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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点苍为聘txt下载     点苍为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七)

    那一刻傅怀音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也许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让她能够一举铲除不少卖国贼的机会。

    这个想法血腥而残酷,然于乱世之中,又有什么是温和且无暇的?

    这一念头令傅怀音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稍纵即逝,难以捕捉。很快她便神色如常,面对陈哲时滴水不漏:“陈先生思虑周全,早已心有打算,我若不答应,这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只是我如今已不是南北派的掌门人,虽有余威,却也无法强制命令他们来参加品鉴大会。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届时有多少人会来,哪些人会来,我可做不了主。”

    陈哲道:“这倒无碍,相信能来鉴赏这字帖与画卷的人,多少都有点能耐,傅小姐你说是吧?”

    陈哲明显给傅怀音套了一个套索,令她不得不因为南北派的名声考虑,无法请人假冒鉴古专家前来参加品鉴大会。

    傅怀音自然只能答应下来,她也愈加感受到眼前这个对手的不简单,如今看来,当初慎之又慎地去谋划那些事情以请青木哲也入瓮,并非小题大做或过度紧张,有祸莫大于轻敌,无论何时,都不应小瞧敌人的能耐。

    送傅怀音回去的是苏隐,他一路相随,表面上看是陈哲的指示,实际上却是他的念想。

    他与傅怀音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他抬起头来视线便满是她的身影,风吹过时她的气息仿佛能够入他鼻息。

    似乎从许多年前开始,他便习惯了跟在这个姑娘的身后,去贪恋她的冰雪才情,去痴迷她的侠骨柔情,去仰慕她的高瞻远瞩,更去追随她的炙热理想。傅怀音给予他的不仅是青梅竹马的爱恋与情深义重的相守,更有将他从无所事事的庸碌带向心怀家国的担当的再造之恩,她身上总有那样一种魅力,让人愿意去跟随与钦佩,更有那样一种魄力,令人为之震撼。

    傅怀音停下脚步来,回首望他:“苏隐,如今你仍然觉得陈哲对你没起疑心吗?”

    苏隐眼眸微微地颤。

    他无法确定。

    或许陈哲此前曾经怀疑过他,又因他得回有关曲靖青铜器的消息而暂时打消了疑虑,可今日陈哲再次令他来送傅怀音,却不知是何用意。

    苏隐轻轻笑了笑:“若他起疑心,我又能如何?他若想试探我,那便有千百种方法来试探。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犯病,胸腔气闷,忍不住抬起手掩嘴咳了两声。

    “我倒有一计。”傅怀音走近苏隐身前,“或许可以帮你稍作掩饰。”

    苏隐问她是何计策,傅怀音却伸手过去拉起他的手,将袖中绢帕置于他宽厚的掌间,说别的事情:“你今日怎的总是咳嗽?请大夫来看了吗?或是去医院拿些西药来吃?”

    苏隐默然,手掌翻转将那方绢帕收住时,鬼使神差一般伸开了去抓住傅怀音欲撤走的手,握于掌心,肌肤相亲,温度相贴。

047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八)

    “我没事,只是近几日气温冷暖不定,着了凉。休息几日便好。”苏隐的声调低了一些,语气也放柔了许多,看眼前的女子时,眸子里淌着一汪泉水一般清澈。

    “那便好。”傅怀音反握住他的手,又问了句:“你的手总是凉得很,上次在灵源山庄,你的手也是凉得很,不像从前那样温暖。”

    苏隐微怔,似乎清醒过来,将手抽离出去,退了两步,微微低头道:“傅小姐方才说,有办法可以帮我解围,不知是何方法?”

    这就又要与她保持距离了。

    傅怀音叹了口气,抬头看他:“倒也不难。你此次回去就与陈哲说,我对你起了疑心,怀疑你并不是真正的顾云深,因此我们起了争执,你近期恐怕难以接近我。陈哲或许会半信半疑,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可以缓解你此时的困境。”

    这确实是个简单却或许有效的办法。

    苏隐道了一声谢,傅怀音挥手转身:“我先回去了,告辞。”

    苏隐又是一怔,追上去道:“我要送你回去的。”

    “我都与你起争执了,你送我做什么?”傅怀音笑。

    苏隐:“……”

    “我先走了,我还有事需要处理,你无需相送。”傅怀音最终还是与苏隐简单解释了一句,说完便走,身后再次传来苏隐的声音:“傅小姐,你是想在品鉴大会上做什么吗?”

    傅怀音停住脚步,却未再转身。

    看来苏隐已经觉察出她心有打算。也难怪,苏隐与陈哲不同,苏隐太了解傅怀音了,知她虽然柔和平静,性子却烈得很,她不愿答应的事情,即便拿了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服软,哪里会因陈哲几句威胁便答应举行什么品鉴大会。

    她答应陈哲举办品鉴大会,看似被逼无奈,却是顺水推舟。苏隐觉察出这一点,自然也就猜测到她想借此机会实行什么计划。

    傅怀音笑了一声,背对苏隐问他:“是又如何?苏先生想去与陈哲告状吗?”

    “傅小姐,”苏隐声音沉沉,“陈哲既然主动提出这个建议,那么他定是有万全之备,你……”他顿了顿,“你小心落入他的圈套中。”

    傅怀音还是一笑,未再说任何话便离开。

    苏隐远望她盈盈而去,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与担忧。他何尝不想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可如今他这副样子……

    怀音啊怀音,你究竟想做什么?

