?”
周夑道:“算算日子,就算八百里加急,最快也是明天晚上才会传来,稍安勿躁,在这种大事上,我相信父皇不会糊涂的。”
沐苏心里默默说了句“但愿”。
沐苏带着烦躁的心情回到兰家,意外的却看到宋馥正在等她。
这位宋家表姐在亲眷之中口碑非常好,据说聪慧机敏,若是男儿身,必定能成为宋家的接班人。
沐苏也依稀记得,之前宋连找她说宋家的要事之前,似乎是跟宋馥商量过的,可见她在宋家的确很有话语权。
不知她来找自己是所为何事?
沐苏将宋馥请进自己房中,先是问了一下宋老爷的身体,似乎不是很乐观。
宋馥道:“兰家医馆的大夫对大伯的烧伤束手无策,他只怕撑不了几天了。不过项大人已经根据大伯之前提供的证供拟好了证词,大伯也划了押,一些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妹妹不用担心。”
虽然沐苏问宋大老爷的身体的确是出于案情的考虑,但被宋馥这么直接的点出来,沐苏实在是觉得他们两人有些不近人情。
沐苏之前不认识宋大老爷还好说,但他可是宋馥的亲大伯,这未免也冷静的太可怕了。
宋馥又说:“今天来找妹妹,是有些要事想告诉妹妹,也请妹妹转告给燮王。”
“哦?”果然有深意。
宋馥说:“妹妹和燮王常年在京城,下面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次宋家出事,多半就是高通为了杀人灭口所为。高通这个人胆大妄为,有勇也有谋,想抓住他的把柄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燮王若能叫得动一个人,对付高通就很容易了。”
沐苏问道:“什么人?”
宋馥道:“雍王。”
沐苏一惊,警惕问道:“雍王跟洛河上游修堤坝之事也有关系?”
宋馥道:“据我所知,雍王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要说他毫不知情,我却是不信的。大概是看着京城某位贵人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说雍王不愿得罪嘉阳长公主,所以不管这件事,的确有可能。
沐苏又问:“那雍王跟高通什么关系?”
宋馥道:“高通之所以敢在北三道横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无人能辖制他。东北大营的总兵接连在任上病死了两个,朝廷一时选拔不出人来,便让雍王代理东北大营军务,但实际上,都是高通这位参将直接在管。若燮王要查高通和军务,借雍王之手再合适不过。我想雍王也不敢推辞,他再不立功,将来渎职之罪是逃不掉的了。”
沐苏将她的话记到了心里,但雍王的事,周夑不一定不知道,她得去问一下周夑之前为什么要绕开雍王来查此事。
沐苏便按下此事,转而说道:“表姐如此忧心这件案子,可见是真心在为宋家操心了。”
宋馥叹气道:“妹妹不是外人,眼下也没有功夫猜谜语,有些话我便直接同妹妹说清楚,也请妹妹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拉扯宋家一把……”
如沐苏之前所料,宋家的确在这个事情里没有宋连说的那么干净,参与修堤倒也不全然是被逼的。但随着今年饥荒问题越来越严重,宋家知道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但赵知行和高通不愿就此放开宋家,宋家又看到了燮王的这层关系,这才铤而走险“背叛”了赵知行等人。
对于这种“污点证人”,周夑心中自有分寸,想来宋家也明白,宋大老爷是保不住了,只求能保下宋家的根基已是最好的情况了。
到了第二天,沐苏再次去找周夑,一方面为了看看京城是否有消息传来,再则就是把宋馥的话告诉给周夑。
周夑听完了并没有过多的想雍王的事,而是想着连续死掉的两任总兵,道:“以前不知道高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所以没有深思,现在想想,难免怀疑这两任总兵的死也不正常。”
沐苏觉得难以置信,道:“高通难道敢谋害正二品的总兵?而且一连两个?”
周夑没有下定论,但这个事,他要查一查。
沐苏又问:“雍王呢?你怎么想?”
周夑道:“之前因为不确定皇兄有没有参与,所以没有直接与他商讨这件事,是为了避嫌,也是怕他真的牵扯其中。既然宋家人说他没有参与利益分成,那我倒可以让他跑跑腿,替我操操心了。”
说着,周夑叹了个气,说:“不过四皇兄耽于诗词歌赋,让他处理军务,只怕还是要我亲力亲为。”
周夑打算悄然的微服私访返回雍州去找雍王,沐苏知道了坚持要一起。
周夑皱眉道:“现在雍州那么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沐苏道:“只有我陪你去,你这微服私访才像个样子,我们可以扮兄妹,也可以扮夫妻,掩人耳目多好!”
周夑摇摇头,说:“算了吧,我知道你是放不下薛家的安危。”
不过想到扮夫妻,好像也挺有意思。
沐苏说服了周夑,还得想办法说服兰氏,不过好在有宋馥帮她,两人借口说幽州最近不安全,宋馥要去雍州亲戚家休憩,希望沐苏能陪她。
亲戚长辈们都喜欢宋馥,谁也不曾想过她会撒谎,兰氏便放心的让沐苏去了,还特地叮嘱她要好好跟宋馥相处。
沐苏跟着宋馥的马车离开幽州,在城外换上了周夑准备好的油布马车,低调的往雍州折返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曙光
在周夑和沐苏折返雍州的时候,左丞相和枢密使已经收到了周夑的密信。
当二人得知北三道发生了此等大案之后,匆忙赶往皇宫,正好遇上了从宫中出来的嘉阳长公主。
左丞相和枢密使对视一眼,对嘉阳长公主进宫的目的心照不宣,也不知皇上最后作何决断。
他们二人深吸一口气,走进养心殿,跪在皇上面前,叩道:“臣等有要事启奏。”
皇上坐在龙椅上,也不让他们禀报,也不让他们退下,只是叹了两口气,最终说:“两位爱卿不如先听朕说一件事……”
随着五月的到来,天气愈发热了起来,周夑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赶了两天的路,雍州已近在眼前,但京城之中还未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这只能说明,事情不如他想的顺利,只怕是有了变故。
沐苏也猜到了,按理来说,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皇上不该有任何犹豫,何况周夑还写信给了左丞相和枢密使,有他们二位从中说服,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皇上至今没有下旨让周夑彻查,这让沐苏意识到,嘉阳长公主的地位和实力,比她之前以为的,要厉害多了。
她前世只当嘉阳长公主是个受宠的宗亲,因她对周夑十分好,也未做什么损害皇权的事,导致她一直没发现嘉阳长公主的有这么大的势力。
待到了雍州城内,章侍卫带着其他护卫隐到暗处保护,周夑和沐苏扮作进城探亲的小夫妻,找了个客栈先住下,又悄悄派人送了个帖子去雍王府。
雍王接到帖子时,一时之间觉得十分烫手。
他忐忑的对雍王妃说:“六皇弟折回雍州,而且是微服私访,只怕赵知行和高通做的好事,被他知道了!”
