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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点苍为聘txt下载     点苍为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 百花楼谈三星堆,滇池一畔忆旧事(六)

    这种拍卖自然比不上正经拍卖行举行的拍卖,出现的东西品质参差不齐,确有新奇之物,但也算不上令人念念不忘。两人看着,只当是看热闹。

    主持拍卖的人亮出了一枚银制梅花簪子,银度纯然,雕工了得,那梅花真是栩栩如生,如同就要落下花瓣来似的。

    傅怀音的瞳孔稍稍收缩,整个人的气场在那一瞬间便浑然一变。

    苏隐似有感知,偏过头来轻声问:“傅小姐见过这枚簪子?”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簪子。”傅怀音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苦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当初傅家两位叔叔身陷牢狱之灾,她四处筹钱,最后不得已变卖首饰。傅家虽有许多藏品,但那些都是珍贵的文物,傅家人即便再穷困潦倒,也绝不会买卖那些藏品,只能变卖珠宝首饰。这簪子虽不是文物,却是珍品,是由当时最为有名的制银大师打造而成,世无二枚,价值不菲。

    大堂中已有人认出这枚簪子的价值,纷纷出价,不出多时便将价格抬至五十大洋,全场哗然。

    傅怀音笑笑,心想当初也不知这枚簪子经历了什么,当初她卖出的价格可不止这点。然而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这枚簪子的主人,也没有资格去深究其中之事。

    拍卖价格最终升至一百大洋,出价的是位绸缎披身的富商,就此似乎再无人提价。正当所有人以为物已有主时,有声音穿过人群扬起来:“一百五。”

    那声音的主人就在傅怀音身侧,她提心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隐。

    苏隐的声音不高不低,仿佛是乌云带了雨前的湿气,略显沉沉。所有人皆向苏隐看过来,目露诧异地交头接耳,都不知他是何来头,又为何带了面具故显神秘。

    原本志在必得的富商来了气,扬起声音跟着将价格提到了一百六十大洋。

    苏隐面无表情:“两百。”

    全场再次哗然。

    嘈杂声中富商泄了气,拍卖者走过来与苏隐交流,协定交易的流程。

    可傅怀音有些恍惚,不知苏隐此举何意,更不知他为何要与一枚簪子较劲。

    桌上的菜肴已然凉了,段老板叫人来端走加热。傅怀音坐下来,抬眸时眼中依稀动荡:“你竞拍那枚簪子做什么?”

    苏隐笔直地站着,笑了一下,忽而抬步行至傅怀音身侧,将那枚被他以两百大洋竞拍得来的簪子放置在她手心里:“你不是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簪子?”

    傅怀音讶异:“你是为我的缘故?”

    苏隐不语,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目光停驻于傅怀音身上:“既是傅小姐母亲的遗物,想必对傅小姐来说是无价之宝,当初应是迫于无奈才会将它卖出。如今苏某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好博傅小姐一笑。”

    傅怀音原本惊讶的面容此刻忽如冰雪融开,笑起来:“怎么,苏先生给用两百块袁大头,只是为了博我一笑?看来苏先生为陈哲办事,报酬颇丰。”

    苏隐目光下沉,看着桌面上的纹理也不知在想什么。

    傅怀音又笑:“既然钱已经散出去了,我如今对你笑,你怎么倒不看我了?”

    “……”苏隐抬起头来,与她相会的目光中泛起一层难以言明的色彩。

032 百花楼谈三星堆,滇池一畔忆旧事(七)

    滇池畔的看花人依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这个季节划开正盛,堤岸上的野樱垂落下来,阳光一照显出明媚,微风一过落下缤纷,脆弱得很。

    饭后闲步,傅怀音在前方走,苏隐跟在她身后。

    果然,段承思想得不错,苏隐确实如乖巧的小狗一般跟着傅怀音。

    行至一处开阔处,傅怀音转过头来与苏隐说:“听说日本人喜樱花,陈哲不来这里瞧一瞧,真是可惜了。”

    苏隐道:“日本樱花与这里的不同,陈先生说他倒是想念家乡的樱花了。”

    “哦?”傅怀音勾起嘴角,“那叫他早日滚回日本去,就能早日见到他家乡的樱花。”

    苏隐不言,又听见她说:“我不喜欢樱花,它们过于短暂,又过于脆弱,见不得烈日,抵不住风雪。可偏偏有人喜欢这脆弱之物,或许越是脆弱之物,就越能得到他人的怜惜。”

    苏隐微微一怔,他眸中映着她的模样,她仿佛无所无能坚不可摧,身披这世上最坚固的盔甲。又仿佛心力交瘁弱不禁风,内藏这人间最易于突破的软肋。

    她的软肋,便是顾云深吗?

    苏隐眉间微微蹙起,再抬眸时见风乱了她的秀发,他未加思索便扬起手,伸过去为她拨顺肩上乱发,她发间的清香随风而来,深入他的肺腑。

    傅怀音侧过脸来,神色些许复杂,而后浅淡一笑:“苏先生,你可知你这般行为叫什么吗?”

    “或许叫……撩拨?”苏隐收回了手,迎着风的方向说话。

    傅怀音道:“如若你是顾云深,这便叫情趣。如若你不是,这就叫骚扰。”

    她背过身去,望向滇池远处的群山,那山名为西山,不算高,山中有道观,亦有云南王的别所。

    傅怀音想起从前顾云深也曾陪她走过这滇池路,看过这盛春花,爬过那远处山。有时她的秀发乱了,顾云深便会从袖中去出梳子来为她梳理。他梳头梳得极好,大概是帮她梳地多了练就了本事。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紫檀木梳,便是为了她这秀发准备的。

    傅怀音不由得有些伤感地想,四年前的死别带走了顾云深,四年后的蹊跷带回了苏隐,即便苏隐便是顾云深,四年前与四年后终究是不同的。

    顾云深是骄傲的,自信的,待人清冷却内心坦诚,对未来满怀赤城与理想。可苏隐是谦逊的,躲闪的,待人有礼却与人疏远,在他这里似乎是看不到未来的。

    那个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京城少爷已经回不来了,他死在四年前的轰炸中,死在战火中。如今回来的,是苏隐。

    她亦不是四年前的傅怀音了,那时她以为未来的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可四年来爱人、亲人、朋友……一个一个离她而去,生离死别,甚至尸骨难见。

    战争改变了所有人。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便是战争,残酷而无情,血腥而可怕。

033 百花楼谈三星堆,滇池一畔忆旧事(八)

    “傅小姐,在忆故人?”苏隐见傅怀音久默不语,便问了一句。

    傅怀音回过神来,点头。又听见苏隐问她:“是在想那位顾先生吗?”