    [旧事摘录]

    顾云深并非生来便有赤子之心远大抱负。

    儿时他顽劣得很,仗着家中长辈宠爱,又深以为顾家的责任自然有兄长顾云晖顶着,他只需吃喝玩乐,自由自在地享受他顾家公子的人生便够了。

    直到他遇见傅怀音。

    傅怀音与顾云深不同,虽然傅家与顾家一样家大业大,傅怀音作为家中幺妹深受长辈与兄长的宠爱,自然也没什么家族大任需要她去承担。她本可以如许多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一般,衣食无忧,每日绣花扑蝶,偶尔读读诗书,此后待字闺中,平安顺遂地度过余生。

048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九)

    然而,傅怀音降生的1919年,时代更迭,局势动荡,是中华儿女摸索与寻找中华之未来的时代。这个时代文明与蒙昧交叠,科学与怀疑交战,许多人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看见中华之外的世界,去学习世界各国的知识,去思考国家与民族的命运。

    他们说那是“正眼看世界”的时代,是觉醒的岁月。

    觉醒的不仅有男人,也有女人。女性开始去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不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的依附观念,而是“我作为我”的何去何从。

    傅怀音五岁那年,傅渠月便带她远渡西洋游玩,别人都道傅渠月未免过于宠爱小女儿,这孩子太小,怎能经受得住远洋奔波?

    傅渠月并不理会这些声音,他自己的女儿能承受什么,不能承受什么,他明白得很。

    于归途中,傅渠月将女儿扛肩膀上看海上落日,忽而对她说:“怀音,如今你已看到这个世界的浩瀚与广大,认识到大千世界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也该知道人的一生当如这汪洋大海,具有无边无际的可能,也当如这日头,日升不傲,日落不馁。你未来的路在你自己手中,是要局于十方之室碌碌无为,还是要在这无边大海上寻找归宿,由你自己来决定。”

    傅怀音自小悟性便高,傅渠月这一番话若是其他孩子听来,未必能明白其中之深意,可傅怀音听了一遍,便明白傅渠月所说之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将那个念头说了出来:“阿爸,我要做大海上的太阳,不要做温室里的花朵。”

    傅渠月笑起来:“那么小怀音就要加倍努力了,太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

    自那时起,傅怀音便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与理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千难万阻,步履不歇。

    顾云深随同顾寒江来昆城拜访的那一年,顾云深依旧是个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唯一的计划大概便是心里盘算以后要怎么才能娶到傅怀音当老婆。

    他在京城调皮捣蛋惯了,到了昆城也死性不改,才来两天便开始在外头捣乱,不是到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去把萝卜拔了,就是到隔壁院子里去偷李子。

    后来他胆子愈加大了,在外玩耍时遇见个同样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两人鬼主意一上头,便去买了炮仗点燃往路边的茅草屋顶丢。

    那些茅草屋倒是没人住,可也是放了些东西的,炮仗点燃屋顶,继而引起熊熊大火,一间屋子便这么烧没了。

    事后顾寒江提着顾云深去与那家人赔礼道歉,除赔偿损失外还给了不少礼物与钱财算作补偿。顾寒江私底下将顾云深打了一顿,打得他屁股都出了一片血还不解气。顾云深哭得嗷嗷大叫的,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闷在房间里不肯吃饭,似是在于顾寒江怄气。

    傅怀音担心他饿着,带着乳娘给他送一些清粥小菜过去。

049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十)

    顾云深心中气闷,几日未与外人说话,见傅怀音前来关怀于他,便忍不住与她将心中苦闷倾吐出来:“父亲太过分了,我已经道过谦了,他还是让我面壁思过,反省自己的过错。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是已经去和那家人道歉,也陪钱给他了吗,这不就够了吗?”

    那时傅怀音静静地瞧着顾云深,瞧了好一会儿后,问他:“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顾云深信誓旦旦:“当然了!我说‘对不起’都说了好几遍了的。”

    傅怀音没接话,却问顾云深想不想出去玩。顾云深自然是想的。

    傅怀音带了顾云深前往附近的竹林里玩耍,那竹林里有个小水潭,夏日清凉而清澈,可见游鱼,冬日则稍显冰冷,可映天空。这是傅怀音平日的秘密乐园,闲时她总喜欢躲到这里来摸鱼捉虾,因小水潭水只及她大腿,家中长辈便放心让她来玩了。

    顾云深第一次见这小水潭,也极为喜爱,在水潭旁玩了一会儿,问傅怀音:“你带我来这里玩耍,真好,我很喜欢这里。”

    傅怀音道:“那水潭里有龙的,要是仔细去瞧,说不定能瞧见龙的真身。”

    顾云深惊诧不已,他以为龙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现实并没有什么龙的。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有些事虽听来不可置信,却也因孩子天性而相信,便将脑袋凑到水面上去瞧。

    顾云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并不见有什么龙,有些怀疑地问傅怀音,怎么瞧不见龙呐。

    傅怀音笑:“你再凑近些,一定是你靠得不够近,所以看不见。”

    顾云深信了她的花,又凑近一些去看,这回不但没瞧见龙,整个人身子也因前倾过甚滑了下去,“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以为他就要溺死在水里了,惊叫着哭起来,惊慌失措中听见傅怀音的声音传过来:“你站起来吧,不会淹死的。”

    顾云深扑腾了几下便站立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眼睛冒火瞧向傅怀音:“你整我的?”

    傅怀音不语,叫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随从过来,将顾云深从水潭里抱出来。她虽有心惩戒顾云深,却也不是不为他的安全着想,一直有随从暗中跟随,否则她也不会放心地叫顾云深掉入水潭中。

    顾云深回去后换了衣裳喝了热汤,裹着毯子,一脸委屈看傅怀音,却不告诉大人他落水是傅怀音引诱所致。傅怀音又去瞧他,与他说了几声“对不起”,带了几套新裁的衣衫给他,又带了许多他爱吃的糕点。

    顾云深一脸怨念:“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整我?”

