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必拘谨
花瓣在指尖流转,粉色的六页梅花随风而起,落在了那美少妇的指尖,长发拢起,这是身为妇人的标志。
光洁白皙的面庞,映的地上的白雪竟也弱了三分,美人脸颊上淡淡的红晕,亦比这娇嫩的梅花更艳上三分,一双秋水剪影般的美眸像极了这诗意天地之间的河流湖畔,倒映着春愁。
春天,快要到了。
“夫人,外面冷,您怎么还站在了这窗口的位置?”
同这府里的其它人相比,明英同云初夏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主仆,情谊自是比不得旁人,旁人不敢劝的,不敢说的,明英却可以。
倚仗的自然是这多年的情分。
而此刻明英责备背后实则关切的语气,一旁的丫鬟见了不由得诧异抬头,却见那被迫打断赏景的新夫人并无半分怒色,反倒是颇有几分幽怨的望向正在关窗的明英,
“你这丫头,杭州城里多少年见不到一场雪,这或许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了,你就不能让我再多看一会儿?”
一边关着窗户明英一边说道,
“这长安和杭州不同,外面的风大的很,又带着凛冽的寒气,若是夫人着了风寒,怕是我们这些屋子里跟着伺候的都要被侯爷责骂了。”
说话间明英已经转过了身,眼中半带着打趣,脸上更是藏不住的开心。
而少妇脸上因娇羞而起的红晕却令其愈发的明艳动人起来。
明英是替自家小姐开心,本来成婚之前,她也听到过侯爷同那个谢大人之间的事情,皆是一些藕断丝连的东西。
本来他们都在担心,过门后侯爷会冷落小姐,即便是在那之前苏侯也是极贴心的。
可这世上最说不准的,最棘手的也是感情上的事。
谁知道那人究竟在侯爷的心里是否还占有一席之地,而侯爷是否又会对其念念不忘?
好在,他们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新婚之夜的第二天,明英从自家小姐的脸上看到了应有的娇羞,她隐隐的感觉到苏侯不会辜负自家小心了。
果不其然,最近一段时期,两个人虽非如胶似漆,可但凡碰到了什么小姐喜欢的,或者是新奇的东西苏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们夫人。
络绎不绝的东西被送到新房中,这消息传播的很快,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众人,这回也只能悻悻作罢,不由得羡慕起这位嫁入高门的定北侯夫人。
可是,云初夏深深地明白,即便自己此刻身为定北侯正妻,等待着她的也并非众人的恭敬和小心,反而所有的人都将明刀变成了暗刃,只要一不小心,她的位置,连同着她身后的一切都会倾覆成灰。
————
宁国公府
作为宁国公府实际上的管家人,平宁公主一手翻阅着相册,一边听着下面的人汇报。
“说起来定北侯那边倒是出乎意料的很,外面的人都传那位侯爷对那位情有独钟,可偏生竟然对这位新夫人体贴周到,事事想着。看着倒是关怀备至,极上心的。”
嬷嬷一边说着,却听那相册上青葱细长的手指陡然间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声轻笑,嬷嬷疑惑的看过去,却见那人并未抬头,目光似乎仍旧在眼前的账册上,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冷得比外面的寒风冽雪更加刺骨。
她说,“看着关怀备至,却未必是真的上心。捧的越高,摔得便会越惨。这定北侯夫人的位置不好做,看着吧,过一阵侯府便会热闹起来了。”
当时嬷嬷犹觉一头雾水,可过了一阵她才发现这句话有多么的贴近现实一切的发展。
“对了,连城怎么样了?”说到长方的这位小少爷,平宁公主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嬷嬷,一双美眸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底色。
那是从小便是先帝掌上明珠的公主才会有的骄傲和威严,身为皇室公主的平宁,不仅仅得到了先帝的宠爱,更是继承了他的雷厉风行的手腕。
面对这位公主娘娘,嬷嬷被那道目光压的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恭敬道,
“回公主娘娘的话,连城少爷的伤前日徐太医来瞧过,伤到了肺腑,恐怕将来会落下病根了。”
闻言平宁公主美眸微沉,微小的眸光变化并未被嬷嬷察觉,可她总感觉眼前的公主让她有些看不清。
猜不到这位公主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公主自己似乎都没有发现,她同那人越来越像了,即便是无意之间的举动,可两人却是极其的相似。
平宁公主望着前方,目光幽深,她在想这是不是自己那位皇兄的杰作。
在她那位皇兄的世界里,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是不存在的,打小她便看着他的隐忍,看着他的步步筹算,而就是这样的谋划,让他得到了一个可以将其推向皇位的谢明依。
又在坐稳江山后将谢明依以欺君之罪发落,即便这其中有母后的缘故,可终究这也是他的想法。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苏同鹤的野心和苏衍对谢明依的执着。
这是这么多年他唯一一次筹谋失败的地方,然而这一错便是几乎让尽了半个江山。
皇帝对舒妃的宠爱,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抬高宁国公府无非是因为宁国公府即便是没有实权,可在朝廷里也是牵连甚广。
即便在国家大事上这些人不会同苏同鹤争辩,但是一个副将和宁国公府的小少爷,孰轻孰重,这些人还是分的清的。
只不过,这一手若是被舒妃察觉,那自己这位皇兄的大戏可就不好唱了。
平宁公主心里想着,心里绕了许多个弯转,越来越觉得这双方的争斗有趣的紧了。
“将我私库里父皇赏我的玉如意拿去给连城,算是讨个吉利的彩头罢。他还年轻,还是不要落下病根的好。”
平宁公主说道。
然而身边的嬷嬷却在听到先皇赏赐的玉如意时不由得怔住,“公主,那可是先帝赏赐给您的,您平日里都小心的紧。”
父亲在这位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往日里公主出手虽大方,可也无非都是一些太后赏赐的,皇帝赏赐的,可这一次竟然是先皇赏赐的玉如意。
“东西再贵重也要落在需要的人手中,于我那不过是一件摆设,可只有在连城身边才能讨一个如意的彩头。父皇在时,对宁国公府多有眷顾,若是父皇知道,也会如此的。”
闻言嬷嬷不好再多说什么。
“对了,前些日子辽东进过来一些高丽参,也给那边送过去。不,我午后亲自过去,你备下东西便好。”
“……”嬷嬷微怔,要知道,不管怎么说,公主始终是公主,是先帝爷正经的血脉,这样尊贵的人竟然亲自去探望晚辈,足以见皇家的诚意。
至少无论如何,外面的人是这么想的。
平宁公主知道,自己这么做无非是给她那位皇兄帮了忙,不管怎么说,她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女儿,这朝廷里的人还是要给她三分薄面的。
然而,平宁公主更清楚,无论自己多么的不喜这位皇兄,可终究自己是皇室中人,他是自己父亲的血脉,而在面对强敌时,他们的战线必须一致。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好父亲留下的江山。
“对了,谢明依去哪了?怎么没听到她的风声?”
就在嬷嬷刚要离开的时候,平宁公主突然间问道。
按道理讲,这个时候自己那位皇兄是绝不会放任谢明依这样的智囊不用的,可偏偏这一次,没有听到一点谢府的风声。
说到此,嬷嬷倒是事先打听了一下,
“听说苏相爷派尚书大人去了天都。”
“去天都?”平宁公主蹙眉,问道,“去天都做什么?”
“听说是要为三皇子寻一名老师。”
“寻老师这种事情还不是……”皇帝一封诏书的事情?
平宁公主想这么说,可话说一半突然间想起,似乎有个人现在天都。
“她是不是去找石兴林了?”
嬷嬷点了点头,平宁公主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她是疯了吗?”
石兴林,如果说自己是第二不喜谢明依的人,那么排在第一的绝不是苏同鹤,而是这位石兴林老先生。
她说怎么这两天谢明依没了动静,竟然是在天都。
这个人是近些年在死囚牢里待的傻了,竟然会答应苏同鹤的安排,简直是……
“愚蠢!”
平宁公主突然间的震怒让嬷嬷也有些心颤。
向来端庄自持的公主只有在盛怒之时才会有如此的作为。然而她并没有在公主的眼中看到太多愤怒,反倒是……懊恼多一些。
为谁懊恼?为何懊恼?
突然间嬷嬷想起方才一直谈论的谢明依。
难道,公主是在为谢尚书担忧?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的瞬间,便被嬷嬷自己从脑海中去除。
要知道,这天底下若是要分出最恨这位谢大人的,莫过于自家的公主娘娘了。
喜欢上一个女子,对于皇室的公主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大白于天下更羞辱的事情了。
但是嬷嬷忽略了,真正让平宁公主失尽颜面的,不是谢明依,而是她那位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兄。
————
天都
书院里,容羲惊诧于谢明依的好运。
比如说刚才沿着那么偏僻的一条路,竟然真的走到了山长的居所。
“哎哎哎,那是山长,看见没容羲。”看到院子里打太极的山长那一刻,谢明依高兴的直拍自己的肩膀,没有看到后者无奈苦笑的脸色。
这得是多好的运气,才能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这一刻,容羲竟然隐隐有些钦佩起身边的这个人,不为别的,只为了这让人叹为观止的运气。
“看到没有啊,容羲。”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身边的人很是不满,原本磊落的眉宇之间紧蹙起来。
“看到了看到了,大人威武。”容羲揶揄道,说完便无语的望起天来。
这还真是,上天要是眷顾一个人,是连路痴都挡不住的。
得到容羲的回答,谢明依甚是得意。但是很快的便收敛起脸上的喜色,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迈进了四周都围着篱笆的小院里。
小院很简陋,只有一间房,一个凉亭和满园干枯的树木。
“这是……”谢明依在枯树间暂停,四下里张望着,没有看出这是什么树木。
还是不远处的山长看到走向这边,解答道,
“这是桃树,大人身后的李树。”
话音刚落,谢明依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取的是桃李满天下。
“山长。”谢明依微躬身行礼,这位山长是长者,无论是从资历上还是从年级上他都是自己的前辈。
山长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看到这位大人的第一眼他便很满意。
因为此人身上虽有傲气,却也有谦逊,这样的人不会恃才傲物,而且山长以为,看一个人的能力与是男是女无关,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她曾经为民造下福祉,便是真正的社稷之臣。
他曾经想,或许先帝并非没有看出她的女儿身,然而却选择了沉默,怕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样的良臣,又有哪位英明的君主会不爱惜呢?
“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山长将谢明依请到了凉亭里。
时值冬日,凉亭里面摆放着一个火炉,里面添着热炭,而上面正温着一壶浊酒。
谢明依怔了怔,“这是……”
山长淡笑道,“芝兰说大人冬日里喜暖,素日里老夫是不饮酒的,但若是谢大人,老夫可奉陪。”
言语之间对眼前之人的喜爱已经分明。
而谢明依却有些受宠若惊。
着实是因着心里一直担心着石兴林,谢明依有些忐忑不安,山长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谢明依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戳了戳鼻梁的位置。
在山长的眼中,眼前的谢尚书其实也是一个孩子,尤其是方才这一个缓解紧张的动作,更加让人觉得可爱。
“既然到了老夫这里,大人不必拘谨,老夫同芝兰是许多年的交情,他托付的人,老夫自会关照。”
谢明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势在必得
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在官场里自己竟然会借着妙手回春的徐太医的脸面。
谢明依觉得,这人有时候还真是不可貌相。
“近几天长安城里不太平,大人倒是可以趁机多欣赏一下这天都的山山水水,虽然比不上长安帝都,但终究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值得一转。”
山长笑着介绍起了天都里的人情世故。
说起天都,几年前谢明依倒是常来,因着两地相聚不远,而且朝廷将精力投注在天都的建设上多一些,可以说是当时很重要的地方。天都书院的有如今的崇高地位,和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分不开的。
“天都确实很好,然而山长许是知道了,明依此行可不是为了观景来的。”
谢明依笑着,拿起放在一旁凉着的酒杯,举到唇边轻轻的吹了吹,一阵酒香肆意,勾起人的欲望。
话音刚落只闻一阵轻笑,谢明依还没来得及品尝美酒,便惊诧的看向对面的山长,后者含着浅笑的眸光给人一种洞悉全部的感觉。
“芝兰说的没错,你这丫头还真是直率的很。”
紧接着山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之色,
“然而,兴林的脾气却是倔强的很,此刻若是你携着皇帝的诏书到此,说不定他会跟你走,但是你今次是孤身前来,我,也无能为力。”
谢明依轻挑起眉梢,“这样的话昨夜山长已然暗示过在下了。然而……有些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眼波流转,那醉人的眸光比这杯中的浊酒更晕上三分。
然而那其中却又沉淀着星星点点,散发着自信耀眼的光芒。
山长不禁微微吃惊,他惊诧于那人眼中的自信,为何听自己讲完后,他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这是……”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自己去跟那位将给三皇子当师傅的事情。”谢明依狡黠的一笑,看的山长却是一阵糊涂。
“不是……那你是……”山长一时间竟摸不准谢明依要做什么,但是隐约间他预感到哪里有些不对。
而山长没有预感错,唯一一处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谢明依还有一个妹妹,而这个人被她带到了天都书院。
凤绾收拾妥帖便出了门,彼时谢明依已经出了院子,而她自己一个人待在书苑里没有什么事可做,索性在书院中四处走走。
学堂里的朗朗书生,冬日林子中独有的静谧,还有那层层叠叠的花雨后面的独屋。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江南出了名倔脾气一个的石兴林会来到天都书院的原因。
只是因为一个女子。
谢明依望着对面的山长,莞尔展颜,
“之前我还在想,怎么石兴林会大老远的从江南跑到天都来。”
说着谢明依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热酒,瞬间热腾腾的液体仿佛流经了全身,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山长吃惊的看着她不紧不慢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十分的讶异。
那个女人可以说即便是这个书院里也少有人知道的存在。
谢明依道,“听说南疆有一种秘术可以驻容养颜,使人青春永驻。非常巧的是,我听苏相提起过,山长的母亲正是南疆人。”
话音刚落,山长的脸色大变,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知道如此之多的辛秘。
“石兴林这个人啊,虽然倔,但是倔也有倔的好处,比如说痴情。听说他有一个红颜知己在几年前早逝,可尸骨却并未葬在江南。而就在那之后,石先生北上天都,成了教管的先生。”
说到此,谢明依不再言语,只眼中含笑看着对面的山长。
而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山长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却一直面容保持着镇定,眼中渐渐攀上一层冰雾。
“山长莫要气恼,不如听我把话说完。”
谢明依趁着山长要发作之前,连忙开口道,
“如今的天都书院虽然还有几位大儒撑着,可已经可以从细微之处窥见到一些痕迹。现在的天都书院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山长的担忧情有可原,然而作为未来的帝师,教导帝国的接班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谢明依毫不遮掩的将一切托盘而出,这是山长没有料到的,或者说他本以为这是一场漫长而又枯槁的太极,却没想到,变成了一场面对面的博弈。
更令人惊诧的是,自己处于博弈的下风。
山长看着对面的谢明依,此时此刻他不敢再忽视对面的人了。
南疆秘术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自己的身世却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
而且这些人现在都在南疆,不会有人告诉谢明依。
那么这一切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从长安到天都不过一日的功夫,她也完全没有时间收集情报,又是如何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
如此迅速的将信息整合到一起,这不仅需要一只极其强大的情报队伍,更需要这个人拥有着极高的整合能力。
这个人,着实有些可怕。
这一刻,山长似乎有些明白苏同鹤为何如此惧怕这个人了。
方才谢明依故意提起,她是在苏同鹤那边听到自己的身世的,无疑是在埋伏一个隐雷在苏同鹤与自己之间。
然而,谢明依面对的是自己,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也不是这官场里那些碌碌无为的人。
他知道这是谢明依有心而为之的故意透漏给自己的信息。
这句话的信息不是说苏同鹤泄密,而是在于南疆有人投靠了苏同鹤。
她是在警告自己,通知自己的族人们不要随意的站队。
在皇家和苏同鹤之间气氛紧张的时刻,所有人最好的选择是站在未来胜利的一方,再次而则是不选择阵营,做一个纯臣。
然而这话似乎又在自相矛盾。
一旦石兴林成为了三皇子的师傅,也就是如同谢明依方才所说,他很有可能成为帝师,届时整个天都书院都是三皇子的后盾,这也就意味着在正统之后的三皇子更加得势,拥有着几乎天下三分之一的学子作为支撑,更有能力成为这帝国未来的接班人。
可是,一旦三皇子输了呢?
身为宰相的苏同鹤同样是门生遍天下的人。
而眼下,皇家同苏家,在学子后盾上相差不大,可是在军事上,皇帝的手中只有一支强南军,而苏同鹤的手上却是一整只的邙山北营。
能不能扭转局势的关键在于此刻长安城里的胜负。
然而,长安太远,山长此刻顾及不到,他更在意的是对面的谢明依势在必得要带走石兴林。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天都书院要被卷进这场风波之中。
然而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便劝阻谢明依的原因。
他希望她知难而退最不希望的便是如今的局面。
但是相比之下,谢明依倒是显得无所谓的多一些。
“我知道山长无意让书院卷入到朝廷的争斗之中,然而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没有石兴林,还会有下一个人。其它人您的手里未必会有一张这样的底牌,所以相比于届时的难堪,不如您就此卖我谢明依人情。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谢明依在一天,这天都书院便是天下学子书院之首,我必将用尽毕生来建设书院,将书院发扬光大。”
这样的承诺太过震撼,却也正好的说到了山长的心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这个地方视作了自己的家一般。
“唉。”坚持了许久的山长终于松了口,叹了口气,
“芝兰没有说错,你这个人真的聪明的让人讨厌。但你可知道,人若是聪明过了头便会错失这世间的许多。”
谢明依淡笑着摇了摇头,“只有看得清楚才能做好最佳的防备,这一点我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不过是难得糊涂罢了。”
难得糊涂,说的真好啊,难得糊涂。
有多少人做的到这几个字?
又有多少人明白这其中蕴涵的道理?
山长看着对面的谢明依,露出一抹沮丧,
“我活了这么久,你这样的人我只见到过两个。”
“哦?”谢明依疑惑,“何人?”
“一个是你。”山长说完住了口,目光从谢明依的身上移开,望向了远处湛蓝的天空。
谢明依凝视着他许久,却不见他继续说下去,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那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波澜壮阔,天高云淡。
那一瞬,谢明依又些微的惊诧。
她的心中浮起了一个猜测,山长要说的另一个人是先帝。
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问,山长都不会说的。
“那个人的心中包纳着这天地万物,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辽阔,他的远见比那望不到的天边还要遥远。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可是却永远装作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
这世上的人啊只知道一味的追逐明白二字,却鲜少有人能够做到难得糊涂。”
谢明依沉默着没有出声,她想或许山长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什么,这是属于他的记忆。
然而当山长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谢明依看到了那一种熟悉的洞悉。
“你觉得先帝知道些什么呢?”
山长问她。
谢明依怔住了,她不知道山长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隐约间她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一切的发生先帝都预见到了,可是他依旧并没有在立太子时想要改变决定。
或许这个时候的先帝早已经清楚自己的女儿身,而对于他那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也清楚的很,甚至料到了他会在那之后做出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谢明依不由得脊背发凉。
如果是这样先帝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样的局面对皇家有好处吗?
如今的一切究竟对哪一方会是更有益处的?
谢明依不知道,她看向对面的山长企图在他的眼睛里寻求答案,然而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直到她看到了山长脸上的淡笑时,她突然间明白,他这是报复自己。
“你可以将人带走,但是老夫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一切?”山长终究是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谢明依微怔,可眼中竟无一分的得意,
“山长知道影卫吗?”