    傅怀音笑眼望他:“怎么?你吃醋?”

    苏隐:“……”

    “只是想起过去一些事情。”傅怀音朝柳树下一张长椅走过去,坐下来,“想起从前我们年少,对诸多事情充满幻想,也执着于一些个人恩怨,如今看来,那些都不过是小事。”

    苏隐行至她身侧,亦坐下来,目光落入这溢满春色的湖水,柔声问:“傅小姐所说的‘个人恩怨’,是否是指你与沈先生之间的恩怨?”

    “怎么提起他?”傅怀音所想的并不是她与沈洄的恩怨,她身为南北派的领导者,手中握有掌眼鉴古的最高权威,自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对内,她年轻却久负盛名,自然有一些资质较深的长老不服。对外,她辨真去伪,自然与那些造赝牟取暴利的人水火不容。她身负重任,亦备受压力。

    那时她尚且年少,面对压力总是以硬碰硬。如今年长了几年,沉稳了许多也收敛了许多。

    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傅怀音,却有了比解决个人恩怨更加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

    那些个人恩怨在这场战争面前微不足道。

    苏隐神色有些不自在,扯了个了理由:“昨夜看你与沈先生剑拔弩张的模样,想来你们之间积怨已深。”

    傅怀音皮笑肉不笑的,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与他确实积怨已深。七年前我与云深往大理探查一方‘山花’碑,路遇沈洄与一个外国富商交易佛头,我与云深搅了他的好事,他自然是恨我们的。后来,因他父亲之事傅沈两家结怨,沈洄想羞辱于我,便上门提亲让我做他的姨太太,被我几个哥哥打出门去,一时间昆城流传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流言,他更是恨我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恩怨。”

    苏隐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起,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并不知她后来所遭遇的那些事情,更不知沈洄对她的为难与羞辱。

    或许那算不上羞辱,对于傅怀音而言,一切不自量力的挑衅都是自取其辱,沈洄再强势霸道又如何,她性子烈得很,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抱歉,提起你不愿提起之事。”苏隐放轻了声音,那声音里透出些许微妙的情绪,似乎在隐忍什么。傅怀音倒不觉得有什么,沈洄也好,其他为难她的人也好,于她而言皆是跳梁小丑。

    许久之后,傅怀音感从心来,望向满池春水,浅浅地念了一首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苏隐亦是回了她一首词:“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傅怀音映了光的眸子看向苏隐,笑了笑:“原来苏先生也有不敢之事。”

    苏隐不言,默然远望这池春水。

034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一)

    四月,日军进犯我西南国门。五月三日,犯畹町。四日,占芒市,陷龙陵,狂炸保山。五日,进犯怒江,妄图占保山,侵昆明,觊觎重庆。十日,日军占据腾冲。我怒江以西国土,相继沦陷。

    *

    正午阳烈,这昆城南郊的旧宅院晒得有些暖了,院内的花开得极好,尤其是那山茶花,颜色红得正艳。

    傅二婶两边肩上一边扛一条棉被,走到院中,将两条棉被搭在绳上晒太阳,又伸手去拍拍被子面,好让其中的棉花松软一些。

    傅怀音走出门来,说道:“婶婶,别忙了,我刚做了桃花酥,你过来尝尝。”

    傅二婶应了一声,拍拍手走过去。

    二婶尝了桃花酥,乐呵起来:“你的手艺越来越好,这皮也太脆了。对了,今天怎么有兴致做点心?我记得你最近不是忙着拼一个白釉碗的碎片?”

    那是北宋定窑莲花瓣纹白釉碗,阴差阳错碎成了片,傅怀音将那些碎片买回来,如今在做修复工作。

    傅怀音道:“今天是劲松生日。上次带他上街,他盯着店里的蛋糕看了挺久,但又不肯说他想吃。他懂事惯了,知道我们生活拮据,便总是忍着。可他才十一岁,总还是个孩子。我不能给他买蛋糕,就给他做个点心好了。”

    “哎,劲松这孩子也是可怜,出生没多久妈妈就过世了,现在他爸爸上了战场,要不是有你一直照顾他,这可怜孩子……”二婶说着有了些泪,“哎,希望雅淳平平安安地回来。”

    傅怀音听二婶说起她的大哥,亦有些伤感。正说话时,听见大门外有人敲门,便放下手里的桃花酥走出去。

    来的是梅静姝。

    “我以为你和顾大哥已经回京城了。”傅怀音请梅静姝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梅静姝喝了口茶,道:“恺明有些吓着了,我们想休息几天再回京。”

    傅怀音面有愧色:“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我引起的。我没想到青木哲也会与沈洄勾结,连孩子都不放过。要是几个孩子有什么差池,我就算一死也难辞其咎。”

    “怀音,你不要这么说,”梅静姝伸手过去握了傅怀音的手,“不是你的责任,是青木哲也与沈洄的责任。在这乱世之中,有谁能独善其身?我们的孩子若是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起,今后要怎么担当大任?”

    梅静姝停了一会儿,目光在周围巡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放低声音问傅怀音:“你确定陈哲就是青木哲也?”