    傅怀音道:“你不是也无缘无故烧别人家的房子?你不是也说过,已经说过‘对不起’,已经赔了礼,还要怎样?”

    “……”顾云深被傅怀音所言堵得无以反驳,她说得没错,这不就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吗?不正是他的态度吗?

050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十一)

    “顾云深,有的错误不是道歉赔礼就能够心安理得的,伤害已然造成,便永远都无法回到未曾造成伤害之时的状态。可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以为只要你顾家有钱,只要你的嘴巴会说‘对不起’,便能为所欲为。”

    “梁启超曾言,‘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中华今日之大任,不在他人,而全在少年。你我如今尚且年少,如果不能确立正确的志向,不能严于律己,今后不但不能担此重任,反而会成为阻碍国家进步的毒瘤。你还是想清楚,到底要成为怎样的人吧。”

    那时顾云深年纪尚小,听来这一番话,既愧疚于自己无法无天的作为,亦惊叹于傅怀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与理想,甚至不逊于饱读诗书之人。

    那之后,顾寒江找了几位名声响亮的教书先生教授顾云深各科课业,他没有与其他孩子一样去公办小学读书。一日他偶然路过一所公办小学,听着从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忽而便想起傅怀音与他说的那一番话来。

    自那一日起,傅怀音那一番话便如警醒之言一般,在顾云深迷茫之时,无助之时,总会在耳畔响起,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所想走的路。

    或许因傅怀音对他影响极大,算得上是他觉醒的引导者,因而顾云深对她的感情于倾慕之外,又多了几分敬重,一开始虽有心追求,却怕唐突了她,又因两人各居南北,相隔甚远难以见面,他更加不知该如何与傅怀音加深来往。

    直到有一日,他隐约听见北派的人在议论,傅家那位小女儿光芒越来越盛,无论相貌、才情,或是家室、人品,皆是人中龙凤,别说南北派之内已有人上门去提定亲之事,甚至南北派之外的人亦为之接踵询问亲事。

    顾云深一听,可不得了了,心想他若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媳妇怕是要没了。于是当日晚上,他赶紧摆了笔墨纸砚出来,要给傅怀音写信。思前想后的,他决定循序渐进,先从“交个朋友”开始。

    顾云深此人自小便颇有心机,只是他这心机大半都用到傅怀音那里去了。他先是故意找了个古物,将其细细描绘,最后在心中“诚恳”地询问傅怀音,这样古物该从何下手鉴定?又怕傅怀音起疑,特地说是师傅留给他的课业,他不敢询问于北派的人。

    其实那样古物他早研究过几十回了,如何鉴定他了如指掌,只不过找个借口与傅怀音接触。

    那时他期待又忐忑,在信件寄出后惶惶不安,把各种可能性都设想了。令他没有想到的事,傅怀音并未给他回信,而是直接打通了傅家的电话。

    她在电话中将鉴定那样古物的建议详细说了后,与顾云深说:“以后你要找我,打电话就好了,寄信太慢了。”

    那便是他们一切故事的开始。

    只是那时他们都未曾可知,在他们的故事中闯入了另一个人。那个与顾云深一同胡闹烧人房子的少年,那是年少的沈洄。

051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一)

    傅怀音去了一趟玲珑阁,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她晚上未曾进食,此时难免有些饥饿,看见路边已摆出一些小摊,便挑了一家卖馄饨的坐下来,想吃完馄饨。

    卖花的小姑娘又同寻常一般出来,一个一个地询问过去,是否要买她的花。

    傅怀音是认得这个小姑娘的,她父亲曾在傅家的码头干苦力,原本生活也过得下去,只是他想让母女两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便听了同乡的建议,随了一家外贸公司的招工,前往南洋去做工了。自那之后,这女孩的父亲便没了音讯,她母亲生了疾病,久不见好,她只能出来卖花,以求得零零碎碎的钱来生存。

    傅怀音每次见她,总要将她的花尽数买下,尽管傅宅院子里繁华久盛不衰,可这小女孩的花却不显多余,她将枝叶修剪一番,插在书房窗前的雍正年制青花瓶里,读书时抬头便能看见,偶有蝴蝶前来添彩,不失为一幅美景。

    这一回再遇见小女孩,傅怀音同往常一样,低头在手袋里寻找零钱,准备去与她买花。

    “我看这石竹清雅不艳,不如你带回去,修剪好了放在花瓶里,读书时抬头见一见,或许心情会不错。”

    苏隐来到她面前,将一篮子的石竹花搁在桌面上,又转头去与老板要了一碗馄饨。

    傅怀音心悸,心想她与他终究是志趣相投,想法总是会不谋而合。她收了那些石竹,搁在眼前心绪飘忽。

    其实石竹并无香味,花型也并非突出,可浅淡的色彩如同苏隐眼里的温柔,浅浅地映出温和的光。

    傅怀音抬眸看他:“你是跟踪我,还是在等我?”

    “两者皆有。”苏隐并无隐瞒,“你此前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想借陈哲所提的品鉴大会做什么?”