“知道,那是皇家的密卫,只有皇帝才可以调遣。”
谢明依笑了笑,唇角攀上了一丝苦涩,
“皇帝的影卫时刻盯紧了我,既然是为寻找帝师,这些人的情报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所以可怕的不是我,是坐在那个尾指上的人。”
谢明依的解释让山长震惊,如果是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如今的皇帝未免太可怕了些。
这些隐秘的情报在皇家记录中或许登记过,可终究也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调阅,由此可见,皇帝有多重视这位三皇子,以及有多么的想让他成长为一名帝师?
山长看向对面的谢明依,后者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常态,可隐约之间山长竟然有些后怕,以至于不禁问出了口,
“若是此行你带不回石兴林,会怎样?”
带不回石兴林,表面上看是谢明依的办事不力,然而实际上却是天都书院不想参与这场风暴的表现。
然而一旦被人盯上,就再也没有了逃脱的权利。
比如说,天都书院。
“不仅石兴林要死,整个天都书院都要跟着一起陨落。现在的皇帝已经今非昔比,山长,明依得罪了。”
谢明依眉宇之间多出了几分愧疚,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片纯净的地方做出这般龌龊无耻的事情。
这简直侮辱了这里存放的圣贤之书。
书院,本是学子们读书学习的清净之所,如今却被皇帝用来作为自己收揽人心的工具。
不仅是山长,恐怕这天下所有的学子都是有一种抵触心理的。
十年寒窗苦读,本以为可以造福一方,最后却要在这官场的污浊之中摸爬滚打,这样的泥泞即便自己不想沾上,可如今也无法洗去。
这条路她只能走到底,唯一遗憾的是将这书苑里的学子一同拉下了水,这是万不应该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功利论
凤绾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第一眼便不禁被那美貌所惊艳。
炔炔蓝衣,在天地共一色的雪白之中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那精致的面庞,忧郁的眉眼,端庄的气度很容易让人疑惑这不是凡尘中的人。
不仅如此,不知道她已经坐在那里多久了,周围的雪地上甚至没有脚印。
她的目光忧郁而又空远,好似在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然而凤绾却始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你是从哪里来的?应该不是这书苑里的人吧。”
女子开口的瞬间,凤绾感觉到一阵惊诧,四肢忘记了动作,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忘记了流动一般。
这声音……听上去全然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仿佛像极了六七十岁的老人。
声音同容貌的极不相符让凤绾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转身,却被那人叫住,
“就这样走了吗?”
那人又问。
而这一声仿佛极具魔力,让想要动作的凤绾僵在了原地。
那声音之中似乎有一丝阴冷让她无法动弹。
“你是谁?怎么会在书苑里?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外貌身体皆是十几岁的少女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同自己一般大的人,然而声音的不同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凤绾,她并不是看上去那副单纯的样子。
“我……我是迷路了,不小心闯进来的,抱……抱歉……”
朝着那人的方向,凤绾弯下腰道歉,恨不得下一刻便离开这里。
敏感的触觉,诡异的情况让她感觉到这里似乎隐藏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难以预料的危险。
“呵呵。”阴冷的嗓音随着风传进凤绾的耳朵里,霎时间让她觉得周身的气温都在变化,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然而此刻,上午的太阳正在高悬于天空之中,温暖着大地,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开化了。
“丫头,你别怕,老婆子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如实回答我自会放你离去。你这样貌倒是有几分眼熟,可是从长安来的?”
那人问。
语气比方才轻松了几分,可那半阴半阳的样子还是让凤绾忍不住的害怕起来。
凤绾说不出话,因为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非看上去那么好说话,无论如何,她总觉得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不小心,自己便会遭遇危险。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如果是谢明依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张脸自己曾在五年前见过,而五年前这人的声音还如同少女一般,像黄莺一般的婉转动听。
“我认识的那个人同你有九分的相似,唯一一处不同便是你们的年纪,如今她也应该有三十岁左右了,而你还未及芨,倒是让我有些疑惑你同我认识的那人是何关系?”
眸光微闪,那女人的目光像极了一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凤绾沉默着,她知道那人说的是自己的长姐,也知道,那人并不是想简单的叙旧这般。
“你怎么在这?”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凤绾几乎是跳了起来,然后惊叫出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躲进了莫惊风的怀里……
莫惊风看着胸口的人,整个人几乎愣住了,他只是隔着老远看到这边有人,却并没有想到会将她吓成这个样子。
“你……你不是谢大人的胞妹,怎么会在这里?”
莫惊风结结巴巴的说道。
手掌举在半空,拘谨的无处安放。
“那……那里有个人……好可怕。”
十几岁的孩子,即便有再大的胆子,可面对如此诡异的事情终究是难以接受的。
即便是莫惊风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要知道眼前的这一处可是书苑里的禁地,传言说这里面生活着山野里的精灵,不喜欢别人的打扰。
一开始莫惊风也是不信的,然而当他某天经过这里因为好奇看向里面时,只看到一阵草木的动作,并无其它的东西。
他想方才凤绾应该是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景了。
“这是书院的禁地,里面是没有人的,许是你看错了。”莫惊风努力的放缓声音,他感觉得到女孩的手在颤抖。
她在害怕。
“……”想要证实自己的话没有错的凤绾大着胆子再一次看过去,然而令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那方才的秋千上已经空无一人。
雪地上甚至没有人离开的脚印。
这……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
凤绾被吓坏了。
莫惊风一直在企图的抚平她的情绪,然而女孩的眼中一直都是那么的迷茫和恐惧。
一直到那人的到来,身边的凤绾一下子扑进了那面冠如玉的“公子”怀中。
“这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谢明依一边说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温和的安慰着。
一同赶过来书院药馆的容羲和山长见此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山长看向一旁的莫惊风,眸光微沉。
“姐,我刚才看到……看到鬼了。那个人就坐在秋千上,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声音……却苍老的很,像……个老人。突然间就不见了,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谢明依哑然,这世上即便真的有鬼神,也不及她所面对的人可怕。
而且她不觉得凤绾见到的是鬼,而是真的人。
这样的人,谢明依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
而不止是谢明依,身后的山长也突然间知道了凤绾究竟去了哪里。
南疆的秘术,有一种便是可以用药物令人产生幻觉,然而这样的能耐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要有着一定的蛊惑能力,或利用身边的一草一木,或者利用周围的人让人产生一种假象。
这样的事情谢明依不曾经历,但是她曾亲眼目睹被蛊惑的人是如何的一步步走近死亡。
不一会儿的功夫凤绾便沉睡了过去,谢明依看着手心里装着药粉的纸张,不准痕迹的放进了袖子里。
“容羲,惊风,帮忙将凤绾送回房间里。”
谢明依的声音与方才截然不同,不仅失了温柔,更是多了几分凌冽的肃杀。
隐隐的,容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容羲抱起凤绾,跟随着莫惊风朝着谢明依落脚的厢房走去。
一直到三人远去,谢明依看了一眼山长,
“先生,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谢明依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怒色和冷意。
她鲜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除了在牵扯到家人的问题上。
这一点,徐芝兰也告诉了山长。
山长没有想到,那样一个步步筹谋的人,会因为这么一件事而冒着与自己撕破脸皮的风险。
彼时屋子里只有二人,一旁的火炉上正煎着大夫开的安神的汤药。
苦涩的气味钻进鼻息之间,却是倍加的增添了谢明依心中的怒火。
她看着对面的山长,后者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今日她便会做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那目光中的无所畏惧和冰冷让山长也觉得心惊。
面对这样的谢明依,他突然间想起了修罗二字。
如果说苏衍是战场上的修罗,那眼前的这位便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修罗,那双眼睛仿佛来自地狱,一旦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吞噬。
“那边是书院的禁地。”山长道。
“……”谢明依冷笑出声,“所以呢?山长的意思是舍妹无意间冒犯了贵书院的禁地,所以责任是舍妹的是吗?”
“……”咄咄逼人的语气昭示着她内心的不悦,而那么一瞬间,山长感觉这才是真正的谢明依。
一个随时都会取人性命的修罗,这才是先帝所赏识的那个状元郎,这才是一个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的人应有的样子。
“大人误会了,老夫并不是这个意思。”天都书院的现状眼前的人一清二楚,山长毫不怀疑,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有意让书院倾覆,自己必将面临一场艰辛的斗争。
他已经年过耄耋,如今只是想看着书院能够延续荣誉,因为同一个晚辈争执而赌上书院的命运,他知道这是不明智的抉择。
“我会告诉她注意一些的。”山长说。
谢明依没有说什么,沉默着从药馆里离开。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逾越,甚至可以说是失礼。
无论如何山长都是自己的长辈,自己不应该是那种强硬的态度。
但是方才的那一瞬,一想到那个女儿会对自己的凤绾形成危险,谢明依就忍不住的害怕起来,而随着害怕而生的愤怒便无法控制。
“哼!”走到半路上谢明依听到了一阵冷哼,等她抬起头时不远处的人正好负手离去。
谢明依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石兴林了。
“石先生,能否同子墨相谈几句?”
谢明依追上前去拦下了要离开的石兴林。
后者的目光比刀锋还要冰冷凌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时,后者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一介妇人不在后宅之中相夫教子,到外面抛头露面,真不知道将军府怎么出了你这般不知礼数的女子来!”
石兴林义愤填膺的劲头,那么一瞬间让谢明依有些失神,差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恶滔天的人了。
“难道仅仅为此先生便对晚辈有如此大的敌意吗?”谢明依有些不可置信,即便这是外面的传言,可是她始终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是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干系在里面的。
石兴林的学识是自己所钦佩的,这样的人若是可以成为朋友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从心底里,谢明依是相同他交好的。
毕竟这般光明磊落,倔脾气的先生真的很难得。
有些人表面上看着扎手的很,其实是无毒的仙人掌,而有些人看上去圆润光滑,其实是一朵食人花。
相较之下,谢明依还是敬佩石兴林的,最起码他敢说真话。
三皇子的身边需要这样的人,但是不需要这样的偏见。
“仅仅如此?”听到谢明依这么说石兴林甚是气恼,
“圣人的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魅惑圣上,惑乱君心,令平宁公主被天下人耻笑,一切只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还能是仅仅如此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我坏了规矩吧。”谢明依苦笑着,“您说我惑乱君心,我几时魅惑过?令平宁公主被人耻笑这不是我的本心,先生,您对女子的偏见未免有些太大了。”
“偏见?”石兴林立刻反驳道,
“谢大人觉得这是偏见吗?你知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大燕朝的风气向来很好,可是你出现了,这天下的规矩都乱了套了。有多少女子将你当作标榜?
你打乱了这世道的规矩,却又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那又是谁的错?既然已经被揭穿了身份,为何还要重新回到这朝堂之前非要同这些人一较高下?你的胜负就那么重要吗?比这天下的百姓都要重要吗?
先帝赠予你的高官厚禄,对你的赏识就是要你以他的子民为代价进行博弈吗?”
“……”谢明依哑然,她不知道这个大儒竟然会看到这么多。更没想到的是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有些阴暗龌龊的心思一旦被摆到了台面上变成了另一番样子,很容易的让人无地自容。
然而,那一瞬间谢明依感觉到一种轻松。
“既然您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豪赌。我也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底牌呢?
您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一己私欲,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在为百姓谋福祉?您所以为的昌平大道,那只是记在书本里的。可这世上的人和事,从来都要比那书本中的复杂的多,冷漠的多。
我是为了自保,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有多少人对我们位置虎视眈眈,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如何维护我身后的人!”
谢明依争论的脸色有些发红,可落在石兴林的眼中竟有些可笑,
“说到底,不过是你们这些人的功利论,这官场老夫从来不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好的结果
是啊,他清风傲骨,可以鄙视这世间的龌龊勾当,他名满天下,可以无视官场污浊,如清莲遗世独立。
谢明依无奈一笑,他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可有时候即便自己位高权重依旧会羡慕石兴林这种硬骨头,直脾气的儒生,可以依靠着自己的学识名扬天下,又不必整日被这污浊的利益圈子蜷紧了身体。
这是一种别样的天真,天真的以为这世界本就应该是这般海阔天空。
“先生的想法如此执着,我想即便是在下说什么也不会改变先生的想法了。只不过晚辈有个想法,先生一定会觉得有趣的。”
谢明依眼角微挑,像极了狐狸的双眼之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这也正是石兴林最讨厌的,他厌恶这些人身上的污浊之气,枉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谢大人的想法老夫着实不敢恭维。”同山长的周旋不同,石兴林是完全不给谢明依面子,而后者却依旧是一副淡若清风的样子,面色从容不迫,在石兴林甩袖离去的瞬间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主意,
“先生既然觉得本官是错的,不如用您的方式来影响帝国的未来继承人,如何?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何样子?公平的较量一番。”
果不其然,如谢明依预想中的一般,石兴林停下了脚步,诧异的回过头看向自己,那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明依笑了笑,一阵微风卷起她蓝色的衣角,墨发清扬,随风浮动遮盖了她俊秀的容颜,然而层层叠叠的青丝之后,是一双泛着点点星光的双瞳,一双幽深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潭,
“一次你我公平较量的机会。看一看究竟是你的治国方式更好,还是我的方式更合适。如果我输了,从此不再踏足官场。可如果您输了……”
“如何?”
不知不觉间石兴林被说动了,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的疑问已经脱口而出。
“如果您输了,要向我道歉。”
“什么?”石兴林有些不敢相信谢明依提出的要求。
他一个江南的大儒,天下的学者听到他的名字无不恭恭敬敬,可眼前的女子竟然想要自己向她道歉。
“老夫……没有必要和你做赌。”石兴林冷哼一声正要转身,耳边却传来那人挑衅的声音,
“您是怕了吗?堂堂江南大儒竟不敢同我一较高下,实在是令人……觉得有几分明不副实。”
一声轻笑从那人的鼻息之间传出,读书人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被激了出来,
“怕?老夫难道会怕你一个黄毛丫头吗?”
“不然?”谢明依笑道,她知道石兴林已经踏入了这个圈子。
“赌就赌。”
一届书生,和一位久浸官场的朝廷大员,面对石兴林时,谢明依很容易的便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
石兴林当三皇子师傅的事情进行的异常的顺利,连谢明依也没有想到。
如果不是皇帝的影卫送来的密信,自己是不会如此顺利的解决山长的。
石兴林是一根筋的人,解决他只需要激将法就够了,难得是山长。
如果他不想放石兴林离开,有很多种方式,自己怎么激石兴林都是无济于事的。
眼下事情已经解决了,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长安城里的纷争谢明依估摸着还没有解决,与其回去卷进大染缸里面,不如在这天都多留几日。
回到了厢房里,谢明依看着床上熟睡的凤绾安静的侧颜,不由得舒展开眉间的愁绪。
方才凤绾被那幻术吓到了,谢明依这才将袖子里的迷药洒在了凤绾的身上,一直到她沉睡过去。
睡梦中的凤绾面容安详,似乎梦到了让她开心的东西,谢明依笑了笑,上前掖了掖少女的被脚,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合欢殿的侍女关上了内殿里的窗户,转过身便看到了坐在床上发呆的舒妃娘娘。
“娘娘。”侍女走上前,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看着失了魂魄一般的娘娘,不由得红了眼睛,
“您倒是说句话啊。”
往日里那么明艳动人的一个人,最近却总是痴痴的望着窗外,即便是陛下来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侍女觉得娘娘的心里似乎憋了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却一直在隐忍着。
眼泪和委屈都忍在心底,时间久了,她真的怕自家娘娘出了什么事情。
舒妃在想什么?
她望着窗外,原本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此刻却怔怔的,她想哭可眼泪仿佛堵塞了一般,流不出来。
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真的是如妃吗?
宁舒儿对于这个答案其实并不相信,即便是如妃也不会如此的明目张胆,这等于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自己是凶手。
即便是再蠢得人也不会在立后的当口做出这样的事情。
会是谁呢?
隐隐的,她心中有了猜测,或许是那个人。可是她又希望不会是他。
毕竟,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宁舒儿便相信了,皇帝对自己是有情的。
可那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那是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看一看这人间的花繁锦簇就被人夺走了生命,越想宁舒儿越觉得心痛。
同时也愈发的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责,矛盾,挣扎,宁舒儿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挣扎着,感觉灵魂被禁锢着一般,透不过气来,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灵魂,不让她逃走。
————
刑部大牢里,刑筠面对着堂下的北营副将,心中叫苦不迭。
这刑部的主管可不是什么好做的位置。
比如说此刻,皇帝和苏家纷纷对自己施加压力,而双方的人都没有后退的意思。
“林争,你可知罪!”
惊堂木响起,震醒了所有将要陷入沉睡之中的人,也让这死寂的天牢多了一分生机。
“末将不知所犯何罪!”林争便是苏衍的副将。
临来时苏衍身边的青隐特意嘱咐了自己,要秉公处理。
刑筠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秉公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按律例去判,怕是这个副将要被发配边疆的。
他打伤的是准皇后的侄子,极为显赫的人,按大燕律例要重惩。
可苏衍会答应吗?
如果自己真的按律例判了,结果会是什么刑筠还是想得到的。
这就意味着在苏家和皇帝之间,这一次是皇帝进了一步。
这让他们这些以苏同鹤马首是瞻的臣子如何自处?
但若是对这副将从宽处置,皇帝会答应吗?
无论如何,那都是这天下的帝王,他动不了苏同鹤,可对付自己一个区区的刑部尚书还是可以的。
因为他有一颗最好的棋子——谢明依。
那是一颗无论摆放到哪里都会让人觉得没有丝毫违和的棋子,户部,刑部,甚至是工部这种重要的部门,她都可以担当起大任。
而这朝堂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对此提出质疑,即便是苏同鹤也不会。
因为这是先帝爷承认的人,这也是谢明依迄今为止可以坐上户部尚书,即便大家都对其有避让之心,排挤之意,可却没有一个人会对其能力提出质疑的最大原因。
刑筠想,如果此刻谢明依在的话会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会向着皇帝还是向着苏家?
——既然无法两全,那就按着规矩来,规矩定在那里不就是为了解决纷争的吗?
这是谢明依之前说过的,刑筠突然间想起了这句话,顿时间豁然开朗。
既然自己无法让皇帝和苏家同时满意,那么秉公执法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或许,定北侯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间,刑筠发现眼前的人有些可怜,因为那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别人手里的弃子。
“当街殴打当朝皇亲,这不是罪吗?现如今宁连城卧病在床,经御医诊断,伤到了肋骨和脚骨,本官判你流放南岭,你可有异议?”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这一直跪在地上沉默无声的人突然间冷笑出声,
“当街殴打皇亲?这就是要将一个战功卓卓的将士发配边疆的理由吗?那我们这些人在战场上舍命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些皇亲国戚可以远在长安安枕无忧吗?”
刑筠瞠目,连带着两边的刑部兵士也跟着惊诧的合不拢嘴,王睿作为压着犯人上来的牢头在一旁看着,心中也唏嘘不已。
——战功卓卓的将士就这么被发配南岭,难免会令天下人有一种唇亡齿寒之感,这件事情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容易秉公处置的。如果你们大人不知道怎么做,你大可以提醒他,功是功,过是过,这世上的大善人即便是杀了人也要偿命的。
这就是律法,大燕的例律,刑部赖以生存的基础。
王睿在刑筠的耳边将谢明依的话系数告知,眼前的难题突然间迎刃而解。
发配终究是要发配的,不过是发配到哪里的问题。
岭南,还是漠北,或者充作劳役,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岭南地形险峻,人进入大山里面很容易便会消失。
而漠北,虽然气候恶劣,但是身为在漠北打仗了多年的副将来说,到了漠北就像是回到家一样。
还有,若是充作劳役,一定是在长安,也就是说只要苏衍想,他还有翻身的可能。
几句话的功夫刑筠便明白了她话里潜藏的意思。
“本官念在你战功卓卓,将你调到长安郊外充为劳役,你可服从?”