    傅怀音点头:“嗯,他就是青木哲也。青木哲也来昆城,恐怕不止是寻找西南文物这么简单。”

    她喝了口茶,继续与梅静姝说道,“眼下日军在缅甸大肆作战,恐有攻陷缅甸之危。如若滇面防线守不住,届时,日军定会沿滇缅公路长驱直入云南,妄图攻陷全滇进而威逼重庆。青木哲也恐怕是想先来云南探路,好为日后日军打通滇渝通道做准备。”

035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二)

    梅静姝脸色尽是愤怒之情,怒道:“日军当真以为我们无军无兵?任他长驱直入践踏我国土?重庆方面不是已经派遣远征军驰援缅甸?当真守不住?”

    傅怀音指节微微握起,眉宇间有展不开的愁绪,她凝望着梅静姝道:“当初大哥离家参军时便与我说,就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让日军再破我国门。我相信我们终会胜利,也终会将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家,可我不知道在胜利到来之前,我们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必须做好更周全的考虑。”

    梅静姝惊了一惊,问道:“做最坏的打算?这就是你当初辞去掌门之位的真正原因吗?”

    “我不得这么做。”傅怀音眼眸里凝聚了一些情绪,“我无法像两位叔叔、像几位哥哥那样奔赴战场保家卫国,可我有能力组织南北派的力量,就当尽我的力量去保卫我们的文物。如果明面上我依旧是掌门人,日本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我身上,许多事我便不方便去做。”

    “此前西南‘鬼市’上出现的独特青铜器物已经指明,晋宁地下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古代墓葬群,青木哲也肯定也发现了这些线索,所以才会积极收集相关情报。我们必须保护这个墓葬群,重庆方面是靠不住了,我们几次上报他们皆不予理会,我们只能靠自己。”

    傅怀音紧握着梅静姝有些凉的手,继续说道:“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梅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我活着,青木哲也就别想拿走西南一件文物真品,即便是我死了,他也别想实现他的野心。”

    梅静姝眉宇一紧,沉声说道:“怀音,勿要胡说。云深已经走了,你不能再……”她撇过脸去敛了情绪,又转过头来,“我出门前,赋阳还让我劝劝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有些责任你若觉得担着太累,就不要扛了。还有我们在的。”

    傅怀音一笑:“你们不是一样在扛着吗?这些年你与顾大哥一直在筹资支援前线,特务机关早已盯上了你们,你们千万要小心才好。”

    梅静姝笑了笑,点头:“我们知道的。”她从随身手袋里取了一张绢帕出来,那绢帕里包了几样金玉首饰,“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分心照顾傅家,可我与赋阳不能坐视不理。银元与金子我们是没有了,可首饰还是多的。你拿这些首饰去换些钱,也好照顾家里老小。”

    傅怀音刚要说什么,便又听见梅静姝道:“不要推辞,我知道你能养活一家老小,也知道傅宅里随便一件物件都能让你们一生无忧。可时局动荡,你们肯定是不肯贩卖家中藏品的,总要备些底子。”

    傅怀音便不再推辞,收下那些首饰,送了梅静姝出门。

    门外的三角梅开得正好,阳光浅浅地给它们镀了层金色。

    梅静姝今日穿了件墨蓝色旗袍,肩上绣了朵青色玉兰花。她风韵天然,又带了些书卷气,行至门口回过头来看傅怀音,摆摆手道:“你快回去吧,下次再有机会来昆城,我与赋阳再来看你。”

    可傅怀音怎会想到,那竟是她见梅静姝的最后一面,在那之后,她没再见过梅静姝,亦再没见到过顾云晖。

036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三)

    梅静姝前脚刚走,傅雅淳的信件便送了过来。

    “怀音吾妹:离家近一年,不知家中一切可否安好?恐诸事皆劳你费心,望妹身体安康。近日缅甸战场焦灼,日军恐有破我滇西怒江防线之举。不日兄将赴腾冲战场,弹药无眼,兄不求保得全尸,只愿我等之抵抗,能护滇地万全。”

    “怀音,你我皆知,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前线灭敌,保卫中华,此志绝不更改。望妹与家中亲友勿要悲伤挂念。若兄能归,来日定带你与劲松看遍中华美景。若不能归,且让我尸骨葬于中华大地,来年清明,烦请一炷香。劲松性坚,不必害怕告之真相。”

    书信读来字字揪心,傅怀音将其仔细叠起置于一个精致的银制雕花盒中,那里面存放了不少信件,有从前父亲外出寄回报平安的家书,有二哥从英国寄回的照片,有大哥奔赴战场后寥寥几封信件,还有三哥那一次生死之战留下的诀别书。

    如今,又多了这一封来自大哥的诀别书。

    傅怀音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她不得不以更坚强的心态去面对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她将他们一个一个送上战场,又亲手为他们敛收尸骨埋葬。没有人舍得送与自己血脉相恋的亲人去冒生死之危,可正如傅雅淳所言,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

    傅怀音忽而想,倘若有一天她亦倒下,又有谁能够为她敛收尸骨?她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将傅雅淳一同寄来的另一封家书仔细放入手包中,推门而出。

    那封信是傅雅淳给沈溱的。

    沈溱是沈洄的胞妹,这姑娘性子柔弱内向,从不敢违背父兄的命令,唯独在傅雅淳的事情上固执得很。

    沈溱遇见傅雅淳时,傅雅淳已丧妻多年,并没有再恋爱结婚的打算。那时沈家在昆城的名声已然不佳,一些人便借着“惩恶扬善”的由头欺负沈溱。那天沈溱去布料铺子挑选布料,遇上几个有钱人家的姨太太,围着沈溱说一些难听的话,还叫她不如找个老头子嫁作小老婆,反正昆城不会有人想娶沈家的女儿了。

    傅雅淳正好去店里给傅劲松和傅怀音买料子,上前为沈溱解了围,与她说父兄之罪不应责怪于她,叫她不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自那时起,沈溱便对傅雅淳生出好感,后来又机缘巧合地碰见过几次,便生了情愫。