雍王妃说:“合该他们要倒霉,贪得也没个分寸。王爷你担心什么,咱们又没搀和。”
雍王道:“目光短浅,总归是在雍州地界上发生的事,我又挂着东北大营的虚职,出了事,我哪儿能完全脱掉干系?”
雍王妃不以为然道:“这事是长公主在后面撑得腰,我们能怎么办?长公主跟燮王关系一向很好,燮王现在不敢公然查,说不定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你去也是商量办法的,你就别担心了。”
雍王想着点点头,道:“也是,六皇弟总不至于一点面子也不给姑姑,应该没什么大事。”
到夜幕降临时,雍王依照周夑信中所说,悄悄的来到客栈中与他会面。
但周夑的态度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他怎么也没想到,周夑竟然也一查到底!
赵知行挪用工部专款、滥用职权以及贪污受贿,这些罪证周夑都几乎查实了,只是高通是边疆大将,让周夑十分不好下手。
周夑说:“东北大营的军务我无法插手,但皇兄你也该整顿整顿了,听说高通随意调用将士做个人的事,掌握着北三道所有人的生死大权,莫不是我们大周的军队成了他个人的军队吗?莫不是他高通才是北三道真正的皇帝?”
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态度可以说十分强硬。
雍王一瞬间汗如雨下,心虚道:“这个高通是十分嚣张,但六皇弟你也知道,他背后有高将军和姑姑撑腰,又在东北经营二十多年,就算是我,也管不了他啊。何况,父皇一直不喜欢我,我不如六弟你说得上话呀。”
高将军是当初跟随晋王进京勤王的主帅之一,非常受器重,早年北疆一直都是交给他镇守。后来他年迈退伍,但军中也多是他的嫡系。
高通是他的亲侄儿,自然也受他荫庇。
周夑自然知道这些,便道:“四哥的难处,我自然知晓,但我们身为皇子,总不能看着父皇的江山被蚕食而坐视不理。眼下我也不是要四哥与高通明着斗,但我需要高通的罪证,四哥在雍州也有十几年了,这件事应该不难吧。”
雍王在雍州自然有保命的本事,加上高通嚣张无比,要弄他的罪证,的确不难,只是……
雍王提醒道:“看六弟的态度,父皇想必是知晓此事了吧?”
周夑心里一咯噔,但面上不露声色,道:“这样大的事,父皇自然知道了,后面的事,我也会向父皇禀报。”
雍王心中稍安,虽然有心想问周夑是否有皇上的口谕或者密令,但觉得这样太直白,会得罪周夑,便作罢了。
“行,高通这些年称霸北三道,得罪了不少人,他的罪证就交给我了。”他笑了笑,又说:“等六弟把这个大案子办下来,回京之后就要立刻册封太子了吧?”
周夑摇头笑了笑,说:“这种事情不可乱说,父皇从未对我说过这种话,我查案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雍王一幅心照不宣的样子,如今并没有能跟周夑比肩的皇子,太子之位迟早都是他的。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果断替周夑办事的主要原因。
沐苏坐在屏风后听完他们的对话,待雍王走了,她才走出来,问道:“刚刚雍王提到高老将军,你觉得是无意还是有意?”
周夑愣了一下,他之前并未特地注意,但现在经沐苏这样一问,他的心又沉了一些。
嘉阳长公主在军中的势力有限,崔阳炎就算是打着她的幌子为非作歹,也不可能替高通搞定整个东北大营。
所以高通在军中的问题,症结在于高老将军。
这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案子越查越大。
沐苏之所以问高将军的事,是因为她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在大周军中,一直都有“南云北高、东唐西万”之说。
云、高、唐、万这四大将门,如大周的四根立柱一般,保护着大周的平安。
云家自然就是与周夑交好的云腾、云意兄妹一家,万家指的是昌邑侯世子万宏一家,唐家是指镇海将军唐集一家,唐家主管水军,而这余下的高家,便是指掌控北方的十万铁骑的护国将军高光。
前世风羲太子造反之时,高家是拥护风羲太子的。这件事此事虽然还没有发生,但足够让沐苏警惕高家的反骨之心。
再者……
沐苏提醒道:“皇上现在的想法还不明确,如果我们坚持查下去,等触到他底线的那一刻,恐怕会给你自己带来灾祸,你需提前有个准备。”
沐苏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在霍宏图第二天紧急送来的情报中,说到左丞相因请命调查北三道旱灾饥荒之事不被皇上准许,强行在皇宫前跪了半天,最后直到晕倒皇上也没有改变心意,甚至呵斥这些大臣如今眼中只有燮王,而没有他。
这一句话,瞬间让周夑的心凉了一大半。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是为了大周王朝,哪里存了半点私心?竟然被最该秉公执政的父亲说这样的话,如何不心寒?
霍宏图建议周夑不要再查,先回京面禀皇上消除误会之后再听命行事。
周夑想了一宿,沐苏也陪了一宿。
他看着漆黑的夜色,沉重的说了句:“大周的天都黑了,但我不能让百姓看不到任何曙光。”
这一瞬间,沐苏感动的抱住周夑。
他果然是她深爱两世的男人,这份家国胸怀和爱民如子之心,让沐苏欣慰不已。
之后的几天,周夑异常忙碌,他必须赶在圣意传达下来之前,将这个案子给查完,若不及早拿到铁证,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大的变故。
而对于沐苏来说,大的变故已经发生了。
这天早上,周夑刚刚出门,地字堂的张满便找到沐苏,说有重要消息要禀报。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御医王澍。
王澍身为御医,本不能长时间离开京城,他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来找沐苏,必然是出了大事,大到他不惜丢掉御医的职务。
王澍很紧张,沐苏将他们请进屋之后,他的情绪有略微的好转。
“王大哥,你不要怕,不管京城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护大家周全。”
王澍低声说:“小姐,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而是……”
他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张满在旁默默的递出一个匣子,里面装了几卷黄褐色的纸。
沐苏接过东西,将纸打开,看了几眼之后,终于明白王澍为何如今模样了。
之前沐苏让王澍在宫中查后宫的一些事,淑妃、嘉阳长公主、先皇后,他都在查。
本来没有什么眉目,但前几日因为嘉阳长公主之女动了胎气,情况危急,太医院打开了封存的卷宗找应对之法,让王澍发现了先皇后的病故的一些秘密!
