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天真?愚蠢
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听上去的那样,冷血,无情。
更不像她平日里那般表现出来的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然而很令人意外的,宁雪喜欢现在这个“满嘴胡话”的大人。
周百彦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后拍了下刑筠,两个人刑筠捂住了谢明依的嘴,不顾她唇角还有残余的呕吐物,而周百彦则转身面对一旁的宁雪,笑着道,
“让三小姐见笑了,子墨酒后失言望三小姐莫要见怪。”
周百彦如此不过是在替谢明依推托,毕竟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是好说不好听的。
今日来赴宴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权贵之家,皆是谢明依这话里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宁雪身为平宁公主的嫡女,似乎并没有因为谢明依的一席话而心生怨气,反倒是神色柔和的福身一礼,
“周大人严重了,谢先生是明大义的人,宁雪心里有数。先生既已无事,宁雪先行告辞了。”
“真是有劳三小姐,三小姐慢走。”
周百彦客气恭敬的送走了平宁公主的掌上明珠,一直到后者走到了长廊的转角处,这才转过身看着一直在后面被刑筠捂着嘴的谢明依,对刑筠说道,
“你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还想要干什么!口无遮拦的在这定北侯府里,最后遭罪的是她谢府,同咱们二人无关!”
瓢泼的大雨之中,三人皆在长廊之下,刑筠看着周百彦,又看了看身旁的谢明依,犹豫再三终是松开了手。
不等周百彦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过身负手看向长廊外的雨帘。
春雨贵如油,谢明依说的确实没有错。
刑筠虽非出身农家,可自幼家境也并非锦衣玉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
论起读书,自己不是最好的那个,也不是老师夫子眼中那个最有灵气的。
一朝中举不易,却仍需事事钻营,才有今天的位置。
和谢明依这种从一开始便蒙圣恩的人相比,他们这些人付出的何其之多,连枕边之人都是为了仕途而做出的选择。
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的?
骨气?本心?他也想铮铮傲骨,可人是血肉做的,忍饥挨饿还怎么保持本心?
就连她谢明依不也是被硬生生的压断了脊梁,不得不向苏同鹤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呵呵。”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周百彦,笑出了声,可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嘲讽,反而带上了几分的洒脱,
“周大人可是气恼了?”
“你满口胡言,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真的是你吃醉了酒还是有意拉我们二人下水,谢明依啊谢明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侯……”
“侯什么?”谢明依眼中噙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
“你怎么不说了?我记得你前几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是什么把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呵呵~”
“你……”
周百彦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她是在故意的激怒自己,可差一点他就要忍不住要骂人了。
对,骂的就是这个谢明依。
“你什么?”
谢明依笑得更加放肆了,
“周大人什么时候结巴了?是因为这大雨,还是因为这里是定北侯府,周大人需要谨言慎行不敢放肆?”
“疯了!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周百彦被谢明依气的怒不可遏,好在刑筠及时的阻拦方才甩袖离开,负气而去。
可即便他走了,身后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何始终不依不饶,嘲讽道,
“怕了就是怕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啊?”
“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吧。”
刑筠连忙拉住谢明依,堵住她准备继续说话的嘴,一直到周百彦离开,这才放开谢明依。
谢明依对上刑筠质问的目光,看着那目光里的探寻,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消失,而那身上的狂放和不羁也在这一瞬消逝,
“你想说什么?”
“你方才为何要故意气走他?”刑筠问。
如果不是见到她此刻眼中的清明,或许自己也要以为她是疯掉了,可事实是那一双眼睛里的平静和镇定显而易见。
“我只是想说几句真心话,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我倾心以待,可看上去他并不喜欢真诚的我。”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直言,而理由竟也是这般的……可笑,荒唐。
可这一刻或许才是真正的她吧,即便那眼底藏着其它的秘密,刑筠也不想再去探索。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身后,她所想要隐藏的,也一定是自己无力去承受的。
“你呀,让人说你些什么才好?明明看上去是一只狐狸,可其实比兔子还要简单。”
刑筠摇头无奈感慨。
起初,他们这些站在苏相身后的人都视她为豺狼虎豹,在她面前如临大敌一般。
可在自己要倒霉的时候,却是这个敌人善意提醒才让自己避免了众多的祸事。
刑筠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个人,但或许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才能够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刑筠心里想着,却没有问。
他知道此刻她绝对不会如实的告诉自己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切只有拭目以待。
“大人这个比喻还真是……一点也不恰当啊。”
谢明依笑着偏过头,不去看刑筠。
她真的怕自己眼中的苦涩再也藏不住。
像她们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别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那可是会送命的。
大雨磅礴在耳边一直未曾停歇,可此刻只有这般的大雨,才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什么友情,什么朋友,都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拥有的。
————
谢明依步伐摇晃的回到了宴席之上,刚刚坐下,一旁的周百彦已然转过身,连面对自己都不愿。
谢明依轻挑起眉梢,目光迷离的扫过这酒过三巡的宾客们。
有的人醉意沉沉,而有的人看上去迷迷糊糊,可那心眼却清明的很。
骤然间丝竹之声停歇,靡靡之音散去,只见那坐在主位上的人再一次举起酒杯,说道,
“诸位肯在今日到侯府赴宴,是看得起我苏衍,如今正是开春,民生兴起之际,望诸位齐心协力,兴我大燕!”
随之的众人齐齐的高举酒杯,朝着那上首的方向高呼,
“敬侯爷!敬大燕!”
这是要做什么?
浊酒入喉的瞬间,谢明依惊诧的扫视着四下里的朝臣们。
什么时候开始苏衍竟成了人心所向?在她并未察觉的时间里,苏同鹤正在逐渐的将自己的人交给苏衍。
瞧瞧,瞧瞧今日来此的众人,她终于知道为何瑞王不在这今日的夜宴上了。
一个有夺取江山之心的人怎么会邀请一个潜在的威胁?
呵呵,还真是……有趣的一场戏啊。
有趣,有趣极了。
以赏奇宝为由的寒食节夜宴渐渐落幕,这外面的雨似乎也不再有留客阻拦的意思,逐渐的停歇。
谢明依是被刑筠扶着才走出定北侯府的,只因为她着实醉的一塌糊涂。
从长廊回到宴席中后,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一般,一杯又一杯的入侯,刑筠想拦也拦不住。
“怎么喝成这副样子?”
看着被刑筠扶出府的谢明依,容羲连忙迎了上来,因着谢明依替他讨要了一身的衣裳,此刻容羲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净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羲将谢明依拉到了自己身边,行为举止之霸道的一瞬间让刑筠觉得诧异。
此时的谢明依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纵然自己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容羲明白这一点,便不再多言,倒是还记得先向刑筠道一声谢,这才扶着谢明依上了马车。
“……慕容……”
然而马车里面突然出现的人让容羲不由得惊诧出声。
“出去。”不容质隼的语气,容羲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出了马车,而手边的人已然留在了马车里面。
“公子,咱们这是回府吗?”马夫问道。
容羲回过神,点点头,“嗯,走吧。”
手一撑跳上了马车前面,趁着骤雨将歇的功夫赶回谢府。
“你怎么还扶着她出来?她既一心想死,别人又怎么拦得住?”