    可傅沈两家的恩怨在先,沈洄怎么都不可能同意让沈溱与傅雅淳在一起。再者,傅雅淳想着他结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可沈溱年纪轻轻的,正值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他是耽误了她。两人的事便这样耽搁下来,一直到傅雅淳参军,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发展。

    傅雅淳曾与沈溱说过,此一去生死难料,望她尽早忘记他,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可沈溱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始终恋慕傅雅淳,且暗中帮助傅家几回,沈洄气恼不过,却又奈何不了亲生妹妹,兄妹两人的关系始终紧张。

037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四)

    沈家宅院偏于滇池一角,转过一条蓝花楹树裂开的街道,便能见一座修砌得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尽显沈家暴发户的品味。

    傅怀音行至沈家院门前,那守门的。两个家仆一见傅怀音,大惊失色,其中一人拔了腿便往院子里跑,远远地传来他的惊惧之声:“少爷!死对头来了!”

    傅怀音:“……”

    剩下那个家仆看了傅怀音一眼,不敢再看,转过头去瑟瑟发抖对着空气不知在想什么。

    傅怀音心想,也不知沈洄是怎么与沈家的人形容她的,每次她一来,沈家上上下下便如临大敌,着实有趣。

    过了片刻,沈洄没出现,倒是沈溱出来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耷拉下来,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应是刚洗完澡,还未收拾一番便出来了。

    “怀音,是不是雅淳有信过来了?”沈溱神色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她知晓傅怀音平日里是绝不会来沈府找不自在的,往常来时,总是因要给她带傅雅淳的书信。沈洄不同意沈溱与傅雅淳的事情,傅雅淳的信件根本无法寄来沈家给沈溱,只能劳烦傅怀音转交。

    傅怀音见沈溱这番行色匆匆又不顾形象的模样,笑出声来:“你不能穿好了鞋再出来?”她从手包里取出信件,完完整整地交于沈溱,“是大哥给你的信,你快拿去吧,免得你哥出来又与你抢。”

    沈溱连连点头,将信捂在怀中,视若珍宝。傅怀音见她欣喜的模样,哪里舍得告诉她,这封信也许是一封诀别信。哪怕只有片刻的喜悦,傅怀音也不忍剥夺。

    这说曹操曹操到,沈洄踏着沉沉的脚步声迈出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扬起下巴看傅怀音:“傅怀音,你是不是诚心跟我们沈家过不去?傅雅淳很快就要死了,还缠着我妹妹不放,你还帮他送信?真够缺德的。”

    “哥,你别胡说,怎么这样诅咒雅淳?”傅怀音还未开口,沈溱便先顶了自己兄长。沈洄一脸不屑地“切”了一声,目光落在傅怀音身上,话却是对着沈溱说:“傻妹妹,你不信可以自己问问傅怀音,傅雅淳的军队去腾冲了,腾冲那边是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缅甸守不住了,很快腾冲也会守不住,傅雅淳迟早要被日本人的飞机大炮炸死。”

    沈洄说这话纯粹是想恶心傅怀音,他虽无他意,可这话从一个中国人嘴里说出来,始终叫人寒心。沈溱脸色很不好看,可她自来不愿与沈洄起言语上的冲突,便没说什么。

    傅怀音就没这些顾虑了,目光仿佛结了一层冰霜,看向沈洄时尽是寒意:“怎么?中国的军人被日军杀害,沈少爷很高兴?日军冲破滇缅防线踏入云南,沈少爷很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少爷是皇军派来的奸细呢。哦,我倒是忘了,沈少爷如今的做派,确实与皇军走狗无别。”

    “你!”沈洄这回又被傅怀音嘲了,他满腔怒火却又不好发作,说来说去到底是他自己讲错了话,无以反驳。

038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五)

    傅怀音并不想与沈洄纠结此事,瞧了瞧沈溱显露难受的神色,劝道:“大哥既然来了信,你还不赶紧看看么?”

    沈溱回过神来,又见傅怀音与沈洄之间似有微妙的气氛在流转,猜测两人大概有话要说,便与傅怀音道了别,先行一步回屋去。

    傅怀音抬起头来看沈洄,笑了一下,没说话,自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傲气与锐气。沈洄咬了咬牙,吐出一句话来:“陈先生在里面等你了。”

    傅怀音又是一笑。

    事实上,她此番前来沈家并不只是为了给沈溱送信,早前她便找人递了话过来给沈洄,告知于他,她手上有陈哲想要的东西,望能详谈。沈洄自然不敢怠慢,陈哲自然是感兴趣的。

    沈洄眼望着傅怀音抬起优雅却干脆的步伐,脸带高深莫测的清浅笑容从他身侧擦过,堂而皇之入沈府,无人可拦。她身上自带一股清香之息,并不浓烈,或许是衣物洗净后余留的香气,或许是她发间溢散的洗发膏清香,又或者,是她自身便独有的气息。

    沈洄思绪有片刻的游离,这清香仿佛将他带回那个白雪飞凌的夜晚。

    那时苍山白雪覆首,古城沉静,乱吹的风乱了白色的雪,红色的梅于风雪中傲然开放,大理古城外独有一家客栈,关起门顶住门外风雪,生起炭火温暖屋内之人。门外的红梅仍在盛放,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沈洄很早便听过傅怀音之名,更知晓父亲沈秋临与傅渠月的旧事。只是他懂事时傅沈两家已老死不相往来,他对傅怀音便没什么相识之缘了。

    那晚风雪逼客留客栈,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负有“冰雪铃音”之称的昆城才女。果然人未见,铃音先来,他抬头,便见客栈的门被人推开,两个年轻男女入门来,带了一身风雪进来。

    男子转身去关了门,伸手将女子兜帽上的白雪小心翼翼扫去,那女子一双纤细葱白的手抬起来,抓了帽檐的白毛将兜帽摘下,屋内的火光便映得她流光溢彩。

    坐在客栈里的人眼见这一对男女,皆屏气一般安静,目露惊艳之彩。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这一类词,大抵便是描述这样的少男少女的。

