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点苍为聘TXT下载点苍为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点苍为聘全文阅读

作者:杨柳溪     点苍为聘txt下载     点苍为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七)

    起初傅雅飞对此流言不屑一顾,他深知傅怀音对顾云深深情不移,更知道她断不会看上苏隐这等汉奸走狗,可今日亲眼见傅怀音带苏隐来傅家,他不得不动摇原本的判断。

    无论如何,他是不许自己的妹妹做出糊涂事情来的。

    傅雅飞还在纠结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时,苏隐已随傅怀音落了座,跟着其他人一道包起了粽子。

    二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隐,见他模样气质虽是出众,可戴着面具,也不知是何原因。又带了点阴郁的气场,与顾少爷全然不同。她想不明白,傅怀音怎会与这种人来往?

    正想着,却见苏隐手法还算熟练地用粽叶裹了糯米,将四枚蜜饯置于其中,便合了粽叶,用细线去缠出粽子的形状来。

    二婶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怀音喜欢吃包四枚蜜饯的粽子?”从前二婶总会包各种馅料的粽子,有红枣蜜豆,有蛋黄肉粒,也有白粽。可傅怀音总是与她说,她要吃包蜜饯的,不放其他东西,且要包四枚,这样不会太甜也不会不够甜。

    苏隐愣了片刻,恍然发觉自己本能的反应泄露一些秘密出来了,便笑了笑道:“我并不知道,只是随手包的。”

    傅怀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端阳节处仲夏之时,其名称根据阴阳术数而来,午日为“阳辰”,午月第一个午日,故称端阳,从这一名称便可见此时天气之炎热。午后阳光更是强烈,照得人一层皮肤都能泛起一阵红,阳光实属耀眼,看一眼便会发疼。好在院墙外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荫这档下来,能遮阳乘凉。

    那些细碎的光束穿了枝叶的缝隙照耀下来,宛如神明从苍穹之上偶尔瞥过来的目光,看似温暖,实则冷漠到了极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苏隐从不相信神明的庇佑,只信内心的信念与坚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而此刻,当他看着那束光轻薄地照耀在她的发梢,看到她的眼眸里闪烁明亮的光芒,孩童在她身侧玩耍,亲人在她眼前有说有笑,她含着浅笑看向他们,岁月柔和且美好……他忽而祈盼有神明的存在,能听见他内心的祈求。

    [怀音,我想我终究是自私的。自私地想与你远离是非之地,远离是非之事,自私地只想与你白头偕老,他事莫管。自私地想一直看着你的笑容,日出日落携手以往。我终究是庸俗的,只想守护我心爱之人,只想一生平安顺遂,与你幸福美满。我似乎渴求不多,却又渴求甚多。你总是我最奢望的念想。]

    苦涩的笑意自他唇边蔓延,他低下头去,目光在手中的粽叶上呆了几分钟,却见一只纤纤玉手递过一枚蜜饯来:“苏先生,看你愁眉苦脸的,不如吃颗蜜饯?”

    苏隐一怔,思绪又有了片刻的游离。从前他烦恼时,她也会递给他蜜饯,还与他说:“我把我最喜欢的蜜饯都分给你了,你还不开心呐?”

    苏隐一笑:“多谢。”

    如若人生如蜜饯一般,吃下去便能甜了,如此该有多好。

077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八)

    滇池龙舟赛紧,鼓声与喝彩声起此彼伏,闹腾了一整天,参赛者尽力,围观者尽兴,最终优胜者得了彩头,举办者赢了称赞,节日的意义已不拘于最初的起源之意,而为人们所改变、所丰富。

    战火不歇,昆城虽因大渡河的阻挠,免于被侵略者践踏的命运,却也屡遭空袭苦不堪言。今年倒是消停了一些。虽说在这样的年代,歌舞升平、节日庆典已是奢侈,可人们依旧乐于苦中作乐,找到那么一点让他们从麻木中稍稍清醒,渴望着或许他们坚持下去,还能等到和平与幸福之日到来的希望。

    大概,在战争苦难中能偷得这细微的缝隙,享受片刻与和平年代相似的节日之喜,是身处迷茫与苦难中的人们,聊以**的方式吧。

    只是这些热闹于傅怀音而言,并无多少稀奇。她自小便自由自在,常与几位哥哥观看各种风俗活动,见得多了。可与苏隐一道看,那她倒是有些兴趣的。

    两人在闹哄哄的人群里走动,有人认出了傅怀音与苏隐,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傅怀音置若罔闻,目光只循着远处的龙舟看去,没走一会儿却别苏隐拉住:“傅小姐,前方太热了。”

    他不是怕太阳的炙热,只是怕前方那些正向他们侧目的人群,更怕不知他们会对她吐出怎样难听的议论之语。

    苏隐很清楚,沈洄在昆城臭名昭著,他因替陈哲办事,时常要与沈洄共同进出,昆城的人早已视他为沈洄的走狗。他这样特别的模样,即便扎在人群堆里,也能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些人,怕是已经认出他的身份来。

    他想,他如今的样貌与身份,确实是连累她了。

    傅怀音止住脚步,抬眸去看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周身的声音却仿佛沉静下来,只余下彼此心中清浅的浮动与盘旋。

    傅怀音开口道:“你怕热?”