刑筠的马车旁边周百彦埋怨道。
刑筠摇了摇头,“她还是个孩子,你同她计较什么?”
“嗯?”见刑筠替谢明依说话,周百彦惊讶过后心中更是气恼,不由冷笑出声,嘲讽道,
“什么时候你刑筠变成她谢明依的人了?谁不知道你娶的是苏相的表亲,别忘了自己领的是哪家的俸禄!哼!”
刑筠怔怔,等到他反应过来周百彦已然走远,
“嘿,这都是什么事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刑筠怒冲冲的上了马车,一旁的马夫小厮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出声。
“走吧,回府吧。”小厮道。
————
从定北侯府到谢府,足足要半个时辰的距离,慕容九扶着谢明依的腰际,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怎么喝的这么醉?你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慕容九抚去她鬓角的发丝,整理着她凌乱的仪表。
往日里她虽不爱打扮,却也是干净整齐的很,更是从未见她醉的一塌糊涂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陡然间那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襟,慕容九一怔,只听那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我不想的,大人,我不想的。”
“陛下……”
断断续续的话让人听不懂,然而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慕容九也知道,她心里面藏着的事情有多么的压抑。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慕容九有些不安。
他已经多日不曾出现在她身旁,可始终却不见她来寻自己。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对于她而言算什么,更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是否有自己的位置。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赌约,而自己只是一个赌筹。
可不幸的是,自己动了心。
————
“男人啊,总是觉得那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玉兰苑里歌舞不歇,无论何时这里都容纳着欢声笑语。
因为一切的交易都止步于门外,这是人间仙境,也是人间炼狱。
“活色生香的皮肉交易才是这玉兰苑的本质,什么玉兰,不过就是个勾栏青楼而已。”
一身红纱裹胸的女子酥胸半露的躺在男人的腰际,柔若无骨的手攀附着男人炙热宽厚的胸膛。
“多少年了,银雪就是银雪,不愧是玉兰苑的四花之首啊。”
张仲谦笑着道,搂着怀里的女人颇有几分的爱不释手。
“可不见你在四叶那里的时候想起我半分,油嘴滑舌,不过是有事要求我罢了。”
修长白皙的长腿搭在那人的隐秘部位,每一次的触碰都恰到好处的可以勾起男人身上的欲望。
最后张仲谦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男性身体的火热和从鼻息之间喷薄而出的热气让银雪下意识的躲藏,可最后还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你就是个天生的尤物,什么银雪,你应该叫轻舞才对啊。”
猝不及防的进入她的身体,后者一声呻吟,却并未阻拦,身体上感受到的愉悦驱使着她勾住男人的脖颈,
“张公子,你说若是谢大人知道你是我的老相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啊……”
“你会让她知道吗?”男人眼中含笑,可眼底却带着一丝警告。
“……哦?”女人同样笑魇如花,可眼中的情欲之下却是一片寒冰。
在这青楼勾栏里,曲意逢迎这些人的喜好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什么银雪四叶,不过是听起来极雅的名字罢了。
目的不过是一场交易借此来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以平抚口腹之欲。
“可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怎么办?”
她挑衅着上面的那个男人,想看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在这床笫之间她还从来没有输过。
然而当那人的手攀上自己脖颈的瞬间,银雪知道自己输了。
惊诧的看向上方的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俊秀的面孔,
“你……这是做什么?”
“轻舞只是天真,你是愚蠢。”
张仲谦的声音森冷,以至于银雪竟觉得身体仿佛置于冰天雪地之中。
“女人,永远不要自以为可以掌控一个男人,因为那样的话,你的下场会很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反常的人(二)
前些年张仲谦虽非大燕首富,可依旧是富甲一方的人,可他的夫人只是普通的一位农户出身的女子。
所有的人都不看好的感情,偏偏二人之间情比金坚,然而就在所有人对此怀以无比的羡慕时,那位夫人突然间病逝。
如此的猝不及防,而从那以后张仲谦留恋青楼,不再娶妻,家中连一房妾室也不曾有。
所有的人都说其对其妻念念不忘,其实不过是他所中意的人是一个不可能的人。
痴情者张仲谦,无情者也。
张仲谦松开了手,猛然间重新获得呼吸空气的自由,银雪不禁剧烈的咳了起来。
“呵!”银雪伏在床畔,斜睨着毫不留恋的走下床畔的那人,看着他眼中的冷漠和不屑,突然间觉得有几分可笑,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然而更多的还是妒忌,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护着她?刑筠,周百彦,苏衍,皇帝,还有你!可在她的心里你们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呵呵!”
银雪的声嘶力竭换来的不过是那人的两声嘲讽的冷笑,以及那不屑一顾,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漠的瞳眸仿佛提醒着让她清醒一些,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人竟然也信这世间的情爱?本以为你是这玉兰苑里最通透的人了,没想到,不过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而已。”
说罢那人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一直到门被关上,空中缓缓的落下一方白色的巾帕。
银雪认得那上面的青竹,这是他张仲谦特有的标记。
青葱般细嫩的手指与那白色的巾帕几乎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色彩的反差,她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巾帕,上面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味道。
痛苦的将巾帕放在胸前的位置,纤弱的手指节分明,似乎想要把心里的痛全部都施加在这一方手帕上面,
“张仲谦,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后悔的,总有一天……”
————
月光皎洁,流华如水。
夜色已深,谢明依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唤着,
“大人,快醒醒,大人,大人……”
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有些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怎么办?大人晚上的时候喝了徐太医开的安眠的方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女人担忧的和别人说道。
“这……”男人的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远,而且听起来有些像在外面,隔着一层什么的样子。
“可有北地的线人来了消息,天启欲派人行刺陛下。时间大概就在这一两天刺客便会赶到长安,大人若是不起,贻误了消息,若是没什么事则罢了,可若是皇帝陛下真的出了事,大人恐怕要又被麻烦缠身了。”
容羲冷静的分析着,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道最近谢明依的睡眠不好,还让徐芝兰给她开了方子每晚服用,此时叫醒她非常困难,后者也会十分的难受也要来此通禀的缘故。
“那,我再试试。”
素月是被容羲叫起来的,因着男女大妨的缘故,他实在是不敢闯进谢明依的房间。
无论之前的容璟是怎么做的,但是容羲觉得这始终是自己应该遵守的规则。
规矩,这也是谢明依一直劝阻他们每一个人的。
素月再一次返回谢明依的床前,这一次并没有只是通过声音唤醒她,素月推了推床上的谢明依,
“大人,出事了,你快醒醒。谢明依,你醒醒。”
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床上的人只是偶尔会睁开眼睛,然而每一次又被沉的发昏的眼皮压的不得不闭上眼睛。
谢明依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梦境中,她想要睁开眼睛可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人在阻止她的行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素月的呼唤,听到有人说到“刺客”,她有些心惊,下意识的想要起床发问,可最后连嘴都张不开。
“这是什么安眠药?怎么效果能这么好?这可怎么办?”