    沈洄不是没有见过长得美貌动人的女子,可眼前这位姑娘让他深觉用“美”字大约是配不起她的。她生了一张清透明艳的脸,却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世事,窥探人心。她朝着身侧男子浅笑时,那眼里的光耀眼夺目,甚至比那些正在燃烧的炭火还要明亮。

    那时的沈洄亦是年轻气盛,不知不觉动了心。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叫他第一次动了心的姑娘竟然就是傅怀音,又哪里知道,就在那个夜晚,是这个姑娘搅黄了他与外国富商的买卖。那是他独立进行的第一笔买卖,自此给他留下了莫大的阴影,甚至有一段时间不敢再碰古玩生意。

039 白雪红梅忆初识,战火家书抵万金(六)

    直到今日,沈洄依旧记得傅怀音信誓旦旦地与他和那位富商说,那尊金铜佛像的表漆有盐酒味,是伪器造赝的惯用手法,亏得他们是常做古玩生意的人,居然连这点都不知。

    沈秋临虽是鉴古高手,可他却不曾认真教导过沈洄鉴古的方法,沈洄从小又是个顽劣不爱读书的,每天只知沉迷于习武健身,用蛮力解决所有问题。

    那时沈洄眼见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那尊佛像是伪器,他在沈家接触古玩多年,却什么也不知,便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上家骗了,顿时气恼不已,终止了交易。而后,与这小姑娘一道来的年轻男子开口安慰沈洄几句,并以高价买下佛像,令沈洄感恩戴德。

    过后他回到家中,与沈秋临将事情说来,沈秋临叹了声气告诉他,他遇见的恐怕就是傅家那位千金,那名男子应是顾家的二公子顾云深。傅怀音所言皆是诓骗他的,那尊佛像哪来的盐酒味,恐怕是被傅怀音和顾云深动了手脚了。

    两人相互配合,不过就是想阻止佛像交易。之后顾云深以同情之名买下那尊佛像,看似是减少沈洄的损失,实则是以低价得到了佛像。这一连环计下来,连沈秋临都不得不佩服,傅怀音与顾云深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魄与心计,确是天纵奇才。若是将来两人联手,南北派必然迎来繁盛之期。

    后来,事实确如沈秋临所料,傅怀音与顾云深分别坐上南派与北派巅峰之位,南北派也确实在二人的领导之下出现过一个鼎盛之期。只是这一切皆因这场战争戛然而止,顾云深身死,傅家败落,南北派人才凋零,一切不复往昔。

    当时沈洄听罢沈秋临的分析,顿时火冒三丈,拿着枪便要去找傅怀音算账。他奔至傅宅附近,却见傅怀音正站在梅花树下,彼时她着一件浅色绣花旗袍,一件红色斗篷外披,雪白的兜帽绒毛随风微微摆动。她抬头浅笑嫣然地不知在看什么。

    沈洄不禁停住脚步,却见顾云深从梅花树丛后钻出来,将几枝梅花枝递给傅怀音。

    不知为何,沈洄所有的气愤与恼怒在那一刻竟消解了大半。他望着那对男女,心里竟有一些羡慕与渴望。

    大概,他也曾渴想,过像他们一般简单干净的生活罢。

    沈洄回忆起这段往事,心情有些起伏跌宕。傅怀音那样美好与出色的女子,对她动心的男子比比皆是。沈洄惊艳于其容颜,悸动于其才情,那时的动心大概是懵懂亦是青涩的,可沈洄无法否认,他确实曾经对傅怀音有所希冀。

    有时他会想,他与傅怀音、顾云深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这昆城说大也不大,不想竟从未遇见过他们。倘若年少时他们曾有机会相遇相识,那时他还未成为如今的沈洄,大概他们彼此之间便不会有这样多的恩怨了罢。

    只是想这些有什么用,如今顾云深已死,傅怀音变得更为扑朔离迷,而他沈洄,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行越远,已然回不了头了。

040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一)

    傅怀音踏入沈宅偏院客房时,先入她眼的不是陈哲,而是苏隐。苏隐似乎身子似乎又瘦削了些,人依旧笔直站着,却时不时掩嘴轻咳。傅怀音略略皱起眉头来,也不知苏隐这是得了什么病。

    “傅小姐可算来了,陈某已恭候多时。”陈哲迎上前来,朝傅怀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傅怀音回了个微笑,目光环绕四周,见有几位沈家的佣人在场,便道:“陈先生喜欢这么多人在场?”

    陈哲了然,将几位佣人撤离后,问傅怀音:“当日傅小姐让人递过来的话,应该是真的吧?”

    这试探一般的话语显明他此刻内心的疑虑,他或许能够相信傅怀音手上确实有他想要的东西,可傅怀音未必会真的给他,又或者,她更乐意与他做些什么交易,而这代价必然不小,他对这位南北派曾经的最高领导者有过一定了解,高深莫测,软硬不吃,于鉴古之事上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陈哲所有疑虑与猜测皆流于心底,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不动声色。可傅怀音不必去看他是何种神色,却已经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笑了一下,走几步坐到会客的椅子上,伸手去拿放在一侧茶几上的茶杯,却听见苏隐开口道:“傅小姐,我让人给你倒杯热茶。”

    傅怀音手里的茶杯并未放下,抬眸:“怎么?这杯茶是苏先生的?”

    苏隐微微欠身:“是。”

    “苏先生喝过的茶,那不是正好证明,这茶没毒?我看也不用给我换新茶了,就这杯好了。”傅怀音指节轻抬杯盖,目光触及杯中之茶,闪过一抹光,却不去喝那杯茶,倒是放回手边,又去问苏隐:“苏先生今日身体不适?”