先皇后的死,并非自然病故,而是长期中毒所致。
这份卷宗写的十分清楚,那时先皇后还是晋王妃,因调理身体所需,长期在服用中药,而那药之中,便被下了慢性的枯荣草之毒!
沐苏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当初查俞嬷嬷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沐苏低声问道:“是皇上指使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逆转
王澍胆怯的点了点头,道:“卷宗之中虽未记载,但能从晋王府下毒下到皇宫大内,谁有这样的本事?而且……而且先皇后临盆时生出一个死婴,太医寻根溯源,查出皇后中了毒,但很快就被灭口了,这足以说明,皇上必然是知晓的。”
沐苏又问:“这卷宗为何会留在太医院?”
按照皇上的性子,肯定早就销毁了。
王澍看了沐苏两眼,吞了口唾沫,道:“这是从沐药监留在太医院的遗物中发现的。”
父亲!
沐苏心中一叹,看来当初正是沐家帮皇上下的毒。
沐家到底为这个昏君做了多少坏事?
沐苏又问:“除了这件事,还有何事?”
若只是发现了先皇后真正的死因,不至于把王澍吓成这个样子,毕竟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
王澍又说:“我……我在长公主府中替永乐郡主调理身体时,撞到淑妃娘娘和嘉阳长公主密谈,听到、看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沐苏神色沉重,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澍半天都开不了口,张满鼓励道:“你还信不过小姐吗?如果早先不是她,你早就死在明王之手了。”
王澍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听到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邹永乐为了救崔阳炎,不惜以死相逼,果然动了胎气,随时可能早产。
皇上派王澍等两位太医去长公主府帮忙照看,王澍便想起沐苏要调查嘉阳长公主的事,便多了个心思,经常利用职务之便,进出长公主府的后院查找线索。
王澍注意到嘉阳长公主经常会去一个偏远的小院,便在嘉阳长公主离开之后潜了进去,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嘉阳长公主就带着淑妃折返归来。
情急之下,王澍只能躲进一个神龛柜的下面。
淑妃是为了缓和周夑和嘉阳长公主的关系,特地来看邹永乐,并给嘉阳赔罪的,两人在小院里说的一番话,却吓得王澍不能呼吸。
当时淑妃赔罪道:“夑儿这个孩子做事一根筋,没个分寸,不过我们都没料到崔姑爷敢这么胡作非为,竟然还拖累了你。还希望你不要生夑儿的气才好,回头等他回京,我一定严厉说他!”
嘉阳长公主摇头道:“我并不怪他,他有什么错?他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是我们该欣慰的事,夑儿这样才是真正的天子,才是血脉正统,泰王兄在天之灵知道了,想必也很欣慰。这次的事情是我治家无方,我是真不知道该拿永乐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淑妃又说:“永乐还年轻,以为只有生死相随才是挚爱,她会渐渐懂得人生的道理的。再难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想当年,咱们多少次以为活不下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嘉阳长公主点头道:“是的,死有什么难的,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淑妃又将一个卷轴交给嘉阳长公主,说:“这是之前沐苏找到的先皇遗诏,我把正本留了下来,交给皇上的是假的遗诏。现在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我担心皇上对夑儿心生忌惮,会对夑儿下毒手。”
嘉阳长公主接下遗诏,道:“看来咱们要提前动手了,再这样下去,形势只怕更不利。”
淑妃道:“容我回去再想想,想好了我再同你说。”
“好……”
王澍浑浑噩噩的听完她们的对话,待她们离开之后,不小心把神龛撞开了,而这个神龛里,竟然供奉着文煦太后、先皇后和泰王三个人的牌位。
沐苏听完他的讲述,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很多沐苏以为之前已查明的事,突然变得不对了,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相!
为什么嘉阳公主说周夑是真正的天子,泰王会觉得欣慰?
为什么淑妃要私自扣下先皇遗诏?
为什么嘉阳公主要供奉文煦太后、先皇后和泰王三个人的牌位?
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嘉阳长公主和淑妃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周夑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淑妃和嘉阳长公主是要造反吗?替周夑逼宫造反?
沐苏一直以为淑妃跟皇上是真爱,嘉阳长公主跟皇上兄妹情深。
如今看来,几十年来,她们两人都在演戏?她们真正爱护的人,是泰王?
周夑……才是泰王的亲子吗?
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吓了沐苏一大跳。
难怪王澍不敢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他们肯定也推测出这种可能性了。
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做才是对的?
沐苏突然有些麻了爪子的感觉。
她让张满先带王澍下去安定下来,有些事情,她要单独想清楚。
沐苏坐在房中想了整整一天。
如果她是周夑,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皇,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子,却是鸠占鹊巢?
他会跟淑妃、嘉阳长公主一起造反吗?
还是等淑妃和嘉阳长公主败露之后,面对皇上的处死?
就算造反登基了,他一身浩然正气,如何面对自己的真实身份?
沐苏连连摇头,不行,她不能让周夑知道这一切,这对他的人生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想定之后,她留下一封书信之后,当即带着张满和王澍返回京城。
周夑晚上办事归来知道沐苏回京城之后,十分诧异,书信之中虽说是平安号出了重要的事,但他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他现在要事缠身,的确离不开,只好让章侍卫立刻传信给霍宏图,让他在京城保护好沐苏的安全。
沐苏回京没有坐马车,而是全程骑马,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到了京城。
回京之后她一刻也不敢浪费,生怕嘉阳长公主草率行事,再也阻拦不急。
她连通报也没有,直接在夜里翻墙上门找到嘉阳长公主。
嘉阳长公主在睡榻上发现有人闯入,吓得不轻,待发现是沐苏,更是惊诧:“你这个野丫头胆敢闯我公主府?你想做什么?”
沐苏上前道:“我纵然胆大,也比不上长公主想造反的胆子大!”
嘉阳脸色一白,说:“你胡说什么!”
沐苏道:“长公主不必惊慌,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周夑好。但究竟怎么才是为他好,我想我们得谈一谈。”
嘉阳长公主一脸嫌弃,道:“我跟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谈的?”
沐苏也不急,说:“可就是我这样一个小丫头,却知道你们这二十多年的秘密,敢问长公主,你有什么底气觉得你这样造反就有胜算呢?”