    “嗯,”苏隐面不改色,“我身体不好,挺怕热的。”

    “这样,我见着那边有人在卖伞,我去买一把来,帮你打伞,可好?”傅怀音说得极为认真,仿佛真的要去买伞了。

    苏隐手上用了力,瘦削的指骨紧握住她的手,两相比较,她的手细腻而娇小,恰能被他全然包裹。

    “别去了,”苏隐声音沉下来,“我们走吧。”

    傅怀音看向于喧闹中依旧不忘向他们侧目的人群,望向不远处热闹非凡的龙舟赛,望着明亮无比的太阳,心中终究是不甘心的。她知道苏隐不是怕什么热,他只是怕那些人议论她。

    难道如今,她连与他轻松自在,行于阳光之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傅小姐。”苏隐叫了她一声,他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掌。

    傅怀音笑:“好,那就不看了吧,我请你喝酒。”

    他们终究是离开了这嬉闹的人群,放弃了原本想一道去看的龙舟赛。她想,或许来年战争会结束,或许来年他们便还有机会一道来看这龙舟赛。

    只是来年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078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九)

    昆城北郊有一山峰名为龙泉山五老峰,其脚下有两潭池水,一清一浊,虽相互连通,却清浊各自分明,从不混淆,清不变浊,浊不变清。

    傅怀音撩起裙摆行至潭水附近,那里有一口井,她伸手去拉扯了井口的绳子上来,打水的木桶便也被扯了出来,木桶中置了一个方格,她从中取出一小坛酒来,又将木桶甩入井中。

    一叶小舟泊于池畔,船篷遮挡了夜色,舱内有烛火明亮。傅怀音拎着那坛子酒上了船,放在苏隐面前:“这龙泉山下的井水,夏季凉爽如冰,拿来冰镇酒水异常合适。这酒是我买来的,之前你我相约,来日再共饮自酿之酒,如今看来,还未到时候。”

    说话间,傅怀音已经斟好了两杯酒,这酒色泽如琥珀,酒香中带了丝丝甜味,苏隐端起酒杯轻嗅一口,道:“是雕梅酒。”

    “苏先生真是厉害。”傅怀音目光下沉入那酒色中,“酿制这酒的,是大理盛产的雕梅,以盐腌制,加入红糖与蜂蜜,数月后梅饼成金黄色,便可取出引用。雕梅酒酿造并不算难,大理当地人几乎人人皆会。”

    傅怀音不紧不慢说着这番看似是介绍雕梅酒酿造之法的话语,实则却不是在说酿酒的事情。

    苏隐见她抬起酒杯要喝,立刻伸手去抢了酒杯过来:“这酒太凉了,你不要喝。”

    傅怀音皱眉:“今日端午,天气如此炎热,我不喝凉的,怎么,应该喝热的?”

    “我与你说过的,你身子内虚,不要喝这种生冷的东西。”苏隐话音刚落,傅怀音便伸出手去抢酒杯,他哪里肯让她抢,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递给她一个空杯:“给你。”

    傅怀音气不过,又想去拿酒坛子,不想酒坛子早已被苏隐抢到了他身边,她够不着。

    “苏隐,”傅怀音有些生气了,“只有顾云深能管我。”

    她说这话时,眼眸清澈,脸颊却有些不正常的红润,苏隐微微皱了眉头,低头去看那坛子酒,才发觉已经少了许多,看来是被她方才在外头偷偷喝了不少,此时怕是已经有些醉意了。

    苏隐微微起了身,凑近她,果然自她的鼻息间探出微微的酒气来,他恼道:“你偷喝了?”

    傅怀音没说话,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便往苏隐所坐的位置走去,要去抢那坛雕梅酒。苏隐手快得很,抓了坛颈便拎起坛子来,远离傅怀音所能触及的范围。傅怀音不甘示弱,探了身子去够,这来回僵持间,她竟未发现,她已然跪坐在了苏隐腿上,身体与他无比贴近。

    苏隐只觉得布料相贴的地方摩擦得有些热了。他喉结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危险之音:“傅怀音,你清醒吗?”

    “……”傅怀音怔了片刻,见自己此时已然将一条腿屈起压在苏隐一双大腿上,上半身更是倾向于他所在之处,再向前一寸,便要靠在他胸膛之上了。

    这样的距离过于接近,亦过于危险。

079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十)

    “傅怀音,”苏隐耳根烫得发红,声音又沉了些许,“你下去。”

    这语气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隐忍些什么。

    傅怀音向来都是胆大妄为的,从前顾云深只要给她一寸,她不仅能扩出一尺还,甚至更扩到一丈。

    如今她依旧胆大妄为。

    柔软的指腹触在苏隐额角,进而是眉毛、眼睛、鼻尖……她的指尖带了温柔与温暖,温柔如羽毛,温暖如烛火,触碰在他的肌肤上,像是月夜之下海岸上的岁月流沙被海水冲刷,海水褪去,细腻的沙粒映照海上之月,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诗句与酒气相混,自她唇齿之间溢散,而她的之间在他唇畔轻点,久不离去。她眉宇轻皱,愁绪微染,“云深,你变了许多,可我却还是能够认出你来。”

    苏隐在那抹指尖触到他唇上前,骤然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沉落:“我说过了,我不是顾云深,我是苏隐。傅小姐,你喝醉了。”

    傅怀音眼神确实迷离了一些,可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意识的,听见苏隐这样讲,笑出声来:“你不是顾云深,品鉴大会之前担心我做什么?我那日抓了你的手你也不曾逃避,还送我花呢。你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是你主动来抱我的。顾云深,你这不是默认是什么?顾云深,你何必这么别扭。”

    苏隐被她倾吐出的话语与酒气萦绕,一时没了话。这样沉默的模样叫傅怀音更心烦意乱的,她不明白,她与他心意相通至此,他还有什么顾忌的?难不成是怕她嫌弃他如今的模样丑陋吗?

    傅怀音想着这四年来因失去他而度日如年的生活,又想着他既然活着,却不来找她,被她揭穿了身份却依然瞒着她,且不愿意将他如今所做之事告知于她,心中便觉得,或许他们坦诚以待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她那般信任他,如今却也不知他是否还如从前那样信任她了。

    她一向冷静而睿智,心有坚定之意志,可今天喝了些酒,或许心中的不满与委屈便扩散了许多,想东想西的。

    说了这番话出来,她心里倒是好过一些了,想着暂且不必纠结这些问题,便要从苏隐身上下来。只是她刚一动身,腰上便被一只手掌拦住,将她箍紧了往前方带。

    她尚在讶异之中无法缓神,唇上便贴上了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这样的亲吻仿若昨日,那时他们年少情动,青梅竹马的陪伴在不知不觉中水到渠成,一场雨突如其来,屋檐的雨水如散落的珠子,下坠于地面。她抬头看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心中便是一动,问顾云深:“云深,你知道恋人之间为何总喜欢亲吻吗?我前几日瞧见隔壁家哥哥吻他妻子。”

    顾云深一脸乌云:“你叫谁哥哥?”