凤绾此刻如果见到她这副样子一定会十分的意外,向来稳重沉静的素月竟然会急得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倏的,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旁桌子上的茶壶。
素月想也没想的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打开茶壶的盖子,里面还有整整半壶的茶水,时不时的还能嗅到淡淡的龙井香气。
下一瞬,冰凉的茶水浇透了谢明依露在外面的衣袖,而泼在自己脸上的茶水也让她骤然间从梦中惊醒。
然而只是从梦中醒来,药物的作用下谢明依觉得自己的头部依旧昏昏欲睡,发沉。
“大人,你可终于醒了!”
素月放下手里的茶壶,然而某人即便有些头脑发昏,依旧看到了她方才的举动,
“那可是上好的龙井,我只喝了一杯。”谢明依幽怨的说道,
“你可真是……败家啊。整个长安也就只有我能这么纵着你这样的丫头了吧。”
然而素月恍若未闻一般的急切道,
“大人,有人要行刺陛下。”
“……”谢明依怔了怔,等到她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境后,下意识的看向了门外,
“门外的是容羲吧。”
“是,要叫他进来吗?”素月问,眸光扫过谢明依几乎湿的透明的睡衣。
此刻的谢明依已然坐了起来,可头却疼得让她无法忽视,一手安抚着头部,一边顺着素月的眸光看着因为自己坐起来而浸湿了的上半身的衣襟,眸光微沉,
“不必,让他备马在府外等我。”
“……诺。”素月将谢明依的话如实转告容羲,后者在听到“备马”两个字的瞬间不由得一怔。
“你确定她现在能骑马?”容羲问。
素月回头看了一眼从床上下来差点栽了一个跟头的谢明依,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或许……可以吧。”
话音刚落,这边屋子里便传出来“叮咣”的声音,容羲没有看到屋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听到了那人不经意间痛呼出声,
“现在呢?”容羲问。
素月脸上露出些难色,甚是有些无奈,
“都备着吧。”
“嗯。”容羲转过身大踏着步子离开。
素月关上门回到屋子里,连忙将床边的谢明依扶起,可后者似乎崴了脚,
“大人……”
谢明依摆了摆手,强忍着脚下的疼痛,说道,
“把我扶到桌子边,我休息一下,你去把我的朝服找出来。”
“好。”
素月将她扶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这才转身在她的房间里翻找着她一会儿需要穿的朝服。
而某人则趁此期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清醒头脑。
收拾妥当已然是一柱香以后的事情,谢明依晃晃悠悠的走出府门,看到门口停着的两匹马和一辆马车,目光落在一旁的素月身上,眸光微冷,
“我没告诉你备马吗?这么晚了还有谁要出门?”
“我……”
素月有些声弱,一旁的容羲连忙解围道,
“是我擅作主张备的马车。你现在怎么骑马?”
“究竟谁是大人!这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谢明依怒喝道,突然间的责备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素月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谢明依有些过分了,
“大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骑马?万一……”
“万一什么?”谢明依的目光落在了素月的身上,后者眉宇之间微蹙,开口道,
“万一你从马上摔落怎么办?量力而行,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呵呵。”谢明依冷笑着,“素月,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是谁啊?你放眼看看,整个长安城有哪家的侍女敢这么和主子说话!”
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端起了主子的架势,素月一时间难以接受,因为她们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尊重。
“真是放肆!”谢明依挥袖离开,走到高大的马匹旁边,一脚踏上马蹬,身体用力,另一只随之跨上马背落在另一只马蹬上面。
“还愣着做什么?还要本官请你上马吗?”
这话是对容羲说的。
“不敢。”
容羲低头应着,伴随着疑惑的同时心中却逐渐的升起了几丝畏惧。
他畏惧的不是这个人身后的官位和权势,而是她刚刚那一刻突然间的发难。
一直到两匹马从府门离开,素月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正准备转身,却听到赶车的马夫说道,
“唉,这大晚上的干什么折腾这一场?真是不怕麻烦啊。”
突然间素月的脚步停住了,身体从后背攀升起一阵凉意。
难道是……
突然间素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如果她刚才没有迟疑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可能了。
这夜晚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一辆马车的速度和骏马的奔驰相比终究还是太慢了,会贻误很多的事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马车的目标太显眼了。
这一刻,素月在心中期盼着谢明依能够顺利的到达皇帝的面前,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时候上天真的好像喜欢同人玩笑。
就在离皇城不远的地方,谢明依遭到了伏击。
“大人小心!”