林争惊诧的望向上面的刑筠,似乎没有想到,仅仅是瞬息之间,他的想法便变化的这么快。
而自己的命运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
苏府
管家将结果告知苏同鹤的时候,后者正在院子里研究琴谱。
早年间,这君子六艺苏同鹤也是佼佼者,只不过遇见了谢明依终究是逊色了三分。
然而爱好终究是爱好,即便是现在苏同鹤也不曾落下这门功课。
“怎么回事,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看着管家脸上的喜色,苏同鹤好奇的站起身,看向他。
管家道,“相爷,林副将的结果出来了。”
“嗯,刑筠怎么判的?”本来苏同鹤已经将林争视为了弃子,可管家眼中的喜色却让他觉得这其中貌似发生了什么变故。
然而凭借着他对刑筠这个人的了解,后者会秉公处理,林争的结局应该是被发配到了岭南。
然而管家的话却让苏同鹤怔住了,
“你说什么?劳役?”
“是啊,长安城郊的劳役。”管家说着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喜色,“相爷,这可是最好的结果了。”
管家跟随苏同鹤多年,二人早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苏同鹤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这样折中的结果,不像是刑筠想的出来的办法。
反倒像极了谢明依的手笔,然而眼下那人不在长安城里,又是谁帮着刑筠在出谋划策?
“是,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表面上看是皇帝进了一步,可实际上苏家却没有退后多少,而且这一步给了自己修整和调理的机会。
“好,很好。”
不得不说,苏同鹤很好奇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谁,如果不是谢明依,这个人倒是可以为自己所用。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可惜注定是要和自己做敌人的。
“衍儿那边如何?”
“少爷对少夫人很好,外面也都传着二人琴瑟和鸣的话。”
管家答道。
苏同鹤点了点头,低头看向石桌上的琴谱,一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了纸上,倒是多了几分活跃的气息。
“春天要到了,可不知今年开春各地的种子都备好了没有。”
身为一国之相,即便手中的权利,这官场里的争斗很重要,然而也不能罔顾了民生而已。
这也是苏同鹤可以一直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
身在高位,最重要的是什么?
权利吗?金钱吗?还是这周围人的奉承?
都不是。
是民心。
民为水,君为舟。
水既能载舟,又能覆舟。
每一个能够在官场里如鱼得水的人最先要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要报官吗
莫惊风再不愿意,也只能随着老师石兴林一同赶赴长安。
谢明依看着那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阵惬喜。
“姐,明天就要回长安了吗?”
凤绾有些失落的挽着谢明依的手臂,懒懒的依偎在长姐的肩膀。
“是啊,你想出去玩会儿吗?可以让容羲陪你一起。”
谢明依笑着,轻抚着少女的长发,柔软乌黑的长发觉得让人爱不释手。
彼时的谢明依正在天都书院的藏书楼中,这天下闻名的书楼比之皇家的藏书而有过之无不及的。
皇家的藏书楼谢明依去过,但终究是皇家所有,寻常人等怎能随意进出。
即便她是先帝的宠臣,也不可能随意进出。
于谢明依而言,整个天都城里唯一对她有着吸引的地方便是这书院的藏书楼。
或许只有伴随着这书卷的高楼,才能让她的内心平静安宁起来。
“好。”
凤绾笑着欢快的离开,然而转身的瞬间眼底还是忍不住的闪过一抹失落。
从心底里,少女还是希望长姐可以同她一起出门,但是她也清楚,这个时候的长姐更喜欢待在这里,而不是走进喧嚣的闹市之中,毕竟那是她每天都在经历的。
容羲还在同莫惊风闲聊的时刻,凤绾寻了过来。
“容羲,你们谢大人让你陪我出去走走。”
少女说话时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容羲知道她这是在记着那些日子里自己的仇。
容羲:“……好。”
莫惊风怔了怔,看了一眼身旁的容羲,不禁失笑,
“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容羲还没开口,这边的少女已然眉宇之间显出几分桀骜,
“容羲不认识路,所以你也要一起去。”
“噗!”这一次换成了容羲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莫惊风无语望天,然而同容羲不同的是,他并不需要因为顾及谢明依而对这个少不经事的女孩多加忍让。
转身莫惊风就要离开,这边袖子却被人扯住,低头间只见一张秀气明媚的稚嫩的容颜仰望着自己,眼中伴随着骐骥,
“我们真的不认识路。”
“……”心头一动,面对少女的期盼,莫惊风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是每次看到这张脸,他都会想起那个小巷里,那人把自己的钱撒在地上,并且丝毫不屑的样子。
漠然的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衣袖扯开,莫惊风踏着脚下的石子路渐行渐远。
然而他还是听到了那少女向旁边的人疑问的话,
“他,这是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一刻,莫惊风心头一震。
他懊悔着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不管怎样,不管她能承受多少的坎坷和挫折,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自己方才似乎有些过分了。
正当他打算原路返回时,却在转角处的松柏后窥探到那身形消瘦的男子眼睛里流露的一丝温柔,
“他有病,不用理他。”
莫惊风,“……”
少女低头含羞浅笑,错失了那看上去冷漠的男子眼底的柔情。
莫惊风微微失神,那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和渴望,更像是对自家妹妹的关怀和温情。
他意外这样的表情会在容羲的脸上出现,毕竟那样的经历让容羲的心底拒绝了除了容璟以外任何一个人的走近,可那一瞬,莫惊风还是感觉到了容羲心里的门被眼前的少女敲开。
不,或许不是少女,而是……少女身后的另一个人。
长安城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容羲和莫惊风在多年前朝相识,虽然不熟,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对旁人亲近的人。
一直到容羲带着那女孩离开,莫惊风才从松柏的后面走了出来,素白色的儒服同天地一色,墨色的长发披在双肩,垂直腰际。
那眸光中的疑惑和好奇烨烨发光。
————
天都,仅次于长安的第二大城市,比之长安的繁华亦是毫不逊色的。
容羲陪同凤绾走在天都城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商铺和酒馆,同长安相比,这里更多了几分安静。
至少走在这天都的大街上,不必去忧心各家的纷纷扰扰。
“容羲你看,这里有鱼。”
畅游在水盆中的鱼,灵动活跃的摆动着鱼尾,溅起阵阵水花。
容羲走过去,看着少女光洁的面庞上天真无邪的笑意,他很难将这个人同之前那个闯进自己赌坊里几乎可以独当一面的人联系在一起。
然而,有时候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一个人可以拥有许多副面孔。
天真无邪是她,多愁善感是她,步步筹谋的亦是她。
有时候容羲在想,究竟是只有谢家的女子这般的多变,还是这世间的女子皆是如此。
柔弱的时候比那春江里的水还要细腻温柔,而一旦坚强起来,却仿佛一个战士,守护着她们身后的人。
“天都在长安的南面,连带着气候也比长安要暖上许多。眼下天气渐渐转暖,这外面的水也不容易结冰。所以这天都的鱼市比起长安的就要兴盛许多。”
容羲极有耐心的解释着,温和的语气让凤绾觉得诧异。
察觉到了凤绾的目光,容羲淡淡一笑,
“怎么?”
“有些不像你。”凤绾道。
“哪里不像?”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凤绾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之前的容羲即便在府中当差,但是身上依旧有一种桀骜的劲头,凤绾看的出。
然而现在的容羲实在是平易近人的过分,不得不让凤绾觉得疑惑起来。
容羲弯唇,“之前你也不是这个样子。”
“……”
无解,像是打在棉花糖一样被打了回来。不得不说眼前的人总是技高一筹的。
一个下午的时间,凤绾买了一方砚台,一些天都特产的点心带回家,而容羲则一路拎着这些大包小包的跟在凤绾后面走在回书院的路上。
书院同城里的距离不远,两个人踏着天边的晚霞朝着书院的方向走去。
“嘚,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谢凤绾:“……”
眼前的人长的矮矮的胖胖的,而且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很有喜感。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带着破旧的皮帽,双手冻的通红,十分不熟练的握着手里的两把斧子。
谢凤绾怔了怔,看了一眼身后的容羲,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东西上,自觉的接了过来。
容羲笑了笑,目光中闪过赞许,走在前头对眼前的“土匪”视而不见。
“哎哎哎,打劫听到没有?”小胖子对自己被忽视很不满,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一双斧头胡乱的挥来挥去,谢凤绾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好在近日来容羲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对于这上不得台面的把式直接选择了忽视。
然而小胖子的执着让凤绾觉得叹为观止,在他把斧头差一点劈在容羲的身上的瞬间,凤绾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容羲的背影,都能感觉到那种瘆人的杀意。
“……”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凭着以往对这个人的了解,凤绾不禁朝着那个小胖子投过去一种同情的目光。
一阵痛苦的呼声过后,谢凤绾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那两人。
果不其然,如预想之中的一般,小胖子被容羲完全制服,而且整条手臂被容羲钳在手里。
“疼疼疼!!!”
一阵痛呼声不断,看着地上的两把斧头,再看看小胖子被通红的脸颊,凤绾有些忍俊不禁。
“你放手!放手!”
奋力反抗的结果依旧是被人容羲制服的死死地,凤绾分外的同情,却是在一旁看的开心的紧。
“斧子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稍有不慎便会伤了人。记住了。”
说话间容羲松开小胖子的手臂顺势向前一推,后者整个人向前趴去。
一直到小胖子栽倒地上,凤绾这才站起身朝着容羲的方向走了过去,问道,
“要报官吗?”
容羲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哀嚎的小胖子陡然间爬起来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的样子,
“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请贵人饶过小人这一次,千万别报官,否则小人的一家老小便无人看顾了。”
“……”凤绾一怔,这话怎么有些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隐约间凤绾想起来这词好像在宝林班子里听过。听来听取怎么都不像是真的。
然而面对这种烂俗的戏码,容羲却没有多做迟疑,而是直接问道,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来这做起了打劫的勾当?”
凤绾都看的出的拙劣,容羲自然也看的出,尤其小胖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的人。
但是穿的一身却是极破旧的,容羲觉得这胖子家境本来不错,但是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到这里来打劫的。
更重要的是,这胖子的眼睛着实太纯净了。
混迹于这市井之中太久,容羲不知道看过了多少人,对于一些人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分清的。
比如眼前的胖子。
“贵人明鉴,小人家中本在这天都城里开了一家锦缎铺子,素日里也算是衣食无忧,可一场大火将铺子烧了干净,小人家中的母亲又卧病在床,父亲四处奔波,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妹妹嗷嗷待哺,小人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这着实是惨了点。
不仅谢凤绾是这么想的,容羲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同凤绾不同的是,容羲的怜悯之心更少一些,多的是冷漠。
“这世间多的是家道中落的人,若是人人都学你这般胡作非为,岂不是乱了套了?”
凤绾惊诧的看向容羲,这般冷情的话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让人觉得唏嘘。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话未免太过薄情,而且那一瞬间凤绾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不是容羲,而是另一个人。
自己的长姐。
清冷的眉眼,仿佛在她们的世界里并没有所谓的怜悯二字。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疑问,如果没有自己方才的话,或许容羲此刻已经离开了。
凤绾犹豫着想要为小胖子说话,然而看着容羲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凤绾想要出口的话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贵人说的是,可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小人缺钱,这年头钱就是命,命就是钱啊。”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的凤绾震惊的看着地上的胖子,看起来也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样子,可是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嘲讽和无奈。
这种神情凤绾再熟悉不过了。
这就是这五年中的自己啊,看到这种眼神,她会下意识的想到这五年里的生活。
每一次的欺凌,每一次的羞辱,每一次的嘲讽,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羲终于发现了身旁这个少女的异样,少女的眼中满是惊恐。
她想起了什么?她又经历了什么?
容羲不知道,可是容璟知道,然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砰!”手中的东西纷纷落在地上,凤绾逃也似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慌不择路之中容羲只能紧紧追随着而去。
若是谢凤绾出了什么事,谢明依第一个便会拿自己是问,这一点容羲非常确定,因为他知道那个人究竟有多在乎这个妹妹。
————
五年,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瞬间,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对凤绾来说,这场梦毁了她的少女时代所有的希望,留给她的只有受伤的回忆。
对于谢明依来说,这五年的生活仿佛就像是置身地狱,也是她不敢回想的。
迄今为止,她还是会梦到那些残忍的事情,即便有些事情并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但是她依旧心有后怕。
如果,但凡只要有一点点的那些她接受不了的事情发生,那些并非加在皮肤上的伤疤而是另一些足以摧毁她意志的事情,她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的气定神闲。
因为有一些事,真的会彻底击垮一个人,比如说毁了一个女子的贞洁,相当于毁了她对这时间所有美好的期望。
她不敢想如果那件事发生了自己会如何,但是她万分的庆幸。
但是,她依旧不会原谅那些人,她会一个一个的找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 伴读
“话说,这小胖子是怎么回事?”
厢房里点着炉火,谢明依一边抱着手里的暖炉,目光落在一旁的容羲身上。
她发现最近容羲确实有点变化,尤其是现在这个非常擅长自作主张的样子像极了容璟。
而且,每次都极为有理有据的能让自己接受他的理由。
“打劫。”容羲瞥了一眼旁边的小胖子,面无表情的说。
凤绾在另一边整理着买的东西,时不时的观望着这边的动静。
主要是小胖子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是很有喜感,同时凤绾也想看长姐会怎样处理小胖子的事情。
“……”
谢明依语塞,带回来一个劫匪,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谢明依问。
“意思就是,这小胖子想打劫我们,还拒捕。”容羲解释道。
谢明依唇角微微抽搐,这是她听过的最不走心的解释了。
打劫,看小胖子鼻青脸肿的样子,再看看容羲这衣冠楚楚,身上一点灰都不带的样子,谢明依心中一阵唏嘘。
这是谁打劫谁啊?
无奈的摇了摇头,谢明依几乎放弃了傲娇的容羲会老老实实的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目光看向小胖子,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绸缎商。”小胖子低声回道,一边说一边还忌惮的看着身边的容羲,手臂下意识的觉得疼痛起来。
看着小胖子的手捂在胳膊上,谢明依眼眸微动,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谢明依指向他手肘的位置,
“掀起来,我看看是不是青了。”说话间谢明依又看向一旁的凤绾,
“你转过去,不许偷看。”
对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着一边的少女看去,后者还未来得及转过的脸颊微微发红。
“说你呢,掀起来。”
谢明依手里的书本打在小胖子的手臂上,后者一阵吃痛,这才回过神,连忙将袖子拉了起来,露出了青紫色的手肘处。
谢明依剜了一眼容羲,不管怎么说,这一看就是个孩子,他还下手这么重,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一只脚踏错,你这辈子想再回头了就难了。”谢明依摇了摇头,颇有些不争气的说道。
“我……我母亲在床上急等着用药,我这是……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大人饶命,您就饶我这一次,我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
谢明依看到那目光中的哀求和无奈,她不能做到设身处地的去体会,但是却可以感受到小胖子此时的无可奈何和绝望担忧。
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去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谢明依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容羲,突然间觉得报官拒捕什么的,只是容羲吓唬这个孩子的话,其实他只是希望自己可以给这个小胖子一个解决的办法。
眼波流转,目光落在小胖子的身上,
“你家是天都的?”
“是是是。”
眼见着身前的这位大人有松动口风的迹象,小胖子连忙说道。
“有位贵人还缺个伴读,你愿意吗?”
谢明依的话音刚落,这边容羲和凤绾不约而同的震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大人……”容羲这边开口连忙打住小胖子想要开口的话,瞪了一眼小胖子,这边容羲走到谢明依身旁附耳轻声道,
“大人,您说的那位贵人可是宫……”里的三皇子?
“嗯。”没等他说完谢明依便接过了话,“是啊,三皇子怎么能没有伴读呢。”
“可是……”
容羲为难的看了一眼小胖子,甚至有些后悔将他带到这里来,万万没想到谢明依竟然会如此安排,这并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皇宫里步步危机,这思想单纯的小胖子可不是一个恰当的伴读人选。
“有什么可是的?”凤眸轻轻一瞥,那平淡的目光之中夹杂的一丝警告,容羲闭上了嘴,向后退去。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对面的人是何人小胖子不知道,但是凭着本能他直觉这个机会很诱人,可也蕴藏着危险。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权利。
那目光中的势在必得和不容拒绝,小胖子看的出这是一个比方才那个不费吹灰之力打到自己的男子更加厉害的人物。
父亲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街头上骂的最凶的泼妇,而是这富贵温柔乡中杀人不见血的刀。
因为泼妇你可以远离她,倒是这把藏在暗地里的刀却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出鞘。也不知道它的刀锋对准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我母亲的病……”
那人眼中的胆怯谢明依看得到,然而在胆怯和母亲之间的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这也是谢明依意料之中的事情。
若不是至孝之人,又如何会冒险在路上生涩的打劫。
“你母亲的病你可以放心,包括你日后家中的生计,我自会托天都的朋友关照,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得到丰厚的酬金,足够你日后的一切开销,但是等同的,你也要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听清楚了吗?”
小胖子迟疑了片刻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是啊,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丰厚的条件,尤其是在濒临绝境的时刻。
容羲看着坐在桌案后面的那个人,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
将这么一个毫无出身的人放在三皇子的身边,别说满朝的文武大臣,即便皇帝答应了,太后问不会同意。
这是在拿皇家的威仪开玩笑。
然而让容羲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谢明依竟然为了一个伴读,求动了舒妃娘娘。
————
合欢宫
舒妃小产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谢明依到合欢宫拜见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
她听说舒妃最近郁郁寡欢,却没想到已经如此的形容消瘦。
“微臣拜见娘娘千岁。”谢明依俯身施礼,可等候了许久都不曾听到舒妃平日里那温软的嗓音。
“大人,您……起来吧。”一旁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有些不忍去看床上的舒妃,虚扶起谢明依。
后者顺势直起腰,看着不远处的舒妃眉心微蹙,眼中布满了疼惜之色。
她还记得宫宴上那人笑魇如花,眉眼娇媚的样子,如今这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的人又怎能同那风华绝代的宠妃相比。
“多久了?”谢明依问道。
“从半个月前便一直如此。”宫女如实答道。
“陛下……看到了吗?”谢明依吞吐着问着。
这是他的宠妃,他怎么忍心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陛下……”宫女嗫嗫喏喏的有些欲言又止,谢明依看着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帝王的宠爱终究只是宠爱,同江山相比,微不足道。即便自己早已猜到了,可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舒妃的身上,谢明依还是不免觉得心寒。
“陛下他来过几次,可是见娘娘日日如此,已经有些时日不曾来了。”宫女说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明依看了眼宫女,“你先出去吧,我同娘娘有几句话要说。”
谢明依的女儿身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宫女可以放心的离开。
然而一直到内殿里只剩下两个人后,谢明依突然间发现这宫殿里竟是这般的清冷和空阔。
“娘娘是有什么话想对微臣说的吗?”