    傅怀音回头去看他时,他已然走近前来,手捧了她的后脑勺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些事,果然是要试试才知道,其乐无穷。

080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十一)

    傅怀音与苏隐是于次日清晨天亮前回到沈府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进了沈府的大门,一人向东苑厢房行去,一人向西苑厢房行去。

    “傅小姐。”傅怀音走了几步,忽而听见苏隐叫她,她回过头去,借了清晨微微亮的光芒可以见他脸上的担忧,又听见他说:“若是前方路途艰险,便不要再走了吧,有人会替你走完剩余的路程。”

    这个“有人”说的是他。

    傅怀音笑了笑,道:“无妨,若是你怕前方艰险我不易走,那便亮一盏灯给我,我便不怕了。”

    苏隐双唇微微开合,他知他还是无法劝阻她。

    只是怀音,我多想我所亮起的灯光,能够让你前方的道路再无黑暗,只余平坦与光明。只是你我皆是凡人,于历史与社会的汹涌河流中,不过是那最渺茫的河底砂石,你我所做之事,不过如乱世之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远处的天那般黑暗,这一叶扁舟真的还能等待靠岸的那一日吗?

    苏隐心中皆是迷茫。

    他想起昨夜傅怀音缓了些酒气,靠在他怀中,两人倚坐于小舟船板上,仰望遥远穹苍的星辰。那些星辰似是明亮闪烁,在黑夜中不屈地散发光明。可终究只是微光,又何以驱散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问傅怀音:“总看夜空做什么?除了微茫的星光,什么也看不见。”

    傅怀音笑:“看得见的。”她想看见的,是战乱平息,岁月平静的和平年代。即便在炮火漫天的这个年代,“和平”二字稍显奢侈,可正因为战乱,对和平的向往便也尤为强烈。

    那时,她抬头看苏隐,黑色的眼眸染了星辰的光:“如果战争结束了,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苏隐微微诧异,其实他心中的答案向来清楚,若是战争结束,若是和平再临,他只想与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像最平凡的人家,过最平凡的日子。

    傅怀音见他就无回应,便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四年前云深死讯传来,我总是会想,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云深便不会死,我与他便不会生死相隔。后来,我最渴望的,是等战争结束,大哥和三哥能够平安回来,二哥也能自海外回家,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再也不要分开。可很快三哥牺牲了,大哥奔赴前线,二哥是回来了,但我们一家永远无法团聚了。”

    “现在我与你重逢,我便又多了些渴望。我想等战争结束那日,等侵略者被赶出我们的国家,那时我们就结婚,许一生的承诺。我们去乡间盖一间小房子,每天看看日出月升,你画些古画挣钱,我做些陶器卖钱。等我们赚够了钱,便去东方沿海之地走一走。我儿时曾见海洋之辽阔,远胜于滇池,只是那之后便没再看过,到如今还是渴想得很。所以,到那时我们一起去海边看看,好不好?”

    那是傅怀音浸润心底的心愿,那一夜苏隐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他想,他迟早会以行动去实现她的愿望。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此一生再无一同看海的机会。

081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十二)

    回到房间的那一刻,不知是心有期盼还是心有默契,傅怀音转过身去,望向东苑的方向。东苑建了一座四层高的洋房,虽算不上极高,却是沈府除主栋外最高的楼房,傅怀音从西苑客房之外仰头看去,穿过稀疏的枝叶便能隐隐看见那楼房的轮廓。

    此时那座楼房的顶层亮起灯光,于薄亮清晨中尤显明亮。

    那是苏隐所住的客房。

    是苏隐亮起了灯。

    傅怀音眼眸微热,她想他自始至终都记着她的愿望与她的执著,更明白她的艰难。这看不见尽头黑夜之中有他相随,她便已知足。

    傅怀音伸出手去,想触摸那一抹亮光,只是那亮光过于遥远,总是她触不及的。她与那时诸多的人一样,在麻木与纷乱的年代清醒着,相信时代的黑暗终会过去,也渴望看见未来的光。只是有人最终到了那光,有人却永远留在光明到来之前。

    傅怀音笑了笑,走回房间,拿出今日回傅家时傅雅飞悄悄传递给她的东西。傅雅飞以为苏隐是陈哲派在她身边来监视她的,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与她传递秘密消息。实际上,苏隐确实是受了陈哲的指派,与她一道回傅家。

    陈哲想为傅怀音提供与傅家人接触的机会,在他看来,她当时主动提出想回傅家过端午,一定是另有所图,他只需将计就计,派苏隐前去窥探,便能顺藤摸瓜探出她究竟想做什么。再者,这一番试探也是对苏隐的考验,对于前几次苏隐带回来的情报,陈哲相当满意,却还是觉得事有古怪,他依旧摸不清苏隐是否背叛了他。

    傅怀音很清楚陈哲放她回傅家的打算,只是她不得不走这一趟,她在沈府多日,虽不知道陈哲具体在做什么,可她知道沈洄在做什么。

    沈洄这个人大愚若智,远无心机与计算,每一回陈哲请他帮忙办的事情,他总要来与她炫耀,似乎这样便能够打击她。他说的事情都琐碎得很,可她却能从这些琐碎的事情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脉络,那便是陈哲最近让手下带一件宝物出境,疑似要带往海外拍卖。