嘉阳长公主有些慌张,但不确定沐苏知道多少,嘴硬道:“我不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沐苏板着脸道:“长公主,我知道你因为沐家助纣为虐的事讨厌我,对于先皇、太后、皇后和泰王的死,我也很抱歉,但眼下燮王的事才是最要紧的,我想我们最好平心静气、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为好。”
嘉阳长公主终于确定沐苏什么都知道了,不得不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沐苏陈恳道:“我唯一的诉求,是希望周夑能够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我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不希望他成为乱臣贼子,我不希望以后史书中的他会留下污点!”
嘉阳长公主想了一下,问道:“你当真只是为夑儿着想?”
沐苏点头,说:“我和他的感情,比你以为的要深。”
嘉阳长公主问道:“就算如此,你能为他做什么?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民女罢了。”
沐苏淡淡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大概可能我脑袋比你好用一点。”
嘉阳公主气得又要骂她,沐苏抢先道:“您先别生气,要不要听一听我的计划?”
嘉阳长公主最近为了家里的事焦头烂额,而皇上对周夑也心生不满,让她更是焦急。此刻沐苏说她有法子,她不得不放下颜面,认真听了起来。
沐苏的法子有些冒险,她希望趁着这次北三道的灾情,将北三道查个底朝天。高家的问题绝对不小,若周夑执意要除掉高家,皇上肯定会以为周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除掉老臣和功臣,为自己以后新帝登基铺路。
在这种猜忌之下,皇上肯定会打压周夑。这个时候,就需要朝臣们站出来支持周夑,若支持周夑的人足够多,逼皇上禅位也不是不可能。
嘉阳长公主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咱们这位陛下,会主动禅位?你不了解他……弑君、弑母、弑妻、弑弟!如此罪大恶极的人,不拼到最后一刻,怎么会放弃?”
沐苏笑着摇摇头:“你恐怕也没有多了解他。你觉得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人是谁?”
嘉阳长公主说:“自然是他自己。”
沐苏摇头:“是淑妃。”
“咱们这位陛下,对淑妃娘娘的感情,倒是一丝也不假。若不是为了淑妃娘娘,他会弑君、弑母、弑妻、弑弟吗?”
沐苏并不是无缘无故如此说。
淑妃二嫁入宫,稳坐四妃之位,若不是她身份不宜曝光,那空悬的皇后之位也一定是她的。而且沐苏早就注意到,不论多么难的事情,只要淑妃肯主动去劝说皇上,皇上一定会听她的话。
若没有足够的恩宠,哪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病
嘉阳长公主震怒道:“一派胡言!你不要给他找借口,这如何能怪韶华?当初是他这个禽兽强要了韶华,被我亲眼撞见的!韶华受了一辈子的苦,忍耐了一辈子,你却要她背负这份天大的罪责,这不公平!”
沐苏解释道:“我不是在替皇上找借口,也不是在怪淑妃娘娘,而是在找皇上的软肋。皇上罪大恶极,这毋庸置疑,但淑妃娘娘是他犯错的动机,这也是事实。若能利用好这一点,就能让他禅位。”
嘉阳长公主渐渐冷静下来,问道:“要我们怎么做?”
沐苏深吸了一口气,在嘉阳长公主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要逼皇上禅位,就要能够完全控制住皇上和局势。
而这件事沐苏已经下了决心,不能让周夑参与其中,所以要想事成,就要借嘉阳长公主的力量。
嘉阳长公主听了她的计策之后,的确比她之前想的宫变要稳妥许多,但她想了想,说:“要想我按照你的要求做,我也有个条件。”
沐苏问道:“什么?”
“事成之后,你必须离开夑儿。沐家的人,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沐苏一阵心痛,不过在她参与逼宫成为罪人之后,她想再留在周夑身边,的确不合适。
就当是为沐家还清欠这世间的债,这大概这就是她重生的意义吧。
“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日子,北三道的案子发酵的特别快,不断有消息传入京城,越累越多的官员都听说了发生在北三道那匪夷所思的案件。
随着南宫奈何找到薛四爷和薛天河一行人之后,洛水堤坝的位置也被确定曝光。
一时间,北三道的百姓都愤怒了,他们这才知道,这连年的干旱并不是天灾,而是**!
不断有地方发生小规模的暴动,东北大营不停派人镇压,而周夑则开各地粮仓赈灾,安抚民众,并命雍王调兵逐步地开堤放水。
这一封奏报接一封奏报的送往京城,御史们也沸腾了,有弹劾北三道官员的,又谩骂东北大营草菅人命的,也有替周夑请功的,但每一封奏折里面,都或深或浅的在指责皇上的失察。
皇上的心情一日坏过一日,对于北三道的事,他也没有料到,也无法容忍,但诸位御史送上来的奏折之中,全都在指责他的失察和用人不当,甚至有人要他写《罪己诏》以平民愤,周夑则仿佛成了救世主,被世人吹捧!
他将一本奏折摔到地上,愤怒道:“高光如今已经八十多,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竟然说要把他绑送大理寺!高光是我们大周的功臣,功臣啊!没有他当初卖命相助,哪里有朕的今天?”
泰来总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正在气头上,怡景殿的信任女官夕元姑姑慌张跑来,禀报道:“陛下,启禀陛下,淑妃娘娘不好了!”
皇上一愣,问道:“淑妃怎么了?”
夕元姑姑道:“从昨夜开始,淑妃娘娘就开始惊厥,时而哭闹,时而胡言乱语,太医看过之后,也束手无策!”
皇上怒道:“混账,怎么现在才告诉朕?”
说罢,他立刻起身前往怡景殿。
淑妃的寝殿中门窗紧闭,时不时从中传出女子虚弱的哭闹声。
皇上走进时十分惊诧,淑妃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失态过。
他走到床头,半扶起淑妃,喊道:“韶华,韶华你还认得朕吗?”
淑妃看起来神志并不清醒,嘴中念念有词,皇上低头去听了一下,大惊失色,立刻将屋内服侍的人都喝退下去。
待无人了,他将淑妃扶起靠在自己肩头,喊道:“韶华,你清醒一点,是朕来了,没有人敢找你索命,听见没有?”