方才她看到舒妃微微动作的手指,直觉这位娘娘应该是有话要对她讲,这才屏退了屋中的宫女。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这边的舒妃竟然慢慢的转过身,一双空洞的双眼浸满了哀伤。那是她一直隐忍着的却又未曾表露出来的最真实的情绪。
“谢大人,谢三公子,谢姑娘,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咯噔!”一声,谢明依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面前的是一个因为失去了孩子而痴狂无助的母亲,她的眼中尽是祈求,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唯有一丝祈祷的光。
她的心底在期盼着,始终抱有一丝希望,这一切同那个人没有关系,然而谢明依的无声却让她的心渐渐的变沉。
“启禀娘娘,宫中的案底上已经写明,一切是如妃娘娘所为。”
许久谢明依的声音终于响起,可是宁舒儿看不到那低垂着的眼帘之中掩藏的情绪,究竟是真还是假。
“你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很虚弱,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无力还是几日来的水米未进。
但是不容忽视的始终是那声音里的无助和祈求。
她想寻求一个真相,一个可以让她放下一切的真相,可是所有的人都不肯告诉她,就像是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拦在这张网的后面。
可惜,这个唯一一个有可能告知自己真相的人也选择了同其它人一起编织这张谎言的蜘蛛网。
谢明依抬起头,看着床上的人,本是一双秋水剪影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我只是想听一句实话,一句实话就好。”
谢明依眉宇之间尽是冷淡之色,甚至没有一丝的怜悯和同情。
那双总是淡漠至极的眸子亦是像蒙了一层雾一般,极好的藏住了这后面的一切。
“实话么?”谢明依看着她,
“娘娘,其实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想让下官为您证实。但是您也清楚,这件事,合宫里不会有人为您作证的,因为这天下是他的。身为后宫的女子,许是天子的宠爱让您忘记了,这里是皇宫。”
这一刻宁舒儿终于体会到了那些人常常用来形容谢明依的那个词——冷心冷情。
一个仿佛永远都不会对其他人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心的人。
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利益的纠葛。
有时候和皇帝相比,她更像是那个薄情寡义的帝王。
最起码,那个人还愿意为她编织一场温柔的谎言。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她变相的给了自己答案,而这样无情的话刚刚好可以将她从梦中惊醒。
原来这繁花锦簇不过是一场梦,这世间原本就是冷得,只是自己没有看清楚。
“谢大人还真是……冷漠啊。”
舒妃苦涩的笑着,唇角的一抹讥讽不知道是在嘲笑眼角泫然欲泣的泪水还是那另一个人的绝情。
“我只是告诉娘娘事实而已,这不就是娘娘想要听的吗?”谢明依微扬起唇畔,冷笑着道,
“难道娘娘听到了实话之后难以承受了吗?是不是觉得比起这冰冷的刺骨的实话,还是谎言更好一些?”
同时冷漠的瞳眸眼底隐约的浮上一层怜惜。
她在怜惜的是什么呢?
那一瞬谢明依也在想,也在问自己,自己这么作究竟对不对?
是不是应该继续为她编织一场滑稽的梦,可即便如此,也比这样惊醒她的好。
这样生生的拉扯着,会让她觉得骨肉撕裂般的疼痛,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
那娇弱的仿佛像一朵花一般的女子又是否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
毕竟,那是她曾经的信仰,就像是苏苓儿,如妃和曾经的自己一般。
她怜惜的是那份对所爱的敬仰和向往,或许就在刚刚那一刻被自己无情的打散了。
此刻的宁舒儿如摇摇欲坠的风铃,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不,这就是我想要的。”温柔的声音依旧,可是那双眼底已经不再尽是被所爱之人宠溺的喜悦。
蜕变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破茧成蝶的过程很痛苦,然而当幻化的那一刻却足以惊艳人的双眼。
她知道,舒妃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回来的不是那个人的宁舒儿,而是大燕朝的国母。
或许,比起前皇后,宁舒儿瘦弱的肩膀更契合这诺大的江山。
“你,来此是为何事?”她问。
居高临下的语气与前一刻的卑微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属于这红墙里的高贵和雍容。
这转变的巨大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谢明依震惊的看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同时,也不禁在心底隐隐有几分的可惜。
“陛下近日来为三皇子请了几位师傅,可按道理说皇子读书是要有伴读的。娘娘作为未来的中宫之主可有了合意的人选?”
宁舒儿变的快,谢明依变的更快。
没有一丝的应接不暇,几乎是一瞬间宁舒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要本宫举荐三皇子的伴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雍容得体
“你要本宫举荐三皇子的伴读?”
宁舒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
“你想举荐的人是谁?是你谢家的哪位少爷?”
宁舒儿聪明的反应到谢明依是想要在三皇子身边安插眼线,然而她没有想到的,这个眼线的身份。
“并不是谢家的人。”谢明依道,在宁舒儿再次询问之前,接着道,“也不是这长安城中的任何一家贵胄的公子。”
“那是何人?”宁舒儿惊诧道,眉宇之中的疑惑之间夹杂着几分清冷贵艳。
这才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那个本就高贵冷艳的绝代佳人。现在,才能窥探到芳华的一丝踪影。
“一位平民子弟。”谢明依淡淡道。
“三皇子可是皇家贵胄,大人想让一位平民子弟伴在皇子左右,您如此的洞悉一切,大概不会不清楚,三皇子将会是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吧。”
我怎么会不清楚,我是怕你不清楚这才是你的孩子不应降世的真正原因。
谢明依眸光微闪,浅笑道,
“君子治国,当晓天下民情,若身边之人尽出身贵族,又怎知民间疾苦?如何坐拥这万里江山。”
这话是对宁舒儿说的,更是对此时不在此处的皇帝说的。
宁舒儿真的很聪明,或者说,这女子本就天生的聪慧敏感,往日里不过是被爱情迷住了双眼,而眼下,当她知道自己所面临的一切皆是谎言和欺骗时,那一直暗藏着的聪明和机警足以让任何一个熟悉她的人惊诧。
宁舒儿懂了,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向皇帝说了。
“只当我还你这一次的人情,只有这一次。”
谢明依笑了,看着那不再温情脉脉的眸光,心底明白了宁舒儿的意思。
再温暖的阳光,碰到严寒的冬季也会丧失温度。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
谢明依俯身作揖,依旧没有错过另一边的宁舒儿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冷意。
宁舒儿会让这皇宫里热闹起来,谢明依预感得到,那个人以为稳稳的拿捏在自己手里的后宫女人们正在一步步的脱离自己的掌控。
真是好奇啊,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转眼的功夫,三月二十的封后大典便到了。
三月十九,封后大典的前一日,户部连同着内务府,礼部一起商议着明日封后大典的过程。
“继后的话,还是不要从朱雀门走到宣室殿的好。”
年过半百的礼部尚书道。
这话摆明了有讨好苏家的嫌疑,谢明依瞧着不动声色,只是在瞧着内务府那边会有什么动静。
果不其然……
“大人此言差矣,无论是继后还是先皇后,都是要上皇家玉蝶的,是陛下的正宫娘娘。怎么就不能走朱雀门了?”
内务府的管事斜睨了一眼礼部的尚书。
按道理说吏部尚书的位阶比他这么一个宫中的内侍要高的多。
然而论同皇帝之间的距离,那么这位内务府的内侍还是要领先一筹。
谢明依在一旁看的热闹,低垂着眼眸翻阅着手里的账册。
封后大典本就是内务府的事情,礼部起到的也只是辅助作用,至于户部的作用就更加简单了,只要负责支银子就可以了。
然而有些时候,注定她的肩膀上不能只有这么简单的东西。
许是年岁大了,礼部尚书的阅历多了些,没有同内务府的总管直接顶撞,而是笑着道,
“总管大人想是忘记了,这礼记上终究是将就这原配和续弦的区别的。继后虽贵为一国之母,但终究先皇后在时,是在一旁侍奉的。”
话音刚落这边谢明依听着都不由得觉得心惊起来。
这礼部尚书年纪是大些,可好像是只长岁数和胡子,不长脑子啊。
悄悄的看了一眼内务府总管的脸色,谢明依挑了挑眉梢,意料之中的难看啊。
气氛异常的凝重,这屋子里不仅仅有三个地方负责的人,还有一些底下负责做事的人都在看着。
很明显的能感觉到总管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旁的人想开口却又怕引火烧身。
“谢大人,你博学多才,这礼记咱家是不怎么清楚,可这哪里有让正宫娘娘不走正门的道理?”
如果说刚开始的这位总管是看在宁国公的面子,或者是有心讨好皇帝和这位未来的正宫娘娘,那么现在可就是真有些同这位礼部尚书一争高下的意思了。
这内务府,往大了说不大,可往小了说却也是不小的。
掌管着整个皇宫的开支用度,即便见人三分笑颜,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受宠的娘娘们这些人虽说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没有人是会长盛不衰的。
所以说,这皇宫里没有几个人会选择去得罪他们。
看着身旁的礼部尚书,谢明依笑了笑,
“依本官之间,这礼记上所载并不错,原配和续弦总是有所差异。然而这却不包括皇家的。”
话音刚落这边的总管总算有了一丝笑颜,而一旁的礼部尚书却冷起了脸色。
“哦,既是如此,老夫倒是要像大人讨教了,哪里不一样?”
谢明依道,“敢问尚书大人,民间的侧室叫什么?”
礼部尚书刚想张嘴,却想到了些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在给自己下套,而终其目的只为了讨好身旁的这个太监。
一个连男人都不是的东西。
早就知道礼部尚书不敢说出口,谢明依这边已然有了准备,笑着道,
“民间为妾,王府为侧妃,宫中为妃,天子与臣民有别,这规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您说晚辈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平了总管心里的不快,又不让礼部尚书失了颜面,这已经是谢明依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至于接不接着,领不领这个人情就是礼部尚书自己的事情了。
毕竟,自己也无法强迫他低下这高贵的头颅。
好在,礼部尚书在作死的边缘还残存着一丝求生的欲望,没有再进一步的作死。
“是,有道理的。是我疏忽了。”礼部尚书也感觉的到这屋中气氛的不对,之后便再未提出什么意见。
封后大典按着内务府总管的要求进行,临了临走之前这边的总管停在谢明依身边说了几句话。
“状元郎就是状元郎,论起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在这皇宫里除了陆总管咱家还没服过谁,这回咱家是真心服了大人了,多谢方才大人的公正之言,大人的心意咱家会回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
谢明依浅笑着,并没有被这总管的恭维迷惑了头脑,
“既如此,便有劳总管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了。”
不卑不亢,既没有那股子读书人令人讨厌的高傲劲,却也没有过分的恭维和讨好,能坐到总管这个位置的人大多都是有些能耐的,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不由得感叹起来,可声音却是极轻的,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
“大人虽为女儿身,可奴才瞧着却不让这满朝文武,若是大人当初进了宫,恐怕此刻这后位上的人……”
谢明依眸光微沉,唇角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所以旁人看不出什么,只以为两个人在闲话。
那天在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只有两个人知道。
眼前的这个内侍是如何知晓的?
谢明依疑惑着,愈发的觉得这些人的可怕,明明看似是完全不透风的墙,也被这些虫子找到了裂缝。
总管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点到即止,“奴才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表示一下对大人的敬佩,比起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人,大人更值得奴才们瞻仰。怪不得先帝爷和陛下都如此的仰仗您。”
谢明依笑了笑,
“总管还要忙着大典的事情,本官便不多做打扰了,改天再同总管一叙。”
“好,谢大人慢走。”
恭恭敬敬的送走了谢明依,这边内务府的总管再抬眼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无踪。
“师父,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便可以安排布置了。”
跟在身后的小内侍说,此时天色已晚,忙了许久的他们也想要去休息。
然而身前的师父却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而是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听说礼部尚书的嫡孙女儿过了年刚满十五。”
“是,像是有这么回事。”小内侍答着,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师父是什么意思。
而等他看到那位出现在宫里的吴常在时,突然间想起了封后大典前夕的这件事,一时间不由得冷汗岑岑。
只是因为一句顶撞,礼部尚书的嫡孙女儿便被召进了宫中,小内侍既恐惧这位师父的手段,又对此不禁向往着。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一个人不想往上爬,更没有人甘心做他人的垫脚石。
对于这位吴常在,所有记得那天争执的人都清楚的明白,她的人生将埋葬在这红墙之中,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宫外的天空。但这并不表明就会在这里平安度过一生。
得罪了内务府的人的后果是什么?
内侍心中不禁对这位常在升起些微的同情。
然而,这世上可没有后悔的药可以吃。
那娇嫩的花终将无法忍受这寒冷的风,无情的吹打,最后只能变成这尘埃里的鲜花的肥料。
————
次日,封后大典
从朱雀门一直铺到宣室殿的红绸,将两边的文武百官和内宫的侍从们分成了两边。
谢明依站在众人之中,站在这天地之间,听着耳边恢宏庄严的乐曲和陆盛春尖锐的嗓音,突然间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身旁的刑筠及时的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三月二十,长安城的雪早已经化的干净,正午的太阳当空而照,灼的人的眼睛睁不开。
谢明依站稳了,对身旁的刑筠用目光道了谢。
目光所及之处,扫到了不远处的宁国公。
听人说年轻时的宁国公也是极俊美的男子,如今那威武的身躯也有些佝偻,她看不到那人眼中的情绪,却感受得到那背影之中的矛盾。
然而当恢宏节奏的鼓点声响起,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变的异常的肃穆庄严,他们知道,那是大燕朝的国母正一步步的走向那最上方的君主。
正红色的凤袍之上绣着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金碧辉煌的首饰点缀更是用此荣华提点着走在台阶上的宁舒儿,从今以后,她便是这大燕朝的国母了。
与苏苓儿不同的是,宁舒儿是皇帝力排众议,立的属于自己的皇后。
所以,她的命运会比苏苓儿好一些,因为从踏上这阶梯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了那人的真面目。
她知道了,这天底下,皇帝最爱的人唯有他自己,唯有这万里的江山。
而身为这后宫里的女人,她连恨得资格都没有。
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每一步都无比的艰辛,却不知是因为这身上的凤冠霞帔太重,还是因为她的心,她的情正在被这层层的阶梯一步步的抛却。
这一身的凤冠霞帔,这一身的锦绣荣华,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艳羡着她,一朝富贵,一族风光。
但是在有些人眼中,她的一切只是皇帝胜利的证明,这是皇帝同大臣们之间争斗后,独属于他的胜利。
她看着那上方的人,突然间心中竟没有了往日的迫切,唇角的淡笑依旧,然而心中却是一片的苍凉。
这后位,这荣华从不是她想要,而是他强加于自己。
从始至终,宁舒儿想要的只有一个人。
可一直到现在她才清楚,他是帝王,而帝王的爱只有江山。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因为在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是遥远的距离,还有数不清的权利纠葛,一层一层的迷雾让她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今后她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所爱,她爱的至深的男人?
又该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国母。
——娘娘身为国母,只要记住四个字便够了。
哪四个字?她问。
——雍容得体。
雍容,得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觉得这是一个极可悲的词汇。
因为只有丧失了爱的人才能真正的做到雍容得体,因为她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雍容得体。
这红墙外面的温情距离她们遥远而又不可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高地厚
美人自远方踏着脚下的阶梯一步步走近,曾几何时,那目光中的灼灼温情也在逐渐的消失。
身为男子,他看的出美人眼中的痛苦和疏离。
究其原因,是那个还未来得及降生于世的孩子。
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但是看到这样子的宁舒儿,他觉得嘴里苦苦的,看着她唇角得体的微笑,胸口的位置更是禁不住的有些心痛。
冥冥之中,他与那人的目光对视,即便相隔万里他依旧从那人的目光中感觉到一丝探寻。
那探寻的目光仿佛在问自己——你可有一丝的后悔?
悔吗?
皇帝不知道如何回答谢明依的质疑,但是同当初与谢明依之间的感觉相比,他对这个懵懂之时便来到自己身边的少女是伴有疼惜的。
有时候,太过于强势反倒让人觉得那人无所畏惧,而这个不断的在向自己走来的少女却需要自己的庇护,在这深宫之中,若是没了自己的庇护,她会何去何从?
前些日子他看着形容消瘦的舒妃无可奈何,他明明知道她心底的哀愁,却无法开解。
一直到谢明依归来,第二天舒妃便打起了精神。
他心疼这个少女的强颜欢笑,亦疼惜她的坚强。
遥远的间隔也无法阻挡那目光中的关切和担忧。
谢明依看到了,刑筠看到了,苏衍看到了,宁舒儿自然也看到了,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一切都晚了。
如果,再早那么一点时间,再早一些她都会因为那关切和疼惜而欢乐的不能自己。
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
一身凤冠霞帔的皇后将自己的手掌交放在皇帝的手心里,熟悉的温度曾经让她无比的贪恋。
此刻亦是。
她有多痛恨眼前的人,就有多爱他,以至于连这一分的温暖也觉得贪恋万分,这才是最可笑的。
帝后的手紧紧相握,在许多人的眼中这是一对恩爱极了的璧人,而在某些人的眼中,比如刑筠,比如苏衍,那紧握的双手是如此的刺眼。
因为这一场浩大的典礼背后,是苏衍妹妹的鲜血,是刑筠之女的遗恨。
————
“各地的麦种皆已经播种了,长安城外去年遭了灾的人家也都借了麦种,只要年底归还便可。陛下减免了赋税,所以日子应该还是会好过的。”
户部里韩燕向谢明依汇报着户部的境况,对面的谢明依坐在那张书案的后面只是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屋子里一阵沉寂,好在外面时不时的一阵鸟语花香,阳光明媚倒是缓冲了许多这屋子里的尴尬气氛。
许久后只听那人淡淡开口,颇有几分慵懒的睁开眼睛,看向对面的韩燕,
“宫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韩燕一怔,这话似乎不应该问,最起码不应该在户部问。
此时距离封后大典已经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清明过后各地开始春耕准备,户部忙了一阵但是宫里那边似乎有些安静的过分了。
这让谢明依觉得很意外,也有些不安。
宫里过分的安静可不好,女人们成堆的地方若是没了动静,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谢明依会这么问便是没有防着自己的意思,自己若是一味地装傻充愣反倒有些不好,想了想韩燕如是回道,
“新后晋封,近日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听礼部那边说,像是要准备选秀了。”
半合的眼皮睁开,方才被春天的暖阳哄起来的睡意消散,谢明依看着对面的韩燕,不由得蹙起眉头,
“选秀?选什么秀?”
前皇后的新丧刚过,这时候立后已经是有些急躁,怎么还要大选?这会让天下人如何想?
韩燕道,“具体的不清楚,但人选应该是在各地推举上来的名门闺秀,并非大选。”
谢明依想了想,这应该是太后的主意了。
皇帝的后宫空虚,趁着新皇后晋封,地位还不是十分稳固的时候安插几个得意的人进宫,不得不说这个时机刚刚好。
皇后忙着掌管六宫,自然有些事情会疏忽。
正宫娘娘和侧妃是不一样的,或许皇帝会给予舒妃独宠,却不会整日只守着正宫的皇后,这就和寻常人家的纳妾是一个道理。
一本正经的惯了,总是要换换口味的。
“这倒是个喜事。”说着谢明依看向自己手边的账册,应该就是近日来户部的支出了,抬眼看向韩燕,
“你可看过这账册了?”
