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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点苍为聘txt下载     点苍为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一)

    傅怀音的话似乎并未对沈洄起任何作用,自那天以后,沈洄来西苑的次数频繁起来,且每一次来,总要带许多东西,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小点大菜,仿佛要将最好最贵的东西都给傅怀音送来。

    傅怀音并不愿意收,沈洄便命人将东西堆积在房间内,与她说:“东西拿来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不想要,就直接扔了就是了。”

    傅怀音自然是不会这般浪费,便让人将东西捐到慈善总会去,他们总会有需要的。对于傅怀音此举,沈洄乐滋滋地曲解道:“你是怕我作孽太多,现在帮我做善事积德吗?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傅怀音无言以对沈洄如猪皮一般厚的脸皮。

    只是沈洄总是缠着她,她行事便有诸多不便,想打探陈哲偷运国宝的线索却因要避开沈洄,迟迟没有进展。她心中焦急,深知如不今早探到消息,恐怕国宝就要出境了。

    这日,沈洄又叫人来请傅怀音赴会,说是从抚仙湖打捞了新鲜的鲈鱼回来,要做鱼汤给她吃。她刚要开口拒绝,便又听见来人说:“少爷说了,他知道傅小姐近日在忧心什么事情,傅小姐不如今天去喝一喝鱼汤,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沈洄派来的人是他身边最为信任的下属阿来,他平日里总是跟着沈洄,大小事务都由他亲自为沈洄操办。阿来的谈吐学识在沈洄之上,两句话说得隐晦却直击傅怀音的软肋。看来,这一趟她非去不可了。

    傅怀音轻轻笑了一声:“沈洄身边有你这般善解人意又谈吐不凡的手下,真是稀奇。”她倒是想起来了,这个阿来就是当时在灵源山庄为沈洄答疑解惑的那个手下,这些日子以来,跟在沈洄身边的也是他,如此不凡的人却甘愿跟随沈洄,看来不简单。

    阿来弯腰低头:“让傅小姐见笑了,阿来哪里能和少爷比。”

    傅怀音道:“既然你家少爷为我准备了意外之喜,那我就去一趟好了。”她抬起脚便要走,阿来却拦下来道:“傅小姐,少爷为你准备了一件新旗袍,请您先试试,看合不合适。”

    傅怀音嘲道:“怎么?你家少爷请我吃个饭,还有着装要求?”

    阿来不语,只是弓着身子表明他奉命行事的为难之处,叫傅怀音无法拒绝。阿来身后一位女佣端了一件青色绣海棠花旗袍上来,恭恭敬敬的:“傅小姐,请入屋换衣吧。”

    傅怀音见她似是要去帮她更换旗袍,冷笑了一声,伸手将旗袍抓过来:“我们傅家讲求民主平等,从不让人做伺候人的活。”她抓了旗袍便转身进去,转手将门带上。

    身府修得财大气粗,风韵少有,没有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的讲究,于后院建了个大亭子,亭子里摆上贵重的盆栽与古董做装饰,摆豪华大桌,搬几张椅子,这便是沈洄所认为,最豪华的待客之所。

    彼时夕阳恰落,余晖泛光,红霞漫天,锦绣如画。傅怀音身着一青色旗袍,裙摆绣了一枝向上开放的海棠花,绣线细腻渐层,花朵栩栩如生。她脚步沉稳,身姿优雅,背后晚霞晕染其身,她仿佛是从漫天晚霞中绣出的一幅图景。

092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二)

    沈洄目光流转,他想他许久之前便知道,她很美,很美。

    自傅怀音坐下那一刻起,沈洄便有些局促不安。他一向目中无人,无论何种情形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势,可眼下面对傅怀音一人,竟乱了阵脚。

    沈洄理了理衣领与衣袖,又整了整头发,生怕自己仪态不佳。想了想,又赶紧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的,轻咳几声又不敢轻易开口。

    傅怀音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桌面上的食物,抬眸问他:“鱼呢?”

    沈洄听见她的声音,一时乱了心神,竟听不明白她讲了什么,便疑惑地“啊”了一声。

    傅怀音叹气:“你不是说邀请我吃鱼?这锅里没鱼。”

    圆桌中央架起的是一个火炉子,炉子上放了锅子,只是那锅子里只有一些汤水,却不见有任何鱼肉。

    沈洄反应过来了,面色微红:“哦,对,鱼……鱼呢?”他又转头去问在身边伺候他的阿来。

    阿来赶紧替沈洄解释道:“傅小姐请稍等,少爷想请您吃新鲜的鱼,所以命人等到傅小姐落座后才能宰杀鱼。”

    “原来如此。”傅怀音笑,“沈少爷真是颇费心思。看来今日我不多吃点,倒是对不起沈少爷的良苦用心了。”

    沈洄原本因傅怀音肯来与他一道吃饭而新生欢喜,如今听到傅怀音毫无情绪的语句却又多少有些失落,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吃鱼来这里的,你是为了有关陈哲的消息。可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而来,只要你肯来,我就很高兴了。”

    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傅怀音或许便会心生愧疚了,可这话是沈洄说的,沈洄过去对傅家、对她造成的伤害,以及沈洄与沈家过去发国难财甚至卖国求荣的做法,实在令她生不出任何歉意来。

    她再次抬眸看了眼沈洄,接话道:“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吃你给我准备的鱼。”

    沈洄轻点头,目光落于她身上,声音变柔些许:“你穿青色很好看。”

    她知他说的是她身上这件旗袍。从旗袍的布料、刺绣、剪裁与走线来说,这件旗袍确实是个中贵品。只是傅怀音并不是很喜欢。

    她想了想,问沈洄:“沈少爷是从何人哪里打听到我喜欢青色的?”

    沈洄只是轻笑,没说话,她便又说:“只是可惜了,沈少爷得到的消息有些偏差,我是喜欢青色,只是不是这种青色。”

    沈洄的失落更甚,诧异道:“你……你喜欢哪种青色?”