    傅怀音不清楚具体的宝物是什么,这个时代什么都是乱糟糟的,连古墓也被盗得乱糟糟的。许多或是偶然现世,或是被盗墓贼偷取出来的历史文物,被卖给了古董贩子,而后或是落入卖弄文雅的富贵之家,或是被遗弃于荒山野外逐渐毁坏,或是被卖给来华的外国商贩,从此流落海外。

    南北派各路人士拦截下不少差点被偷盗出境的文物,却有更多的中华文物被海外,失去的比能够保护的多得太多,太多了。

    此次回傅家,傅怀音以暗语与傅雅飞交流,傅雅飞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她便在粽子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金箔。这金箔放于食物之中,倒是对人体无害。傅怀音仔细端看这片金箔,脑中闪过诸多相关事物,最终思绪停留在了兄妹几人与金器的往事之上。

082 端午龙舟相对饮,东楼暖光照夜行(十三)

    少时,傅家几兄妹随同傅渠月往南京去参加一场古董鉴赏会,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摆了一柄生锈的青铜短剑,那短剑的剑柄已然损坏,剩下不完整的剑身,看起来既不美观也不华丽,看起来朴实甚至笨拙,自然得不到众人的关注。

    傅怀音盯着瞧了许久,对它颇感兴趣,傅雅飞便笑她:“这把破剑有什么好看的?即便有历史价值,却没有观赏价值。”

    傅雅厚不认同傅雅飞的看法,辩驳道,文物的历史价值要远高于其观赏价值。傅雅飞嗤笑:“与它同期的完整青铜剑多得去了,它残缺不齐,历史价值也不高。”

    两兄弟争吵不休,傅雅淳左右相劝,两人依旧互不退让。

    傅怀音忽而说道:“就算它没有历史价值也没有观赏价值,它也贵得很,它的剑柄是金子铸的。”

    三兄弟皆是一愣,却不相信傅怀音所言。傅雅飞信誓旦旦:“你看着剑的介绍,它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墓穴中找到的,那时哪有提纯金子的技术?”

    傅怀音道:“你既知道它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剑,便知道这类青铜器物放置到如今,腐蚀程度与结晶斑皆有时代特征,可你看这把剑,没有剑鞘的保护,生锈的程度却不像是春秋战国的物件,这只能说明,要么它的保存方式极好,要么它外层有除剑鞘以外的保护层。”

    “你再看它所标的出土位置,并不是保存极好的密封之处,且这剑柄腐朽之处看着像是人为断口,有人拿走了剑柄却不要这剑身,说明剑柄的价值远高于剑身。我猜测它原是金铸剑柄,金箔贴剑身,只是后来金箔脱落,剑柄遭人偷窃,只留下这剑身。”

    “你说春秋战国时期不可能有如此金子提纯之术,可我却不这么认为。《管子•轻重甲》中有写,楚有汝汉之黄金。《战国策》也有写,黄金珠玑犀象出于楚。说明当时的楚国产出黄金。你怎么能说春秋战国时期无法提纯金子?”

    傅怀音一番话有理有据,彼时她不过十岁,竟有了不输鉴古大家的辨识能力与知识储备,令兄弟几人惊叹不已。

    傅雅飞说不过她,气呼呼地便走了,傅雅厚摸摸她的头笑:“好妹妹,你帮三哥出了口气,以后出门就带着你了,有底气!”

    如今,傅怀音再想起这桩往事,便料想傅雅飞给她金箔,大概是在暗指与这件事有关的信息,如此,便是说陈哲命人带出境的东西,可能是金剑柄。

    傅怀音细想一番,想不出最近有何金剑柄或是类似物件现世,如果能知道具体的物件,搜寻或是拦截都将更为迅速与容易。她正想着这些事情,忽而太阳穴之处有些隐隐发疼,便抬起手来揉了揉。或许是因昨夜饮了酒,由于苏隐处了一夜,不曾休息,多少有些不适,她缓下神来,不再去细想这件事。

    或许只能从陈哲这里得到线索了,她必须想一个法子接近陈哲,探查他究竟要送什么文物出境,具体时间与路线如何。

083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一)

    傅怀音本想白日休息一番恢复元气,可刚躺下不久,便被沈洄派来的人敲门扰醒。她皱眉,拉起被子盖住头,两耳清静许多,便又继续睡。哪里知道,没过一会儿门口处一阵极大的动静后,沈洄将门拆了,长靴踢着地面便闯了进来。

    傅怀音惊坐而起,一双秀眸怒火中烧:“沈洄,你这是做什么?”

    “起来,”沈洄一身寒气,仿若风霜盖体,“傅怀音,要么你自己起来,要么我过去抱你起来。”

    “……”傅怀音尚有些睡意惺忪,本就心中不悦,再者她一向吃软不吃硬,沈洄这么嚣张跋扈的,她心中更是抵触,本想出言顶几句,可看了一眼眼前的形势,心想这沈大公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碰硬吃亏的终究是她。

    便语气平和道:“我自己起来。只是我衣着不整,需要起身穿衣,沈少爷你是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沈洄一怔,脸色似是红了一层,转过身去:“小爷没这兴致。”他踢着他的皮靴迅速出了门,还不忘叫人将那杯拆卸了的门又给搬过来,草草盖在门框上,挡住房内的情形。

    傅怀音冷笑了一声。

    也不知沈洄是犯了什么毛病,待傅怀音梳洗好出来后,他便上上下下盯着她瞧,也不说话,可仿佛有一炉子的怒火在他心内燃烧,此刻那些火星子都能从他五官蹦出来了。

    傅怀音坐在侧边靠椅上,抬手揉了揉还有些疼的额头,心想宿醉果然不是好事情。

    “你昨晚没回来?”沈洄忽而开了口,那语气中似乎压抑了什么情绪。

    傅怀音不解他问此话是何意,敷衍道:“陈先生准我回家过端午,沈少爷有何疑问?”