    傅怀音也无隐瞒:“锄奸。”

    “……”苏隐早猜到她有此想法,顿了片刻便开口,“你应该已经想到,陈哲与你有相同的目的。”

    “自然。”傅怀音道,“他想借我的手除去南北派的人才,他甚至可能有已经预判到我也想借此机会除去日方的走狗。”

    “既然你清楚其中利害,就不应轻举妄动,接受他的提议。”苏隐总归是担心的,他相信傅怀音心有打算,可他真怕了她不顾自身安危以命相搏的做法。

    从前她便是这样的。那次他们在大理古城外偶然撞见沈洄与外国富商交易佛像,当时这两方的人马占据整个客栈,危险得很。可她说佛像一旦交易成功,那便再难找回,只能冒险一试,还擅作主张设计让他先行离开。要不是他发觉得早,急忙赶回去,他便无法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了。

    傅怀音听见他的关心,心里仿佛蒸了些甜味出来,虽不够腻却也令她回味。她笑笑:“怎么?苏先生作为陈哲的左膀右臂,竟然没有从陈哲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吗?看来陈哲对你还是有所戒备。”

052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二)

    苏隐一脸不解,又听见傅怀音说:“我得到消息,北派那位苏将军不日将抵昆,听说他嗜书法如命,更将怀素视为毕生精神归宿。早年他曾获得怀素《四十二章经》草书帖,但很快因战乱遗失,自那以后苦苦寻找书法帖的下落。如今他得了这个消息,正马不停蹄往这里赶。”

    傅怀音所说的这位“苏将军”,便是曾经的北洋军阀头目苏颐,他的养女苏薇是顾寒江的妻子,顾云深的亲生母亲。所以,从名义上来讲,苏颐是顾云深的外公。只是这个“外公”得不到顾家任何人的承认。

    此事讲来,与苏颐凌乱的情史有关。

    苏颐年轻时与一位名为姚纤纤的女子相爱,姚纤纤是苏家佣人的女儿,以当时的身份地位来说,这便是少爷爱上了自家奴隶,苏家怎可同意。当时有一名叫卢钦泽的地主看上了姚纤纤,苏家一想,正好把姚纤纤卖给卢钦泽,断了苏颐的念想。

    彼时苏颐年轻无能,只能任由苏家人做主将姚纤纤给了卢钦泽。辛亥革命推翻清廷后,苏颐参与军阀之战,逐渐掌握了一方势力,待他回归故里去抢夺姚纤纤时,卢钦泽已经病逝,苏颐终得与姚纤纤相聚。

    只是在与姚纤纤相聚之前,苏颐为了扩张势力,已于当时的大军阀于敏之女于舜华结婚,于舜华因身体缘故无缘生育,两人便收养了一个女孩,名叫苏薇,便是顾云深的母亲。于家习西方文化,崇进步思想,只承认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断然不能接受苏颐娶姚纤纤为姨太太的做法。

    那时苏颐自身的势力依然雄厚,不再需要依靠于家,便不惜与于家决裂,迎娶姚纤纤做姨太太。于舜华因为此事要与苏颐离婚,苏颐怕坏了他的名声,始终不肯,暗地里派人刺杀于舜华与苏薇母女,若不是顾家伸出援手相救,母女两人早已命丧黄泉了。

    也是因为这段旧缘,顾寒江与苏薇年少定情,日后便成婚,生下了顾云晖与顾云深二子。于舜华郁结于心,没等两个外孙长大便匆匆离世。因着这段往事,于家与顾家都不可能与苏颐交好。

    “九·一八”事变后,苏颐做了日本人的走狗,不仅为日军贡献物力财力,且安排杀手刺杀抗日志士,更加令顾家人深恶痛绝。也曾有义士前往刺杀苏颐,只是苏颐慎重得很,重重保护之下想得手难如登天。

    苏隐明白傅怀音的意思,他只是浅淡地惊讶了一下,便问道:“你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苏颐吗?”

    傅怀音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反问苏隐:“不管怎么说,苏颐名义上都是顾云深的外公,若我真的杀了他,你说他会不会恨我?”

    苏隐眸光深了一层,又去问傅怀音:“你不记得,他从前与你说过关于苏颐的事吗?不如你回想一番,再做抉择。”

    “那倒是记得。”傅怀音道,“从前他与我提起苏颐,便是咬牙切齿,也说过顾家与于家也曾找人暗杀过苏颐,只是皆未成功。”

053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三)

    “他与苏颐并无任何血缘亲情,只当是一个卖国贼,除之而后快。可如今我却也不能确定了。”

    傅怀音话到此处,再去看苏隐时,她眼中的情绪有了些纠结,沉声问他:“苏隐,你为什么叫‘苏隐’?你取一个‘苏’字,与你的亲人朋友可有什么关系?”

    她想问他,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苏隐”,是因为他的母亲苏薇,还是因为他的血统始终出于苏家。

    苏隐先是微怔,而后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他开口,与傅怀音讲了一个故事:“听说,苍山上有十八道溪流,每道溪流淌下来皆有不同景致。有一天,一个少年在苍山里寻找那十八道溪,溪流没找见,却迷了路。好在遇见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前些日子刚与他吵嘴,正在气头上,一见他便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少年与她争辩,我怎的就不是扶苏了,怎的就是轻狂之人了。她说你不姓赵,自然不是扶苏。少年就与她开玩笑说,那他就姓苏好了。没想到她竟然被那少年逗笑了。”

    傅怀音眼睑盖下来,前面一碗馄饨还冒着些许热气,那篮子石竹花颜色柔美,晕了一层光。

    她想她是不会忘记这件事情的。

    那次她与顾云深争吵,因什么事情争吵倒是不记得了。过后她病了一场,二傅雅飞原本便爱戏弄她与顾云深二人,趁着那次机会,傅雅飞骗顾云深说,小妹病重,若寻不得苍山十八溪边生长的十八种草药,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种鬼话顾云深居然也信,急匆匆去了苍山寻草药。那时正值秋冬之际,苍山本就寒冷,且道路曲折,一入山中便极容易迷失。傅怀音得知此事后,连夜便往苍山赶去寻找顾云深。她自小在滇地长大,儿时也曾陪同父亲进山过几回,当然是熟悉这些道路的,找起人来也方便许多。