    “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作将来。这句诗所描写的便是天青色,是明代博物学家谢肇淛写的《五杂俎》中的一句诗。天青色并非由自身而出,它须得等到雨后天晴之时,积云散去的朗朗晴空中才会有天青的颜色出现。天青色更是汝窑制品中的贵色,要烧制出这种颜色,需要时机,需要等待。‘雨过天晴云**’,可遇不可求。”

093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三)

    沈洄似是听得懂傅怀音的意思,又似乎是听不懂,眸光灼灼看着她道:“你喜欢天青色,我就为你弄来天青色,无论有多难,我都会给你找来。”

    傅怀音:“……”

    她想,这大概便是鸡同鸭讲吧。

    此时有佣人将切好的新鲜鱼端了上来,扑面而来的鱼腥味便能让人辨识出这鱼被宰杀时,确实是活蹦乱跳的。

    佣人询问过沈洄的意思后,便将切成两瓣的大鱼头置入沸水中,又将切好的鱼片夹下去煮。那鱼片切得极薄,透如薄纸,夕阳的光芒甚至可以穿过那层鱼肉,将其染成红色。这样薄的鱼片,只需在滚水中煮片刻,捞起来时正好熟了,却又不会因煮得久了而散碎。

    佣人将煮好的鱼片放置在干净的盘里,沈洄挥了挥手,叫佣人将那盘鱼给他,他低下头去,用筷子笨拙又耐心地挑出其中的刺来。傅怀音以为这是他吃鱼的习惯,哪里知道,待那盘鱼的刺挑得差不多了,他竟将它推到傅怀音面前:“吃吧,刺都挑出来了。”

    这鲈鱼刺并不算多,可要挑出来也需花费一些心思。傅怀音望着雪白的鱼肉,明知道这里面包含了沈洄的心意,却感动不起来。她将鱼肉推回去给沈洄:“沈少爷,我有手,从来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情,你这样,我很不自在。”

    沈洄又将鱼推给她:“你来跟我吃饭,不是已经不自在了吗?今晚你用你的不自在换取你想要的消息,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沈洄的意思很明确,他亦没有掩藏或是修饰他真正目的的意思,卑鄙又坦白。

    傅怀音将一口恼恨之气咽下去,纤细的长指拿起筷子,低下头去拣鱼肉吃。这新鲜的鱼不必加过多的调味品,凭着鲜味便能获得人的青睐,美食本身的美味与给予美食者的不良该是可以分开的,傅怀音想,至少这鱼确实是好吃的。

    一场鱼宴吃得安安静静,沈洄说什么,傅怀音的回应都是极为简短与冷淡的,即便沈洄努力找话题,无奈傅怀音就是不太想理他,沈洄自讨没趣,到后来,便安静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傅怀音低头喝汤的模样。

    他想他从前见过不少女子优雅的模样,也有不少女子在他面前乐于表现,想获得他的青睐。可傅怀音却是不同的,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她安静坐在那里,动作浅淡地吃着东西,便像是有一股魔力,叫他移不开眼睛。

    要是这辈子,能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哪怕只是子啊一胖旁静静看着,那也是很好的。

    傅怀音被他盯得不舒坦,鱼肉吃完了,汤也喝完了,便抬头看沈洄:“我吃饱了,倒是沈公子,似乎没怎么吃。”

    沈洄笑:“没想到你胃口挺大,吃得不少。”

    傅怀音:“……”

    她目光清冷,如今夜的月色一般,在遥远的天穹,淡淡的光芒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清冷的目光落在沈洄身上,是在等他履行承诺。

094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四)

    沈洄忽而心生多余的念想,他想,既然这条线索对傅怀音来说如此重要,他是否能够得寸进尺,要求傅怀音付出更多?这一想法自然是卑鄙且无理的,可沈洄想,他本就是卑鄙的,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于是他将他的得寸进尺宣之于口:“如果我说,如果你愿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把消息告诉你,你会同意吗?”

    傅怀音盯着他看了半分钟。

    那清冷的目光从最初的冷淡,进而转为嘲讽,最终落为平静。

    “沈洄。”傅怀音拿起手边的餐帕擦嘴角,动作轻盈优雅,“这就是你的明码标价吗?你认为,这也是我会为了这个线索付出的代价?”

    沈洄想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愤怒或是不屑,可皆没有,她的语气冷淡而平静,就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掀不起一些情绪,仿佛站在远离事件中心的地方,俯视他的贪婪,他的私欲,他的不自量力。

    沈洄忽而迷茫了。

    “陈哲要送出境的,是春秋时期一件金制镂空剑柄,那上面的镂空雕纹,大概是蟠虺纹。蟠虺纹是青铜器的常见纹饰,形状与小蛇相似,有人认为是龙纹的简化,寓意吉祥。沈少爷家中的青铜古董,大概也是有几件雕了蟠虺纹的。”

    “那金剑柄,原是从山西浑源的春秋战国古墓中出土,后被盗墓贼盗取。浑源那地方,是商周时期代国所在的地方。商汤灭夏,分封宗室为代君,建立代国。周武王灭商却保留代国,以祭祀商汤。盗墓贼偷走的金剑柄,很大可能是代国国君的佩挂之物,通体以黄金铸造,珍贵无比。”

    沈洄万分惊讶,他万万想不到,傅怀音竟然早已经知道陈哲命人偷运出境的东西是什么,甚至知道这物件的详细信息,比他详尽得多。沈洄平时脑筋并不灵光,眼下却忽而想通了,傅怀音来赴会,不是真的委曲求全,为了得到线索,她有备而来,另有目的。

    沈洄脸上瞬息万变的情绪毫无遗漏地落入傅怀音的眼中,她已然确认,沈洄的心理防线在一层一层地崩溃。

    她乐于为这崩溃添上最后一道击打:“沈少爷,你确实良苦用心,也确实卑鄙。你觉得截住国宝文物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认为我会为之不惜一切代价。你算得不错,此时对我来说确实至关重要,有时甚至比我自身的性命更为重要。可你千算万算,却忘了我是什么人物,即便我被困在这里,你就觉得我没有任何办法知晓陈哲想做什么了吗?