韩燕点头,“已经阅览过,请大人核实。”
“账册有问题吗?”谢明依又问,全然不接他的话茬。
“……”韩燕深吸了一口气,“看过了,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问题。还请大人过目。”
“啊,那就是没问题,不用看了。”说话间手里的账册一合,果真是一眼都没有看的。
韩燕微微惊诧,按理说即便下面有人负责琐碎的事情,可这总账作为尚书大人却是要过目的。
如今这人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听自己的一面之词便不再看账册,还真是……对自己放心的过分啊。
但却不知道是真的对自己放心,还是知道自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风浪。
不管怎么说,韩燕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午后我要去赴宴,不回户部了,有什么事你做主便可。”
谢明依说着要走,这边韩燕连忙道,
“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卑职不敢擅作主张。”
若是平常的小时倒也算了,可这户部每一笔帐该不该花,该怎么花都是有讲究的。
小事自己能做主,大事却是要尚书大人点头才行的。
跟在谢明依身边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有自知之明。
不该自己去顶的事情,一定要及时的想到解决的办法。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又找不到谢明依,到时候倒霉的不止是谢明依,自己这个侍郎大人也会跟着一起吃苦头。
这样的后果他们谁都担待不起,也不想承担。
洞悉了韩燕的所思所想,谢明依心中倒是有几分欣慰的。
刚来的时候这个韩燕还有些想要和自己一争高下的,如今倒是知道进退了。
她也不是非要大权在握,只是想念着以前的情分提点一下这个年轻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可以去浮生茶楼寻我。”
谢明依说道,这边转身出了门。
早春的天气仍旧有些微寒,但好在午时左右的太阳却是足够暖的。
金色的阳光为大地度上了一层暖色。
嗅着清新温暖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的心情都不知不觉的逾越起来。
“大人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容羲说,一边扶着谢明依上了马车。
“还不错,一会儿我去张府赴宴,你去找内务府的总管打听一下,问问太后中意的都是哪些人。秀女的名单是要从他们手上过的,太后若是有心,定会说些什么。”
即便是不说,这些鬼精鬼精的人向来便以揣测主子的心思为生,问他们一定会有收获的。
“诺。”容羲应了声这边一跃上了马车,一旁的马夫控制着马车前行。
————
一路上路过朱雀街的时候,听着街上叫卖的热闹的喧嚣,谢明依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过去,只见这朱雀街上再一次人来人往,繁华盛世的景象一点都不曾衰幕。
“真好。”会心的弯起唇角,不论怎么说,在所有的斗争面前,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这样,先帝的在天之灵才会原谅一些自己的所为吧。
先帝的知遇之恩,她无以为报,可皇帝对她所做的一切,她也不会就此罢休。
就像是功过从不能相抵。
张仲谦府邸
谢明依下了马车,刚进张府这边容羲便离开了,马夫在张家仆人的引导下将马车赶到了马房里,顺便可以休息一下。
说是赴宴,不过是张仲谦想请自己吃饭,外面的东西他又吃不惯,便在家里摆了酒菜。
说到底,也是因为这位简直是抠到了极致。
“来来来,子墨快过来。”隔着老远,张家的花园子里张仲谦坐在石桌前面,石桌上面摆了一桌子的酒菜。
各种珍奇美味应有尽有,珍馐美食看的人眼花缭乱。
北方的南方的特色菜,各种爽口的开胃菜,经过张仲谦府上的厨子这么一烹炸,不得不说,张府的厨子确实不错。
“尝尝我府里厨子新研究的菜色,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明依刚坐下张仲谦热情的紧,一个劲的给她介绍着每种菜的特色和口味,以及独到之处。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张仲谦,默默的放下了筷子,拿起桌子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嘴里回味着方才的鱼肉的鲜嫩多汁,
“说吧,什么事?”
“请你吃饭能有什么事,老朋友说说家常而已。”张仲谦笑着,眼中是商人惯有的狡黠的光芒。
“哦,那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起身就要走,猩红色的长袍搭在石凳上被张仲谦扯住了衣角,
“别介呀,酒还没喝完呢,这就走了可太不够意思了,毕竟我也算救过你的命了。”
张仲谦说的是上次自己被困在山庄里的事情。
谢明依重新回到座位上,三两片嫩绿的树叶偷偷的落在她脚下襄着碧玉翡翠的黑面靴子上。
“行吧,你不想说我也没什么办法,权当你良心发现想要请我吃饭了。”
这边谢明依刚拿起筷子,不远处正缓缓的走近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身着一身的青色罗裙,腰上系着柔软纤长的青色丝带,步伐款款的向园子的方向走来。
正吃着,这边谢明依突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鼻间嗅到一种奇香,让人难以忽视。
抬眼,看到张仲谦好整以暇的眼神,她知道应该是有什么惊喜等着自己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谢明依回过头的瞬间不由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媚,媚到了骨子里,柔,走路时比那扶风的弱柳更胜上三分,天生的尤物牵扯着男人的心肠。
下意识的,谢明依心中想起了一个人——皇帝。
即便皇帝对外向来掩藏的很好,但是从那一夜之后她才真正了解了,皇帝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苏苓儿的傲,更不是如妃的哀怨,也不是宁舒儿的温顺,而是这千娇百媚勾魂摄魄的尤物佳人。
“这是……”谢明依怔怔的看向一旁的张仲谦,后者看到她这副样子似乎很满意一般。
“子墨觉得如何?”张仲谦自信满满的问,颇有几分得意。
“……分要做什么。”谢明依道,即便收回了目光可心中仍旧念念不忘那妖冶般的容颜。
自己身为一个女子尚且如此,对于男人则是更加难以忍耐的存在。
再强大的定力也无法被这样的妩媚撩拨,张仲谦这是要做什么?
“她叫惊鸿,杭州人。”张仲谦说着,可谢明依却有着不理解他的意思。
轻蹙着的眉间让人明白她心中的疑惑,那人解释道,
“她想进宫报仇,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她了。”
“……”我信你才怪,谢明依明摆着不相信的表情让张仲谦觉得有些郁闷,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相信我,大可以听她自己说。
看了看那一旁的少女,谢明依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少女已经跪在了自己的身前,可以看的出她眉眼之中的清冷和忧郁,然而那只要抬眼的瞬间便带着一种无形的魅惑。
这是……上天赠予的礼物。
“臣女的父亲原是六皇子身边的谋臣,却被皇帝登基后借口杀人灭口,臣女想为父报仇,请大人成全。”
“……”谢明依眨了眨眼睛,是她听错了还是这是一个圈套,这个年代竟然还有如此单纯的人,而且他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人啊。
“你要报仇,我该如何成全你?”谢明依冷笑出声,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这天下的主人,连本官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上,只在他一念之间,你想要本官帮你刺杀当今皇帝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的话权当我没有听到!”
说话间谢明依看向张仲谦,目光中尽是冷漠,
“你是有几个脑袋不够砍,竟然让这种人在身边,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你张氏一族血流成河!”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喝多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明目张胆的讨论刺杀皇帝的事情,他张仲谦到底是有几个脑袋不够砍的?
若不是平日里盯着自己的暗卫此刻并不在,怕是这惊天的消息就要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轻则,这个女子丧命,重则自己和张仲谦的一家子都要被连累。
向来聪明谨慎的张仲谦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看着张仲谦眼中的淡定,谢明依突然间有一种令人震惊的猜测。
莫不是……
“是你?”谢明依看着张仲谦狐疑道。
后者神秘莫测的点了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明依:“……”
今日的张仲谦有些不大对。
即便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往日里却十足的小心谨慎,身为商人爱财不错,可像今日这般的十足的金钱至上的思想谢明依倒是第一次听。
“即便如此,这忙我也帮不得。”
说着谢明依收回目光,脚步已经踏了出去,可身后的人却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她停下了脚步,再也无法动弹。
那名为惊鸿的女子,即便安静的待在那里,可依旧会吸引人的目光忍不住的看去。
“他是大燕的主人,可却不是你谢明依的君父,相反,他是你的敌人。谢明依,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揭开了蒙在上面的东西,谢明依的心思对于他而言已然是透明的。
或者说,从刚认识这个女孩开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在这个时代她是不同的,是和自己一样不同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无法束缚住那个想要获得平等的灵魂。
同样,在她的身上,张仲谦能看到时代在变化的趋势,直觉告诉他,历史的洪流会因为她而改变。
女人是最容易因爱生恨的,无论是他曾经生活的时代,还是这个旧时代。
只不过是思想熏陶的问题,这深宅之中的女人习惯于听从她们的夫君,即便再心有所愿,刀剑也只会落在女人的身上。
而她,她的刀直指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的目的让人心惊的同时,也愈发的吸引人。
她会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陡然间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的冷冽起来,夹杂着的杀意让张仲谦觉得背后阵阵凉意。
斜眼看了一下身旁的惊鸿,谢明依走过去,弯下腰,捏着那人洁白无瑕的下颚,水嫩光滑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叹为观止。
“你的仇恨有多少?你的能力又有多少?你会不会爱上他?”
谢明依的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就像是在同友人说着平常的话,可那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子里的目光却时刻警告着自己,她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温和亲近,相反这个人很危险。
两个女人的互相探究,最后竟然发现彼此竟然是一样的危险。
一个是带着毒刺的玫瑰花,另一个是看上去无害,可如果你一旦懈怠便会要人性命的毒蛇。
“大人会爱上自己的仇人么?”
惊鸿问,一双眸子里尽是嘲讽,仿佛看透了这世间的感情。
从她的眼睛里,谢明依看到了悲伤,看到了绝望,看到了她正在一步步的抛弃曾经的那个自己。
这样的女子,本应该在柔情的杭州水乡之中安然度世,怎么非要卷进长安城这个大染缸里?
“我会。”谢明依笑了笑,戏谑的看着女子微微惊愕的脸色,一直到身后的张仲谦的笑声传过来,谢明依才开口道,
“女人是最容易动心的,一旦那个人带她足够好,她便会忘记所有的仇恨,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知道么,这就是女人最大的弱点,柔弱而又可笑的弱点。
你自以为可以成为那个男人的唯一,但是可悲的事情是,你只不过是他后宫三千佳丽之中的一个。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看中一个毫无身份,毫无地位的女人?”
说到最后那目光中的讥讽,声音中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就凭你这张脸么?你知道皇宫里都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你确实很美,可你的身价也很低贱。皇帝会因为你这张脸宠幸你一时,却可以随时像抛弃一块抹布一般扔掉你。你就是这么廉价,现在还想进宫吗?”
身后的张仲谦看着都不免心惊,她的话将这事实剖析的清楚却又残忍,冷漠而又真实。
仅仅是听着便能感到来自那话语中刺骨的寒意。
而看着那人的背影,便是一种单薄和冷情。
名为惊鸿的女子眼中晦色不明,害怕恐惧,最终变成坚定。
所有的情绪全部落在谢明依的眼中,包括那坚定下面对未知的恐惧。
“想。”女子的声音异常的坚定,倒是超出了谢明依的想象,目光中划过一抹讶异,谢明依淡淡的一笑,
“我很久不曾见过你这般的女子了。希望你早日达成所愿。”
“不只是惊鸿达成所愿,这不也是大人的目的吗?”
那女子目光中的野心是不容质隼的,谢明依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是什么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放弃了优渥的生活,选择到皇宫里复仇?
单单的是为了死去的父亲吗?
听到这样的理由时,谢明依的心中冷笑着,她不信。
女人啊,在没有面对绝境之前,是永远带着一种软弱的,而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绝境才能成长为带刺的玫瑰。
这朵玫瑰鲜艳的紧,只不过不晓得皇帝受不受得住啊。
“我喜欢与人结盟,但是盟友是什么样的人我还需要考察,我可以给你一个进宫的机会,可刚开始的路却是要你自己走的,何如?”谢明依的声音带着一种诱惑,这是惊鸿所没有想到的。
她曾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听过她的智慧,却不曾想到她是如此难以琢磨变幻莫测的人。
“好。”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惊鸿而言,只有让那个人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自己所牺牲的一切才真正的有价值。
自己忍着疼痛放弃的爱情才是值得的。
“还真是有些好奇啊。”一直到惊鸿离开,张仲谦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形却是对身旁的谢明依说道。
后者未转身,背对着身后的男人,眉宇之间凝结成一抹戾色,身上散发着骇人的气息,一时间倒是搅的这春意散了,反倒有些冷得像冬天的寒风吹过一般,
“方才的话你还对谁讲过?”
谢明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反而有几分阴恻恻的,让人觉得恐怖。
天地之间的色彩随着那身上的阴暗气息而逐渐丧失了暖阳。
“并未对其它人说过。”张仲谦谨慎的道,他知道她心里的所思所想,也知道什么花才能说进她的心里去。
这个时候多余的话会是自己作死的源头,还是老老实实的好一些。
他感受得到,来自谢明依身上的愤怒和不满。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那个女孩能不能走到我想要的位置,就要凭她自己的本事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插手的好。”
谢明依淡淡道,听不出她的喜怒。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的,你就不怕皇帝因为舒妃的事情找你的麻烦?”张仲谦问。
舒妃得知事情的真相,对于皇帝而言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最起码他还不想失去这么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可谢明依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这个女子明白,在皇帝的眼中,她所有的好都不及他的江山皇位来的重要。
无论是她的孩子,亦或是她的家人,都将成为他棋盘上的棋子,成为被他利用的对象。
“与虎谋皮,翻脸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谢明依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不知道她厌恶的是自己还是那坐在高位上的人,亦或是这世道。
“再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仲谦弯了弯唇角,看着这满桌子的佳肴,悻悻的夹起一块菜放进嘴里。
“嗯,香甜可口,正宗的糖醋鲤鱼啊。”
回身看着他一脸享受的样子,谢明依脸上的表情也突然间变的轻松起来,
“你倒是极会享受的。”
“一般,一般。”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仰起头,春光正好。
————
“内务府那边的人说了,太后点了几位江南大族家里的小姐进宫,而且都是与轩辕一族关系紧密的。像生产兵器的王家,贩卖官盐的柳家,以及包揽了漕运的李家的小姐都在其中。”
谢明依刚回到府中,这边容羲便赶了回来,彼时月上西楼,谢明依喝了几杯酒不免觉得有几分疲乏,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容羲,也察觉到他眉宇间的几分疲惫。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情。”说着谢明依停下了脚步,身旁的容羲也紧随着站住了,停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借着月光谢明依看着容羲的侧颜,棱角分明的轮廓眉宇之中带着几分厌色。
当然,是对这人世人情凉薄的厌恶。
“你去休息吧,明日下了早朝再到宫外接我不迟。”谢明依说道。
容羲有几分意外,但是今日倍感疲惫的身躯让他不得不接下了谢明依的好意。
“多谢大人。”
“去吧。”
谢明依点了点头,这边容羲从府中离开,不一会儿的功夫谢明依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估摸着应该是容羲策马离开了。
谢明依这才继续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直回到了屋子里,迫不及待的趴到了床上,连衣物都顾不上脱去。
“怎么这么累?”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让谢明依逐渐的拾起神志。
她知道,那是慕容九。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差不多快有半个月了吧。
自从自己和容羲说不准再盯着慕容山庄的事情后,后者有没有听自己的谢明依不清楚,但却是不再和自己说起山庄里发生的事情了。
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谢明依本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却不曾想慕容九竟然会在今天静候在这里。
“吃了几杯酒,有些乏了。”谢明依没有动作,感觉到那人就坐在自己身旁的被子上,谢明依转了转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去看那人。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有来寻你?”慕容九问,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竟有些微的失落。却始终抱有着一丝期待,但凡她会为自己紧张那么一瞬,也是好的。
可是,慕容九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他看到的只有那平淡的面容,心如止水的眼睛。
“我不是说过了,你有你的选择,你既然有了自己想要的,我又何必强求你?林笑笑她……唔……”
突然之间覆在唇边的热度堵住了谢明依的嘴,也让她说不出话来。
由开始的温柔,渐渐的呼吸都变的急促起来,她感受到来自那人呼吸的热度,和身上体温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在这官场里她见过许多人,这是动情的表征。
慕容九迫切的想要攻城掠地,却被一只手阻挡了自己的进程,霸道的吻戛然而止,慕容九睁开眼,一双眼睛充满了迷离和疑惑,
“你……”
嗓音的沙哑,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情欲让温度变的有些微的偏高起来。
谢明依及时的抽身,走到窗边打开了床头的窗户,一阵凉风吹进屋子里,慕容九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逐渐的清醒过来。
然而那人的脸上既没有不悦,也没有娇羞,始终都是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和目光,
“你喝多了。”
谢明依说。
慕容九笑了笑,
“是啊,五坛子的女儿红,比不得你的酒量,千杯不醉。”
“你……”
谢明依垂下眸子,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质问么?可自己似乎什么都给不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干涉他的事情?仅仅是凭他对自己的爱意吗?那样未免太过自私。
可若是什么都不问,偏偏心里的疑惑像是要喷涌而出一般,堵在嗓子眼里,她想说,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明明说好了的,他是自己的,却……整日在同另一个女人一起耳鬓厮磨。
谢明依发现,自己是真的要疯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世上的女人再强势终究也逃不脱爱情两个字。
所以在面对惊鸿时,谢明依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在爱情这种事情上,她连自己都信不过,面对那其中的诱惑,即便是遍体鳞伤她依旧想要试一次,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少女?
“这世上哪有千杯不醉的人,不过是不敢醉罢了。”
谢明依苦笑着,声音极小,小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她不知道慕容九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不过那久违的心酸再一次从心底涌起。
她明明已经尽己所能的做了很多,可是总是无法尽善尽美。
沉默,有些时候沉默是恰到好处的安静,而有些时候,将一切亲密的关系斩断的恰好也是这该死的安静。
————
月明星稀,晴朗的夜空下,面容俏丽的女子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目光迷离。
不知是否是她看的太过入迷,以至于被身后突然间出现的少女吓了一跳。
素月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只是微微拍了拍胸脯,笑睨了一眼旁边的凤绾,嗔道,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神出鬼没的了,让你姐姐知道,非责罚你不可。”
凤绾吐了吐舌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长姐才不会因为我神出鬼没责罚我,反倒是素月姐姐对着天空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长姐才会十分的感兴趣。”
伶牙俐齿,再加上与那人极其肖似的样貌,素月有些恍惚,眼前的人像极了那岁月里的人。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伴随着她的影子。
“你的锦公子最近没有给你写信吗?”
素月转移了话题,不提方才的事情,打趣着眼前的凤绾。
古有鸿雁传书,现有橘猫传信。
她也不知道怎么那一只宠物好端端的就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信鸽。
而至今为止,除了那人名字里的一个“锦”字,便再无其他的线索。
但是素月隐隐觉得,那就是一个凤绾身边的人,而且离她们的生活很近。
极有可能的是那位前首辅的嫡孙,陆锦,字云让。
但是向来聪慧的少女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平日里两个人的接触太少了,而每次那人的相待总是在礼数之内,从不曾逾越半分。
即便是素月也不由得感叹那人的自我控制力。
陆锦和韩燕分别是工部和户部的侍郎,两个人的前程皆是一片大好的趋势,假以时日都是朝廷的栋梁,但是陆锦的出身太好了。
前首辅的嫡孙,世代的清流,书香门第,即便是当今的苏相也要高看他几分。
而韩燕,好是好,只是未免有些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太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这也是谢明依不同意他和凤绾在一起的原因。
韩燕的前途可以预见,他的手腕可以让他成为朝廷的重臣,但是他的心性同陆锦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的。
同他一朝为官,谢明依自信自己可以把握住他,可若是将凤绾嫁给他,将来很难保证他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或者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牺牲凤绾。
这样的险她不敢冒,也冒不起。
每隔三天那位锦公子都会给凤绾写一封信,具体的内容她都会跟素月分享。
有着长安以外的热闹,有着各地的不同的风土民情,也有那古书里的玄妙,而每一次都可以毫无疑问的吸引住凤绾的目光。
看着她沉醉在那来自于书信后面的才情之中,素月颇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喜悦。
那确实是一位极有才情的公子,很容易让人欣赏。
提到那书信后面的人,凤绾的眉眼之间染上了一丝喜色,到此素月才松了口气。
这孩子终于从那个人给予她的阴霾之中走出来了。
这回她们这些人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正想着,这边的凤绾突然间说道,
“他来信了,约我寒食节去他踏青。”
“……”素月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眉间轻蹙,又很快的舒展开。
“你说我该不该去?”凤绾坐在素月的身旁,一只手拄着下颚,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素月,目光中带着一丝疑问。
但同样的,素月没有错过那其中的期待。
她是想去的,素月看的出。
心中微转,大致想明白了该如何和她谈论这件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你见到那锦公子的真容并没有预想当中的那么好,一旦如此,你是否会失望?”
“当然……”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凤绾及时止住,眸光百转之间,素月看到了一丝难言之隐,或者说通透如她似乎已经察觉到那一端的人,而这一次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
“当然什么?”素月问,声音极温和,甚至在凤绾的记忆中,素月的样子一直都是这般的温柔,从不曾见她生气的样子。
无论自己做过什么样子的错事。
有时候她真的想要问一问,是不是她从不会发怒的。
可眼下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其实……我隐约间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我认识的。”凤绾说,眼波流转,看向漆黑的窗外。
同长姐相比,从小到大她的体温都比较热,因此她更喜欢待在凉快的地方。
尤其是像现在这般吹着凉风,和身旁的人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河星星。
素月弯唇,淡笑着道,“你觉得他会是谁?”