    那时傅怀音便想,怎会有人如此傻气?那种鬼话也信。

    傅怀音听着苏隐讲述这个故事,眼里升腾起一层水汽,她很快抹去,与苏隐说道:“那就是没关系了。我要怎么做,希望苏先生不要阻拦我。”

    “你……”苏隐还想说什么,傅怀音已将馄饨的钱放在桌面上,起身提了那篮子石竹花走。苏隐一急,跟着起身去抓她的手:“此时非同小可。此前暗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一个成功的,反倒搭进去不少性命。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傅怀音抬头朝苏隐看看:“你安心,我总要想到万全之策再下手。苏先生,你放开手,我要回去了。”

    苏隐一怔,将抓着她手腕的手臂撤回,眼睁睁看她离去而无能为力。

    他是无法阻止她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一侧的酒楼之上,沈洄依栏俯视,将两人的互动全然看在眼中。虽听不见二人说些什么,可看那拉拉扯扯的模样,便令沈洄怒火中烧。

054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四)

    “傅怀音,真有你的,说什么对顾云深一往情深念念不忘,转头就跟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凑一块了!”

    沈洄“哼”了一声,脚踏在木板上发出响亮声音,人已经下了楼去了,这一去,风风火火地将傅怀音堵在了里傅宅尚有一段路程的巷子口。

    傅怀音想绕过他,几次避让却还是被他堵了回去。她咬牙看了沈洄一眼,决定换条路走,转身之时胳膊被沈洄拽了过去,他朝傅怀音放狠话:“我看你今天跑哪里去!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走。”

    傅怀音无奈:“沈洄,你有什么毛病?你拽着我做什么?想请我吃宵夜?”

    “呵,”沈洄冷笑一声,“你不是跟苏隐吃过了么?怎么,你还有吃两份宵夜的习惯?”

    傅怀音:“……”

    她想,这个人大概是魔怔了。

    “说吧,有什么事?”傅怀音甩开他的手,直直地站立在一旁,“有事赶紧说,别惹我,你很清楚惹恼我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沈洄自然很清楚,总之每一次与傅怀音交锋,他就没捞到过任何好处。只是今天他只觉得心中异常气恼,具体气恼些什么又说不出来,但若傅怀音不在他的视线内,他心中这份气恼便会越演越烈,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困住她,又讲不出任何道理来。

    傅怀音见沈洄久默不语,轻笑了一声:“你是想问陈哲的事?还是想问苏隐的事?”

    傅怀音心想,今日她去见过陈哲与苏隐,过后沈洄便有了这番莫名其妙的举止,多半是与他们有关了。她哪里知道沈洄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不是。”沈洄一说出口,又皱起眉头来,“也算是。”

    傅怀音:“……”

    “傅怀音,你不是顾云深的老婆吗?”沈洄走近一步,目光沉沉罩于傅怀音身上,无形中带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这是少有的情形。

    傅怀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沈洄便又推进一步,她身后是街巷两边的民房墙面,就这么退了几步,抵到墙面上,无路可退。

    沈洄一只手抬起,撑在墙面上,将傅怀音困于他的视线中,气息灼灼,仿佛要与她身上的清香相融。

    这样的距离难免令傅怀音不适,这不是并不熟识的人与人之前正常的距离,她偏过头去,眉头紧蹙:“沈洄,你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这个口是心非水性杨花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沈洄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你不是对顾云深一往情深?他都死了四年了你还念念不忘?怎么,这个来历不明苏隐一出现,你就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了?”

    傅怀音有些迷惑,不解沈洄为何阴阳怪气说这些事情,转而一想,道:“沈洄,真难得你会用这么些成语,看来最近有苦读诗书了。”

    “你!”沈洄怒火中烧,还未接话便又听见傅怀音道:“沈洄,如果我没会错意,你这是吃醋了?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我了。”

055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五)

    沈洄脸上的窘迫之神一闪而过,倒是很快恢复了他平日狠戾冷漠的模样,退出几步去,嘲笑道:“你想得美!”

    “那最好。”傅怀音理了理有些皱的衣袖,“你问的这些事情太过无聊,我与顾云深如何,与苏隐如何,皆是我的私事,你逼问于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如此,我先告辞了。”

    傅怀音说完便走,沈洄又追过去,这没走几步,前方拐角处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一棍下来敲向沈洄肩膀上,清朗犀利的男音随之而起:“好你个流氓!欺负我妹妹!”

    沈洄被打得猝不及防,胳膊抬起抵挡攻击的同时,整个人也往后不停退让,狼狈得很。

    傅怀音听见那声音时,心中便满是惊喜,待借着街巷的路灯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禁喜出望外:“二哥?真的是你!”

    傅雅飞将沈洄击打退避,将手中扬起的文明棍放下,又抬手理了理他有些歪的绅士帽,转头去看傅怀音:“你也太没出息了,被这么个人欺负不知道打他?”

    傅雅飞本就生得高挑俊朗,因爱好诗文修得一身儒雅的文人气质,如今一身英伦服装加身,便将又给他添了几分开明之风,夜色也无法掩盖其不凡气度。

    傅怀音并不在意他的调侃,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胳膊,笑:“二哥,你总算回来了。”

    “大庭广众的,你注意一下形象好吗?”傅雅飞抬起手来,掩嘴轻咳一声,却听见傅怀音满不在意道:“你是我哥,要什么形象?”

    傅雅飞无奈地摇头,再转头去看沈洄,眼眸一凛:“我道是谁,原来是沈洄,你这毛头小子,以前想强娶我小妹不成,如今来硬的了?也不看看你惹的是谁,胆子不小啊!”

    沈洄此时已经站定了身子,情绪也镇定下来,眼见这兄妹情深的模样,不屑地笑笑:“这不是丢下老婆逃了的傅家二公子吗?怎么,现在不怕丢人了,舍得回来了?”