    沈洄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只觉得这些话里没有任何明了的讽刺用词,却已是对他的极大侮辱。他忽而发觉,原来他亦是有自尊心的,他从前不去在意这些,只是因为从前他从不知道在倾慕的女人面前出丑,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可他与她的距离这样远,他怎会不在她面前出丑呢?

    沈洄不自在地笑了声:“既然傅小姐什么都知道,今日又为什么答应来陪我吃饭?”

    “你觉得是为什么?”傅怀音反问道,许久听不见沈洄的回答后,便给了他答案,“我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我以为你并非无药可救,也并非真如其他汉奸走狗一般,卖国求荣毫无良心,可今日此宴,让我真的明白了,你确实无药可救了。”

095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五)

    沈洄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忽而后悔极了,后悔自己过于愚笨,也过于高估自己,居然想以这种方式挟傅怀音,过去两人恩怨交锋那么多次,哪一次她服软了?可这一次,似乎令他格外后悔与不甘,要不是他自以为是得寸进尺,或许如傅怀音所说,她不会觉得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个机会,是他自己错失的。

    沈洄微低下头,多年来积累于心中的不服皆吐了出来:“傅怀音,你知道我特别讨厌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不信这世上有绝顶聪明之人,也不信有人能够掌控一切,更不相信怎么会有人天生就拥有那么多,显赫的家境、美丽的容颜、聪慧的脑子、幸福的家庭、忠诚的爱人……傅怀音,你凭什么拥有这些?又凭什么站在道德的高点来指责我?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愚笨的,都是完成你计划的棋子?”

    傅怀音第一次听沈洄说这些话,他也并不是完全无知与愚钝,也不是完全没有主见与思考,他对她的怨气与不服,夹杂了认为她与生俱来之优越感的误解。她从来都不是自视过高,而是对自身能力足够的自信,这是她的能耐与骄傲。

    她仔细聆听他的诉说,给予他充分的尊重后予以反驳:“沈洄,说到底,你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我。或许你觉得我与生俱来便具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觉得我因自己具有的条件而自觉高人一等。其实我并不需要与你解释什么,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确实与众不同,每一个人都与众不同,都是特别而独立的个体,有其优越之处。”

    “而你,真是不好意思,我尚未发现你有何优越之处。你说我站在道德的高点指责你,我明确地告诉你,以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点指责你。你没有底线也没有廉耻之心,遑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人存活于世,所需要的不仅是维持生命的几斗米,更要有礼义廉耻之心,要有底线与骨气,否则与禽兽何异?你如今年近三十,拥有许多人不曾拥有的财富与地位,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沈洄,你的人生会是怎样,是你自己决定的,如果你想继续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等待你的不会是光明,而是死路。”

    傅怀音站起身来,转过身去隐入月色中,再也没有回头。

    沈洄远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望着这无边的夜色,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的人生,他的过去与未来。

    继续走下去,真的会走到死路吗?可他只是想活得更好而已,这个世道,谁不是自私的,谁不是为了那一口饭出卖灵魂出卖底线?他真的做错了吗?

    *

    傅怀音回了房间,便觉得身子有些累了,换了身宽松的衣服,靠在窗台前看天上的月亮。

    陈哲即将命人偷运春秋金剑柄出境的消息,是那晚苏隐告诉她的,当时她虽因发烧有些模糊,可也不是毫无意识,苏隐在她耳畔所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她不由得担心他,也不知他是以何种方法从陈哲那里获知这一线索,更不知道这会不会令他暴露自己的身份与目的。

096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六)

    天上一轮明月静静散发光芒,傅怀音趴在窗前,黑色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盖住她半个身子。

    夜越深,她却越是无法入眠,不知怎的,眼皮总是跳,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重。

    在月亮移到中天之时,起了一阵风,她身上一凉,随即听见屋后树丛里似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她将身上的外衣拢紧,从房里拿了根棍子,小心翼翼朝着声响发作的声音小心翼翼走去。她总归是紧张的,以为有什么小偷盗贼入门,哪知刚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男人从后窗翻滚入房,在地面上滚了两圈,呻吟声随之而来。

    傅怀音接着屋里昏黄的烛光看清了来了。

    她手中的木棍惊得落地,她人便奔了过去扶住男人:“云深!怎么回事?”

    苏隐蜷缩在地面上,右肩一侧的衣衫被鲜血浸红,他的脸色亦是苍白得很。

    “陈哲在找我,我必须躲开他……怀音,帮我……”苏隐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来,便昏厥了过去。

    傅怀音心中又时焦急又是心疼,看他的情形,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使了大力气把苏隐抬到床上,又拿出自己的衣衫剪成布条,替他撕开衣服,用布条配以屋里备有的一般伤药,简单为他包扎。苏隐脸色白中透了青色,他的左肩应是中了子弹,如果不及时取出来,恐有生命危险。

    傅怀音拿来抹布,将地面上的血迹擦干净,双手却开始禁不住地发抖。

    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将苏隐送往医院取出子弹,或是该如何请来医生为他处理伤口?她如今亦是被困于沈府之内,无人可以帮她,她要如何帮苏隐?

    傅怀音将染血的布条与抹布处理干净,站在床畔,目光始终不离床上那个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只有冷静下来,她才能想到办法帮苏隐。

    可事关他的性命安危,她怎么可能冷静?