    苏隐点头不语,又掩面咳了一声。

    陈哲见傅怀音不太理会他,倒是每字每句皆在关怀苏隐,内心多少有些得意。当日他让苏隐去接近傅怀音,便是因为苏隐与他说,傅怀音将他误认作是顾云深。

    陈哲未见过顾云深,四年前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中国,可他了解过傅怀音与顾云深的过去,深知年少情深经年难忘,更知道顾云深便是傅怀音的软肋。陈哲不是没怀疑过苏隐,可苏隐此人的来历他摸得一清二楚,再者,苏隐相貌丑陋,怎能与那位绝代风华的顾家二公子相提并论?

    此前陈哲派苏隐去探底,其实亦是在试探苏隐。好在最后苏隐没令他失望,从傅怀音那里探到昆城“鬼市”上那件青铜器更有可能来自于曲靖。事实上,陈哲早就得到相关消息,那件古怪的青铜器极有可能并不是来自晋宁,而是来自曲靖。如若苏隐此次带回的消息与他所得消息不一致,那他便有理由怀疑苏隐。

    只是此时的陈哲哪里知道,傅怀音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他想寻找西南文物的下落,想试探所以,这些目的傅怀音了如指掌,更加知道抛出哪些消息可以令他疑惑却又不得不去探求。

    正所谓,真亦假时假亦真,虚虚实实,最是撩动人心。

041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二)

    眼下陈哲所得的,青铜器更有可能来自曲靖的消息是傅怀音放的,那天她与苏隐什么都没说,一句“重要的不是那件青铜器究竟来自晋宁还是来自曲靖,而是陈哲会相信哪一种说法”,便让苏隐心领神会,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傅怀音如此为之是相信苏隐,亦是在再次试探苏隐的身份。在这一局中,一石二鸟的人是她,不是陈哲。

    三人心中各有所思,只是尽管头脑中思想波澜起伏,表情却也只是浅淡如风,瞬息之间便如过万重山。

    “多谢傅小姐关心,苏某只是偶感风寒。”苏隐一语递过,傅怀音点了点头,便不说话了。

    陈哲“哈哈”笑起来:“傅小姐似乎特别关心苏先生?”

    “怎么?你的人我就关心不得?”傅怀音翘起一条腿来搭在另一条腿上,这姿势却不显轻浮嚣张,却是气场凌厉,“陈先生,我今日到此,倒也不是来跟你谈苏先生的事情,而是跟你谈谈广汉墓葬遗址的事,你是想与我谈正事,还是想与我谈闲事?”

    陈哲一听,赶紧接了话过去:“当然是谈正事。”

    “那好,”傅怀音眼眸微眯,从随身手包中取出一方叠起来的绢帕,置于身边案上,“陈先生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陈哲脸上神色惊喜又急切,奔了两步想亲自去将那方绢帕拿来,亲眼瞧一瞧里面所放之物是否如他所想。可又突然停下脚步,恐在傅怀音面前泄露他过于急切的心情,便递了个眼神给苏隐。苏隐立下意会,走过去将那方绢帕拿过来,仔细摊开了,递到陈哲面前。

    那方绢帕里裹的是一枚不及银元一般大的青铜碎片,形状有些怪异,看起来竟有些想树木的枝丫,只是比树枝小了许多。

    “这……”陈哲皱起眉头来,“这是从何种形制的青铜器上掉落的碎片?”

    傅怀音摇头:“不知。汉州的发掘工作早已停滞,虽有所收获,但谜团比收获更多。陈先生想看汉州出土的东西,不过就是想知道汉州地下的墓葬群,与陈先生日前所得的青铜器是否相关,我猜的大概没错吧?”

    陈哲盯着那块碎片瞧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便让苏隐将之收起,与傅怀音说道:“傅小姐冰雪聪明,自然是不会猜错的。”

    傅怀音心底冷笑,面上确实温温和和的,道:“既是如此,不知我想要的东西,陈先生是否准备好了?”

    “傅小姐想要《张胜温画卷》的线索,这倒也不难。只是陈某还不能确定傅小姐带来的这枚青铜碎片是真是假。陈某从不做亏本买卖。”

    陈哲既说了这话,便是怀疑傅怀音所给线索的真伪了。他并不是事事皆信他人的蠢钝之人,否则山中定次郎便不会委他以重任了。

    事实上,陈哲的怀疑并未有错,傅怀音怎可能真的将汉州出土的文物碎片带来给他。只是这碎片虽假,却也不是凭空捏造。

042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三)

    汉州确实出土了形似树枝的青铜碎片,有人猜想那地底下一定有大件铸造成树木模样的青铜器,这碎片只是其中一角。

    傅怀音见过真正的碎片,便将那碎片的模样改变一些,又用她当初伪造给陈哲的青铜器的相同手法,制造出如今这枚碎片,加以做旧造赝。她的目的,便是想让陈哲以为汉州的墓葬品大概与他获得的那件青铜器同出同源。

    傅怀音听他这般说,也不退步:“陈先生所言极是,巧得很,在下也不做亏本买卖。陈先生说手上有《张胜温画卷》残卷的线索,可据我所知,当年乾隆帝下江南时得了此画卷,带回清宫,此后一直放在身边,爱不释手。满清政府被推翻后,画卷成为故宫博物院的东西,后又被带到重庆,却不曾听说有什么残卷遗落民间。”

    《张胜温画卷》由大理国白族宫廷画师张胜温所绘。大理国是云南之地继南诏后又一个地方政权,其皇室成员与佛教渊源颇深,大理国历世二十三位皇帝便有十位出家为僧,因此大理国佛教文化盛行,佛教艺术亦是辉煌璀璨。

    史书上并无关于张胜温的详细记载,但从其所绘《张胜温画卷》来看,他熟知宫廷礼仪与佛教文化,且画技高超。这一画卷极为壮观,傅怀音听傅渠月讲起过,画卷长达十几米,画上有“盛德五年庚子”题字,“盛德”为大理国王段智兴的年号,因此猜测此画卷应是成画于宋代大理国王段智兴年间。