    “我问你昨晚是不是没回来!”沈洄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一屋子人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了。

    傅怀音没什么隐瞒的:“是。”

    沈洄“噌”地一声站起来,话语呼之欲出,却因瞧见他身边那几个低头噤若寒蝉的手下,忍下话去,先道:“你们先下去。”

    手下迅速撤开,沈洄往前走几步靠近傅怀音,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傅怀音不禁轻皱眉头。

    “昨夜,苏隐也没回来。”沈洄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又似乎是在发泄情绪,“他昨天跟你一起出去的。”

    傅怀音脑中一道激灵,忽而明白沈洄此反常之举是为何。她本就对沈洄避而远之,可自那日苏隐与她提起沈洄对待她态度之变,她便更为排斥沈洄,想着她所猜测的事情不要发生才好,否则双方更不好相处。

    她吸了口气,抬眸直视沈洄,认真道:“沈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这是因我与苏隐在外过夜而妒火中烧?你究竟是不喜我与苏隐在一起,还是不喜我与任何人在一起?你真的喜欢我了?”

    “……”沈洄一向晓得傅怀音言辞从不避重就轻,也不会含糊不清,可当听见那些话清楚地从她口中说出时,他竟有了片刻的恍惚,无言以对。

084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二)

    “傅怀音,你是不是以为,苏隐对你是真心的?”许久之后,沈洄忽而笑出了声,“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该让人骂。说明白些,我沈洄不过就是跟日本人做些交易,可他苏隐是甘愿当日本人的走狗,他比汉奸更可恶,是要被人唾弃,要挂在城门楼示众的!”

    傅怀音听着他每一个字,就像听见重铁击落于地面上,沉闷而有力。她何尝不知道,苏隐如今的身份,不仅沈洄会这么想,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可苏隐只能默然背负与承受这些,他不会也不能去辩解,为了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事情,他必须保持缄默。

    傅怀音咬牙笑了笑:“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沈洄,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抱有幻想,也不要对我们之间抱有幻想,我……!”

    傅怀音话未说完尽,手腕便突然被沈洄猛然一抓,疼得低低呼了口气,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只是抬起头来一脸好笑瞧着沈洄。

    沈洄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跟前一拽,便拽起她来,又拉着她往门外走。傅怀音因他脚步过于急切,有些跟不上,脚上踉跄了两步,脸便皱起来了。沈洄感受到她的颠绊不平,不知怎的心中一紧,转身去扶了她一把,很快又放开手,嘲笑道:“傅怀音,你瞧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了。”

    “你别拉着我,行吗?”傅怀音被他抓得太紧,挣脱不开,“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沈洄似乎更气恼了:“你跟苏隐在外一夜时,怎么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

    “说清楚,你想做什么?”傅怀音站直了身子,浑身寒气随之散出。

    此时两人已到室外,早上的阳光照耀于身上,皮肤开始感觉到微微的烫。

    沈洄站定了看着她,背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傅怀音身上,遮去了许多光。

    “傅怀音,你最在意的是什么?”沈洄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森,“是你已经死去的未婚夫顾云深?是你大哥傅雅淳,是你的小情人苏隐?”

    沈洄“呵呵”笑了两声:“你最在意的,永远都是别人,不是你自己。所以我在想,要是我毁掉你最在意的东西,你是不是会很痛苦?比如,我毁了傅家的一切,你觉得怎么样?”

    傅怀音觉得可笑,她问沈洄:“傅家能毁的,你不是已经毁了吗?”

    “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毁掉。”沈洄眼眸里充血了一般,腥红得骇人,“傅家的钱财和地位对傅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们不就是别人说的那种,有气节有骨气的世族大家吗?那我就毁掉你们的气节和骨气,让你们傅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傅怀音深觉如此情绪中的沈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狰狞与可怖,仿佛是一尊扭曲的塑像,在阳光之下溢散诡异的光。又听见他说:“你傅家祠堂里不是还供奉着傅家的列宗列宗?傅家的宅子还在我手里,傅家的祠堂也在我手里,你说我要是在你傅家祠堂,在你那些列祖列宗,跟你傅家最痛恨的日本人交易你傅家最珍爱的国宝文物,你说他们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085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三)

    沈洄的话如同那日的温度一般,整片大抵看似因阳光而炙热,实则在阳光尚未晒到的地方却阴凉得很。

    傅怀音听得出沈洄话里的负气与暴怒,也料想过他说得出做得到,可她必不能因他放了狠话便服软,再者,她也根本不清楚沈洄想让她服的“软”是哪一方面的,他那般怒气冲冲,仿佛她做了异常有愧于他的事情,简直莫名其妙。

    只是傅怀音没有想到,沈洄的“付诸行动”会来得这样快。

    盛夏尚未过去,傅怀音身体的不适还没调理好转,她想探查的欲出境剑柄也还未有线索,便先听到了沈洄要在傅家祠堂与日本商人进行国宝交易的消息。

    这消息如今散播得满昆城皆是,傅怀音偶然听见沈家的佣人谈论便知晓了,根本用不着特地去关注。

    自日本侵华战争开始后,在昆城的日本人便陆续离开,昆城此地更是不欢迎任何日本人的到来。因此,昆城群众听说沈洄带回了日本商人,且要将国宝文物卖给日本商人,群情激愤,甚至有不少人到沈府门前抗议,亦有人要前去龙主席处告状。

    对此沈洄只是云淡风轻地回应,并没有这回事,都是谣言,他过去确实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哪有人敢来昆城。此后许多日子,沈洄方面并无任何行动,最终这些抗议之声不断减淡直至消散,人们便忘了有这么回事。

    可傅怀音知道,此事没有那么容易了解。她猜测沈洄早早放出这个消息,却又不付诸行动,多半是想令她忧心却又毫无办法,纯粹就是想让她心理上备受折磨罢了。

    直至秋分之日,沈洄终于有了动静。

    那一夜本应秋月清朗,可到了后半夜,忽而乌云盖月,有阵阵凉风起,大概是要迎接一场秋雨了。

    沈洄所说的那位日本商人趁月色而来,其实他已在昆城逗留多日,只是平日里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外地商人的身份居住于旅店之中,也不与沈洄来往,因此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沈洄仿佛发了疯一般,邀请日本商人来昆城,不仅要与之进行交易,且是进行大笔交易。沈家自沈秋临踏足鉴古圈后,积攒了不少古玩,亦有不少虽算不上藏品级别却极富历史价值的文物宝贝。他将这些东西集中放置于一个大箱内,打算贱卖出去。