    “云深,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她想她若再想不出办法来,苏隐迟早会因流血过多而身亡。可她绝不能再二次失去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眼前死去。

    傅怀音目露决绝之光,她从案上拿起了那柄水果刀,重重朝自己的肩膀上刺下去……

    *

    沈府今夜乱成了一团,沈洄得到佣人报来的消息,说傅怀音受了刀伤,鲜血不止,那一刻他惊得丢了一半的魂,衣服尚来不及穿好便往傅怀音的房间奔。

    卧室之外的地上有一滩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傅怀音隐于帷幕之后,听见沈洄与他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着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斥道:“沈洄,你不许进来!我衣衫不整,你不要过来冒犯我!”

    沈洄怒气冲天:“傅怀音,到底怎么回事?你受了伤还管什么衣衫不整,你怎么就这么矫情!”他说着就要往里闯,刚掀开帷幕便看见傅怀音上身的旗袍被撕开,肩膀上一道伤口狰狞蔓延,伤口边缘的肉卷了边,鲜血从裂缝中汨汨流出。

097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七)

    “怎么回事!”沈洄自身未曾察觉到,此刻他的话里带了浓烈的颤抖,将他内心的紧张与焦灼暴露了出来,他奔向傅怀音,将自己方才出门时胡乱披上的外衣覆在她身上,乱了阵脚。

    “没什么大事,有贼人闯进来,想轻薄我,反抗了几下,就被砍了。”傅怀音此刻气若游丝,额头之上因受伤带来的疼痛汗流不止,整个人更显得苍白与脆弱,就像一尊破碎的瓷器。

    沈洄一怒,叱问手下:“你们是怎么保护傅小姐的!”跟随而来的手下皆低头不敢言语,沈洄便又叱道:“还不快滚去备车!你们都是死人吗?”话音未落,那些手下便没了踪影。

    沈洄压着怒气,伸手横抱起傅怀音,傅怀音扯住他的衣袖,柔柔说道:“我想见我二哥……”

    沈洄从未见过她这般柔弱乞求的模样,平日眼里凌厉的目光仿佛被磨平了棱角,眼下就像是一只软弱无力的小动物,需要他的帮助。沈洄想,现在就算她说,沈洄,你去死好不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好,我叫人去叫你哥。我们先去医院。”

    沈洄抱着她往外走,她仅仅攥着沈洄肩上的衣服,强迫自己在重重疼痛之下保持清醒,这样的强迫令她的疼痛更为明晰。肩膀上伤口之处的尖锐的疼一阵一阵袭来,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已经习惯这股疼痛之时,卷来更为强烈的痛苦。可她已然靠着意志力拼命维持意识清醒,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必须要撑到傅雅飞来见她之时,否则顾云深就活不了了……

    云深,我绝不会让你再死。

    *

    傅怀音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沈洄几次要将这家西医院夷为平地,好在靠着药物与傅怀音自身的求生意识,她挺了过来。医生说,该感谢这个时代抗生素的出现,否则她可能会因伤口感染败血而身亡。

    她醒来时,傅雅飞就坐在床头,正在将一条毛巾从温水盆中捞出来拧干,这几日一直是他在照顾傅怀音,方才刚替她擦了脸与手。

    “哥……”傅怀音依旧很虚弱,发出的声音如蚊子一般微弱,可傅雅飞还是听见了,那一刻他面上皆是欣喜,毛巾因他的情绪变化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落入了水盆中。很快,他欣喜的表情便转为愤怒,咬牙切齿:“傅怀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傅怀音因受伤,反应多少有些影响,缓了片刻才缓过来,目光在周围转一圈,见无其他人,这才开口道:“云……苏隐呢?”

    “你还想着苏隐!苏隐,苏隐,你就知道苏隐,你差点没命知道吗!”傅雅飞原本想大声斥责傅怀音,可不知怎得,出口的话竟有意压低了音量,不忍真的对妹妹发火。

    傅雅飞想起当日的情形,如今依旧后怕得背脊发凉。

    那日他得到阿来上门传达的信息,得知自己的妹妹重伤入院,疯了一般地往医院奔,见到她时,她竟死活不肯打麻药进入手术室,一定要等他到来。

098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八)

    傅雅飞哪里知道,傅怀音借着身体虚弱让他扶的接口,趴在他肩上便找机会低声向他传达消息,叫他找潜入去她在沈府房间去救苏隐。

    傅雅飞没法不答应她。她撑着那一口气,不愿进手术室也不愿打止痛针,他若不答应她,保不准下一瞬便是以死相逼了。

    “苏隐怎么样了?”傅怀音依旧答非所问,傅雅飞泄了气,垮下肩膀来,低了声音说:“我找了南派两个身手了得的人去救他出来了,他中了枪,好在没有伤及要害部位。他现在在刘伯那里,张大夫已经找人给他取出子弹了。”

    刘伯亦是傅怀音在南北派中的得力助手,他办事牢靠隐蔽,必不会出差错。

    傅怀音松了口气,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一些,眉间的褶皱也舒展了去。

    傅雅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痛心疾首起来:“傅怀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以命相搏去救一个汉奸?就算是从前你与云深在一起时,也不曾这般为情爱混了头脑,不辨是非!”

    傅怀音听他提起顾云深,心中一疼,靠在床头上,语气缓缓的:“哥,我一直很后悔,与云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忙自己的事情,以为他知晓我的心意,便不去表达。要是那时我多陪他一些时候,多与他讲几分甜言蜜语,那该有多好。”

    傅雅飞见她神色凄然悲痛,心中终是不忍,走近前去,低身将一个枕头枕在她背后,又扶她喝了口水,道:“你别乱动,我去叫医生来看看你的情况。”

    “哥!”傅怀音拼了她那点微薄的力气拽住傅雅飞,“你帮我保护好苏隐,他能行动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他。”

    傅雅飞刚压下去的气又升腾上来了,俊脸一拧:“傅怀音,你是让我帮你保护一个汉奸吗?你思念云深,跟苏隐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告诉我,你把苏隐当成顾云深了!”