    傅渠月年轻时曾有幸跟随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八大怪”之一的于大师学习过古铜器修复,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看过那幅《张胜温画卷》。画卷以大理国佛教兴盛之景为内容,大致可分为过往礼佛、法界源流、以及大众图。其所绘人物形象生动,场面逼真精细,栩栩如生。

    这《张胜温画卷》乃是与《清明上河图》齐名的美术瑰宝,两幅画卷一起被称为“南北双娇”。然从艺术造诣上来说,《张胜温画卷》更胜一筹,或其所绘内容为边疆文化风情,便不及《清明上河图》有名气,较少得到人们的关注。

    傅怀音曾向往于此画卷,原本画卷计划于故宫展出,哪里知道逢了战争,她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一壮丽之景。只是她听闻过诸多关于此画卷的说法,却从未听说过乾隆拿走的《张胜温画卷》并非完本,更未听说过有残卷遗落民间。

    陈哲听见傅怀音质疑,便笑道:“乾隆帝向来喜欢收藏各样古董字画,中华诸多文化瑰宝也因此被藏于紫禁城中。只是我听闻乾隆晚年好大喜功,又有些狂傲,想来他不愿旁人知道他所得画卷并非完本,这也不是不可能。再者,《张胜温画卷》所绘内容为大理国佛教之景,这边陲文化风情,中原不一定了解,不能肯定那画卷是否完整,也不足为怪?”

043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四)

    傅怀音倒也不否认这一可能性,只是她想给陈哲增加一些难度,便问道:“我姑且赞同陈先生的说法,那么请教陈先生,残卷所绘是礼佛,还是佛法源流?”

    “都不是,是大众图卷的残卷。”

    陈哲早有准备,他料想到傅怀音即便没亲眼见过《张胜温画卷》,却极有可能听说过。南北派人才济济,她曾身为南北派最高领导者,得到的信息总会比别人多许多。再者,以傅家的身份地位,保不准傅渠月曾经见过画卷,如此傅怀音对画卷的了解恐怕在许多人之上。

    傅怀音看了一眼陈哲,知他有备而来,心底便更肯定了原先的猜测。这个陈哲,应当是见过《张胜温画卷》了。且不论他所说是真是假,她总要见一眼陈哲所说的“残卷”,才能判断那画卷是何来历。

    念及此,傅怀音掀开嘴皮道:“我需要亲眼看过陈先生所说的残卷,才能肯定陈先生所言是虚是实。”

    陈哲道:“傅小姐难道要以这小小的青铜碎片,换取名画残卷?”

    “那倒不是。”傅怀音起了身,又从手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陈哲,“这是我所临摹的字帖,陈先生不妨看一看,若是我有这字帖的原帖,是否值得你与我做这个交易。”

    傅怀音交给陈哲的是一张叠成四折的宣纸,这宣纸乃是清代流传下来的红筋罗纹纸,纸质细薄柔实,甚至与丝质的绫罗相仿,十分罕见与珍贵。可傅怀音便随意拿来做临摹用,又随便折叠起来,仿佛这纸张于她而言没什么名贵的。

    陈哲摊开纸张,只见那上面的草书字迹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千变万化,如骤雨旋风,正是怀素草书的笔法特点。

    怀素乃是著名的唐朝书法家,与张旭合称“颠张狂素”。他自幼出家,精通禅理又爱好书法,素有“狂草”之名,李白曾因爱其才情而为其写下《草书歌行》。怀素所书字帖有不少传世,但多有临摹之作,有关其书法作品真伪之辩也异常激烈。

    “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这、这是……”陈哲将其上之文字字读来,神色由平静变为激荡,由浅而深,最终所有震惊之意皆流于神情之中,沉于字帖不可自拔。

    傅怀音笑:“陈先生当真厉害,如此狂草之字,竟然也能轻松识得。”

    陈哲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怀音:“这是怀素的草书帖《四十二章经》?”

    傅怀音不语,站在她身后不远的苏隐却隐隐露出惊讶之色。竟没想到,她书法造诣进步如此之快,如今已能临摹怀素的狂草字帖了。

    怀素的《四十二章经》草书帖成于怀素盛年之时,可谓是其作品的顶峰之作,该字帖将草书的所有要素表现得淋漓尽致,习其字者皆如痴如醉,为其狂迷。

    陈哲看不尽兴,索性将字帖置与长案上,摊平了一字一字看过去,整个人仿佛置于与世隔绝的领域中,对周遭一切不甚在意。

044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五)

    傅怀音让陈哲独自去“欣赏”她临摹地书法帖,转头去给了苏隐一个眼神。苏隐眸光一变,跟随傅怀音的脚步出了房门。

    “陈哲一时半会都要耗在那幅字帖上了,我可不想与他一同耗。倒不如到这园子里来走一走。”傅怀音行于沈宅后花园中,这园子修得没有什么品位,不讲究设景之巧,也没什么观赏价值,却尽显沈家财大气粗的气派,连石子路上铺的石头都是上等货色。

    可唯有一样令傅怀音欣喜,那便是园子栽满了各样茶花。

    “真是没想到,沈洄这五大三粗之人竟善种花,这茶花着实种得不错。茶花喜阴,他倒是懂,将花都种在阴凉之处。这里有些品种竟是我都没有见过的。”

    傅怀音感慨一番,行至一株“松阳红”面前,这花种早已过了花期,花朵凋谢,只余花叶,可傅怀音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一株“松阳红”。

    傅怀音似是回忆起一些事情来,出了神,偏过头去看苏隐:“从前云深送我一株‘松阳红’,说是从浙地山间小村偶得。这‘松阳红’花色极为艳丽,花瓣一重又一重的,盛开时将我培育的‘十八学士’风头都能抢了去。只可惜不知是气候不适或是培育不慎,第三年便枯萎不再复苏。后来他应允我,会再为我寻一株来,到现在都不见影。”

    苏隐淡淡地笑了笑,问她:“你想要的是‘松阳红’,还是顾云深?”