容羲将谢明依护在身后,两匹马停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四周的房檐上尽是身穿的黑衣的刺客。
“我们不想同谢大人为难,只要大人不要阻拦我们的事情。”
突然间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一身玄衣背对着自己。
谢明依微微蹙眉,
“听阁下的口音不像是匈奴人,倒是有几分江南人的样子。”
“哈哈……”男人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听不出半分的杀机,而且此刻容羲也感觉到四周的黑衣人并没有想要对他们做什么的意思,似乎一切只是为了阻拦。
“大人不愧是鹰犬中的佼佼者,竟听得出在下的口音。同你这样的人为敌于我而言是极不必要的,因为即便我不出手,这朝堂之上大人依旧不会是顺风顺水的。
我不想伤到你,不代表我不会杀人。”
说话间男人将腰间的佩剑拿在手心里,横着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谢明依,那人害你身处囚牢五载,你心中恐怕早已盼不得他早些死去,且还要曝尸荒野的吧。他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会拿你的家人威胁你,你可以继续同刑,周二人交好,做你的尚书大人。钱权名利,比之现在的处境可要好的多得多啊。”
空气突然间安静下来,容羲看着四下里的黑衣人都因为男人将剑抬起的举动而绷紧了神经,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毫不怀疑如果身后的人再一次拒绝他的提议,他们的人头会迅速的落地。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盘算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羲迎上谢明依的目光,只一眼后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要打起来,容羲没有把握。
并不是说他打不过这些人,只是因为他要处处顾着自己,届时恐怕两个人都会葬身在此处。
谢明依挑了挑眉梢,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你说的很对,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我如此有利的条件。”
听到这句话时,男人先是有些诧异,随后了然的笑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不过目前我等还不能让大人离开。”
谢明依笑了笑,似乎早有所料,平静的从马上下来,两边的黑衣人也收起了箭在弦上的紧张气势。
唯有在马上的容羲迟迟不敢相信那人就这样放弃了。
对与错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可容羲不能接受的是,因为五年的牢狱这个人就忘记了皇帝对她的提携之恩。
冷情冷性的人,实在是有些让人心寒。
“看来你这位下属并不是很赞成你的决定,谢大人似乎平时为人太过宽厚了些。”
男人没有转过身却似乎对身后的一切了如指掌。
谢明依四下里看去,并没有镜子等可以反光的东西。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是用耳朵听到的。
这样敏锐的听力,应该是同苏衍不分上下的高手吧。
谢明依坐在一旁药铺门口的台阶上面,看着马上的容羲,笑了笑,
“人家差点就指着鼻子说我御下不力了,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是不是该下马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马识途
说话间,只闻得一声轻笑,容羲朝着那男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摸不准自家大人到底是什么,一直到从马上下来容羲一直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束手就擒,静静的等待事情的发生。
这未免太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这两匹可都是难得的良驹,我二人就在这里,可宝马无罪,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它们一条生路。”
容羲:“……”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空旷的街上响起,清风朗月之下只听那人豁然开口,
“佛曰,众生平等,大人如此配合,在下也应礼尚往来,既然大人开了口,两匹良驹自是要放的。”
挥手间,楼上两边的黑衣人这才放下了手里对准马匹的弓箭。
男人走到两匹马的旁边,四下里巡视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二人,
“就这么放走了吗?毕竟是两匹千里宝马,听闻大人爱马,如此岂不是可惜了。”
今夜的月色清朗,借着清冷的月光,谢明依看向那人的面貌,只见那人生的剑眉星目,英气非常,凌厉的眉宇之间带着一种夺目的狂傲。
这样的人身上带着几分江湖之人的不羁,可举手投足之间又不像是普通的草莽。
再看看这四周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应该都是中原人,却要拦下他们通报匈奴刺客的事情。
朝中有内奸啊。
谢明依道,“这世间的事无非将就缘分二字。若有缘则老马识途,若是无缘又何必强求。”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她方才的几句话,
“大人着实是个豁达之人。在下佩服。”
说话间男人拍了拍马身,一声马蹄嘶鸣后,下一瞬身旁的千里良驹疾驰离开,另一匹随之而去。
男人望着两匹马消失的方向,幽深的目光中若有所思。
究竟该如何处置谢明依?
来时那人吩咐若是有人胆敢阻拦便格杀勿论,可眼下此人……却是异常的配合,这倒是让他有几分为难了。
毕竟她是定北侯明里暗里要维护的人,即便有朝一日改朝换代,怕是她也是那几位要笼络的人。
“是在为难如何处置我吗?”
谢明依适时的出声问道。
端是看那人纠结的一双眉毛,便已大概的猜到他心中的犹豫。
容羲看了看身旁的谢明依,始终是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以逸待劳还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或者说,她只是让身边的人看到她想让人看到的。
比如此刻,她让那个男人觉得自己并没有抵抗的意思,也并非是那要为主尽忠的人。
“大人此话何意?”
男人走到谢明依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紧随着的是不断的从房檐上跳下的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我一直在想,你们是谁的人,无论是说话的口音还是行为举止都是中原内陆的得体人,不像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草寇。
可我二人是为了匈奴刺客的事情进宫禀报,你一个燕朝人又为何要为了外族人冒险阻拦朝廷命官?所以你又是哪家大人的人呢?”
“还有吗?”
男人眸光微闪,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从刚才开始眼前的人虽然配合,却全然没有一丝害怕担忧的样子,仿佛是料到了自己不会那她怎样一般。
谢明依笑了笑,泰然自若,徐徐道,
“看看这时间你们的人应该已经潜入皇宫了吧。”
寂静了片刻或许,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
“准,真准。分毫不差,若不是我今日来前主子特意吩咐将这一身的标记收拾妥帖,怕在下真的要担忧如何处置大人了。”
“哦?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是带走还是就看押在这里,一直到宫里的人传出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我能得到的消息,皇帝也可以,或者其他的大人也可以。你,都拦得住吗?”
男人半眯着眼眸,似是有几分得意,
“多谢大人替我等忧心了,您能收到的消息,皇帝的影卫自然也可以得到,其它的大臣也自是能收到,可通向宫里的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实不相瞒,在大人之前已经有人从此经过。”
谢明依眼中闪过一抹光芒,脸色却渐渐的紧张起来,
“人呢?”
她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这些人会让通风报信的人经过这里。
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事情,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大人放心,几位大人皆已经被护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的大功告成,定将几位大人完璧归赵。”
男人颇有风度的说着,抬眼望向天空,
“差不多时候快到了,估摸着人都差不多该到了,在下也不多此一举将大人带走,不如就在这静候佳音吧。届时定护送大人安然回府。”
“……”谢明依哑然失语,脸色微变,半晌后吐出几个字,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将我们的马放走呢?”
想起两匹就这么跑掉的良驹,谢明依便是一阵心痛,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的难受起来。
可这话锋转变的太快,无论是容羲还是男人都来不及反应。
“这个……”男子不屑的一笑,
“无非是两匹马,事成后若大人识时务定会双倍返还。”
“啧啧啧。”谢明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真是财大气粗啊。”
男人笑了笑并未多言。
不一会儿的功夫男人频频望向皇城的方向蹙起眉头,眉宇之间甚是担忧的样子。
谢明依看在眼里,可却是愈发的气定神闲。
一旁的容羲见此也察觉出几丝的不妥,但是他依旧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转寰。
“枉费心机空费力,雪消春水一场空。”
闻声男人转过身,却见那端坐在台阶前的贵人缓缓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物,
“春夜里终究是有些寒凉的,本官素来身体不佳,更深露重的也该回府休息了。”
话音刚落谢明依要走,四周的黑衣人却上前一步将她拦下。
而就在此时,容羲下意识的挡在谢明依身前,一柄利剑握在手中同这四周的刺客对峙。
“现在还不是你离开的时候。”男人的声音阴冷,掩盖着几分幽深的杀机。
空气中紧张凝重,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在弓弦上跃动跳舞。
“哦?”谢明依笑了笑,望向皇城的方向,随之目光落在男人的一身玄衣上,
“你的人几时应该到达皇宫?”
“亥时。”男人道。
“那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谢明依问。
“丑时。”男子说着,脸色愈发的难堪,方才脸上的得意之色尽消,因为谢明依想要提醒自己的他已然明白了。
失败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杀人灭口,不杀则已,一旦出了人命,那才是祸及自身的麻烦事。”
抢在男人开口之前谢明依提议道,
“公子,再不走了可就真的来不急了。”
“……”男人盯着谢明依,脸色仿佛结了一层的寒冰,他真是心有不甘啊。
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就毁在了一个女人的嘴里。
若不是那人逃离泄露了消息,他们又怎么会突然之间动作,真是……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但若是亡羊补牢,却是为时未晚的。”
故意说给男人听的话,谢明依看着他的眼睛,幽深的目光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要难以探寻。
“撤!”一声令下,下一瞬眼前闪过几道黑影,晃的谢明依不禁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街上已然是一片寂静空旷,独余下谢明依二人在站在长街之上。
“听人劝,吃饱饭啊。”谢明依望着不远处的皇城笑了笑。
“所以陛下还是提前知晓了这些人的计划?”