    傅怀音脸色微变,她还不能告诉傅雅飞真实情况,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我……我只是觉得,他与云深很像。”

    “他跟云深像?”傅雅飞想,今日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他妹妹疯了,“顾云深是什么人?苏隐是什么人?顾云深为了护送文物舍身殒命,他苏隐是日本人的走狗,卖国求荣,苏隐不配与顾云深相提并论!”

    傅怀音忽而觉得很悲哀,现在的苏隐,过去的顾云深,他们都是同一人,如今苏隐为了所谋之时,不得不披上“汉奸”这张皮,这其中的心酸与痛楚,恐怕旁人难以真正体会。

    她不再与傅雅飞就此问题纠结,笑了笑:“你不是要去叫医生来?我伤口有些疼。”

    傅雅飞脸上一慌,嘴里说着“叫你不要乱动”,脚下却已飞快奔出门去找医生了。

    傅怀音身子往后轻靠,靠在软绵的枕头上,心中仍在忧心苏隐的事情。此次事发突然,她当时来不及去仔细思索苏隐发生何事,如今想来,他一定又是冒险去探查什么消息了,就像上次他冒险为她探到陈哲要偷运金剑柄出境的消息一样。

    那么这次是为何事?难道是……“北京猿人”头盖骨化石的消息?

099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九)

    傅怀音醒来后的第二日晚上,陈哲便带了一帮手下闯入病房,那时医院的探视时间已过,傅雅飞在医院守了傅怀音几天,今日恰巧回家休整一日,而沈洄不知因何事外出,病房里只有傅怀音与照顾她的女佣人在,根本拦不住陈哲。

    陈哲一见傅怀音,不再如以往一般,假惺惺地礼貌打招呼,而是直切主题:“傅小姐的伤因何而得?”

    傅怀音当时便知陈哲迟早会找上门来,她却没有惊慌之感,笑了笑,道:“陈先生深夜闯入我的病房,不由分说便问我受伤的缘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傅怀音入了你们日军的特高课,在受你审讯呢。”

    陈哲的脸色变了变,敛起些许怒气,放低了声音问:“傅小姐,你我当初便说好,你为我找到西南古墓群遗址,我放过那些暗杀苏颐的人,其他事情互不干涉。不知傅小姐为何违背承诺,暗中意图盗取我的私人物品。”

    傅怀音心想,她猜测的果然没错,苏隐果然是因为冒险探查与陈哲有关的事情而受伤。面上却是摆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陈先生的意思是,我偷你的东西?这可真是稀奇了,我傅怀音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有什么东西能好过我傅家自己的东西,需要我去偷的?再说了,要是我看上什么东西,那也绝不会去偷,直接明抢就行了。”

    “……”陈哲似是动摇了片刻,很快又笃定起来,“傅小姐,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那件东西,不仅你傅家不可能有,就是皇帝老子也不可能有,你敢说你不会觊觎?那贼子逃走的时候,被我手下一枪击中,偏偏你又在这个时候受伤入院,你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傅怀音故作疑惑,道:“你手下开枪打了贼人?那可真是与我无关了,我这受的不是枪伤,是,是刀伤。”她等陈哲于震惊与难以置信中缓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道:“陈先生不信?那我脱下衣服来给你瞧瞧?”她说着便真的抬起手来要解开衣服,陈哲赶紧扬手阻拦:“不必了。是陈某误会了。”

    傅怀音一脸不悦:“我本就因受伤身体不适,陈先生深夜闯入扰我安宁,又说那样一番没头没尾的话使我受了惊吓,难道就以一句‘误会’盖过了吗?“

    陈哲便问:“陈某今日之举实属冒犯,但我也是受人误导,才误会了傅小姐。还望傅小姐谅解,改日陈某为傅小姐摆酒设宴,一定好好向傅小姐赔罪。“

    “不知陈先生受何人误导?是哪个小人要污蔑我?”傅怀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很快便得到他的答案:“苏隐。”

    傅怀音眼眸因这个名字而微微颤动,她心绪原本有些波动,心想他的伤是好了么?可以活动了,所以他回了陈哲身边吗?

    然而几乎是下一瞬,她便看破了陈哲的用意。

    方才陈哲虽是气势汹汹到来,对她一顿质问,可听她几句简单的解释后,那些情绪却似乎烟消云散了。这只能说明,陈哲并不是真的来质问她,而是想通过她试探苏隐。

    陈哲在怀疑那个贼就是苏隐。

100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十)

    傅怀音知道,她必须隐藏自己,也必须掩护苏隐。

    气愤与不可置信的情绪在她脸上铺开,她将这场戏迅速演开:“你说的话我不信,你叫苏隐来与我对质。”

    陈哲道:“傅小姐,我很清楚,你一向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三言两语便能颠倒是非黑白,苏先生虽小有谋略,可不善言辞,傅小姐是想让苏先生在你的语言陷阱里无话可说吗?”

    傅怀音笑起来:“陈先生真是过奖了,我哪有这种本事。只是你说苏隐状告我偷你的东西,他可有什么证据?”

    傅怀音如今要思考两种情况。一来,确实是苏隐向陈哲状告偷盗东西,那么苏隐此举一定是故意的,她需要弄明白苏隐此举何意。二来,苏隐并未说这些话,是陈哲故意设下的陷阱,想试探她是否与苏隐合谋。如此,她便必须要让陈哲打消对她与苏隐的疑虑

    在傅怀音进行短暂思考的时间里,陈哲再次开了口:“是他亲眼所见,且在现场捡到了你的耳坠。”陈哲给了手下一个眼神,便有一人上前,手掌摊开,一枚翠绿色平安扣型的耳坠便呈现出来了。

    傅怀音认得那枚耳坠,那确实是她的坠子。虽说市面上如这般模样的耳坠子不少,可每一样玉器的纹理、色泽、通透程度皆有所不同,对于傅怀音这样的鉴古奇才来说,一眼便能看出区别来。

    傅怀音想了片刻,便记起这枚耳坠子是怎么回事了。那日她病了,苏隐过来照顾她,与她相拥而眠,想是那时不小心将她的耳坠子顺走了。

    在看到那枚耳坠子之时,傅怀音忽而明白该如何解当下之局。

    无论事实是否如陈哲所言,是苏隐状告她偷盗东西,如今唯有他们二人相互攀咬,才能至少保住一人。

    傅怀音伸手去拿过耳坠子,看了又看,笑:“确实是我的耳坠没错。可这又如何?”