“陆锦。”凤绾如实说。
即便是母亲和长姐她也不会告诉,却可以对身旁的这个人打开心扉,这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仿佛潜意识里她已经知道,素月永远不会因为她的过错而责备她,只会一味地包容她,然后潜移默化的指导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那你喜欢他吗?”素月问。
她看着那少女所有所思的眼色,心中平静如水。
陆锦,是谢明依心中理想的人选。
这是真正的世家,在他的身上可以找寻到世家应该有气度和一应品格。
君子坦荡荡,且取之有道。
陆锦就是君子。
这世上的男欢女爱可以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责任对于这样清白的世家来说,这是要从小开始培养的。
而他,只要按着他的祖父,谢明依给他铺好的路走下去就可以得到一个极好的结果。
这一世凭借着他的本事成为一个肱骨之臣还是可以的。
不求大富大贵,她只求凤绾一世顺遂。
然而,想要嫁进陆府,谢凤绾的出身就一定要是将军府的小姐,而不是谢尚书的妹妹。
素月知道,那人一定会为了凤绾向将军府低头,即便在心底里她不想原谅那府中的人。
可……她一个人未免太势单力薄,天下悠悠之众口,凤绾会被人一辈子说起出身的事情。
陆家是名门清流,陆首辅同自己交好,那她就更不能将这世家的名声抹黑。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样的人同我的距离很遥远,无论是出身还是品性。素月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韩离洛么?”
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已经足够的坦然,即便还是会有一些酸涩,可已经无足轻重。
“为什么?”
少女眨了眨灵动的双眼,浅笑着甚是轻松的道,
“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经历过这世间的黑暗,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会更加珍惜彼此。但是我没想到,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素月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相反这仿佛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看着这个女孩从小到大,她吃过的苦,她经历过的险恶,很容易变的敏感起来。
甚至她会喜欢上韩燕,这是自己同她的长姐都不会意外的事情。
就像是谢明依喜欢上十几岁的皇帝一般,人与人之间容易因为成长的境遇而互相吸引,可人与人又是不同的,有的人会珍惜,而有的人则会利用对方对自己的信任。
总得来说,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便对这世间充满了向往,以为这世间大都是光明的,可一直到经历了许多后,这世界就变了颜色。
但最终的颜色还是要根据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心性不同而决定的。
“所以,事实证明,我错了。”少女坦然的承认着自己的错误,同样的也只是因为身边的人是素月。
“陆锦的话,长姐会很辛苦吧。我不想她再因为我而放弃什么,或者向其它人低头。她已经很难过了。”
“……”素月哑然,她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这个丫头的嘴里说出来。
她的敏感细腻是最让人放心也是最让人担心的。
素月看着她眼中的疼惜,心里突然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
如果谢明依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很欣慰吧。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这个丫头都能感觉到,都能理解她。
没有什么比你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会理解你更满足的事情了。
但是,那个人也会更加心疼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孩子。
凤绾要想的远比同龄人多得多。
“可是你要相信,长姐远比你想的还要坚强。只有你过的顺心,她才能放心。”
素月宽慰着这个女孩,想让她展开眉间的愁绪和担忧,却见她转身看向自己,然后说道,
“我会的,只要是能让她放心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素月惊讶的说不出话,恍惚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丫头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是这个可怕的念头被自己压了下去。
如果凤绾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对于谢明依而言是这样的。
素月叹了口气,温柔的眸子里流露出对少女的疼惜,
“她……她还是更希望你做无忧无虑一些。所以,选择你喜欢的那个人就好,不必考虑什么门第的关系。”
“门第,其实有时候还是蛮重要的,对吧。”谢凤绾突然间看着素月,意味深长的说道,
“门第决定了一个人看世界的眼光,决定了一个人的心性和性格,更重要的是,门第如何更是决定了一个人的地位,对吧。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和他在一起却是另一回事了。”
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
这样的话突然间闯进了素月的脑海里。
那封写着极俊秀的字体的书信仿佛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提醒着自己,她的出身并不好。
即便在这谢宅里她可以安逸的度日,可这样的平静又可以持续多久?
门第,真的重要吗?
“丫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素月问她。
后者偏过头,狡黠的一笑,
“并不是。如果门第真的很重要,那长姐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所以,还是自己的能耐是最重要的。”
素月笑了笑,心头的恐惧和寒意渐渐褪去,不由得感叹起来,
“果然啊,姐妹就是姐妹,身体流淌着一样的血脉,连想的都是那么的相似。”
“什么意思?”
“十几岁的谢明依也曾说过这般自相矛盾的话,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得到了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话音刚落这边的凤绾想了想,疑惑道,“是金钱和地位吗?”
“非也。”素月摇头,“是掌握自己的命运。”
“掌握自己的命运?”凤绾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掌,却始终想不通也无法体会素月的话。
“不都说这天下臣民的命是天子的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素月挑起唇角,眸子里的光芒忍不住让人失神,充满了诱惑,她看着凤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命是自己的,命运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避免太多的无奈。然而在这样的世道里,想要真正的做到这般,却是要割舍太多。”
“那素月姐姐做到了吗?”凤绾像一个好奇的宝宝,不停的追问着。
而素月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不耐,而是说道,
“我的命运并不在自己的手中。”
“在谁那里?”
这一次素月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少女的眸子,温和柔软的浅笑着。
然而那目光中夹杂着太多的深意,凤绾看不懂,更难以琢磨。
她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手里在何处?
当然是在那个叫做谢明依的人手中,素月想。
可偏偏她又是心甘情愿的交付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锦不好么
有些人的身上就是有那种感觉,可以让你甘心的将自己的人生交托,并且信任。
对于素月而言,谢明依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是对双方而言都倍感幸运的一种情谊。
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年少的天真和之后的挫折和风霜雨雪之后才会变的弥足珍贵。
年少时鲜衣怒马,总是觉得日后还可以挥斥方穹,难以珍惜身边的人,可只有等过了年少的那段日子才知道那段时光里的人和故事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而身边的人早已经变的感觉,无论是新友还是故交,皆是如此。
这是素月的世界,而此时属于凤绾的则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最大的莫过于爱情两个字了。
为了爱情可以背叛一切的年纪。
“陆锦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会让她放心的人,但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现在的你只要去考虑那个人是不是你所喜欢的,甚至是否愿意为了他,洗手做羹汤,一辈子待在他的身后,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我想,你要明白这一切,就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抉择了。”
素月说。
凤绾感觉得到那目光中的温柔和疼惜,但是她总觉得那里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不知道素月那时想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得素月的话只说了一半。
另一半素月未出口话的是——但是那个人希望你可以选择自己爱的那个人,愿意将生命交付的人。可那样的爱情过于轰轰烈烈,一旦失去太过痛心。比起生不如死,宁愿你从未经历。
————
寒食节
定北侯府
一大早苏衍睁开眼睛的功夫,身旁已经空空如也。
他勤劳的妻子准备好了他应该穿的衣物,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边,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位置。
可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寒食节沐休,苏衍可以不用早朝,便贪了一会儿懒,没想到身边的人今日起的却是这般的早。
让苏相非常满意的是,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新婚过后同自己的儿媳相处甚是和睦。
即便儿媳的出身并非门当户对,但总比某些人总让衍儿望眼欲穿的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苏相对这个媳妇的态度也是出乎意料的好。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的,丝绸锦缎,金银玉器,都是最好的。
各家的公侯羡慕不及,纷纷心中吃醋云初夏嫁的好,又得苏家疼惜,表面上恭敬的很,可背地里却是另一副面孔了。
“夫人,今儿个虽说是寒食节,可您也不必起这么早的。”
明英心疼自家小姐,一大早天还不亮就起来了,督促着府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
明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心想要自家小姐早点去歇息,可无奈架不住小姐不听自己的,只是笑着应下,可还是一边继续忙碌着。
“今儿个是寒食节,等到侯爷醒来后一家子要到相爷府上去的,我不早起一些,看着事情办稳妥了,怎么能放心?”
这边云初夏一边监管着院子里的小厮将东西搬进搬出,抽空和身旁的明英说道。
明英撇了撇嘴,还是有几分埋怨道,
“那您再忙,侯爷起来的时候也看不到您做的这些,交给奴婢不就是了。”
云初夏笑着摇了摇头,独属于江南水乡的柔美在这一刻尽显,这是生长在北方的女子所不具备的娇嫩,仿若那水中仙花一般,就是比生长在陆地上的芍药牡丹多了几分水灵灵的气韵,
“你这傻丫头,你又不是侯爷,怎么知道他看不到?”
“……”明英怔了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自家夫人的话。
或者说,是她没有想到向来不争不抢的小姐竟然会藏了这一层的心思。
“我就说我家小姐自小都是最聪慧的。”
“你呀,去看看侯爷醒了没有,伺候侯爷起床更衣去。”
云初夏笑着轻轻的戳了戳明英娇小光洁的额头,眸光中的笑意分明。
“伺候侯爷更衣,这不是夫人的事情吗?和我有什么干系?”
明英故意的揉了揉额头的位置,本是不疼的,可她对云初夏撒娇的样子实在是憨态可掬的很,让云初夏哭笑不得。
“你呀,快去,我这边还有其他的事情。”云初夏催促着,这边的明英好歹是终于听了她的话,三两步匆匆的跑离了云初夏的视线。
“那个屏风搬进后院的仓库里,然后把仓库里那一副骏马图摆到花厅里。”
云初夏指挥分配着,所有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看着屏风上那副从眼前经过的骏马图,云初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如果苏衍在,一定会觉得方才的那一瞬,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像极了一只蠢蠢欲动小狐狸。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然而她心中所想的却和那人极不相同。
——听说谢尚书同她的本家关系并不是特别的好,更是从大牢里刚放出来便带着家人搬出了谢府。将军府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听人讲,谢老爷子是难得的极为恼火的。
哦?为什么?看着讲的头头是道的明英,云初夏不禁问道。
——听说,五年前这位谢尚书进大牢的时候,谢老爷子不仅没有帮着求情,反而早早的撇清干洗,最后还是谢老夫人疼惜儿媳才将谢尚书的母亲和幼妹留在了将军府照顾。
这不是挺好的嘛?待罪之身,尤其是欺君之罪,没有连累将军府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云初夏说道。
——说的是啊,可咱们这位谢大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啊。
怎么回事?云初夏疑惑道。
说话间明英竟然还卖起了关子,最后还是在云初夏的催促下才开口继续讲述着。
——咱们这位谢大人刚出大牢就同谢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具体怎么回事没人清楚,但是自那以后两边便没什么联系了。奇怪的是,谢老爷子并没有将谢明依的名字从宗谱里去除。
这倒是一件怪事,云初夏想到。
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将军府同谢明依的关系并不乐观。
而这副骏马图可是将军府的二公子给自家侯爷贺喜新婚的礼物。
听说这位二公子同尚书大人的关系势同水火啊。
是的,云初夏就是有意而为之,因为今日寒食节,苏衍要设宴请宾客。
这宾客之中便有那个人。
云初夏深深地清楚,如果正面相对,自己一定会是吃亏的那一个,无论自己是对是错,但最后苏衍一定会站在另一个人那边。
多可笑啊,她的枕边人心里竟然是另一个人女人。
堂堂一个明媒正娶的侯府夫人,不及那外面的人。
但是云初夏有的是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的等着,看苏衍的耐心被那个人消磨殆尽。
而自己所要做的只是加速这个进程罢了。
毕竟,姓谢的女子永远不可能踏进苏家的大门,这是相爷亲口说的,即便未曾说给自己听,可侯爷心里却是有数的。
一副骏马图,剩下的云初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晚上的好戏便可以了。
————
寒食节
是日清晨,谢明依这边刚起床,因着今日是寒食节,若是起的太晚于礼不合,匆匆吃了早饭便去了母亲的院子里请安。
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这边谢明依的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了荀九幽的影子。
心中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心慌,谢明依不禁蹙起眉头思索着,这一幕被谢母看在了眼中。
“明儿,你在想什么呢?”谢母问。
“啊?”听到母亲在唤自己,谢明依怔怔的抬起头,
“没……没什么。只是最近天气逐渐变暖,早晚的温差有些大,明儿想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子在屋子里通一下地炉,早春的时候试一试,今年入了冬就可以直接用了。”
“地炉?那是什么?”
谢母被谢明依的话吸引了注意,这边谢明依暂时抛却荀九幽,耐心的替谢母解答着,
“是工部的陆锦提出来的,还未曾全面实施,明儿想着若是可以,倒是不妨在府里试一下。来年入了冬就不至于要聚在火炉旁边才能暖和一些了。”
听着谢明依的话,谢母似乎很感兴趣,而且也捕捉到了谢明依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大女儿,谢母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在府里试一下。不过陆锦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
看着母亲对陆锦的赞赏,谢明依心里大致有了底气,想起前几日素月对自己说的话,心中稍微思索了一下,这边道,
“陆锦出身清流世家,其祖父亦是明依的恩师,无论是品行还是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陆锦那孩子更是秉性纯正,母亲觉得他和凤绾如何?”
“……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谢母身旁的方妈妈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茶水,一边谢明依连忙起身跑到母亲身后,轻轻的拍打着母亲的后背。
过了一阵谢母停止了咳嗽,喝了一口谢明依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顺了许多,这才看向一旁的谢明依,
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讶和质疑,她没有想到这样的话是从自己这个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你刚刚的话,说的是真还是假?”
这一瞬间,谢明依有些后悔了。
自己方才着实是有些冲动了,有些焦急,她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剩下多少,至少如果是在以前这样的话她绝对不会自己说出口,而是要交给别人旁敲侧击的。
终究啊,心里还是惦记着一个荀九幽。
看了一眼母亲有些难堪的脸色,谢明依刚要开口否认,还没等开口就被母亲打断了,
“别拿你搪塞外面人的那些话来搪塞我,别忘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丫头。”
方妈妈:“……”
母亲的声音异常的严厉,屋子里还有府中的奴婢在,方妈妈看了一眼气氛尴尬的母子,这边将屋子里的丫鬟驱散了,自己也紧跟着出了门。
谢明依这才慢慢的跪在了母亲的脚下,
“母亲,陆锦不好么?他会照顾凤绾,会是一个极好的夫婿,更重要的是,他是真心的喜欢凤绾。”
“可他是相府的公子,无论他如今是何官职,可你比谁都明白,他的前程是何其的远大!凤绾的出身……她……”
说到这谢母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凤绾的出身唯一会被人唾弃的地方。
因为她有一个为官的姐姐,而这个姐姐同本家的关系并不甚好,无论此刻的谢明依在朝堂中是何地位,若是嫁进陆府,迟早会成为凤绾被人诟病的话柄。
可这原因却怪不得谢明依,要怪却是要怪罪她这个做母亲的身上。
“母亲,我知道,门第。”谢明依坦然的说出了母亲难以启齿的话,
“我这个尚书大人不够,那祖父应该足够了吧。”
“……”谢母惊了惊,看着自己膝下的女儿有些回不过神,
“你刚刚说……”
“是啊,祖父。”谢明依苦笑着重复道,
“母亲,你我终会离去,可若是凤绾能够平安顺遂的度过一世,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这话里总归是太过苍凉,夹杂着几分悲观,而这也正是这个女儿看待世界的目光。
“明儿,你……要做什么?”
最心疼孩子的永远是母亲,即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依旧不希望谢明依因为凤绾再牺牲更多。
“没什么,不过是一大家子不成器的兄弟,妯娌而已,这些人,我养的起。”
谢明依苦笑着,伏在母亲的膝盖上,仰望着母亲慈爱的双眸,
“娘,我这辈子别无所求,一愿母亲身体康健,福寿安康,二愿凤绾得一良人,一生平安顺遂。足以。”
从小这就是她身边最懂事的孩子,从小这个孩子就在为自己考虑。
为自己脱去罗裙,换上男装,放下女工针线,拿起笔杆,放下诗情画意,走在这混浊的人世间,官场里,尔虞我诈。
更是放下了子孙满堂,换这一世雍容苍凉的荣华。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选择换上一身红妆?”
谢母疼惜的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明明二十几岁的年华,可这脸上却始终不及别家的姑娘水嫩光滑。
这眼中的柔情也及不上那养在深闺里的女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或许……想好了吧
如果重来一次,她会不会换上那一身红妆呢?
谢明依想起了云城的时候,那一身女装的样子,那般温婉的样子依旧无法忘记。
然而如果真的重来一次,自己应该是依旧会选择这般的道路吧。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生活虽然看起来平静,可那终究是将命运交给另一个人。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她还可以为自己搏一搏。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这一世明儿已然觉得不枉人了,为什么非要重来呢?”