    正因这藏品之多,价格之便宜,那位日本商人才最终决定冒险来昆城与沈洄进行交易。

    于沈洄而言,他并不在意钱财多少,他更加在意的是,此举能够给傅怀音带来多大的伤害。以他浅显的角度来看,在傅家祠堂进行这种所谓“肮脏”的交易,数量越是巨大,所卖出价格越是低廉,便越是对傅家与傅怀音的侮辱。只要看到傅怀音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便是他胜利了。

    沈洄依旧没有去仔细思考,他为何执着于令傅怀音难堪。或许从前那些针锋相对的过往只是出于傅沈两家的恩怨,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到如今,他对傅怀音的报复又是出于何种原因?

086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四)

    夜色中的傅宅寂寥如孤影,自沈洄将偌大的傅宅霸占后,这宅院便荒废了。沈洄既不使用它,也不曾安排人打理,它就如被弃的孤子一般,路人只是唏嘘它曾经的辉煌,却不会问津它的如今与未来。傅家祠堂独立于傅家宅院,却又有一条小径与傅宅相连,小径沿途修起一座花园,遍地是傅渠月与唐音当年种下的花卉。

    明朝《鲁班经》记载,“凡造祠宇为之家庙,前三门,次东西走马廊,又次之大所,此之后明楼、茶亭,亭之后即寝堂”,傅家祠堂的建造亦遵循此例,不算宏伟却也显气派。

    沈洄带着日本商人,在他那群手下簇拥之下,步履昂扬向着傅家祠堂的方向行去。那祠堂隐于一层树木之后,从远处看不真切,靠得近了,沈洄等人才觉不对。

    原本暗夜无光的祠堂此刻不知为何一片明亮,又有缕缕浓烟自那方向翻滚上腾。

    沈洄惊得顿住了步伐,手下急忙凑上前,不安道:“少爷,那个方向是傅家祠堂的方向,怎么好像……走水了?”

    沈洄咬紧了后槽牙,双拳亦是握紧。他倒要瞧一瞧,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烧了傅家祠堂。

    祠堂的大火愈烧愈旺,红光几乎要照亮那半边天空,一层一层浓烟滚滚上升,在漫天的火光中肆意喧嚣。大火燃热了周围的空气,热浪随风扑面而来,沈洄直挺着身子迎热浪而去,在火光辉映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立于高大的祠堂建筑前方,纤细如蒲草,却又坚强如磐石,沐明火之辉,染燃烧之炙,火光映照出她半侧脸颊,眸光燃烧火焰,眉宇紧蹙坚毅。

    沈洄站在那里,面对与他相隔不过三尺远的傅怀音,她身上仿佛正燃烧一团火焰,那火焰的热度能够将他无理取闹与冥顽不灵的心灵融化。

    “傅怀音,”两人在火光映照中僵持良久,彼此之间流淌的静默与劈啪作响的火焰燃烧之声相映衬,旁人竟被这气场斥退,不敢向前,直到沈洄先开了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洄不可置信,竟有人能做出放火烧了自家祠堂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身后的火焰照得傅怀音后背一片滚烫,她朝沈洄扯出一丝嘲讽之笑:“昔日东魏孝静帝被迫让位于丞相高洋,后被毒死,高洋扬言要杀害孝静帝的亲子与宗族,元景皓宁被杀头也不愿改元姓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傅家的人与物,就算是烧为灰烬,也绝不沦为日本人欺侮之物。我今日烧了这祠堂,就是一块砖,一片瓦,也绝不留予你。”

    沈洄听不懂她所讲的典故,也无法真正了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中之意,可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傅怀音带给他的震撼与茫然。他忽而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比钱财权势更为重要的东西,有比生命更值得去捍卫的东西吗?

    他向来对所谓“气节”,所谓“风骨”嗤之以鼻,他想,人活一世,要有用不完的钱财,撼不动的地位权势,才能在这世上立足,才能不被人欺负,这就是他沈洄的追求。

    可傅怀音的追求是什么?

    沈洄忽而发现,他与傅怀音之间的距离,又何止这三尺。

087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五)

    那一夜的火烧红了那一片天,烧彻了一整夜。清晨风露略过,原本气派的祠堂只余残缺不齐的轮廓,一地的断壁残垣与墨色灰烬,飘飘撒撒于空气中,弥漫了毁灭与荒芜。

    一双皮靴踩入堆积的灰烬中,发出轻微的摩擦之声。沈洄蹲下身来,于灰堆之中捡起一块还未燃烧完全的木块,手掌覆上派去上面的灰土,又轻轻吹了吹。灰烬散去,刻于木头上的字便显出来了,那是残缺的“傅氏”二字。他手中拿的这块木头,正是傅家先祖的祠堂牌位。

    “少爷,”下属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提醒,“这地方都烧得没形了,但还不是很安全,就怕梁上的柱子会掉下来。”

    沈洄将那木块握于掌心,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令下属不得其解。

    “你去找些人来,重新修一修这座祠堂。”许久过后,沈洄依旧阴沉着脸,但总算开口说话了,“把傅家那些人的牌位也重新做出来。”

    下属张了张嘴,不禁问:“少爷还是要和日本人在这里交易?”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个了。

    沈洄摇头:“不做交易了。不做了。”

    他重复了这句话,尾声绵长低沉,似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失去了往日的不可一世。他沿着那条小径缓缓朝傅家宅院走去,推开大门,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草长树茂,了无生气。