容羲问,他觉得眼下已然是风平浪静了,可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不明白。
这消息究竟是谁递进宫的,或者还是皇帝一早便知道了?
如果是后者,谢明依又是如何笃定?毕竟自己也是今日才刚刚收到消息便及时到此。
其他的人也纷纷被阻拦在此,会是谁通风报信的?
“大人咱们这是去皇宫?”容羲看着脚下的路,谢方丈应该是去皇城的。
“哈~”谢明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眼泪流了出来,
“大人我半夜被你们强行叫醒,还被匪人当街阻拦,此刻不回家睡觉去什么皇城?现如今这皇城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容羲不明白。”
嗯?谢明依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这个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果断的承认自己的不明吧。
“老马识途啊,容羲,看来你还有的东西需要学的啊。哈哈~”
那人的笑声爽朗,容羲却依旧疑惑,然而当他看见那两匹自远方归来的千里良驹之时,容羲倏的恍然明白,
“大人,这马……”
谢明依点了点头,看着远方归来的两匹爱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怅然,是怀念,
“这马还是他替我寻的,已经跟了我许久了。”
初见到这两匹千里马时她还在嫌弃这马的毛色皮相不好,可如今却是靠他脱险了。
——大人千万别小瞧了这两匹马,这马通人性,不仅识路更明心。
“上马回府。驾!”
马鞭扬起,落在马背之上,那人已一骑轻尘的远去。
竟利用两匹马向宫中传递消息,真是……任谁也不会想到的啊。
容羲自嘲着笑了起来,一边摇了摇头,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
谢明依带着九门提督的兵赶到玉兰苑后的静楼里时,刑部尚书刑筠和工部侍郎陆锦都被困在静楼的柴房里。
二人皆被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看着谢明依的到来想要出声呼唤,可无奈塞在嘴里的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明依笑了笑,挥手示意身后的官兵,
“去,替二位大人松绑。”
“诺!”两个官兵从身后进了门,并将二人身上的束缚解下,见此谢明依让其二人退下,又上前将刑筠扶起,
“大人受苦了。”
“无事,陛下如何了?”刑筠急切的问道,谢明依在那目光中探寻着,想要寻找到一丝虚伪的迹象,然而却是一场空。
皇帝对如妃毫不留情,谢明依本以为刑筠即便得到消息也不会赶赴皇宫的。
却不曾想,他竟在这些人之中。
谢明依道,“陛下无恙,便是陛下遣派子墨前来接二位大人的。大人之忠,在下敬佩。”
刑筠点了点头,一夜的惊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精神颓败,
“可查出那一伙人是谁了?”刑筠抓着谢明依的衣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子墨,可查出了结果?”
“昨夜宫门守卫接到消息及时救驾,已然将刺客当场缉拿,定北侯临时领命彻查刺客一事,京兆府尹大理寺卿辅佐,只是至今尚未有消息,陛下说,请大人休息之后一同审理此案。”
昨夜谢明依倒是睡了一个好觉,只不过今儿个一大早便被皇帝叫进了宫里。
这些事情也都是在今晨知晓的。
“休息倒是不必了,眼下还是彻查刺客的事情要紧,我,我这就去……”
“哎哎哎,”谢明依连忙将刑筠拉住,
“刑大人不着急不着急,您看您是不是先回家休息一下,沐浴更衣之后再去审案不迟。陛下说了,刑大人一片忠心,他是清楚的。”
刑筠回身看了看身旁的谢明依,不禁有几分惊诧,
“皇上,当真是这么说的?”
这朝堂上下皆是苏相的人,皇帝有些事情虽是有心无力,可终究是一朝天子。
因着女儿的事情他是对皇帝心有怨言的,可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却是想也没想的甚至来不及换一身朝服便赶往宫里。
“当真。子墨没有理由欺瞒大人,眼下圣体康安,您还是回府梳洗妥当了再进宫面圣的好。”
谢明依劝说道,好在刑筠听了进去,上了谢明依早已为其准备好的马车。
“送刑大人回府吧,路上马车一定要平稳。”谢明依嘱咐着官兵道。
“诺!”
官兵领命离开,谢明依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一直等候似乎有话要说的陆锦,
“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胡说!
“大人,昨夜下官看到……”到字还未出口,陆锦的话便被那人喝止。
“好好的搜,别让刺客侥幸逃脱,谁胆敢私自放走刺客,别怪本大人无情要了你们的脑袋!”
她本是一届书生,却没有半点书生应该有的优柔寡断,反倒像极了武将。
可偏偏武将又不及她聪慧,有勇有谋。
九门提督的人虽然得了苏家的暗示,不必太过在意这位提督,可眼下这凌人的气势却让他们脚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前副提督的脑袋说砍就砍,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更不需说了,想要了他们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都说是天子脚下芝麻大点的事也能闹翻天,可那也得是背后极有权势的人才能做到的。
像他们这样的升斗之兵,即便是死也只是几十两银子便打发了的。
陆锦被谢明依喝的住了口,却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怔怔的看着前方的谢明依久久不能回神。
好在谢明依并没有打算为难自己,转过身时,可那一双眸子里却幽若寒潭,实在是不像三十不到的人应该有的老练和精明,然而震慑陆锦更多的更多的却是那其中的压抑,
“你若还想要你陆氏一族安然无恙,就管好自己的嘴。你昨天晚上记得的只有被贼人掳走这一件,还想活就听好我的话!”
没有多一句的解释,陆锦只觉得心惊。
看这样子她是知道拦截他们的人是谁的,可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自己明明看到了那人不经意间露出的颈间的蝴蝶痕迹,那是皇帝的影卫独有的标记。
影卫之中竟然有内奸,这难道不应该及时的禀报皇帝吗?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人探寻的目光,谢明依知道他心中存有疑惑。
皇帝的影卫怎么会拦截他们救主呢?