当说出这样的话时,面前的女儿面容极其的平静,目光也是极平和的。
谢母知道,自己这个向来聪慧的女儿已经看透了人生中的许多。
然而这份通透却令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而又无奈,本以为她自己会很欣慰,然而每当看到明儿疲惫的面庞,她都会在心中自责。
如果没有走这一条路,这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然而就像她方才所说——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如果。
“与其去想那些幻想中的事情,倒不如温一壶清酒与友人畅饮,如此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谢明依说着,母亲很快的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儿个是寒食节,九幽那丫头一个人去祭奠父母,难免孤单,你去吧,娘不耽误你了。别忘记了早些回来陪你父亲说说话。”
“诺。”谢明依淡笑着,嘱咐道,
“今日天凉,母亲定要顾好了自己的身子,若是闷了可以让凤绾来陪您说说话,再不济去徐府把星颐请过来也是可以的。”
“算了吧。”谢母笑着摇了摇头,
“星颐总归是个男子,即便是大夫,可总往府里跑也是不好的。”
这是……
谢明依抬起头,有些惊诧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刚刚那话的意思好像是默认了自己选定陆锦的做法,一时间谢明依有些不敢相信母亲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转变自己的想法。
看着那目光中的惊诧,谢母便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切还有待商酌。终究这是人生大事,怠慢不得。”
“诺,明依谨记。”
即便是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也足以让谢明依心中渐渐定了神。
一直到离开了母亲的院子,另一边容羲这才跑着寻了过来,不待谢明依询问便递过了一张红色的帖子,
“大人,定北侯府的请帖。”
白皙的手指骤然间一顿,迟疑的接过红色的请帖,看着上面的日期谢明依不禁蹙了蹙眉头。
这请帖的时间写的是今天晚上,可按道理讲,一般请帖都是要在三天前发到各位大臣的府上的。
“这请帖什么时候送来的?”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容羲问。
后者一路跑过来,此刻还有些气喘,但已然能够完整的回答谢明依的问话,
“刚刚,属下从外面进来时正碰上定北侯府送信的小厮,门房的人将请帖直接交给了属下,看着上面的请帖和时间,属下怕您直接去了九夫人那边,便匆匆跑过来的。”
谢明依眉间的郁色越来越浓,这一封请帖若是再晚一步到,今儿个自己都收不到。
然而看这意思,应该是有人想今日自己去赴宴的,如若不然又何至于一大早的将请帖送过来。
不是苏衍,因为那个人知道今儿个是荀九幽父母的忌日,而每逢今日自己都是要去她的浮生茶楼的。
如若不然,那便是咱们这位定北侯夫人了。
“云初夏。”
谢明依呢喃出声,眸光中闪动着思索的神色,这个女人似乎是有意为之。
她为什么连一个推拒宴会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呢?如果是在几天前递到府上的,自己一定会在早朝时同苏衍解释清楚原因,然而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今天,她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定北侯府上递来的请帖自己若是连一个交代都没有,那可是不将定北侯放在眼中,未曾将苏家放在眼里,那可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这一招,狠啊。
看着她眉宇之中的犹豫不决,容羲想了想开口道,
“大人,要不要推拒了?属下亲自到定北侯府向侯爷解释缘由,就说您今日陪九夫人祭拜后身体偶感不适,在家中将养。”
身旁的人闻言看了一眼自己,随后只是摆了摆手,
“不必。”
“大人……”容羲知道今日谢明依是无心赴宴的,因为素月曾经提过——大人在寒食节是几乎不去赴宴的。
为何?容羲问素月。
——因为那一天是她给自己放的假。届时你就会懂了。
“不过是一场宴会而已,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搞出什么名堂。只是……”谢明依说着有些愧疚的望向身后母亲的院子,
“怕是今夜回来的要晚了。我先去九夫人那边,你和方妈妈打声招呼,让她晚一些休息,晚上我要到母亲这边祭拜父亲的。”
这回容羲似乎有些明白了素月说的,为何她无心赴宴。
即便这府中很少有人提及,可对于这位大人而言,父亲在她的心里始终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诺。”容羲应着,目送着谢明依离开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朝着夫人的院子走去。
————
每年的寒食节,无论之前的天气如何的温暖,这一天一定会下雨,而且天气的温度骤然降低。
谢明依刚出门外面便布起了黑色的云彩,一路上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等马车到了浮生茶楼,还没下马车这边外面的雨声便突然间大了起来。
好在马夫备了蓑衣,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浸湿了衣角和袖子。
茶楼里的人认得谢明依的马车,老远便有人看到了这辆马车过来,也因此当谢明依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前时,便有人持着伞走到了马车旁边,
“大人,请下车吧。”
熟悉的嗓音,坐在马车里的谢明依正要掀起前面车帘的手骤然间一顿,下一刻毫不犹豫的拉起了帘子,却在见到那人的面孔的瞬间不由得失笑,
“你啊。”
面前的女子一身红衫长裙,手里却持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色彩的极大反差,再加上阴沉沉的天气,竟衬得那伞下的女子的脸色甚是苍白。
今日的荀九幽只是简单的施了一层粉黛,论气色并不及往日明媚,可偏偏谢明依对这般的荀九幽更加喜爱。
“雍容的久了,我都忘记你不施粉黛的样子是如何清秀了。”谢明依是被荀九幽扶着下了马车的。
马车被身后的马夫赶到了茶楼的后院安下,两句话的功夫便有另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楼的门口,上面穿着蓑衣的年轻马夫虎背熊腰,目光炯炯,像极了冬季里的熊一般的魁梧雄壮。
“二位请。”
谢明依看了一眼伞下的荀九幽,后者淡淡一笑,在这天青色的伞下伴随着伞外的雨滴下落,像极了出水的芙蓉,清清白白,天然去雕饰的美,洗去万千浮华。
谢明依撑着荀九幽给自己准备的伞,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原本她还想问怎么去祭拜不准备一些物品,刚进马车里便看到了早已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边的瓜果和纸钱,以及烛火。
“看来你倒是等了我许久,怪我来晚了。”
谢明依颇为兴奋的坐到了荀九幽的对面,看着对面荀九幽躲闪的目光,心中竟有一丝得意。
要知道五年前自己今天若是来晚了,这人早就已经走了,哪里还会在这等自己许久。
而眼下,不仅等候了许久,且到车旁为自己撑伞,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进步啊。
“自己知道就好。”
荀九幽瞥了谢明依一眼之后便不再看她,反倒是目光悠长的看向马车的外面,不顾外面的雨水打湿了袖口的衣衫。
谢明依看着,并未多言。
马车在雨中行驶,外面的大雨打在车厢的上面,车里的人听着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一般。
然而这春雨却有一点是好的。
春雨贵如油,对于这靠天吃饭的百姓而言,一场春雨就是及时雨,这一年的收成都要靠老天爷的意思。
而且,一场春雨一场暖,每次雨水过后,空气都是异常的清新的。
“我记得你以前是最喜欢下雨的。”
路途遥远,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依旧在行驶,可耳边却多出了一种声音。
谢明依看向对面终于舍得看自己一眼的荀九幽,目光平静如水,淡笑着道,
“你是最不喜欢这种阴雨天的。”
话音刚落,这边的荀九幽竟是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啊。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当初若是知道,真应该……”
那一瞬间,荀九幽的目光中突然间变的暗淡无光。
谢明依大概可以猜到,这份失落是因为那个姓宁的公子。
如果当初荀九幽同自己相识,一定会苦求自己阻止那个人的婚事。
可终究啊,一切说的太晚,该发生的事情任谁也无法回头去阻止。
谢明依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早知道你我会成为朋友,估计我也能少被你折腾几回了。”
“……噗。”方才还失魂落魄的人突然间笑出了声,看着对面的谢明依,不由得嗔怪道,
“你可是还在怪我当初捉摸你的事情?”
那是谢明依十七岁的事情,那一年她还不是名满长安的状元,只是谢将军府的三少爷。
那时的浮生茶楼还不叫浮生茶楼,而是荀九幽父亲所起的——清照茶楼。
荀九幽早年丧父,很早便继承了这一家的茶楼,十七岁时已然是精明强干的很。
而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同那些世家的公子一起,自然是没少吃这茶水姑娘的捉弄。
差一点,她变成了宁国公府的媳妇,不必每日里在这市井之中抛头露面。
然而上天似乎有意捉弄,也好像是在故意告诉这世间的人,天意就是天意,差一点,一分都变成了有缘无分。
“怎么会?正如苏浩然所说,能被如此美丽的茶女一眼看到,是我的荣幸。”谢明依说着撇了撇嘴,嘴上虽然说没什么,可那表情却并不像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话语里的苏浩然,正是苏衍。
提到苏衍,荀九幽未曾刻意避讳,而是十分随意的提起,
“话说起来,当时的苏浩然可不及你的名声大的。”
谢明依笑了笑,“你这是在点我么?”
“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这边荀九幽同样笑了起来。
沉闷的雨天里竟因为身后马车里传出的,两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的笑声而变的有些不同起来。
是啊,当时的苏衍虽然也是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可比起样样精通,事事都无可挑剔堪称完美的谢家三少爷终究是差了那么一些。
“如果不是那个人,怕是你现在已经是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了。”
荀九幽感叹着,本来谢家三公子的前程是一片明朗的,眼瞅着陆首辅要退下来,而马上要胜任的便是深受先帝喜爱和宠信的谢侍郎。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先帝会再用三年将这个年轻人提拔为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可终究还是败给了天意。
“后悔么,当初没有在那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荀九幽问,她直视着谢明依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里寻找到一丝动容,然而始终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只有一丝无奈留给自己观赏。
“不后悔。”谢明依没有迟疑的回答。
即便她遭受着这人世间的苦难,依旧不后悔那一刻自己在那张薄绢之上写上了那个人的名字。
这天下从不是自己所想要,对这江山她也从不曾有企图。
“可确实是有事情激怒了你,我看的出,你不必骗我的。”
荀九幽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或者说,在这世间的聪慧女子之中,除了素月,荀九幽便是那个最懂自己的人。
“是啊,人都是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的,我也不例外。你不也是么?想好一会儿怎么和伯父伯母交代了吗?”
谢明依引开了话题,这官场上的纠葛,她终究是不忍心将荀九幽牵扯进去。
因为这个泥潭若是及时的便置身事外,便相安无事。
果不其然,提到父母荀九幽的情绪也突然间低落了起来,或者说从今天早晨谢明依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真实的情绪便是如此的,
“或许……想好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念之间
“父亲,母亲,女儿来看你们了。”
长安城的北郊有一片树林,荀九幽的父母就葬在此处。
阴雨连绵之中,那一身红衣的女子跪在父母的墓碑之前,谢明依远远的眺望着,一如多年来的习惯。
她只是站在远处守候,从不轻易打扰任何一个人的世界。
青色的雨伞下,荀九幽跪在准备好的蒲垫上,可依旧避免不了裙角被溅起的雨水打湿。
修长的手指持着酒壶向摆放在墓碑之前的酒杯中掷酒,散发着醇醇的香气。
“这是父亲最喜欢喝的女儿红,女儿今天给您带来了。女儿现在过的很好,父亲母亲不必担心。”
耳边充斥着不断打在油伞上的雨声,荀九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明依从大牢里出来了,就是那个几年前在茶馆里‘调戏’女儿的那个浪荡子。本来还没觉得如何,可这几年女儿见不到她,竟然真的觉得想念。
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无所畏惧,聪慧的可怕,更是想要同那些男子在朝堂上一分高下。身为女子,却足以让这大燕的众多男儿羞愧难当,真是……让人羡慕。
每次女儿觉得一个人太过辛苦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她……”
说到此荀九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行泪滴自然而然的从眼角滑落,
“那个人成亲了,娶的是极尊贵的女子。有一天那个女子带着她们的女儿到了茶楼里,我看到了那少女出落的同她的父亲是那么的相像,气质雍容高贵,像极了那个女子。
现在想想,或许只有那般高贵的女人才配得上他那样温润如玉,家世清贵的男子吧。”
青色的油纸伞上水滴沿着上面的纹路坠落,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树林的深处此起彼伏,久久不绝于耳。
谢明依伫立在远处,看着那女子孤寂的身影,不由得想起她年轻时的样子。
年轻时的荀九幽是好看而又活泼,又是那条街上最精明的老板娘,那一双眼睛里却是欢快的。
荀九幽享受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那一天遇见那个人。
让一个女子对生活失去期望很简单,只需要给她一份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再毫不留情的离开。
宁桓楚就是这个人。
那是平宁公主的夫婿,先帝钦点的驸马爷。
谢明依也没有想到,宁桓楚答应的那么轻易,对于皇帝的圣旨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有。
公主大婚当日,万人空巷,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候在从皇宫到宁国公府的路上,万人之中,也有那少女的身影。
只不过其他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唯独那人一脸的落寞孤寂,以及失望。
当时的谢明依还同身为六皇子的那人讲起,九幽生来要强,更是一把做生意的能手,偏偏遇人不淑。
当时的六皇子是这么跟自己讲的——人各有命,皇妹是父皇的心头肉,宁桓楚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的公子,其父更是宁国公,未来的宁国公便是宁桓楚了,这样的身家岂是一个茶楼的老板配得上的。
那时的谢明依没有多想,现在想及,怕是当时的六皇子这话也有说给自己听的意思吧。
偏偏自己没有听懂,枉自己自诩聪慧,最后却连这么简单的一句暗示都未曾想到。
愚蠢至极啊。
“大人可是我家老板的旧友?”
身后的车夫突然间开口问道,谢明依回过神,看了一眼身材高大魁梧的马夫,道,
“你倒是看着眼生,什么时候到的茶楼里做事?”
马夫恭敬道,那一双眼中却是炯炯有神,丝毫不畏惧眼前之人是朝廷的大员,
“小人是两年前到的茶楼,只是听人提起夫人有一旧友,却不曾见过大人的面目,今日一见,果真非常人之相。”
“哦?你还会看相?”谢明依笑着道,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致。
眼前之人,她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凭她的经验来看,应该并不仅仅是一个马夫的啊。
“早年走江湖的时候,曾随家父学过看相占卜。”马夫答道。
“那你算一算,本官何时能达成所愿,再算一算,我的前运如何?我倒是看看你算的准不准,若是准本官倒是可以向陛下举荐你入钦天监述职,如何?”
马夫并没有拒绝谢明依的提议,而是仔细端详着谢明依的面色,又时不时的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
见此谢明依并未打断,只是愈发的好奇起来,这荀九幽的马夫什么时候都成了这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而且他的目的似乎并不单纯。
“龙睛凤颈,大人的命格是天生的极贵之相,只是……”
“只是什么?”谢明依淡笑着,心里却对马夫的话不以为意。
她如今的一切在平常人的眼中看来已经是足够的显达了,而且若是再蒙圣恩,日后的富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足为奇。
“只是,三分命,七分运,大人所图需天时地利人和,且大人之命最终还是在您的一念之间。一念极贵,然万般事务缠身,一念则功利放下,一世闲然自得。”
谢明依看着面前的马夫,这话中倒是有几分的玄妙的。
她所图的事情确实需要天来成全。
“那依先生所见,我所图之事天意如何?”
眸光微闪,谢明依并不是真的相信这马夫的三言两语,但是她还是想多听一听人言。
若是因为一己之私里毁了这天下的民生,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且不说对不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就是自己的心里都是过不去的。
石兴林有一句话终究没有说错,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是为了毁了这万里的河山。
“大人信我?”马夫没有急着回答她,反倒是谢明依颇有些相信的态度让他觉得有几分的惊诧。
按理说自己人微言轻,论起这卜算的可信性更是无法同钦天监那帮人相比。
然而眼前的人却并未像那些市井之人一般直接取笑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很容易便会获得像自己这般之人的好感。
事实证明,谢明依的行为确实让马夫对她的看法发生了变化。
那个活在传说当中的谢明依同他从来都是无关的,无论那人是如何的勤勉政事,为民请命,亦或是奸诈狡猾统统都不是自己亲眼所见,那离自己太过遥远。
他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充分的展现着她所受到的教养。
“实话是我不信你的卜算。论起卜算你同玄妙寺的玄妙方丈相比何如?”
谢明依淡笑着问道,一袭蓝色的长袍衬得她愈发的面冠如玉,比起那红衣的女子亦是丝毫不曾逊色的。
只不过两个人的气质却是不同的。
荀九幽的精明强干,偏带着女人的柔美,而眼前的人凌厉果决,即便看着温和,可那身上隐约间透漏出来的清贵让人不禁望而却步。
昭示着她并非看上去的那般平易近人。
而这也整日谢明依想让人感觉到的。
玄妙寺的玄妙方丈,那是大燕朝有名的高僧,他自是听过的。
“小人这点微末的道行怎么敢同玄妙大师相比?”
马夫垂着头答道,谢明依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自是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谢明依的目光透过层层的雨帘看向那跪在墓碑之前的红衣女子,纤瘦的背影一如既往,可气质风韵同当初已截然不同。
时间,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另一个人,无论她们是否愿意。
“玄妙大师曾说,我命中有一情劫,如今情劫勘破,你猜大师又对我说了些什么?”
那人的目光不知道何时又落回了自己的身上,马夫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荀九幽,见那人无恙,这才回神道,
“大师说了什么?”
谢明依道,“大师说我所图累人累己,劝我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一时间马夫倒不知该如何回复。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人听不懂。”
“听不懂吗?”谢明依不以为意,看着蓑衣下的马夫,颇有几分玩趣的问道,
“你刚刚不是算我所图之事三分命七分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吗?”
“小人只算的出事情的凶吉运气,却无法参透这里面的天机,怕是只有玄妙大师那般的人才能勘破。”马夫如实道。
谢明依喜欢这样的人,有些人的谎言可一眼勘破,有些时候看着那些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更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可笑,可叹。
“总有一天你会懂得。刚刚本官说你占卜的准便举荐你入钦天监,这卦准不准的还有待验证,但你若是想入朝为官,这对本官倒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如何?”
“小人在此拜谢大人。”马夫拱手施礼,谢明依见此看了看不远处的荀九幽,
“你不需要问问她吗?”
一个普通的马夫可不会如此的强壮威武,而且那行动之间的关切是藏不住的。
谢明依看着他,问道,
“我荐你入朝为官不是为了背弃旧主,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人守护着。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在乎,但是有朝一日你若敢背弃她,你的下场一定会很难过,届时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了。”
“……”马夫怔了怔,不远处的那人已经缓缓起身,似乎已经说完了她想要说的话,整个人的背影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小人姜华谨记大人教诲。”
谢明依未应声,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荀九幽。
看上去一番倾吐之后,她似乎轻松了许多。
“你们在说什么呢?”
荀九幽走过来问道,清丽的面容有些苍白,谢明依握着她的手,竟感觉比自己的还要凉上几分。
“我们在说,一会儿荀老板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几杯酒暖暖身子。”
谢明依笑道,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
那是姜华要解决的事情。
听谢明依这么一说,荀九幽不禁失笑,
“你这身子还想吃酒?可算了吧,若是出了半分差错,慕容庄主可是要责备我的。”
谢明依无奈摇头,一旁的姜华听的有几分不明,云里雾里。
“新月楼最近新出了一种花样,可以在热锅里面涮着菜,正适合这样的天气。辛苦你陪着我走这一遭,我请你,咱们都尝尝鲜。”
说着荀九幽挽着谢明依的收两个人一同走向身后的马车。
姜华待二人坐稳后这才驾车行驶离开树林。
雨声不歇,林中的土地愈发的湿润泥泞,马儿跑起来溅了一身的泥土。
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的到了长安城里,因着雨天,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马车跑起来也方便许多。
不多时几人便赶到了新月楼。
以往谢明依并不常常出门,即便出门也只是一些应酬,路过这些饭店也不会有心去看。
因此刚一下马车便被这人声鼎沸的现象吸引了。
“今儿个下着雨,别家的酒馆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影响,可这里的生意怎么还是这般的热闹?”
谢明依扶着荀九幽下了马车,两个人撑着伞进了新月楼里便有人迎了上来。
接过了已经尽是水滴的雨伞,将谢明依二人请进了楼中。
刚一进门,谢明依发现者楼中的格局似乎有些变幻了许多。
比如说一层多出了几张桌子,上面摆放着铜制的锅炉,下面是炭火,上面是的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香气四溢,热气铺面,一下子便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了许多。
“谢大人,荀老板,二位可是稀客啊,今儿个可要尝尝小人店里的新花样?”
刚开始接待二人的是店里的伙计,等两人到楼上落了座,再进来的便成了店里的掌柜的。
荀九幽看了一眼对面一言不发的谢明依,不由得笑了起来,
“掌柜的,我们就是奔着你们店里的火锅来的,我可是在谢大人面前把你们店里的新花样夸上了天,今儿个是我要请谢大人尝尝鲜,可别让我在大人面前失了颜面。”
两家都是做生意的,平日里也并没有多大的冲突,再加上荀九幽同慕容九的关系,店里的掌柜自是多恭敬几分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骏马图
“那真是多谢荀老板抬举了。说起来谢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光顾小店了,即便荀老板不说,家主有过吩咐的,二位姑娘到此定要好生款待。”
掌柜的笑道,言语举止之间恭敬十分。
荀九幽莞尔一笑,凭借着慕容九对谢明依痴慕的程度,向这些人交代了谢明依的事情是毋庸置疑的,至于这其中有没有自己便是另一说的事情了。
有些话不一定非要挑明,但是终究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的。
比如说此刻,是自己做东请谢明依用膳,然而在这新月楼里,自己只要做好她身边的陪衬便足够了。
“如此便多谢掌柜了。再温上一壶酒,我同谢大人小酌几杯。”
荀九幽接过话道,掌柜的应下了顺势离开了雅间。
一直到房间的门被关上,荀九幽这才看向对面的谢明依,看上去平静如常的面孔之下却蕴藏着一种无声的抵触。
“你既然不喜欢这里又为何要同我一起来这?”
荀九幽问道。
这么多年的交道让她已经很熟悉旁边的这个人,即便有些时候自己依旧看不懂她,然而在一些不经意间的情感流露时,荀九幽还是看的准的。
谢明依抬眸,并没有否认荀九幽的话,
“人很奇怪,有些人可以因为一个人讨厌一座城,又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心甘情愿的被这座城围囚。”
“哎呦呦,说的我都动了心了。亏的你是个女子,若真为男子,可不知道这长安城里又要碎了多少姑娘的一片芳心。”
荀九幽掩唇轻笑,清丽的容颜攀上了几丝红晕,唇瓣张合之间,甜的像蜜一样的花言巧语便脱口而出。
能言善辩,这是这些人身上的共同点,包括谢明依在内。
不会说话的人在这世上总是会多受一分的苦楚,这一点韩燕的父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大燕朝燕景帝时最得力的将军,韩将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偏偏就毁在了这张嘴上,景帝再有意维护,可终究君君臣臣,皆在帝王权术之间。
让人意外的,也是谢明依万万没有想到的,韩燕在久别重逢后竟已然磨砺得同其父大相径庭,那一刻,谢明依感觉到来自四肢蔓延向内心深处得寒意。
“今日本该不醉不归的。”谢明依抢先荀九幽一步拿起了桌上的酒壶,腾腾的热气从壶中升起,酒香四溢,在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饮几杯热酒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惜,今夜有宴要赴,只能改日了。”
“哦?”荀九幽举到面前的酒樽微顿,抬眼看向对面的谢明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同时带着一丝玩味,
“可是定北侯府的夜宴?”