    “我?”傅怀音走近苏隐,抬起头来时眼中有光,“花与人我都要。”

    苏隐:“……”

    “苏隐,”傅怀音又道,“你在茶里留了密语给我,不怕陈哲知晓?你怎能确定我会端起那杯茶?”

    方才傅怀音端起案上那杯茶,便见茶杯中茶叶摆放有异样,过后又听见苏隐特地与她说了那就话,便留了心眼,果然从那些茶叶中读出苏隐给她留的信息:曲靖。

    苏隐这是在告诉她,陈哲此时已经更倾向于相信此前那尊青铜器来自曲靖。

    苏隐缓了缓神,开口道:“我并不能确定,只是不妨一试。”

    “你不怕被陈哲发现?”傅怀音笑起来,“还是说,比起被发现的危险,你更在意我中了陈哲的圈套?”

    傅怀音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其实她早已成竹在胸,断不会落入陈哲的圈套中。苏隐也该是明白她运筹帷幄的能力,可依旧铤而走险向她做出如此提示,皆是因担心她。

    或许这便是,“关心则乱”。

    苏隐长长的眼睫垂下来,低声道:“我自然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傅怀音眼瞧着他,到头来只吐出一句:“苏隐,你如今要做的,首先是保全你自己,完成你要完成的事情。而我也有我需要完成的事情,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你懂了吗?”

    苏隐怎会不明白?

    他们都有各自的使命与责任,他们殚精竭虑,不过就是为了尽早完成使命,以求相聚之日。

    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们都会为了彼此而加倍保重自己。

045 青铜碎片引疑云,再议张胜温画卷(六)

    陈哲看那幅临摹字帖足足看了半个小时,待傅怀音与苏隐二人回屋之时,他已将字帖叠起来放好,一见傅怀音走进来便说道:“傅小姐好兴致,竟有闲暇与苏先生逛园赏花。也不知是有什么悄悄话,不能与陈某讲。”

    傅怀音笑:“青年男女能讲什么悄悄话?花前月下的话陈先生想听?”

    苏隐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安静地走回到陈哲身后。傅怀音目光看过去又收回来,转而问陈哲:“陈先生看完了?”

    “是。”陈哲点头,“傅小姐临摹功底了得,只是终究不是怀素大师本人,水平的参差还是一眼看穿。”

    傅怀音道:“那是自然。若是我能写出与怀素大师不相上下的字帖来,那我倒也不用与陈先生说,那是临摹帖,直接以假乱真岂不更妙?”

    陈哲笑而不语,又听见傅怀音说:“我想与陈先生做笔买卖,若陈先生能给出我想要的东西,这《四十二章经》草书帖的原帖,我便双手奉上。”

    “傅小姐想要《张胜温画卷》的残卷?”陈哲问。

    傅怀音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陈先生觉得一卷真假难辨的残卷,能换来怀素草书帖真迹吗?”

    “傅小姐说我的残卷真假难辨,怀素草书帖何尝不是真假难辨?我甚至未曾见过一眼实物,仅凭傅小姐这临摹帖,能看出什么?”陈哲不甘示弱,以言还言。傅怀音便问他有何想法。

    陈哲有备而来,顺势接话道:“依我看,不如由沈先生操办一场品鉴会,邀请众位鉴古大家前来品鉴傅小姐所持的草书帖,与在下所持的画卷。鉴古界人才济济,集思广益,总能辨出个真假。”

    这话刚落,傅怀音还未说什么,陈哲便又添了几句:“只不过傅小姐乃是鉴古界的风云人物,陈某一介无名之辈,就怕那些鉴古大家厚此薄彼啊。”

    这话虽说得拐弯抹角的,但傅怀音想听不出其中之意也难得很。她问陈哲:“陈先生的意思,是觉得他们会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届时即便我的字帖是假的,他们也会说成是真的?”

    “不敢,不敢。”陈哲微微低头,“陈某只是略有担心而已。”

    傅怀音早就知道陈哲此人心思颇多,总会机关算尽。她并未想过在此事上讨到什么便宜,只是陈哲手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总要想些法子拿回来。

    “陈先生既然如此说了,想必也早有对策,不如说来听听?”

    陈哲再一次顺势而说:“不如傅小姐找来一些鉴古专家,陈某也找来一些鉴古专家,如此两方共同品鉴商议,或许可以得到更确切、更令人信服的结果。”

    此时傅怀音心里已燃了一把火,若不是她理智而冷静地明白她所要完成的责任,恐怕早就找人悄无声无息地将陈哲干掉了。

    陈哲这番双方各请鉴古专家来的建议,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包藏私心。傅怀音很清楚陈哲想请的“专家”是些什么人,不就是那些觊觎中国文物,或是想把中国的文物倒卖出去换取巨额财富的人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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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苍为聘介绍:
一个是独孤求败的惊世才女,一个是尽显双标的世家公子。
鉴古圈有南北两派,人人皆知北派才俊顾云深七岁便开始惦记南派的傅怀音。
人人皆道,傅怀音江郎才尽,穷途末路,再不复往日风光。
可只有顾云深知道,她的运筹帷幄,她的莫测高深,亦步亦趋,配合她的计划与行动。
她为守护广汉三星堆与晋宁古墓群弹精力竭,他为寻找“北京猿人”头骨化石卧薪尝胆。
她问他:“当年于苍山脚下,你与我许诺,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可还算数?”
他目光如水:“顾云深此生唯爱怀音,矢志不渝。”
为了相守之诺,她步步为营,勇敢而坚强,聪慧而强悍。
为了白首之约,他如履薄冰,坚定而温柔,深情而强大。
乱世中华,文明的光辉于战火中摇摇欲灭,生离死别,分别又重逢,相聚再别离。家国情怀,儿女情长,那年苍山为雪白头,长河隐芳踪。
可他钟情不移,至死不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少年意气待到老年白首,点亮家中一盏盏明灯。
他于落月孤灯中等待他的爱人归来:“怀音,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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