    “想不到我那么点破事,竟然沈公子挂念多时。”傅雅飞抬手,指节轻弹去西装袖子上的浮尘,“知道的,清楚沈公子对我傅家的事情如此关注是因为个人恩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沈洄有什么龙阳之癖断袖之好,我外出几年你都念念不忘。”

    这傅雅飞与傅怀音不愧是亲兄妹,损起人来的套路总是那么相似。

    沈洄大概是被傅怀音嘲得见怪不怪了,没什么情绪变化,倒是笑起傅雅飞来:“你傅家有什么事值得我关注的?破得只剩下一个老院子了。”

    傅雅飞皱眉,扬起文明棍指向沈洄:“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问问你妹妹就知道了。”沈洄冷哼一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直身子,迈开步伐从兄妹两人身边擦肩而过,交遇时脸庞转过来看傅怀音,却对着傅雅飞说话:“只怕你这个享受惯了大鱼大肉的富家公子,受不了现在的日子了。”

056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六)

    很快,傅雅飞便明白沈洄话中之意。

    他站在老旧的宅院门口,看着这个完全无法与过去傅宅相提并论的地方,略一推想便能想到他的亲人这些年来都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岁月。

    傅怀音大致将傅家没落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又将父亲、三哥、家中叔伯先后阵亡,大哥在腾冲生死未卜的消息告知于傅雅飞,傅雅飞心中百感交集,更懊悔自己当初过于胡闹,一走了之后舍弃了父亲与家中一切,家中骨肉生离死别,家道中落,他竟一无所知,没心没肺地在英国过自己的自由人生。

    傅怀音安慰于他,与他说,倘若父亲还在世,也一定希望他能够平安度日,有告知于他,父亲临终前曾说,好在雅飞远在海外,能避开眼下这动乱局势的纷扰,安心做他的诗人。

    傅雅飞一听这些便控制不住了,抱着傅渠月的照片止不住地落泪:“我知道我让阿爸失望了……他总是教导我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散漫惯了,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只想着自己的自由,为了一己之私让傅家丢了面子,让阿爸伤心……阿爸过世我不在,三弟过世我也不知,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兄弟……”

    “二哥,都过去了。”傅怀音拍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方绢帕,“爸爸从未真正怪过你,我们也挺想你的。现在你回来就好。”

    傅雅飞抬起头来,接了绢帕抹去眼泪,愤愤道:“沈洄这个流氓!当初就不应该只打他一顿,应该将他碎尸万段喂给狗吃!”

    傅怀音一怔,这才明白,原来当年沈洄上门来提亲,过后被人暴揍一顿,乃是她的二哥所为。二哥从小便与她不对付,竟不知道他会在背地里这般维护她。她笑起来:“从前总觉得二哥不喜欢我,原来背地里还是护着我的。”

    傅雅飞略过这一句,道:“我现在就去找沈洄算账!”

    “二哥!”傅怀音拉住他,“时过境迁,你即便去找沈洄又能如何?再打他一顿吗?如今他人多势众,你只怕不但打不到他,还会被他为难,何必自讨苦吃。如今傅家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在的生活我们也并非不可接受,这世道,能安稳活着已是万幸,若爸爸与三哥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的。”

    “况且……”傅怀音顿了顿,“你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傅雅飞不解:“我还有什么事?”

    “嫂子一直在等你回来。”傅怀音说着,目光里染了些情绪,她确实无法接受兄长避而远去的做法,可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傅雅飞与姚星阑的私事,她并不能多加干涉。她为姚星阑感到惋惜,却也没有立场为他们做更进一步的决断。

    傅雅飞皱起眉头:“什么?她还没走?我不是说了跟她取消婚约,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怎么说都是你留下的烂摊子。”傅怀音道,“嫂子去裁缝铺工作,大概半个时辰后便回来了,你去接她,可好?”

057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七)

    至于最终傅雅飞有没有去接姚星阑,傅怀音不得而知。只是当天晚上,众人皆睡下后,傅怀音隐约听见傅雅飞所住房间的方向传出一些动静,疑似争吵声,她赶紧起身披了件外衣便往那头去,只看见傅雅飞拎着他刚带回来的行李箱往门外走,姚星阑站在门边,脸上是茫然无措的神色。

    傅怀音立下心领神会,上前去拦了傅雅飞:“二哥,你做什么?”

    “我要走!”傅雅飞怕吵着其他人,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听得出他的重重怒火,“这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傅怀音皱紧眉头:“几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她没有过多劝阻或是斥责的话语,只说了这么一句,仿佛轻描淡写,却只抵傅雅飞内心脆弱之处,他再度清晰地忆起因自己当年的不知所谓。永失陪伴父亲与亲弟的机会,不禁散去了所有恼怒,垂下头来说:“是,我不该再那般人性,可是,妹妹……”他又抬头看傅怀音,“我就不明白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性要追求自己的自由,追求自己的人生!哪里还有什么三纲五常!我实在无法成天面对这样一个封建糟粕!”

    “傅雅飞,”傅怀音的声音严厉起来,“你说话注意措辞,你说谁是封建糟粕?”

    傅雅飞自知说错了话,不自觉地回头去看了一眼有些神伤的姚星阑,不再言语。

    傅怀音走过去挽了姚星阑的胳膊:“嫂子,你别听我哥胡说八道。他学诗学得疯疯癫癫的,时不时就发疯。嫂子,我今天有点心事,你能陪我睡吗?”