淑妃身体一抽一抽的,眼睛微闭着,哭道:“绰姐姐,我没有害你,没有……你不要恨我……”
唐安绰是先皇后的闺名。
过了一忽儿,又突然激动的哭道:“……求求你们放过我……陛下放过我……我不想喝这杯酒……”
先皇曾视她为红颜祸水,为了避免晋王和泰王同室操戈,先皇赐下毒酒,要处死她。
是晋王赶来抗旨救了崔韶华。
皇上一阵心痛,道:“韶华,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朕是大周的皇,没有人能伤害你,你醒过来,看清楚……”
淑妃一直浑浑噩噩的胡言乱语着,都是跟过去的人和事有关,皇上怎么喊都喊不醒她。
暴怒之下,皇上传来太医院的人大骂一顿,让他们不治好淑妃就提头来见!
王澍大着胆子说道:“淑妃这恐怕是心病……”
“混账!”
皇上正要责骂,王澍又说:“若是心病,臣有一幅心药也许能治好娘娘的病……”
皇上想了几瞬。
他早年登基为帝,就是为了把崔韶华从泰王身边抢过来,他做到了,不仅让“泰王妃”死了,还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位列后宫四妃之位。
淑妃失去了亲人、朋友和挚爱之人,皇上本以为她会消沉或反抗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很平静的接受了皇上的一切安排。
皇上欣喜若狂,以为淑妃明白了他的爱意。这些年来,淑妃的情绪一直很平静,对他很温柔,却总有些疏离的感觉。皇上对她即爱又怕,走近了怕把她逼远了,走远了心中又牵挂。
如此多年,到今天他才知道,淑妃并不是没有心事,而是她藏得太深,直到如今憋出心病来。
皇上强忍着愤怒之情,对王澍说:“什么心药?说!”
淑妃病重的消息如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霍宏图耳中。
他将信笺揉成团烧掉,而后背着手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淑妃病的稀奇,时机和病况都很奇怪,他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合理的告诉给燮王?
霍宏图不自禁又想到了突然回京的沐苏,下意识联想到,会不会跟她有关?
正在犹豫如何下笔写信时,侍卫通报,说沐小姐要见他。
他放下笔,心中道了一句:“果然是她。”
沐苏来找霍宏图的目的很简单,她要阻止霍宏图把淑妃病重的消息告诉给周夑,而她了解霍宏图,只要是为周夑好的,他肯定会配合。
“……淑妃的身体没有大碍,燮王如今正忙,不用他再操心京城的事了,想必霍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吧?”
霍宏图笑了笑,说:“沐小姐不妨再说清楚一些。”
沐苏知道瞒不了霍宏图,但她也不能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便只说皇上对燮王日渐高涨的声势和名声不满,淑妃、嘉阳长公主打算逼皇上禅位。
霍宏图瞬间笑不出来了,道:“你说的当真?这种事情不可胡来,若走错一步,就会葬送殿下的一生和大周未来的江山!”
沐苏道:“自然是计划周全了,但这计划之中,还需要霍先生出一臂之力。”
沐苏将计划详细的告诉给霍宏图,并道:“皇上做的错事太多,我想他也不想留下千古骂名,有淑妃出面,此事应该是水到渠成。”
霍宏图有些忐忑的反复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犹豫道:“这样大的事,你真不打算与殿下商量?”
沐苏摇头,道:“阴与阳,光与影,总是相伴相生的。他只需要站在阳光之下,其他事,我们代劳就够了,你说是吗,霍先生?”
霍宏图深深的看了沐苏两眼,并对她郑重的作揖道:“沐小姐对殿下之用心,霍某今日终于体会到了,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沐苏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要抓紧时间部署起来,便匆匆走了。
在逼宫之前,沐苏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其中有一件事她一直不放心,那就是周风羲。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把他支开才行。
沐苏想定之后,找到何修齐,请求道:“何大哥,我想约见周风羲。”
她与何修齐商定,三日之后的早上,何修齐才会将沐苏约见的消息告诉周风羲,并将地点约在了城外的九龙宫之中。
到那里一来一回,至少一天,时间足够了。
皇宫之中,王澍正在“心惊胆战”的告诉皇上,该怎么医治淑妃的心病……
“上古真人治病,有一种叫做‘祝由’的治病之法,可治药石无医的心病。此法也不复杂,只需在一间屋内置四面一人高的铜镜,将淑妃安置于铜镜环绕之中,再焚烧安息香和祝由符。很快,淑妃就会有如神魂出窍,与镜中,也就是她心中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开始对话。只要在这个时候,皇上从中引导,将淑妃娘娘的心结打开,待淑妃娘娘一觉醒来,一切心事便如过眼烟云啦。”
皇上皱着眉头,十分忍耐的听着。若如以往,他早就下旨将此等蛊惑人心的人斩杀了,可淑妃发病已有三天,一天比一天严重,甚至出现了近乎“疯癫”的情况,一些过去的秘密也借由胡话乱说出来。
他想了几息,让王澍先退下,而后唤来泰来总管,吩咐道:“你去查一下,看这祝由之术到底可不可信,若是一派胡言的巫术,便将王澍抓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所愿(完结)
泰来总管领命退下,待到晚上前来复命时,颇有些为难,道:“陛下,老奴今日四处暗中打听,这祝由之术实在难以定论。有些老御医说典籍中确实有记载,但至于作用,谁也说不好,因为这祝由之术,乃是与病人的魂魄对话进行规劝,多半是些不可外传的事,无人能知晓结果……”
皇上起初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但是细想下来也觉得合理。
像淑妃这种情况,在病中服侍她、医治她的人,最后肯定都要被清洗掉,想来其他要用到祝由术的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来回斟酌,皇上觉得王澍不论治不治得好淑妃,他既然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那么就得死。
横竖是个死人,姑且让他试试好了。
连夜,皇上再次召王澍进宫,与他商议这祝由之术该怎么弄。
王澍道:“恕微臣愚钝,并不知淑妃娘娘心中症结在哪,所以需要皇上找几名知晓淑妃娘娘心事之人在旁辅佐,以便我明日施术。”
皇上想了想,当年之事乃是皇家秘辛,知道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了,若一定要找人辅佐,除了他自己,便是嘉阳长公主了。
商定人选之后,王澍又列出一应物件,泰来总管便按照他的要求连夜准备去了。
同时,嘉阳长公主府中,嘉阳长公主紧张的问沐苏:“这祝由之术当真有用?”
沐苏微微一笑,其实这祝由,与现代的心理学非常相似,但也有一些不同。
这次王澍要“治”的人不是淑妃,而是皇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沐苏还做了一些双保险的准备。
她拿出一包药粉,对嘉阳长公主说:“有没有用,全看长公主明天能否让皇上喝下这包药。”
嘉阳长公主问道:“这是什么药?”