“昨夜你受了惊吓,陛下特许你在家中修养,近日便不必上朝了,工部的事情自有周大人主持。”
陆锦只当这是一句宽慰的话,却错过了谢明依目光中的暗示。
这厢谢明依催促着陆锦回了府上,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搜查静楼的事情上。
静楼地处玉兰苑的后面,众所周知的这里是为了玉兰苑培养艺妓的地方。
从这里走出去的姑娘们都会在玉兰苑中崭露头角,得京中万千人追捧。
更是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在这些人尚在静楼之中时便一睹芳容,从而预订这些姑娘们出楼的第一夜。
可这静楼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
只有那些银雪点了头的王公贵族们才能一窥芳容,却也只是一眼。
其它人纵然想尽办法也是无济于事。
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人藏进静楼之中,足以见得此人的神通广大。
再联系到影卫的标记,便很容易确定这些人幕后的主使绝对不是一般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谢明依在怀疑,这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而目的是朝中的某一位大臣。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禀报在静楼里发现了一个玉佩交给了谢明依,接过玉佩的瞬间谢明依心中咯噔一声,她开始有些疑惑了。
这究竟真的是那个人的玉佩还是说有人刻意栽赃?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谢明依问。
四下里搜查完毕的官兵们纷纷摇头,谢明依这才下令收兵。
可一番之下也将静楼折腾的不浅,银雪看着静楼里的一片狼藉,心中的怒火燃烧着,咽不下这口气的银雪让人备着没有玉兰苑标记的马车,直奔皇城的方向而去。
————
是夜,谢明依陪着刑筠赶到了大牢之中,连夜提审被抓住的刺客。
白日里苏衍在问询时已然是用尽了手段,可这刺客的骨头却硬的很,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倒让谢明依着实的涌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大人,白日里苏侯爷严刑拷打这个人就是不开口,您打算怎么办?”谢明依问。
作为刑部侍郎她自然是对刑部这些折磨人的招数了然于胸。
如果苏衍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开口,怕是真的难办了。
一时之间谢明依不禁动摇了,怕是此人应该真的是匈奴派来的刺客。
然而一张中原人的面孔却让所有人匝舌,既不是匈奴人,又没有证据就不能给匈奴人扣上行刺的脑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难怪向来对此暴行不屑一顾的苏衍会气愤至此,几乎动用了所有不会伤及性命的刑法。
眼前被绑在架子上的人几乎奄奄一息,自然的垂下脑袋,脸上身上的血滴也在不断滴落。
看见此,谢明依想到的是刑筠大概会给此人的伤口上加一层白吧。
所谓加一层白,就是撒一层盐的意思。
在伤口上撒盐,可比就这样放着他不管更加痛苦,而且更重要的是,撒盐还可以让他避免感染死亡这种事情的发生。
谢明依的话音落地,这边刑筠却只是看着被绑在架子上的人微微一笑,然而那唇畔的冷意却足以让谢明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愉快的记忆突然间涌上脑海,身体在下意识的颤抖着。
然而一旁的刑筠并没有发现谢明依的异常,或者说此刻的他满心都在让刺客开口上面。
“今日若不让你张开这张嘴,本官这几年的刑部尚书便白做了!”
说话间外面走进来一个狱卒,走进细看,谢明依才认出来此人正是王睿,然而他手中除了右手的刀剑,只剩下左手一个白色的瓷瓶。
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好在刑筠并没有让谢明依疑惑多久,很快的便让王睿将瓷瓶里的东西给刺客喂了下去。
紧接着又在一边架上了香炉,一柱尾指粗细的香插在了香炉里,随后又有人拿着火折子将香点着。
起先谢明依还在纠结,这刺客并无任何反应,真不知道刑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然而就在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那被绑在架子上的人,突然间扭动起来,发出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且脸色涨红。
痛苦而又狰狞的样子看的谢明依不由得阵阵发呆,可两边的人仿佛见怪不怪的样子,面色从容,包括王睿也是极淡定的。
“谢大人请坐。”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搬来了两把太师椅,刑筠邀着谢明依坐下,后者怔怔的落了座。
直到此时谢明依依旧有些不明,刑筠刚才给刺客服用的究竟是什么。
“大人刚才给那刺客服用的是什么奇药?我看他遍体鳞伤也没有如此狰狞痛苦。”
谢明依问。
刑筠冷哼一声,眼中更多了几分残忍和阴冷,
“谢大人不知,这是我刑部委托太医院配置的迷情药,纵然他不怕身体的痛楚,可这份“愉悦”却是他绝对享用不起的,骨头再硬的人也得给本官跪地求饶。”
迷情药,听着淫秽的词语然而此刻在这大牢之中却无法激起人半分的下流念头。
只因为那服下此药的人正经受着最痛苦的“愉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寒料峭,天牢里面见不得光的原因,谢明依打了个寒颤,一旁的王睿看在眼里,又看了看尚书大人刑筠阴狠的表情,自知谢明依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受尽了千般苦楚,她以为已经是人间炼狱,可却未曾经历过这一种,谢明依不敢想,若是自己正在经历这一切将是何等的绝望。
这,才是刑筠吧。
如果不是这样的狠心,而是真的像他看上去那般的优柔寡断,苏同鹤怎么会把他放心的扔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要知道,这可不是随便的酒囊饭袋就能胜任的位置,不杀伐果决,即便是苏同鹤有意包庇,他也迟早会被仇家下黑手致死。
如今,谢明依有些庆幸了,她没有经历的谁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折磨只怕是再硬的骨头也会变的软了。
那不堪入耳的声音连续不断,让这些官兵们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谢大人,曾经的他们的上司除了刚开始的惊诧以外,听到男人的声音后依旧面不改色。
“大人真是好手段。子墨服了。”
谢明依拱手作揖,表达心中的敬佩之意。
这样的手段,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到的。
刑筠扭头,看向谢明依的时候脸上的态度恭谦,可眉宇之间的戾气却浓的骇人,他说,
“子墨别急,后面还更有好看的呢。”
“……”谢明依定住了,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会亲眼看到这样的一幕的。
“来啊,让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王睿便应下,随之带着几个人出了大牢,再次回到天牢里时,只见王睿的身后跟着一位女子,身后的几个百姓装扮的人手中纷纷拿着乐器,而那女子身穿的红色舞衣隐约之间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这是作何?”
这一刻谢明依发现自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得新人,在询问着老上司他每一个行为的用意和目的。
刑筠道,“刑某感念大人相救,择日不如撞日,请大人观一曲歌舞。”
“啊,原来是这样啊。”
谢明依喃喃道。
另一边的女子似乎被眼前的景致吓到了,毕竟她也没有想到竟是要自己来大牢里献舞。
现下泫然欲泣的表情倒是更加的惹人怜爱起来。
“两……两位大……大人想看什么舞?”