    姚星阑明白傅怀音并不是有什么“心事”,傅怀音只是在给台阶给两人下,想缓解两人紧张的关系,更是让她这个二嫂不那么难看。姚星阑接受傅怀音的好意,点头:“好,我去陪你睡。”

    傅怀音这就挽了姚星阑走,回头递给傅雅飞一个眼神,其中之意便是让他老实点,别惹事。傅雅飞咬咬牙,提了行李箱又回去了。

    这一晚两个姑娘卧床而谈,聊了许多事情。傅怀音与姚星阑本就年纪相仿,一直以来也是关系极好,名分上是姑嫂,实则更像闺中密友一些。姚星阑的心思想法傅怀音都懂,她就是认定了傅雅飞,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

    姚星阑讲到最后,问傅怀音:“怀音,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过于迂腐?觉得我纠缠你哥哥不好……”

    “哪里是什么纠缠?”傅怀音翻过身去,侧躺着,两只手垫在脸颊下方看姚星阑,“本就是我哥不对,当初既答应了婚事,就不应该忽而反悔,更不该再返回后一走了之,把所有烂摊子都丢下来。这不叫崇尚自由,这叫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也不负责任。”

    姚星阑听见傅怀音宽慰她,笑了笑,到底还是有些难受,又听见傅怀音说:“至于迂腐与否,我是没有资格评论这个。嫂子你放不开我哥,是你的执念。我何尝不是有自己的执念?我也放不下云深的。”

    姚星阑为傅怀音感到悲恸,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没事的怀音,还有我们陪着你。”

    傅怀音笑笑:“嗯。”

058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八)

    三日后,陈哲托人带了口信过来给傅怀音,将他所提出的“品鉴大会”之期定下来,言辞上说是要与傅怀音“商量”,可傅怀音从他给出的那个清楚无疑的日期中看不出任何“商量”之意,完全就是在“通知”傅怀音。

    对此傅怀音并无太多纠结,得了确切的日子后便开始将一切线索组织起来,思考暗杀苏颐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以她得到的情报来看,苏颐将于七日后到达昆城,可陈哲却将品鉴大会的时间定于五日后,也不知是何原因。据南北派能够掌握的所有信息来看,陈哲邀请的“专家”,都是一些所谓“中立派”,便是那些标榜自身绝不参与中日矛盾纷争,只安安分分做个商人赚点小钱。对于这些说法,傅怀音皆是嗤之以鼻,*******,*******,他们哪里是“不参与”矛盾纷争,分明就是苟且偷生,对日本人唯唯诺诺,听之任之,助纣为虐。

    可说到底这些人罪不至死,傅怀音并不打算对他们下手,她的目标是苏颐。此次南北派都在等待她的最高指示,是否暗杀苏颐,于何时何地暗杀他,这些都需要她最终决策。即便南北派不出手,也定有爱国之士出手,若不能获取正确有效的情报,一击毙之,就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只是陈哲与苏颐到底有何安排?凭着这点微薄的情报,无人能理出一个确切的行动线。傅怀音确信陈哲不会无缘无故摆出这场鸿门宴,不会无缘无故放出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更不会在这种特殊时期引导苏颐来昆城。

    傅怀音略能猜到陈哲的打算,苏颐出现,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也许陈哲想借此机会铲除他想铲除的人或组织,又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

    苏颐晚于品鉴大会的时间到达昆城,要么是假消息,要么是陈哲想在苏颐到达之前进行些什么行动,以送给苏颐一份“大礼”。可也无法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傅怀音两日来奔忙于与南北派各大情报点交接信息,又核实各方消息,整合线索以做推论。可这件事关系重大,她无法确定陈哲意欲何为,更无法料定苏颐的行动轨迹。

    夜色渐深,烛火垂明,傅怀音于案前翻阅有关《张胜温画卷》的典籍记载,心中仍在思虑苏颐之事,这几日殚精竭虑已叫她神伤不已,眼下积压的烦闷皆到了极致,她胸口一阵闷疼,情绪混乱之下竟吐出一口血来,喷薄于纸张之上,鲜红骇人。

    “怀音,我见你房间还亮着,就想着端一碗银耳羹给你。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你响应,我就进来了……”

    姚星阑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傅怀音弯身于案前,脸色苍白,嘴唇上沾了醒目的猩红色。她低头去看,见案上纸张上有一滩血迹,惊愕不已,赶紧放下手里的餐盘过去扶傅怀音:“怀音!你这是怎么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059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九)

    姚星阑性子柔弱,哪里见得了这种场面,急匆匆地便要出去找辆车送傅怀音去医院。傅怀音拉住她,缓了片刻说:“嫂子,不要担心,我只是闷了口气在胸口,吐出来就好了。如今已经夜深,我们就不要折腾了,我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好么?”

    姚星阑劝了几句,傅怀音依旧不松口,末了还请姚星阑不要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以免众人担心。姚星阑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下来。

    傅怀音合起书卷,思绪仿佛清明了许多,或许那口血吐出来,一些事情便明朗起来,有的决心也就能下了。

    她从局中跳出,方觉自己过去一直纠结于如何避开陈哲的算计,可若他人有利矛能穿世间之盾,她又怎可能造出抵抗这无坚不摧的利矛的盾牌?所以最好的方式不是想尽一切办法抵挡,而是先下手为强。

    想通这些,她便舒了身心,一切豁然开朗。

    翌日,慎重起见,傅怀音还是前往中药铺抓了药回来,如今尚有许多事情等待她去做,身体总是要紧的。

    立于中医馆门前,傅怀音瞧着进进出出的病患络绎不绝,不远处的街对面屹立一座西医医院,挂了红十字会的标识,进出的病患亦是络绎不绝。

    她呼声感慨,这个世道大抵就像这些病患一般,久病缠身,无论何种手段,中式的或是西式的,总要试一试,才知哪一条道路才是真正的救国之道。

    “师父?真的是你?”