这包药粉是沐苏找慕容白瑾的地下赌庄弄来的,有轻微的致幻效果,方便王澍明日通过祝由之术,对皇上催眠。
沐苏道:“放心,这个药只会让皇上犯困,作用一个时辰左右,不会伤身,也不会留下痕迹,只是方便王御医明日行事。”
嘉阳长公主咬了咬牙,但终究收下了这包药。
翌日一早,沐苏扮作嘉阳长公主的婢女与她一道进宫,进宫之后,沐苏就从嘉阳长公主身边消失了。
而在养心殿,内务府赶制出来的四面巨大铜镜被安放在了大殿正中,围成了一间小小的铜镜室。
室内四角燃烧着袅袅熏香,飘在镜前,似真似幻。
铜镜室之中,淑妃坐在躺椅里,形容枯槁。她这几天为了装病,配合王澍喝了不少伤体之药,着实受了些苦。
泰来公公带人将门窗都用棉被盖上,瞬间,养心殿中只余下镜中反射出的点点的烛光。
“陛下,长公主来了,可以开始了。”王澍轻声对略显紧张的皇上说道。
室内无光,嘉阳长公主看不清皇上的神色,她上前几步,喊道:“皇兄。”
皇上心情复杂,一时未做回应。
今日一早,他召王澍前来,再次细细的问过这所谓的祝由之术。
淑妃的心结,又何尝不是他的心结?要他引导淑妃回顾往日之事,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却是不愿回首的。
嘉阳长公主从泰来公公手上接过一盏热茶,送到皇上手边,安慰道:“皇兄,这殿中只有你我几人知情之人,你不必紧张。我这么多年不曾透露半个字,以后也不会说,为了淑妃姐姐的身子,咱们姑且信这御医一回,试一试。若不灵,御医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皇上叹了口气说:“朕并不是信不过你……”
他是在害怕,害怕面对已逝的那些亲人。
但有些话没办法说出口,皇上又叹了口气,终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起身与嘉阳长公主一起走进铜镜室,一左一右坐在了淑妃两侧……
城外的九龙宫中,沐苏站在一棵花树下,仰头透过指间缝隙,望着这难得的好阳光。
微风不燥,一时静好。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周风羲气喘吁吁的从宫门外走来,看到静静伫立的沐苏,一时间不敢冒然上前,害怕打扰眼前的静好。
他不知道沐苏约他前来所为何事,但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来了,心想,只要她愿意见他,听她说什么都好。
沐苏察觉到急促的呼吸声,转头看过去。
周风羲一身清淡的白色长袍,目光沉溺,让她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住在沐家小院的庶子。
“哥哥。”
沐苏兀的喊了一声,让周风羲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仓皇一步上前,面色惊喜喊道:“妹妹?”
沐苏回过神,双眼看着他,叹了口气。
说到底,这世间亏欠周风羲太多,她也是。只因前世的事,她便认定他是敌人,而处处算计、防备他,全然不顾他的处境和感受。
沐苏捋了一下发丝,淡笑着说:“哥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你陪我走走吧,这九龙宫,你应该比我熟悉才对。”
周风羲立刻点头,道:“是,我之前在这里住了数月,各个地方都知道。对了,这里有一处极好的登高之处,可以看到整个九龙山的景色,我带妹妹去吧?”
沐苏点点头,与周风羲并肩走去。
路上,沐苏安静的听着周风羲说着以前住在这里的事情,周风羲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对沐苏讲。
沐苏轻声的打断他,说:“今天约哥哥来这里,是因为宫里会发生一些事,我不想你在那边。”
周风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沉寂下来,别过头,什么也没有说。
沐苏看着他,问道:“我知道只要是我约你,你一定会来,你会怪我算计你吗?”
周风羲惨笑一下,说:“我狠不下心怪你。”
沐苏停下脚步,站在周风羲面前说:“你想知道宫里正在发生什么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周风羲摇摇头,道:“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虽是皇子,却是个外人。”
沐苏道:“那咱们就不说这些糟心事啦。其实今天约哥哥来这里,也是想跟你道别。”
“道别?”周风羲诧异看向沐苏,脑海中瞬间蹿过很多想法。
沐苏淡淡笑着说:“等京中事了,我就要走啦。”
周风羲忽而愤怒,问道:“周夑让你走?他是不是对不起你?”
沐苏急忙道:“不是,他还不知道。”
一时间,沐苏不知道该怎样去说。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计划逼皇上禅位的事,虽已知道周夑登基之时就是她隐退之日,但她还没有细细去想,该如何跟周夑道别。
“燮王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我不能继续陪着他了。你是他同母的胞兄,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希望你们能抛开过去的一切,互相扶持、互相陪伴。”
周风羲全然不想听这些,只是追问:“你要去哪儿?”
沐苏摇头道:“还没有想好,也许会四处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哪里都是好去处。”
周风羲有些着急,说:“这不行,让我跟你一起。”
理所当然的,沐苏摇头拒绝了。
周风羲也顿时有些后悔,明知道不可能的话,为什么要冒然去说。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了周风羲喜欢的一处登高之地。
在九龙宫的后山上,从这一处远眺过去,不仅可以把九龙山的景色尽揽眼底,极远处还能隐约看到京城的影子。
也不知当初隐藏在九龙宫的沐英,多少次站在这里想念着京城的人。
站了一会儿,风有些凉,周风羲刚准备带沐苏下去,便看到山腰上有人赶来。
待来人走进,原来是沐苏手下的张满。
张满神色凝重,只是对沐苏点了点头。
只这一个动作,沐苏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巨石落地。
周风羲大概猜到是沐苏在京城的事已顺利完成了,不禁又有些羡慕周夑,沐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吧。
沐苏转向周风羲,道:“哥哥,陛下和淑妃娘娘身体不适,你快回宫去看望他们吧。”
周风羲一惊,沐苏竟然敢直接对皇上下手了?
连淑妃也不放过?
他刚提步准备赶回去,却想起沐苏与他道别的话,是不是今日一别,他就再也见不到了她了?
“你什么时候走?”周风羲问道。
沐苏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有想好。”
周风羲叮嘱道:“无论你去哪里,给我一点消息,让我知道你一切安好,可不可以?”