    陈哲一脸怒气:“既然是你的耳坠掉在了现场,贼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陈先生会错意了,”傅怀音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说,这枚耳坠是我的,却并未说,是我将这坠子留在你所说的地方的。苏隐说他捡到了我的耳坠,你就相信这是真的吗?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苏隐是你的亲信,他的话你自然信。”

    陈哲眯起眼睛来,他此刻看傅怀音,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却又仿佛只是透过一层迷雾去看她,无法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以他最初的打算,是想炸出傅怀音与苏隐合谋,若真是如此,傅怀音一定会为自己辩解的同时给苏隐留后路,可她这番言辞,分明是在引导他怀疑苏隐,傅怀音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陈哲藏起满腹疑惑,问道:“傅小姐此话,是在栽赃苏先生吗?”

    傅怀音浅浅摇头:“我可没栽赃他。他有没有栽赃我,我就不得而知了。陈先生,方才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受的是刀伤,可你说那贼人受了枪伤,显然,贼人并不是我。但偏偏苏隐向你告发,看到是我偷了东西,还捡到我的坠子,你说这稀不稀奇?”

101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十一)

    陈哲虽未继续说话,但内心的倾向已偏于某个答案,他自以为他的试探已经有了成效,既然傅怀音并未包庇苏隐,甚至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苏隐,便能说明,他们二人不会相互勾结。

    傅怀音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知道陈先生对苏隐相当信任,但中国有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过于相信一个人,是很好,也很不好。我也并非要指责苏先生什么,说实话,就算我傅怀音真的偷了你什么东西,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在这昆城,危险的是你,不是我。”

    傅怀音话到了最后,已让陈哲哑口无言。他今日找上门来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明确了傅怀音对苏隐的态度确如苏隐当初所说的那样,表面接近他,实则对他疏远得很,恐怕也只是想利用他。如今一出事,便反咬苏隐一口,毫不留情。如此。苏隐确实没有骗他。

    陈哲不禁又开始动摇,是否他不该怀疑苏隐?苏隐对他忠心耿耿,惟命是从,他几次三番试探苏隐,最终得到的答案皆是他想多了。

    说起来,陈哲之所以会来医院对傅怀音进行此番试探,确实是怀疑当时闯入他的密室中的人是苏隐。那个密室极为隐秘,若不是他身边亲近之人,怎会有所察觉?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苏隐已经被他派到苏州探查大盂鼎的下落,事发后他立即找人联络苏州的眼线,那边回抱苏隐确实已经到达了苏州,他不可能出现在昆城。

    陈哲的野心很大,他恨不得将中国的每一件文物都带到山中商会,所以他关注每一个稀世珍宝。那件大盂鼎于上世纪中叶在陕西出土,器形巨大,十分引人瞩目,最为难得的是,大盂鼎内刻有尽三百字的铭文,记载周康王在宗周训诰盂的历史事实。青铜器一旦刻有铭文,其价值便会成百上千地升高。大盂鼎最后的主人是苏州潘家,然1937年日军攻陷苏州后,将苏宅反复搜查甚至挖地三尺,却不曾找到这件青铜鼎。

    陈哲凭着多年的情报网络,判定大盂鼎极有可能还在潘宅,只是被隐藏过深,所以此次他派苏隐去苏州,就是要再次去潘宅寻找大盂鼎以及其他古物。

    陈哲想起这桩事,又想着如今苏隐在苏州有迹可循,他却疑神疑鬼,以为潜入密室的是苏隐,着实有些杯弓蛇影了。便换了张脸,朝傅怀音露出虚假的笑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确实是我看人不准。也可能只是苏先生看错了,还望傅小姐不要怪罪于我们。”

    傅怀音掀开嘴角:“我偏要怪罪,你当如何?”

    陈哲笑起来,道:“那待傅小姐伤愈出院,陈某定设宴款待,以向傅小姐致歉。”

    “哦,我还以为你要怎么赔罪呢,”傅怀音冷冷笑了声,“原来是自罚三杯啊。”

    陈哲却故作听不明白此话之意,寒暄一番,带着他的人又走了。傅怀音身体仍有些虚弱,也无法去与他计较什么,来日方长,她对付他的方法还多得是。

102 赴鱼宴怀音探听,寻白骨苏隐重伤(十二)

    陈哲的离开并未给傅怀音带来清静,他前脚刚走,沈洄后脚便进门来,将手里两个枕头扔在一旁,冷眼看人:“我当你对苏隐是什么真情实意,爱他爱得没了脑子,没想到啊,一出事居然毫不犹豫地把罪名抛给他,为了保全你自己,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文化人经常说的‘不择手段’啊?”

    傅怀音一笑:“不错,这段话竟然用了三个成语,孺子可教。”

    “……”沈洄气结,被傅怀音戏弄一番,心中那些原本蕴含了怒火冲天情绪的话语立下便没了踪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用一双满是怒气的眼睛瞪着傅怀音,想从气势上给予她压迫感。

    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一向都是傅怀音给予他人压迫感,她可从未示弱过。

    “你那这两个枕头来做什么?”傅怀音目光落在沈洄方才扔的那两个枕头上,扯开了话题。沈洄稍稍回神,气鼓鼓地不愿意说话,倒是女佣小翠心领神会,开口道:“我知道了!少爷一定是给傅小姐拿来新枕头了,傅小姐今早不是说,医院的枕头硌得很,枕着不舒服吗?”小翠边说着,边将那两个枕头拿过来,手脚麻利地换下傅怀音病床上的枕头,“傅小姐,您快试试,这个枕头用的是蚕丝做的,很软的。”

    傅怀音心中微微惊讶,她没想到沈洄半夜来此是为了给她送这两个枕头。只是沈洄这心意她没法手下,伸手将那两个枕头拿起来,塞回给小翠:“我如今就是个破落人家的普通人,家徒四壁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用不起这蚕丝枕头。”

    沈洄笑:“真是好笑,这世上还有你傅怀音用不起的东西?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屋里那几件旗袍有多贵重?光是上面特制的绣线,怕是都要花几百大洋的吧?”