    沈洄记得他上一次来傅宅,是将傅怀音与她的家人赶出这里,将这座宅院据为己有的那天。再往上一次,便是他上门提亲,想娶傅怀音做姨太太以羞辱她的那天。再往前,或许便是他偷偷看她摘梅花的那一次了吧。

    他想他与傅怀音之间有太多的恩怨纠葛,也有太多难堪的时候。如今想来,他似乎总在与傅怀音作对,总在想着如何给她与傅家难堪。

    沈洄从前未曾好好去追究这其中的原因,直到昨日在火光中看到傅怀音那双眼眸,他忽而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别扭追求的,是傅怀音向他服软示弱,是傅怀音肯与他求饶。或许他许久以前便知道他永远无法靠近这个高高在上的昆城才女,可他一旦逮到了机会,便想让她从神坛跌落,以为只要她如他一般,失去她从前的家族荣耀,不得不为生活所迫而想寻常女子那般,在乱世中挣扎……或许这样,他与她的距离便近了许多。

    他只要能接近她,能靠近她,那就是他的胜利。

    或许在这种胜利之后,他又可以期待下一步的胜利,那便是将她据为己有。

    是的,他对她的渴望早已根深蒂固,她那么美好那么特别,他怎会不喜欢她,怎会不想接近她?只是他一向对这份渴望视而不见,一向喜欢自欺欺人。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沈洄想不明白具体的原因,可他唯一清晰想起的,是当年在大理城外客栈,漫天飞雪,墙角红梅,那个女孩摘下沾了白雪的兜帽,一双明亮如月,璀璨如火。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注定了。

088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六)

    傅怀音一把火烧了傅家祠堂一事很快便在昆城传来,流传出诸多说法,对傅怀音此种近似疯狂的举动表示不解。后来不知怎的,这说法便传成了,傅怀音是为了苏隐才火烧傅家祠堂,她是因爱昏了头,火烧傅家祠堂的主意是苏隐出的,她听了苏隐的教唆才做了这种疯事。

    傅怀音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流言,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可她却因自己没能保住傅家祠堂而内疚。或许她虚与委蛇,用较为缓和的方式抱住傅家祠堂,可傅家的风骨令她却不得不以这种最为激烈的方式向沈洄表明立场与决心,傅家有形的东西可以失去,无形的东西却要以生命去守护。这是沈洄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之后傅怀音生了一场病,大概是怒火攻心加之那夜入秋吹风受凉,发起烧来,浑身滚烫,脑子也迷糊不少。她是被陈哲强留于沈府的人,不是贵客,自然没有专门照顾她的人,烧起来后没能及时就医,便裹着被子发抖。

    夜半昏暗,也有些凉,傅怀音翻来覆去的,身子虚弱,又渴得很,嘴唇干得裂了一些,实在起不了身去倒一杯水喝。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视线中迷离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心中一颤,嘶哑的声音叫了出来:“云深……”

    那人将她扶起,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一杯水便凑到了她唇畔:“喝点水,我拿了两颗退烧药来,等下吃。”

    傅怀音对这个人充满信任与依赖,身子软软地靠着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她微微张了口啄一口水,嘴巴里便湿润一些,咽下去时感觉整个人有了些活力。

    男人喂她喝了半杯水,又将一片药送进她口中,轻声道:“有点苦,忍耐一下。”

    果然是够苦的,那片药片刚触到她的舌头,她便因那苦味犯了恶心,将药吐了出来。她一天未进食,随药片吐出的也只是刚饮进去的水。

    “怀音!”他惊呼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将她扶住,抬起袖子为她擦了嘴边的水渍擦拭去,捧着她的脑袋叹息:“还是这么怕苦。”

    从前她便怕极了吃药,西药一律不肯吃,重要一定要叫先生加几味降低苦味的药,要么就是喝一次药,吃一斤蜜饯,总要让甜味塞满整个口腔,驱散那些苦味。

    傅怀音觉得委屈极了,扁扁嘴,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眼睛也不睁开,似是在闹别扭。

    他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喝了杯中剩余的水。

    很快,傅怀音便感受到有两片温润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带了一些吞吐气息,进而有软绵的东西推开她的贝齿,温水灌入,那苦涩的药片也随水而入。她本该将那苦涩吐出,可却因这吻过于甜蜜,沉沦于其中,不知不觉便将药片吞了下去。

    她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

    夜色浓重,人影微动,风吹起窗前的纱帘,纱帘掀起又合下,将一室旖旎藏入其中。

089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七)

    沈洄这几日一直忙于做生意,得知傅怀音生病的消息时,已是两日后。他匆匆往傅怀音所住的房间一面走一面沉声斥责手下:“她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下一惊,心想,少爷您不是一向讨厌她,她生病了你该高兴才是啊。嘴里可不敢这么讲,只能低眉顺眼地认错:“是属下疏忽了。”顿了顿又问一句:“少爷,以后傅怀……傅小姐的事情,是否事事都要向您汇报?”

    “当然了。”沈洄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她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手下不再多问,却已从沈洄的回应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自家少爷似乎对那位他曾经深恶痛绝的傅怀音产生了不太一样的情愫,这种转变,大概是从傅怀音火烧傅家祠堂那晚开始的。

    说话间,沈洄已经行至傅怀音的住处门前,扬起脚便要踹开门,忽而想到了什么,收回脚来,轻咳了一声,抬手去敲门:“傅怀音,是我,沈洄。”

    他这一番礼貌举止惊得下属的下巴都要掉了。

    那时傅怀音正靠在床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喝苏隐让人送来的清粥。西药起效果然快,那颗退烧药吃下去后,第二日清晨体温便降了下去,人也有了一些精神,只是胃口仍不佳。醒来时苏隐已不在身边,令她觉得那夜发生的事情仿佛又是一场梦,可嘴巴中药物留下的苦涩味道,唇上若有若无的温度,都令她确信那不是一场梦。

    很快苏隐让人送了些清粥小菜过来,她便更确定了,那夜苏隐来过,且陪了她一夜。

    敲门声与沈洄的声音响起来,傅怀音觉得吵得很,并不打算去理会。她想,沈洄若真想找她麻烦,大概又会直接将门拆了,不必她操心。

    可没想到,沈洄不仅没敲门,反倒锲而不舍地敲着门,令她好生头疼。

    她可真想喊一句,沈洄,你把门拆了吧。可最终她放下了碗,慢腾腾地起身,虚晃着脚步去开门。

    门一打开,沈洄便看见她苍白的脸,脸色更黑了:“怎么这么虚弱?”