定北侯府的夜宴可不同寻常人家,不是普通人能够知晓的。
浊酒入喉,一阵辛辣袭上喉咙,辣的谢明依眼眶中不禁蓄起了眼泪,
“你怎么知道?”
这未免神通广大的有些过了分了些。
“说起来倒是你们家那位和我提起的。”荀九幽笑了笑,不顾谢明依脸上的无奈之色,突然间眉宇间染上几缕担忧,
“咱们这位定北侯夫人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好相与的,现如今我倒是真有些同情你了。两个老情人八抬大轿里面的新娘子都不是自己不说,更是时时刻刻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内忧外患啊,每每想到你我都不禁觉得自己幸运了好多。”
“。。。。。。”面对如此的直言不讳,谢明依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没有表现得十分愤怒,只是觉得无语至极。
“荀九幽,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嘴真的很容易让人萌生出掐死你的冲动。”
话音刚落,一阵“呵呵。”的笑声便响了起来,只见那形容俏丽的女子举起袖子半掩着扬起的唇角那好看的弧度,
“我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认识我的人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杀意?怕是也只有你这般的狠心人才会如此咒我。”
谢明依白了她一眼那无辜的样子,“不是我心狠,是你嘴太欠。”
“。。。。。。你也不示弱啊。”荀九幽喃喃道。
“呵,你呀。”谢明依竟是被这样的荀九幽气的哭笑不得,明明每一句都戳在自己的伤口处,她还一脸的无辜。
谢明依长叹一口气,
“你说这一天天的,一个你,一个素月,我容易吗我?”
“素月怎么了?她不是对你惟命是从的吗?”荀九幽的一张巧嘴,在谁那里说的都是人爱听的巧话,偏生到了谢明依这,变成了一句一刀。
好在她已然习惯了荀九幽每逢祭拜过后都是这个嘴毒的样子,心中并未在意,但是这话音里的轻薄之意还是让谢明依有些不舒服,也是难得的变了脸色,
“她肯为我办事,却不是对我惟命是从。说起来还是我要感谢她多一些。”
其实话出口时荀九幽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是看着谢明依的面色再加上后者话接的快已然没有了自己改口的余地。
刚刚自己是真的触到她的逆鳞了,荀九幽感觉得到这屋子里气氛的变化,尤其是对面之人情绪的变化,让人觉得可怕。
之前荀九幽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这个人从那里走出来之后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之前的意气风发迥然不同,但是她到现在才真正的感觉到,这个人如今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一念之间便可以决定自己这等平民百姓的生死。
不知道是不是荀九幽的错觉,谢明依似乎生气了,而且是这么多年当中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种不耐的情绪。
“九幽,我敬你父母早逝独自一人撑起这诺大的家业,怜你同身为女子,却不得所爱,然而素月于我而言同容璟是一样的存在,她的不幸亦是这天下间大多女子的不幸,你我怎么能在这里调侃其悲苦的命运?你,于心何忍?”
“。。。。。。我,不是故意的,就当我方才失言好了。”荀九幽讪讪的道着歉,不敢再触怒眼前的这个人了。
“快吃吧,这可是新杀的牛肉,味道最是鲜美的。”
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将锅里已经好了的菜挑进谢明依的碗里,企图以此来转移后者的注意。
谢明依没有拒绝,拿起筷子尝了几口,然而有些东西变了便再也尝不出最开始的味道。
午间再新月楼用过了午膳,谢明依送着荀九幽回了浮生茶楼,天色不早,再加上外面还下着雨并未在茶楼中多停留便乘坐着来时的马车回了府上。
谢府里容羲早已经再府门口等候,谢明依刚一露面便撑着手里的油纸伞走了过去,将车上的谢明依扶了下来。
“大人怎么才回来?定北侯府已经来人催过一次了。”容羲走在谢明依身后替那人撑着伞,伞沿的雨水打在容羲的肩头浸湿了半身的衣衫。
“嗒!嗒!嗒!”
靴子踏在水里的声音,伴随着溅起的层层的水迹沾湿了那蓝色的衣角,谢明依紧蹙着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这阴冷的天气,还是因为方才多饮了几杯的缘故,心中甚是烦躁,听容羲这么一说积压在心里的怒火便不受控制的释放了出来,
“催什么催?他们家侯爷也是知道本侯今日是从不赴宴的,不过是爬上了侯爷的床,坐在了定北侯夫人的位置上,不老老实实的管理她的侯府偏要来招惹我做什么?有本事管好自己的男人,这一个两个人把矛头怎么都对准我了?是在欺负本官心软怜惜她们处境艰苦吗?
这些人,真不识抬举!”
“。。。。。。”容羲跟在身后,身上的衣衫被谢明依脚下的靴子带起的水迹溅湿也恍若不见。
今日的谢明依有些不对,不仅回来的时候身上便沾着酒气,而且情绪也是异常的暴躁,这是容羲在她身边以来她第一次这般的口不择言。
容羲看着那人进了房间里,不一会儿的功夫素月便匆匆跑了过来,许是来时跑的急了些,鬓角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了也不知。
容羲连忙拉住要往房间里闯的素月,长廊之下素月看向容羲眼中疑惑不解,
“你这是做什么?”
容羲轻蹙着眉头嘱咐道,
“大人今日情绪有些不对,你只管侍候宽衣便可,多余的话千万别提,免得引火烧身。”
素月怔了怔,对容羲这猝不及防的关心倒是觉得有些意外,然而容羲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却见面前的女子唇瓣微扬,竟是浅笑起来,
“多谢公子提醒,素月可以进门了吗?”
容羲微愣,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转过身不再阻拦素月,松开了她的手,
“请进。”
素月并未有疑,推门进了房中。
而门外的容羲却久久不能回神,脑海里尽是方才那女子鬓角的青丝紧贴在额边的样子。
那样温婉体贴的女子怎么会不令人心动啊?
这寒食节的雨从早下到了晚间,一直到谢明依的马车赶到定北侯府,微雨骤然间变大,好在容羲伞撑的及时,谢明依才避免了被淋湿的命运。
不过。。。。。。
谢明依看着面前的容羲几乎被淋湿了一半的衣衫,不由得轻蹙起眉间,心中得火气愈发得大了起来。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间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选在这样的天气设宴?淋湿了这一身的衣裳还赴什么宴啊?”
声音不大,但是谢明依和容羲这边却是可以听得到的。
二人对视一眼,容羲仿佛明白了谢明依的意思,并附在谢明依的耳畔说道,
“是宁国公府的三小姐宁菲儿。”
这位三小姐谢明依倒是略有耳闻的,听说为人跋扈,是宁国公府嫡长子的继室所出,将原配所出的宁珍儿倒是欺侮的可怜的紧。
不过最近这位三小姐的日子似乎并不是那么如意。
这一点谢明依不必去问容羲,只要看走在宁菲儿身前的宁珍儿便看得出来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明依现在竟然有点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宁菲儿了。
是了,刚刚的宁菲儿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听说最近瑞王向宁国公府跑的勤啊,宁国公府最近热闹的很。”谢明依看着一旁的容羲,马夫早已经将马车赶到了一旁,并躲在檐下避雨。
大人们在里面吃酒,这些马夫们能够得一地避雨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这伞,”谢明依看了看青色得伞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赶车得马夫们,眸光微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很快得谢明依便收回了自己得目光,转身看向身旁得容羲道,
“一会儿我帮你寻一套衣服换上。莫着了风寒。”
她一己之力终究绵薄,一把伞只能为那人撑得起一时得雨,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
“谢大人。”容羲恭敬道。
谢明依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进去吧。”
一柄油纸伞下二人登上台阶走向那朱红色的大门。
“户部尚书谢大人到!”
随着门房通报的声音,谢明依第二次踏进定北侯府中,不过是数月未至此,这府中的格局似乎变了许多。
而且这一应的景致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比如说,这前院的池塘,原本是一片的青松翠柏,再比如说,这宴厅里的屏风。
骏马图,这可是谢老爷子的挚爱,如今看来应该是在大婚当日额贺礼吧。
谢老爷子是断不会将这幅屏风送给别人的,只能是赏给了他心爱的孙儿,又让她那个好二哥送了人吧。
谢明依不经意的勾了勾唇角,目光从那骏马图上淡淡划过。
然而下一刻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明玉。
“怎么,三弟觉得那一幅骏马图如何?”
谢明依本不想理会谢明玉这个浪荡公子,但是后者今天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对自己视若无睹,反倒是凑了上来。
“祖父喜欢的自然不是凡品。”谢明依瞥了一眼身侧的谢明玉,淡淡道。
谢明玉笑了笑,似有几分得意,可那几分得意之中又伴随着一些暗藏的嫉妒,
“祖父将它送给了我,可我却觉得这长安城里只有侯爷才配拥有这幅骏马图。”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反常的人
谢老将军那副屏风上的骏马图是先帝爷亲赏的,那也是谢明依喜欢许久的。
从年少时第一次在府中看到,便一直心心念念,那也是驱策着年少的自己一步步踏上官场的动力。
那里面容纳着年少的她对这大千世界,锦绣河山的向往。
可如今被谢明玉这样轻易的得到,又轻易的赠送他人,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同自己一同长大的谢明玉非常了解自己的喜好,知道这副骏马图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谢明依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的阴冷之意更是在面对谢明玉时丝毫不曾掩饰。
霎时间,那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修罗之眼似乎具备着刺穿人心的力量,谢明玉对上面前之人的那双眼睛,只觉得四肢同时涌上一种寒意,心中恐惧着,可身体仿佛定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无法逃离。
“谢明玉,你真的让我很不爽,最好期待着今天会有人像祖父那般维护你,不然,你会为你方才的话而后悔的。”
说着谢明依转过身,只踏出一步,便听到身后的人一声冷笑,紧接着听他说,
“早听人说你变了,之前我还不信,我们家的小三子怎么会是那么狠心的人。”
听到此处,那胸口不知道哪里的地方竟是陡然间一阵酸涩,谢明依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现如今,我信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叱咤风云的人物,像我们这样平庸的人怎么高攀的起啊?”
谢明依站在原地,袖子下面的手在颤抖着,努力的控制自己眼中要坠落的酸涩,好在那一刹那有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隔绝了周围的一切探寻。
“诸位都到了啊。”
苏衍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谢明依眼中悬着的眼泪骤然落下,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再抬起头时已然一副的平静安然,笑面如常。
“谢大人也在。”
似乎转身的瞬间苏衍才发现谢明依也在这受邀之列。
而他也确实是在外面看到谢明玉和谢明依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惊诧的发现今天的宴会里的人有她。
然而从那一声“谢大人”说出口时,谢明依才真正的意识到,原来那个会在云县那个地方用尽一切手段来掩藏真相,只为了与自己共度一朝一夕的人,原来真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是啊,定北侯府的宴会子墨自然是要到的。”
谢明依低头淡笑着道。
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有分寸,连说话的语调都透着惯有的疏离和冷静,苏衍俯视着身侧的人,突然间笑出了声,
“哈哈,众位大人请落座吧。”
众人齐声道,
“谢侯爷!”
自然,她也是众人之中的一员。
只不过那人透着嘲讽和伤心的目光还是让谢明依觉得心如刀绞。
她是从来不在这一天赴宴的,宁愿违背自己的心到府上赴宴,也不愿向自己低头,讨一个人情。
苏衍坐在首位,同两边的大臣寒暄纵饮。
虽然午间同荀九幽喝了几杯,但是折腾了这么久那点子酒意早已经散去,再加上今日凤绾并未一同到此,谢明依不知不觉也喝的多了些。
最后还是在刑筠的劝阻下,谢明依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喝了许多。
“谢大人,阴雨潮湿,保重身体要紧。”
刑筠适时的阻拦,不知是酒意的缘故还是这屋子里的灯光太暗,以至于那么一瞬间谢明依竟然将他看成了自己的父亲。
好在下一瞬那声音及时的将谢明依唤醒,不过再看着面前的刑筠,谢明依的心中竟多了一分纠结,眼中更是莫名的添上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挣扎。
“子墨,子墨?”
谢明依回过神,应了声,“怎么了?”
刑筠关切道,“你是不是醉了,若是醉了便同侯爷说一声,早些回去吧。”
这样的话以前的刑筠断然说不出口,即便有些微的醉意,但是谢明依的神志还是清醒的。
今天的刑筠,不,应该是最近的刑筠都有些怪,对自己异常的关切,而且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适时的提出适当的建议。
谢明依移开目光,看向外间依旧在下着的大雨,天色已经渐渐的变的暗了下来,外面已经掌起了灯笼,昏黄色色的烛光只能隐约照亮门前的光景。
“什么时辰了现在?”
话音刚落这边刑筠还没来得及答,只见一侍女步履匆匆的从自己身后经过,一路走到苏衍的身旁。
那人……谢明依有几分眼熟。
“是定北侯夫人身旁的侍女,叫明英。”周百彦道。
谢明依无声的看向自己另一侧的周百彦,再回过头看了看刑筠,不由得失笑道,
“真是奇了,这一小小的家奴怎么都入的了你周尚书的眼了?莫不是因为她是定北侯府的狗都要被人高看一等吗?还真是……”
刑筠,周百彦:“……”
这一身的怨气从哪里来的?
刑筠和周百彦互视一眼,好在谢明依的声音在这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间并没有人注意到。
周百彦连忙将谢明依拉了起来,借着醒酒的借口将谢明依带离了厅中。
“欸,刑尚书,这周大人和谢大人都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了?”
旁边的大臣拉着刑筠疑惑的问了起来。
彼时那大臣也是身上带着三分醉意,刑筠看着眸光微闪,也是借着酒意笑出了声,
“他们喝醉了,去醒醒酒。哎呦,我这肚子怎么也疼起来了,不行不行,我也得出去一下,您慢用,慢用啊。”
借着尿遁刑筠同两边的大臣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厅中。
“侯爷,夫人问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她好及时的让人去送上来。”明英在苏衍耳边轻声问道。
苏衍的目光和注意却被那坐在一起的三个人所吸引。
觥筹交错间那抱怨的话其他人没有听到,可苏衍却听的清清楚楚。
可那一刻他竟是没有生气,而只是有些诧异。
是什么让她如此的颓丧,千杯不醉的她不会因为今日多喝了几杯便口无遮拦,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的吧。
“侯爷。”
苏衍不答复自己,看着他似乎瞧着一个方向出神,明英又唤了一声才将苏衍的思绪唤回。
“啊,没什么了,让夫人不必忧虑这边。顾好各家的夫人小姐便是。”苏衍回过神道。
即便声音和气,说话也客气的很,可明英还是注意到那神色之间的敷衍和无意。
顺着那方才的目光望去,明英看到了空着的三个位置,四下里悄悄的扫视了一眼,果然那个人不在席间。
“诺,奴婢告退。”
明英默默的从席间退去,不一会儿的功夫苏衍便也借口从席间离开了一小会儿的功夫。
四下里寻望着,却始终未曾见到三人。
抬眼看着廊外的大雨,苏衍问着实没有想到今日的雨竟是下了整整一天。
“侯爷可是在寻三位大人?”青隐出现在苏衍的身边,挡住了身后不远处那二人的视线。
“侯爷,有句话属下是不该说的,但您若真是为了谢大人着想,就不要再去寻她了。她现在很安全,有周大人,刑大人在左右,以谢大人的官位,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啪!”的一声,青隐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却只是眨了眨眼,恍若那一巴掌并不是打在自己的脸上,继续道,
“侯爷,属下知道您的心思,可她已然选择了放弃您,您又何必苦苦追寻?别忘了,侯府的夫人是您亲自挑选的。夫人不远千里从杭州赶到长安,您……总是要成全一个人的吧。”
这口吻,这般的话语,听起来像极了那个人。
苏衍冷冷的笑着,盯着面前的青隐,猝不及防的手一把掐住了青隐的脖子,将他抵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这话是谁叫你说的?是夫人还是她?”
苏衍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青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让人窒息的力道青隐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但是这其中的愤怒却是第一次令他觉得自己离死只有一线之遥。
他的疯狂,他的怒火,都来自于同那人极其相似的口吻。
“侯爷,你醒醒吧。她那样的人连皇后都不稀罕,又怎会留恋一个连正室都不是的位置。林副将在等您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邙山北营的将士希望看到的率领他们的是一个负责有担当的主帅,而不是现在这样因为一个女人像条狗一样的男人。”
像条狗一样的男人……
雨声太大,云初夏听不到两个人的谈话,但是她看得到那一瞬苏衍脸上的惊愕,和慢慢放松手掌的力量后青隐坠下的身体。
是什么激怒了他?又是什么会让他出现这样惊愕痛苦的表情?
“夫人,您……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身后的明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之时试探着问道,眼底却闪过一丝云初夏看不到的戾色。
许是对身后的人太过相信,以至于云初夏从未对身后之人有过怀疑,她的注意力在方才明英说的话上。
——方才侯爷似乎一直注意着三位大人那边的动静,其中有一位应该就是谢大人了。
谢明依啊谢明依,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是说寒食节你是不会出门赴宴的吗,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啊!不过咱们走着瞧,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云初夏心里想。
————
眼前是重重的雨帘,谢明依站在长廊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吐在了长廊的外面。
周百彦一边拍打着谢明依的后背,一边啧啧吐槽着,
“说好的千杯不醉呢,怎么这就吐了?本官实在是很质疑啊。”
谢明依:“你……哇……”
刚一开口准备同周百彦辩驳几句,然而身体连多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胃中一阵翻涌,再一次的呕吐起来。
刑筠无奈扶额,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人跑了过来,走进一看竟是宁国公府的四小姐,宁雪,平宁公主的女儿。
“我寻了半天也只寻到了这一壶茶水,让大人将就着漱漱口吧。”
少女稚嫩空灵的嗓音穿透了雨夜的沉闷,谢明依抬起头,看着刑筠接过宁雪手里的茶壶和杯子,目光落在那少女的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她讲话,如果她不想,你永远听不出喜怒来。
这是母亲告诉自己的。
宁雪知道母亲说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年少的女孩拥有着一颗聪慧的心,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和敏感,感觉到了来自那人身上的悲伤和孤独。
周百彦道,
“还说呢,你刚才那个样子我们都抽不开身,好在三小姐路过才有人去找这一杯茶水来。”
说话间刑筠已经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了谢明依,后者定了定神接过陶瓷的茶杯却是一下子将茶水倒到了长廊外面。
“你这是做什么?”刑筠脸色有些急,在他看来谢明依这是醉了在耍酒疯。
然而却见下一刻,那人伸手将杯子伸到了雨中,看着水迅速的装满绿色的陶瓷茶杯,三个人皆是不约而同的一怔。
那人就在三人面前用那刚刚接到的雨水漱了口。
“你……”周百彦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她这副像是疯魔了一般的样子,不由得斥责道,
“你是疯了吗?这春天的雨水是最脏的。”
“脏吗?”谢明依望着头顶乌云密布的夜空,天空中看不到月亮河星星的影子,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大人可知道有多少人要靠这一场大雨才能活下来,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一场大雨中高兴的淋湿自己?”
谢明依依着身后的柱子,冰凉而又圆滑的触感都在透着一种高贵。
“这钟鸣鼎食之家何曾在意民生疾苦?这打下来的江山,那一个个坐在这四合院里,锦衣玉食的如同你我一般的大人们可会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大人,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官吗?还记得自己为何挑灯夜读圣贤之书,在那考院之中不分昼夜的奋笔疾书吗?”
刑筠,周百彦:“……”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话是从谢明依的嘴里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