舞姬怯怯道,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没有在看到那刺客浑身是血的样子后直接晕倒谢明依便已经高看她一眼了。
“跳你拿手的就可以了。”
刑筠只淡淡一瞥道,似乎全然对年轻貌美的舞姬不感兴趣。
谢明依心中生出几分疑惑,只见那舞姬在听到刑筠的话后,和身后的几人商议了一下。
片刻后,一阵丝竹管弦的声音响起,乐器虽简陋,可靡靡之音依旧吸引来众人频频侧目。
尤其是那舞动的女子纤细婀娜的腰肢,玲珑有致,艳舞婀娜,妖娆的紧。
谢明依只淡淡一瞥,这些人的眼睛早已暗中频频望向那女子。
尤其是那被绑在架子上的刺客。
看着他的表情中的痛苦,谢明依觉得,一切快要结束了。
在这一柱香熄灭之后,刑筠如愿以偿的从刺客嘴里审问出了背后的主谋和朝廷的内奸。
主谋是意料之中的匈奴人,可这内奸……
谢明依倒吸了一口凉气。
“胡说!”
向来冷静自持的谢明依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一脚踢在了刺客的身上。
然而这一踢不要紧,却踢的人仰马翻。
“大人……人……死了。”
谢明依怔怔的看向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刺客,心中一阵慌乱。
“他……他怎么就死了呢?”
谢明依喃喃道。
刑筠问被谢明依这一脚吓到了,却是先一步谢明依反应过来,拍案道,
“这明明就是栽赃,待本官禀明圣上,皇恩浩荡,陛下英明神武,定不会受这等小人唆使!”
谢明依的思绪被刑筠的一嗓子喊了回来,看着情绪激动的刑筠,二者相对而视,纷纷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原来目的是周百彦啊。
谢明依早已接到宫中内线的通知,说是皇帝近日似乎有对工部下手的意思。
她知道那人急着收拢权势,却不曾想竟会是如此恶劣的手段。
说是周百彦叛国,卖主求荣,谢明依是绝不会相信的。
堂堂燕朝举子,无论如何内斗,皆不会卖国求荣,如此行为是要遭天下人唾弃的。
————
皇宫长乐宫
封后大典之后,宁舒儿便搬进了长乐宫。
曾经这里是皇城中最冷清的地方,如今却因为她的到来日日歌舞升平,成了这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同其它人的羡慕相比,宁舒儿对这份圣恩的眷顾却只觉得有几分悲凉。
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帝对自己的补偿呢?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愿不想要这份滔天一般的眷顾。
“皇后娘娘,陛下说了,今日在书房歇下,请皇后娘娘早些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陆盛春作为宫里的总管太监来长乐宫中传话。
这个从美人到四妃,再从四妃坐到皇后位置上的女子,如今却不过是十八岁的华龄。
然而她盛宠不衰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因为这花一般的年纪,而是另有其它的缘故。
毕竟这宫里从来不缺新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可以一见
恐怕现如今的人没有人比陆盛春更加清楚皇帝如此垂帘宁舒儿的原因了。
只因她像极了那个曾经在深宫之中关照当时还不时皇帝的六皇子。
幼时的相助让他铭记在心,以至于时至今日那身在高位上的人依旧在看到宁舒儿时对吗人念念不忘。
说是睹“物”思人也不为过。
“多谢陛下百忙之中仍旧惦念本宫,陆总管辛苦了。”说话间宁舒儿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陆盛春的旁边塞给他一个荷包。
荷包里面沉甸甸,只拿在手中不需问陆盛春也知道是什么了。
看着陆盛春脸上满意的笑容,宁舒儿依旧笑得得体华贵,可在这样端庄的笑意之后,竟藏着几分嘲讽。
这些个太监,不能人道,最是贪财。
以前的宁舒儿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从来不屑,只是偶尔下面的人会听从父亲的吩咐上下打点。
可现如今,宁舒儿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着父亲的庇佑的。
身在皇后的位置,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表面看着显贵,可实际上却变相的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的眼睛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希望挑出自己的错误,皇帝的失职。
尤其是苏家。
宁国公府虽然素来同苏家交好,但终究不如苏家本家的女子来的安稳踏实。
“总管大人辛苦了,陛下日理万机,总管大人陪侍左右,万望提醒陛下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后宫之事自有太后和本宫打理,不必忧心。”宁舒儿淡笑着道,
“对了,本宫让御膳房替陛下熬了滋补的参汤,一会儿劳烦总管大人领着我这宫里的丫头一起去御书房送过去。”
见到此刻的宁舒儿,陆盛春却是不由得一愣。
这话音儿听着不对啊。
话还是那些话,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然而此刻却容不得陆盛春多想,连忙回道,
“娘娘严重了,侍奉主子本就是奴才们的职责所在,皇后娘娘如此贤德,且对陛下一片情深,奴才一定如实转告陛下,以慰天恩。老奴告退。”
陆盛春恭敬的退出合欢殿,方才宁舒儿说起的宫女早已经在门口等候自己。
因着天色的缘故,陆盛春并没有看清楚那宫女的样貌。
然而等到了御书房,当皇帝叫住了送膳的宫女时,陆盛春才瞧见,这宫女的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
当然不仅是他如此觉得,因为皇帝是早他一步发现的,所以当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宫女的眼睛时,陆盛春识趣的退出了御书房,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关上御书房的门,陆盛春转过身才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即便是他几十年的时间都奉献给了皇室,可终究这皇帝的喜怒是不由人掌控的。
对于皇帝的秉性陆盛春已然习惯了,只要小心些伺候总是不会惹祸上身的。
他在意的是皇后送来的宫女。
冤孽啊,终究还是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他们千方百计想要阻拦的,终究还是抵不过喜欢二字。
————
“怎么办?子墨。”
马车上的刑筠显得精神颓废,明显因为刺客的话而犹豫不绝。
他是不相信周百彦是内应的,同谢明依一样。
此刻,他希望谢明依能再向从前一般给自己出个主意。
谢明依心中也有些微的犹豫,说实话从牢房出来她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洗脱周百彦身上的罪名。
可此时,人证已经有了,她相信周府里肯定已经被人布好了圈套和陷阱。
就等着周百彦喊冤之后将这些“证据”呈上。
“事到如今,怕是只剩下一条路了。”
谢明依的眸光微沉,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却看的让人觉得心底升出几分的凉意。
刑筠看到过她这副样子,似乎是在其对什么感到极其不满意时才会有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都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偏生这么一个后生竟是将这个词演绎的全备。
“没有其它回转的余地了吗?百彦他不是那样的人。”刑筠依旧不死心的希望还有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能够找到幕后的真凶。
然而就在此刻那人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嘲讽,却让刑筠觉得有几分的蹊跷。
“子墨这是……”
谢明依同他们的交情不深,但是刑筠感觉的到谢明依是有意帮周百彦的。
突然间,刑筠想起来之前在寒食节定北侯府的宴会上谢明依异常的举止,莫非……
“子墨,是不是有人要对百彦不利?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当然是有人要对周百彦不利,她也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谢明依却不能告诉他。
反倒是语气深长的说,
“大人,山雨欲来风满楼。听明依一句忠告,如今之际能够保全身家性命已经很是不易了。”
刑筠疑惑,谢明依这话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虽非聪明绝顶,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
从年初开始皇帝和苏相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了。
从强南军,到立舒妃为后,几乎每一场博弈都是以皇帝的胜利告终。
谢明依是在暗示自己,这两方的争斗会越来越剧烈,似乎周百彦就是其中一个牺牲的棋子。
同时,刑筠也在突然间意识到一个事情。
或许昨夜自己若是没有前去宫中通报消息的话,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是如此吧。
苏家皇帝暂时还不能动,可这些犬牙,皇帝还是可以随时换人的。
比如说,工部的周百彦。
六部之中,怕是只有工部的尚书是名存实亡的。
真正掌握工部的,是陆锦。
而陆锦是前首辅的嫡孙,可想而知,即便陆锦不投靠苏家,苏同鹤也是不敢对陆锦做什么的。
毕竟,那在朝几十载积攒的人脉不是摆在那里看风景的东西。
然而真正重要的是,陆锦一旦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又会是谁补上工部侍郎的缺?