沐苏犹豫了一下,终是微笑着答应了。
周风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里还是担心着淑妃,不知所谓的身体不适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告辞走了。
沐苏站在山顶边朝周风羲缓缓的挥着手,但愿他和周夑能够随着老一辈的谢幕,而放下过去的身世和恩怨,真正的成为兄弟。
周风羲赶回京城时,已是午夜时分,他想进宫,却发现宫闱守卫森严,云腾亲自带着禁军守在宫门前,任何人都不许进。
他本以为宫内发生了兵变,却看到左丞相等内阁大臣齐齐的从宫门内走出来,神色凝重。
众位大臣看到周风羲,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左丞相上前一步,道:“风羲殿下,请跟臣等到内阁借一步说话。”
周风羲正希望有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忙点头,随众臣往内阁去。
“……淑妃娘娘积郁多年,患上失心疯,欲持刀刺杀皇上。长公主保护皇上,被刺身亡……皇上伤心且震怒,一时气血攻心昏到在地,等御医救治醒来,已是半身不遂,无法言语。”
周风羲难以置信的听着左丞相说着宫内发生的一切,终于知道沐苏为什么要离开。
不论她是不是为了周夑,是不是为了江山,她对周夑最亲的亲人做了这些事,注定两人无法相见……
而沐苏,也在九龙宫内听着张满的详细汇报。
所谓的祝由之术,其实根本不存在。
她早在回京之时,就已决定要将皇上、淑妃、嘉阳长公主三人一起拿下,所以在淑妃装病期间,王澍已在药中添加了疯药,所以淑妃之病,并不是完全装出来的。
而嘉阳长公主的日间饮食,也被下了幻药。皇上所服幻药,便是被嘉阳长公主亲手所下的。
所以当三人聚集在铜镜室内,闻到药引幻香的香气,便一起中了沐苏的圈套。
此时的他们,便成了王澍的手中玩偶,问什么答什么,将过去二十年的种种秘辛,一一说出。
而另一边,霍宏图和元夕姑姑假传皇上口谕,带着内阁大臣到养心殿,将往事的所有告白都听在了耳中。
内阁大臣们无比惶恐,接受着一个又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皇上当年竟是弑君篡位的叛贼。
泰王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者。
隐而不出的淑妃原来是泰王妃。
周风羲是皇上**泰王妃所生之子。
周夑是淑妃和泰王在长公主府密会所得的私生子……
无论哪一件事传出去,都足以动摇大周的根基,皇室将面临灭顶之灾,大周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内阁大臣们在养心殿内商量了整整一天,为了保全大周根基,唯一可行之法就是让皇上禅位给燮王。燮王是泰王遗腹子,也是先皇遗诏的正统继承者。
但这件事该如何对燮王、对世人去说?真相,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大白天下。
所以才有了左丞相对周风羲所说的那番话。
张满汇报完宫内之事后,又补充道:“左丞相让我转告您,他做到了他答应您的事,您答应他的事,也不要忘记。”
沐苏无奈的笑了一下。
左丞相跟嘉阳长公主一样,也让她离开周夑。
何用他们说?
她做了这些事,如何再面对周夑?她自然是要走的。
只是,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很后悔当初在雍州和周夑分开时没有好好道别,那时的她还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不可逆转的一步。
一念成殇,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色已黑,从九龙宫的登高处已看不到京城,更望不到雍州,可沐苏久久的站在山顶,任冷风肆掠。
周夑在雍州城外的农庄上已四天不眠不休。
民愤起义已渐渐平息,但如何恢复良田农耕、安置灾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他这两天心里总是不安心,每次问起京城的消息,下面总是一些不咸不淡的消息,特别是关于沐苏,只说她在打点平安号。
她明明说平安号有急事才匆匆回京,怎么会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呢?
但每当他想细问时,总有些其他事扰乱他的思绪,直到今天,一封霍宏图的急报传来,说皇上病重,众臣请他回京主持大局。
他心道,果然是有不得了的事发生了,沐苏一定有事瞒着他!
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时,周夑才发现,事情比自己想得要严重的多。
皇上嘴巴歪斜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淑妃疯疯癫癫的被关在房里,长公主府挂满素缟……
这一切,他一点情报都没有!
而他眼下根本没有机会去细查,内阁大臣在他回京的第一时间将他请到衙内,商讨皇上禅位之事。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被人安排好了,顺理成章的,不容他推辞。
连掌印的泰来总管,都顺从的在禅位圣旨上盖上了玉玺。
直至深夜,内阁大臣觉得大局已定,才放周夑回府休息。
而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他便是传来霍宏图,将一个茶杯狠狠的砸碎在了霍宏图的脚下。
“你又在把本王当傻子!”
对于即将登基称帝的周夑,霍宏图对他更为尊敬,立即跪在地上,却沉默不语。
周夑疲惫不堪,他太多天没有睡觉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话啊,哑巴了吗?父皇、母妃还有姑姑,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说京中无事吗?这叫无事?还有沐苏呢?她人在哪?”
霍宏图抬头看着周夑,心中不忍,却依然按照沐苏交代的话术说道:“殿下息怒,将这些事瞒着您非我所愿,可微臣实在不忍告诉您真相。”
周夑气得额头爆筋,道:“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
霍宏图道:“皇上、淑妃和嘉阳长公主都是被沐苏毒害的,她说只有他们死,沐家的灭门之仇才算得报,而这皇位,便是她对您的补偿,从此你们二人两清,让您……让您忘了她……”
“两、清?”
周夑踉跄的退了两步。
连日不眠,加上京城一连串的事,本就让他的身体濒临崩溃,如今再听说沐苏毒害他亲人后弃他而去,周夑再也承受不住,咳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两年后。扶桑国。
自从圣德太子回国登基,扶桑与大周已休战言和两年,沿海百姓渐渐休养生息,一个叫做长港的小渔村已显现出热闹祥和的模样。
这个小渔村因最靠近大周,这两年已成了海上贸易的重要港口,所以来往的大周人也特别多,两年前,更是有个商队直接在渔村外定居下来,日积月累,他们定居的地方已建成了一个热闹的街市。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肩轿穿梭在街市中,稍见过些市面的村民看到轿夫身上衣服的秀图,认出这是圣美惠长公主府上的人,便匆匆让到一旁跪下。
肩轿在街市中最大一间屋子前停下,圣美惠长公主从肩轿中走出,熟门熟路的往里走去。
她手中拿着一柄纸折扇,看到在账台前忙碌的女子之后,用纸扇遮脸,狡黠一笑,道:“苏苏,我来了,有新消息哦。”
圣美惠长公主的中文说的更流利了,账台前的女子抬起头,正是当初不辞而别的沐苏。
她看到圣美惠长公主,并不客套,只示意一旁服侍的风铃给公主倒杯茶,而后敷衍的问道:“什么新消息啊?”