    “那旗袍自然是珍贵的,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在。”傅怀音没有多说什么,从前她傅家富甲一方,她傅怀音锦衣玉食,这些都没有错,可那也是只是从前了。

    沈洄有些无措,他第一次听傅怀音提起她的母亲,可语气并不十分友善。他确实不知道那些旗袍是她母亲的遗物,再想起方才的话,觉得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便支支吾吾了两声,说:“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两个枕头,我既然已经带来了,就没有带回去的道理,你爱用不用,不用就扔了好了。”

    沈洄的不知所措无处安放,他只好放出狠话来,转了身就走。小翠拿着那两个枕头,左看看右看看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傅怀音叹了口气,道:“小翠,你拿去用好了。”

    小翠不安:“可是这太贵重了……”

    “你不要,就只能扔了,多可惜,你说对吧?”傅怀音劝了两句,小翠欣然接受了那两个枕头,傅怀音的病房总算清静下来,她想她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

    可哪里来的安稳?她始终牵挂苏隐,但愿傅雅飞早日来看她,她好向傅雅飞打听苏隐的消息。

103 截国宝难料叛徒,失剑柄叹落海外(一)

    直到出院,傅怀音都未再见过傅雅飞,也不知是有人特意阻拦,还是傅雅飞遇事耽误,他并未按照原先答应傅怀音的那样,再次来探望她。傅怀音担忧傅雅飞,亦担心苏隐的伤势,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出院那日,沈洄亲自来接她,一张脸紧绷着,似乎非常不悦。自那晚两人发生冲突后,沈洄便没再来过医院烦她,但依旧不间断地命人送来许多东西,或是补品,或是贵重的日常用品,傅怀音皆整齐收着,让沈府的人带回去还给沈洄。

    难怪他脸色这般不好。

    沈洄一见傅怀音从医院出来,便上前一步,冷嘲热讽道:“我开来的车,你是不是也不想坐?送的东西你不要,医药费也不要我出,你做什么贞洁烈女?难不成你还不想跟我回沈府了?”

    一旁的阿来朝沈洄使了个颜色,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用错词了,改口道:“不是……我是说,你不用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说以后你还要住在沈府,什么事都跟我分得一清二楚,也不可能吧?”

    傅怀音听着他一人唱独角戏,看着他情绪起起落落,仿佛在看湖面波澜不起的风景,毫无兴致。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沈洄,开了口:“若是陈哲愿意放我走,我可以不必回沈府,也就不会有沈少爷所说的为难之事。”

    沈洄冷笑:“陈哲怎么可能放你走?他又准备了一堆东西等你去鉴定,在他找到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古墓群之前,他不会放你走的。”

    阿来又给了沈洄一个眼神,这回沈洄怒了:“你总看我做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阿来赶紧低下了头。

    傅怀音并不意外陈哲的做法,他折腾了这么久,是该有点东西出来了。她笑笑:“既然如此,回沈府吧。”傅怀音没再与沈洄啰嗦,往他身后的汽车走去,自顾自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

    傅怀音没想到,一回到沈府不仅见到了陈哲,还见到了苏隐。

    他依旧穿着平日常穿的青色长衫,如青松般笔挺站在陈哲身后,银色的面具遮住他的神态,他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淡漠而冷静。只是目光在触及傅怀音眼光之时有了片刻的波动,如一道阳光扫过湖面的瞬间,闪烁了片刻的金色光芒,却只是一闪而过。

    “看来陈先生与苏先生依旧是信任无间的好伙伴,苏先生当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怔,要污蔑于我?”演戏演全套,傅怀音势必要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苏隐似有诧异,朝傅怀音行礼作揖道:“不知傅小姐此话何意?苏某并未污蔑过傅小姐。”

    傅怀音刚欲开口接话,只见陈哲扬起手来截话道:“哎!傅小姐大病初愈,就不要谈这些事了吧。”

    傅怀音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笑了两声:“陈先生,希望你有足够的好处,能堵我的嘴。”

    “呵呵,好说好说。”陈哲不自然地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在下今日又得了些宝贝,相信傅小姐一定会感兴趣。”

    说话间,已有人将一件物件抬了上来。

    傅怀音抬头一看,竟是一件筒形束腰有盖,盖上铸了七牛的青铜器。

104 截国宝难料叛徒,失剑柄叹落海外(二)

    这件青铜器的出现令傅怀音心中忧虑重重,她记得每一件请人造赝出来的物件,这一件并非出自她手。

    也就是说,这件青铜器,很有可能是一件真品,是陈哲用他的手段找到了独具西南边疆文物特色的器件。

    傅怀音不能轻易下结论,亦不能将心中所忧展露于面上,便走尽了那件青铜器,淡淡看了一眼,道:“我不能轻易下结论,需仔细鉴别一番。”陈哲目露浅光:“哦?傅小姐鉴定古物一向信手拈来,怎么这次如此慎重?”