    “知道我虚弱还一直敲门?”傅怀音顶了一句,想把沈洄气走,哪知沈洄竟凑近前来,不由分说弯腰便横抱起她来。她因身体不适,无力与之抗衡,被他如今近距离地接触,浑身不自在,赶紧开口斥道:“沈洄,放我下来,别碰我。”

    沈洄不理她,抱着她便往屋里走。

    从前两人从未有过如今亲近的举动,沈洄也从不知道,原来女子的身子这样轻盈柔软,原来她虚弱无力的时候这般惹人心疼。

    傅怀音咬牙沉着一张脸,待沈洄将她放于床畔,抬手便甩了一巴掌过去,这巴掌虽因虚弱不算有力,却也在他脸上打出“啪”的一声脆响。

    “大胆!你!”沈洄的手下立下便要出手教训傅怀音,被沈洄拦了下来:“你们出去。”那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又听见沈洄命令道:“去叫张大夫过来。”

090 沈洄负气辱傅氏,怀音盛火烧祠堂(八)

    “你还在生病,不要动气。”沈洄待手下全数退出,转头与傅怀音轻声说道,似乎对方才傅怀音的举动并无半点不悦。

    傅怀音怒火中烧:“沈洄,你冒犯我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举动。”

    沈洄笑:“那不可能。”

    “你想做什么?”傅怀音直觉沈洄心思有变,便听见他说:“傅怀音,我想娶你。”

    “……”傅怀音想,沈洄怕是疯了,“沈洄,你想清楚了再说。”

    “我想得很清楚了,”沈洄没有丝毫的退让,“傅怀音,顾云深已经死了,苏隐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陈哲的走狗,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跟他有纠葛。”

    傅怀音不知沈洄为何突然说这番话,是否又像从前那般,只是为了羞辱她。她并无精力去思索这些事情,顿了顿便回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些话,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沈洄,就算顾云深死了,就算苏隐不好,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沈洄几乎要跳起来,“既然他们都已不可能,你为什么不考虑我?至少我活着,至少我没苏隐那么卑鄙。”

    傅怀音看了沈洄一眼,冷笑:“你不也是陈哲的走狗?不也是在帮陈哲办事吗?”

    沈洄立下便回了话:“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马上与陈哲断了所有关系,让他离开沈府,离开昆城。”

    “……”傅怀音想,那可不行,陈哲是她引来的,还未完成她的计划,人哪里能走。很快她便发觉,她眼下该烦心的还有另一桩事,那便是沈洄这古怪的态度转变。如若沈洄只是因傅家祠堂的事情心有内疚,因而态度转变了些,那绝不会是这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转变。

    令她担忧的事情怕是发生了。

    她认真的看着沈洄,眼眸里的光清澈如水:“沈洄,或许以往我与你的谈话掺杂了个人恩怨,令你觉得我有可能只是说气话。那么现在我想清楚地与你说,我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你对我不要有男女感情,要是有了,那就憋着,我不会给你任何回应,更不可能如你所说,与你成婚。无论有没有顾云深,有没有苏隐,我都不可能与你有任何情感纠葛。”

    沈洄安静地听傅怀音讲完这些,笑了一声:“这只是你认为的,你只要好好跟我相处,就会发现我还是不错的,我会疼你,会对你好,我知道我比不上顾云深,但我会努力。你让我憋着,那不可能,你会不会与我成婚,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傅怀音,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在谁的家里。”

    沈洄站起身来,忽而志得意满了一般,仿佛他说了要与她成婚,那边一定能够成婚。他微微弯身朝傅怀音笑:“你先养好身子,等你好了,我再来跟你谈成婚的事情。傅怀音,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了,只有我沈洄可以。”

    他“哼”了一声,坐到一侧的椅子上,一脸笑意看着傅怀音,似乎是不打算走了。

    傅怀音明白了,与沈洄讲道理,那总是讲不通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808/ 第一时间欣赏点苍为聘最新章节! 作者:杨柳溪所写的《点苍为聘》为转载作品,点苍为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点苍为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点苍为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点苍为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点苍为聘介绍:
一个是独孤求败的惊世才女,一个是尽显双标的世家公子。
鉴古圈有南北两派,人人皆知北派才俊顾云深七岁便开始惦记南派的傅怀音。
人人皆道,傅怀音江郎才尽,穷途末路,再不复往日风光。
可只有顾云深知道,她的运筹帷幄,她的莫测高深,亦步亦趋,配合她的计划与行动。
她为守护广汉三星堆与晋宁古墓群弹精力竭,他为寻找“北京猿人”头骨化石卧薪尝胆。
她问他:“当年于苍山脚下,你与我许诺,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可还算数?”
他目光如水:“顾云深此生唯爱怀音,矢志不渝。”
为了相守之诺,她步步为营,勇敢而坚强,聪慧而强悍。
为了白首之约,他如履薄冰,坚定而温柔,深情而强大。
乱世中华,文明的光辉于战火中摇摇欲灭,生离死别,分别又重逢,相聚再别离。家国情怀,儿女情长,那年苍山为雪白头,长河隐芳踪。
可他钟情不移,至死不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少年意气待到老年白首,点亮家中一盏盏明灯。
他于落月孤灯中等待他的爱人归来:“怀音,我们胜利了。”
“你……还不回家吗?”点苍为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点苍为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点苍为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