    有些陌生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傅怀音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身形高健的青年男子立于她身后不远,一身栗色棉麻长褂,斯文秀气,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颇有书卷之气。

    傅怀音仔细打量这位男子,脑中一道灵光,惊喜出声:“洛嘉?你是洛嘉,对吧?”

    洛嘉迎上前来,笑颜闪闪:“是,我是洛嘉。师父,好久不见。”

    傅怀音只觉得不可思议,今日竟然会遇见久别的故友。

    这洛嘉是蜀中巨富洛风畔的独子。十六岁时,洛嘉跟随父亲到昆城谈生意,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傅怀音,并得已与傅家结缘。洛嘉自小便对鉴古颇感兴趣,得此机缘,便向傅渠月表达拜师之愿。然傅渠月从不收徒,洛嘉只得悻悻而归。后来,傅怀音与顾云深筹建金石学会,洛嘉听闻后,舍了家中的商贾之业,千里迢迢来到昆城投奔傅怀音,加入金石学会。后来,洛嘉亲眼见识傅怀音卓越的鉴古才能,便死皮赖脸地拜了傅怀音为师,并因此得以学习傅家一些祖传鉴古之法。

    说起来,洛嘉比傅怀音还要年长几岁,却也不计较这些,执意要认傅怀音为师父。只是不久后洛嘉家中遭逢巨变,他不得不回蜀地处理事情,便离开了昆城,他们的师徒之缘便就此结束了。

    蜀地与昆城相隔千里,且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傅怀音断不会想到,洛嘉竟会再次出现在昆城。近十年未见,他样貌变了一些,却还是如当年一般,风采不减。

060 漂流数年归故里,昆城再遇少年友(十)

    故人久别重逢,自然有不少话要讲,傅怀音请洛嘉去了一间菜馆,想请他吃顿饭,洛嘉却不肯,说什么尊师重道,这顿饭总要由他来请的。

    傅怀音没与他继续争辩,安安心心坐下来,点了几个洛嘉喜欢吃的菜。

    洛嘉略显诧异:“这么多年不见,师父还记得我的喜好。”

    “你也别叫我师父了,”傅怀音笑,“隔了这么些年,你我也不再是师徒关系,以后你叫我怀音就行。”

    洛嘉不肯,傅怀音叹了口气,问他为何会来昆城,是来做什么事情。

    洛嘉情绪稍显落寞,这才将他所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洛嘉遭逢巨变,洛嘉赶回家时父亲已重病身亡,洛家家产遭到当地恶霸的侵占,洛家就此家道中落。

    “这些年我为了讨生活,做过许多事情,挑工、船夫、纺织厂工……从前我所认为的一辈子都不会接触的事情,我都做过了,只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从前我觉得我生来是天之骄子,拥有许多人不曾拥有的富贵与权势,哪里知道,人的福气原来是注定的,上天给予的,总有一天都会收回去,不会多给分毫。我想,大概我的福气到头了吧。”

    洛嘉将这番话时,让傅怀音深觉他神色中有看不尽的沧桑疲惫,透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厌倦感与无措感。傅怀音想着他这些年来的遭遇,便也不难理解。只是觉得心有遗憾,当初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还是落寞成时代的悲剧。

    洛嘉缓了缓神,问起傅怀音与傅家的近况,交谈之中才知傅家也遭遇巨变,不由得感同身受,悲从中来:“傅前辈是个好人,我想我父亲也是个好人,他们救济穷苦人,为前线筹款助威,于国于家问心无愧,可这世道,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傅怀音微微诧异。这话多少有些愤世嫉俗,那股不甘中透出的愤懑与厌世情绪多少透出危险的信号,她不得不像从前一样,从为师者的角度去劝解洛嘉:“这世间比你父亲、比我父亲,比我们好的人还有许多,可他们甚至没有能够像我们一样,曾经享受过荣华富贵。往更深程度想,我们这些富贵人家的财富与权势,多半是建立在穷苦人民的付出之上,虽然我们曾经对他们施以援手,但这世道的阶级分化,本就是不公平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好人没有好报?”

    洛嘉惊讶于傅怀音的想法,觉得她的态度与立场似乎与过往不太一样,所言所说竟是他不太明白的。

    傅怀音笑:“我少时曾读一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杂文,也看《新青年》上曾经记载的文章,只是那时《新青年》已经停刊,许多革命志士也已遭毒手,无法去了解当时情景下的一些看法与思想,甚至无法理解他们所谓‘革命信念’的坚定与勇往直前,甚至不惜为之付出性命。虽九死犹不悔的气魄令我震撼却迷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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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苍为聘介绍:
一个是独孤求败的惊世才女,一个是尽显双标的世家公子。
鉴古圈有南北两派,人人皆知北派才俊顾云深七岁便开始惦记南派的傅怀音。
人人皆道,傅怀音江郎才尽,穷途末路,再不复往日风光。
可只有顾云深知道,她的运筹帷幄,她的莫测高深,亦步亦趋,配合她的计划与行动。
她为守护广汉三星堆与晋宁古墓群弹精力竭,他为寻找“北京猿人”头骨化石卧薪尝胆。
她问他:“当年于苍山脚下,你与我许诺,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可还算数?”
他目光如水:“顾云深此生唯爱怀音,矢志不渝。”
为了相守之诺,她步步为营,勇敢而坚强,聪慧而强悍。
为了白首之约,他如履薄冰,坚定而温柔,深情而强大。
乱世中华,文明的光辉于战火中摇摇欲灭,生离死别,分别又重逢,相聚再别离。家国情怀,儿女情长,那年苍山为雪白头,长河隐芳踪。
可他钟情不移,至死不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少年意气待到老年白首,点亮家中一盏盏明灯。
他于落月孤灯中等待他的爱人归来:“怀音,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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