    “我一向很慎重。”傅怀音道,“莫非陈先生觉得以往我的鉴定都是信口雌黄?对待不同的物件,我所需的精力自然是不同的,眼前这件的构造有些特别,我自然需要花些心思去想想它为何如此特别。如果陈先生不信任我,那请另请高明吧。”

    陈哲怎么可能“另请高明”,他本就是这种别扭的做法,一面需要傅怀音替他做鉴定,一面却对傅怀音提防得很。他确实可以找到忠心耿耿为他鉴定中国文物的专家,或是外国专家,或是替日军办事的汉奸走狗,可那些人皆不熟悉西南文物,更不了解西南的风土人情。中国疆域辽阔,文化多样,多的是他们无法理解之事。日军攻不进西南地域,自然也就无法使西南的人才为其所用,陈哲好不容易通过一番算计使傅怀音被迫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他绝不可错失良机。

    傅怀音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他想尽办法也会让她为其所用。

    “傅小姐言重了,”陈哲语气缓了一些,“陈某向来仰赖傅小姐的鉴古之才,怎会不信任傅小姐。”

    傅怀音也知他这话虚伪得很,并不与他多言,叫他将那件青铜器带到她房间去,等她看出个结果再找他。

    陈哲无异议,待她走后,转过身去问苏隐:“你觉得这一回,傅小姐会有何种鉴定结果?”

    苏隐不答反问:“先生想让她得出何种结果?”

    “呵呵。”陈哲笑了两声,“我倒希望她说那是伪器。只是啊,有的东西她越是想掩藏,只会越快暴露,昆城附近一定存在一个巨大的古墓群,要么在晋宁,要么在曲靖,苏先生一定会帮我找出来的,对吧?”

    话到了最后,又成了一种试探,苏隐微微低头:“苏某定当竭尽全力。只是……”他顿了顿,面露愧色,“此前苏州一行,未能找到大盂鼎,苏某实在惭愧。”

    陈哲摆了摆手:“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既然你发现潘家的人经常出入苏州城外的庙宇,很有可能他们是将大盂鼎和其他宝贝转移到那附近了。等时机成熟,我再命人去找。只是……”陈哲忽而叹了口气,“近日皇军在东亚战场的形势不容乐观,也不知能否突破滇缅防线开辟新的中国战场。如若不能,恐怕我们就不得不离开中国了。那时,苏先生能否同陈某一道回日本?陈某家中尚有诸多亚洲文物,定能让苏先生大展身手。”

105 截国宝难料叛徒,失剑柄叹落海外(三)

    苏隐心中觉得可笑至极,他想,你日军断然不可能突破滇缅防线,中国军人即便战到最后一刻,拼尽最后一条命,也绝不会再让你们踏入我国门。看着吧,很快我们就能将你们这些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他低下头来,掩藏住所有情绪,微微一笑:“苏某听凭陈先生安排。”

    陈哲满意地笑了几声,忽而又遗憾道:“若是傅小姐也能同我们一道去日本,那我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陈哲并未进一步说些什么,可苏隐已然听出了陈哲的意思,竟不知陈哲的野心这般大,想带走中国的文物,还想带走中国的人才。他深知陈哲行事不择手段,他想得到的,想尽办法都会得到,若得不到,就会毁掉。

    苏隐心中情绪起起伏伏,他想,傅怀音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他总要想到办法,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

    七牛青铜器的出现令傅怀音感觉重重压力。此前,她根据“鬼市”上出现的来自晋宁地区的青铜器或玉器,猜测晋宁地区地下应有规模极大的古墓群。凡有青铜礼器出土之地,定有贵族墓穴存在。

    西周制定了等级森严的礼制,所谓“藏礼于器”,当时用于祭祀宴饮的器物皆被赋予特殊意义,是礼制的体现,“天子九鼎,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这种等级制度下,不同等级的身份与家族所使用的青铜礼器形制与规模皆不同,绝不可混淆。

    如此,根据目前所看到的晋宁地区零零散散的青铜器来推测,这处古墓规模绝不小,其主人身份地位绝不简单。

    傅怀音心中有了一层猜测,这个猜测异常大胆,可一旦能够得到证实,那便将是极为重大的考古发现,更是对云南古代历史的重新书写。

    傅怀音盯着这件青铜器物看,三年前,自她看到那些“鬼市”出现的物件开始,她便开始这场筹谋,可如今看来,她需要为这场偷天换日之局注入新的赌注。

    *

    已近深冬,昆城虽被誉为“春城”,可冬日的夜里依旧寒冷,海报较高之处甚至会有冰霜冻结。沈府地处城中心,算是暖和的。

    傅怀音披了一件薄袄,心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便到了后院的亭子中。这亭子修得不漂亮,但实用。冬日月凉,月色却澄澈许多淡淡的光洒落下来,将亭中之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之光。

    那个人转过头来,青衫微动,目光如月。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傅怀音抬起头来,眸光里染了一层月光的明亮。

    苏隐点头,朝她伸出手来,她便自然地伸过去,被他一拉,身体与他靠得近了些。

    “你的伤……”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话为说完,便因这默契而笑起来。

    “你怎么那么傻?”苏隐语气严肃却也掩不住他的焦急,“你是想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吗?”

    傅怀音笑:“讲得夸张了些,我下手很有分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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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苍为聘介绍:
一个是独孤求败的惊世才女,一个是尽显双标的世家公子。
鉴古圈有南北两派,人人皆知北派才俊顾云深七岁便开始惦记南派的傅怀音。
人人皆道,傅怀音江郎才尽,穷途末路,再不复往日风光。
可只有顾云深知道,她的运筹帷幄,她的莫测高深,亦步亦趋,配合她的计划与行动。
她为守护广汉三星堆与晋宁古墓群弹精力竭,他为寻找“北京猿人”头骨化石卧薪尝胆。
她问他:“当年于苍山脚下,你与我许诺,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可还算数?”
他目光如水:“顾云深此生唯爱怀音,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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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白首之约,他如履薄冰,坚定而温柔,深情而强大。
乱世中华,文明的光辉于战火中摇摇欲灭,生离死别,分别又重逢,相聚再别离。家国情怀,儿女情长,那年苍山为雪白头,长河隐芳踪。
可他钟情不移,至死不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少年意气待到老年白首,点亮家中一盏盏明灯。
他于落月孤灯中等待他的爱人归来:“怀音,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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