圣美惠长公主说:“我收到了大周的喜帖,你们大周皇帝要娶皇后了。”
沐苏手中一顿,笔上的墨滴下来,将整个账本都晕脏了。
她勉强抬起头,强撑起笑容说:“那挺好的,他终于想开了。”
圣美惠长公主仔细看着她的表情,问:“你真的觉得挺好的?”
沐苏点头,说:“是啊,他总是要结婚生子的,隔了两年才立后,算是对得起我了。”
圣美惠长公主起身,失望道:“哎,没想到你这么不放在心上,我还以为你会伤心呢。好了,消息告诉你了,我去逛街了,看看你又有什么新玩意儿卖。”
说罢,就带上门走了。
圣美惠公主刚走,沐苏就啪的将毛笔丢在桌上,十分不顾形象,嘴巴一撇,带着哭腔骂道:“周夑你这个薄情汉,才两年就要娶老婆了!”
她扭头看到风铃,一把扑到风铃怀里,哭出来,道:“风铃,怎么办,我难受,我难受!可是我也不能怪周夑,是我抛弃他的,可是我就是难受,他怎么就真的忘记我了呢!”
风铃赶紧轻拍她的背安慰道:“皇上肯定没有忘记小姐,只是他身为皇上,必须传宗接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小姐,您别伤心了,我看您也该放下过去,好好打算一下自己以后的生活了。”
沐苏摇摇头,做了两世夫妻,她怎么可能再去找别人?
而周夑要立后的事,也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呢?
她竭尽全力的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克制不住抽泣了几声。
圣美惠长公主站在门外并没有马上离开,将沐苏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她偷笑两下,小声道:“不伤心一下,怎么能看清自己的心?”
当初圣德太子在周夑的帮助下回国登基,起初遇到了很多问题,多亏周夑派人暗中帮助,他们姐弟才能稳下大局,所以圣美惠公主十分感念周夑的好。
而自从圣美惠公主帮助弟弟打理朝政,就特别在意商贸上的事,所以当小渔村的港口和贸易如火如荼的开展时,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查之下,竟然发现这个当家之人竟然是周夑普天四海之中在找的人。
存了些私心,她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周夑,而是想认识一下这个被周夑翻天倒地寻找的女子。
谁知两人一聊,格外投契,在得知沐苏为了周夑皇位而迫不得已离开大周,她就更心疼这个用心良苦的少女。
虽然答应沐苏不会将她的行踪告诉给周夑,但她只是总觉得相爱的两人分开这么远,太过可惜。
沐苏在得知周夑要立后的消息后,夜里偷偷哭了一宿,以至于圣美惠第二天再来找她时,她都不敢见客,只道身体抱恙,请风铃招待圣美惠公主。
圣美惠公主十分抱歉的对风铃说:“我还想问一下苏苏,要送什么贺礼给大周皇上,我好让使者送过去。”
风铃尴尬道:“好公主,您就别往小姐伤口上撒盐了,她一贯嘴硬,实际上伤心得不得了,从昨天到今天,什么也没吃呢。”
圣美惠公主听了有些心疼,问道:“她这么难过,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大周的秘辛,沐苏并没有仔细的说给她听,风铃也不敢乱说,只道:“这都是为了陛下好。”
圣美惠公主摇摇头,说:“不明白你们。”
坐了一会儿,她又走了。
沐苏在房里伤心到浑浑噩噩,脑海里全是一些跟周夑共渡难关或相亲相爱的记忆,想到难受的地方,她就不停的拍打自己的脑袋,希望自己不要再想了。
也不知这样昏天暗地的过了几日,只知有一天早上,风铃端着一碗长寿面走进房中,劝道:“小姐,今天是你十八岁生辰,你好歹吃碗面吧。”
沐苏看了一眼面,没什么胃口,但突然说道:“风铃,我们扎花灯好不好,我想放灯许愿。”
风铃连忙点头,只要她不要整天整天的发呆就好。
风铃准备好材料,陪着沐苏做了一整天的花灯。
待到夜色降临,二人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港口。
她们走到海边,风铃将花灯取出点燃,小心的交给沐苏:“小姐,快许愿吧,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沐苏接过花灯,闭上眼睛静静许愿,而后放到海里。
风铃问道:“小姐许的什么愿?”
沐苏淡淡的笑着说:“愿天下太平。”
风铃难免有些不解,这算什么愿望?好歹说点跟自己相关的事呀。
今夜无风,海面十分平静,花灯随着轻微的海浪渐渐飘远,也带走了沐苏的思绪。
她离开大周两年了,当初为了断掉自己对周夑的念想,她带着平安号的人,以及当年参加宫变的一些人离开了大周,到扶桑国避世。
但平安号地字堂一直都在收集各种情报,她总能得知周夑的消息。
知道她走后他大病了一场,她伤心又心疼,但知道他顺利登基了,她又觉得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
看着大周在周夑的治理下渐渐昌隆,她满满的骄傲,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一样。
直到圣美惠公主告诉她,周夑要立后了。
沐苏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分开了,她这才明白,生离比死别更难受。
这两年里,她也动摇过,想要回去找周夑,想着沟通一下,周夑也许不会怪她。但就在她准备行动时,淑妃却过世了。
一想到肯定是自己给淑妃下了疯药才导致淑妃早亡,她都觉得周夑不会原谅自己,只得作罢。
她蹲在海边看着飘远的花灯,叹了口气,还想什么呢?当时决定做那件冒险的事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承担一切后果,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不知什么时候,海上突起大风,花灯渐渐被海浪吞噬,一个大浪卷过来,眼见就要打到沐苏身上。
风铃尖叫着拉沐苏后退,一个猛地转身,却撞在了一个坚硬但温暖的怀中。
“哗啦。”
海浪拍过来,有人将沐苏护在怀里,用宽厚的脊背挡住了冰冷的海水。
沐苏惊讶的抬头望去,虽然海边黯淡无光,但她知道他是谁……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可她眼里只有眼前的人。
两年多未见,他青年的稚气全然已退,眉眼更为英朗帅气,仿佛还长高了些。
一时之间,她仿佛得了失语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前之人伸手抹去她额上的一点水滴,问道:“你刚刚许什么愿了?”
沐苏忽的红了眼眶,猛的一头扑到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哽咽道:“我……我愿相爱之人,不再分离……”
“好,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