不知不觉间谢明依已经想的如此的长远,还是刑筠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子墨的意思是,百彦此一回是在劫难逃了。”
谢明依有些为难,然而刑筠的样子似乎是自己不给他一个回复绝不罢休的样子。
谢明依深知,这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惹来的。
“舍弃功名利禄,尚可保一家老小平安。”谢明依道。
然而此话一出,她便已经知道刑筠犹豫的在哪里。
隐忍到现在才有如今的一切,又有谁能够轻而易举的放下手里的名利权势?
纵然换作是自己也是心有不甘的。
青春,汗水,尊严,时间,全部消耗在这里。
有时候,和性命相比,这些堪称为自己的心血的东西更为重要。
然而性命却不是自己的,而是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一家老小的。
谢明依相信,周百彦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因为和家人相比,这些东西真的微不足道。
————
审问刺客的当天夜里,刑筠便到御书房向皇帝禀报,闻听匈奴是幕后主使,皇帝雷霆大怒。
直下令让陆盛春到定北侯府传旨,命其连夜进宫听宣。
刑筠战战兢兢的等候在一旁,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周百彦。
“着工部尚书周百彦即日起不得踏出府门半步,令九门提督府派兵看顾其家眷,若是有人私自外出,让九门提督提头来见。
着刑部尚书刑筠主审,京兆府尹,九门提督复审,彻查清楚刺杀当夜的真相。朝中大臣者所有不配合,当先斩后奏!”
随着一张圣旨发出,伴随着的是朝野上下的震动。
苏同鹤听着管家禀报朝中内奸是周百彦,当即手里都弄着鹦鹉的树枝从手中掉落,直压在了笼子里鹦鹉的脚上。
一阵凄厉的鸟叫声嘶鸣,扰的苏同鹤心里一阵烦闷。
然而上天似乎在和他作对一般,正当此时又有人来报,户部尚书前来拜访。
苏同鹤想了一会儿还是在管家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户部尚书是谢明依。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应该带着九门提督府的人看守周百彦的家吗?怎么闲的到老夫的府上来,是来看笑话的吗?”
知道苏同鹤此时正在气头上,小厮不敢轻易接话,频频看向一旁的管家,希望他能够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好在管家素日里对府中的仆人也是多有照顾,此刻轻轻移步,不着痕迹的将小厮挡在身后,这才向苏同鹤提议道,
“老爷,谢大人来说不定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小人以为可以见一见。”
管家素日里是自己的心腹,苏同鹤对他的态度自是对其他人有所不同。
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管家同他的关系与其它人相比自是不一般的。
苏同鹤静下心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被气昏了头,这才让小厮将谢明依带到书房去见自己。
周百彦是内应,苏同鹤打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是不相信的。
然而刑筠却早一步的进了宫禀报,自己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工部尚书的缺可以由陆锦顶上,可陆锦的工部侍郎的位置又由谁来坐比较合适呢。
苏同鹤知道,眼下周百彦已经是一个弃子。
谢明依那般的人自是不会为了一个弃子来和自己撕破脸皮。
嘲讽自是不会,谢明依到此应该是为了工部侍郎这个缺儿了。
————
等到苏同鹤赶到书房的时候,谢明依早已经在书房中等候,见着苏同鹤进了门,忙着拱手作揖,行礼道,
“下官谢明依见过丞相。”
苏同鹤挥了挥手,颇有些心力憔悴的样子,初见到他这副样子,谢明依也不由得心中思索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为了周百彦的事吗?
区区一个周百彦,谢明依觉得苏同鹤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周百彦如此。
可这心力憔悴的样子……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子墨来了,眼下陛下可是给你派遣了差事,不是在看守周府吗?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苏同鹤精神不振,这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这未免有些太过明显,大概三分真,七分假吧。
谢明依心中有了数,虽不知苏同鹤为何心力憔悴,但是周百彦对他也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要在自己面前装出这一幅样子。
“丞相所言极是,下官一大早便带着九门提督府的人围了周大人的府上。但是下官心中有一疑问,恐怕朝野上下只有丞相大人可以为子墨解惑。”
谢明依拱了拱手,态度恭敬。
苏同鹤眸光微闪,面上挂着一抹淡笑,看起来有些牵强,却也附和他目前的情境。
周百彦他是要拉一把的,如若不然很容易便让那些追随自己的人觉得心寒。
武经文已然是前车之鉴,苏家再也伤不起第二次了。
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苏同鹤才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的心力憔悴起来,他知道如果此事再不能妥善的解决,后果很容易不受控制。
事情一旦失控,可就不妙了。
如果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谁会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背上万世的骂名?
苏同鹤自然是不想的。
“子墨请讲,老夫若是知晓的,定会如实相告。”
得到苏同鹤这么一句话,谢明依便放心了。
“子墨想问,丞相大人以为,那日在皇城外拦截下官等人的刺客是谁的人?”
苏同鹤蹙眉,“子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老夫竟然是那匈奴人勾结的朝中内奸不成?”
这顶帽子扣的太大,自己是招架不起的,谢明依知道,这厢连忙否认,
“丞相误会了,子墨只是想说,这刺客究竟会不会是周百彦派去的?如果是他派去的人,为何不直接杀人灭口来的妥当?”
要知道,即便不是改朝换代,只要她和刑筠死一个人,刑部和户部便出现了空缺,而周百彦便不再需要当一个傀儡尚书。
然而,那些人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身上的影卫标记,实在是不像是周百彦可以驱使的人。
周百彦此人虽然精明,可在某方面来讲,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在皇帝的影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怪你
“如此说来,子墨倒是知道这朝中的内奸是谁了?”
苏同鹤试探道。
推来推去,竟然将这话推到了自己这里。
谢明依心中一阵冷笑,然而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谢明依忍下心中的烦闷,淡笑着道,
“丞相误会了,下官并不知朝中通敌的内奸是何人,只是觉得周大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同鹤心里也知道谢明依说的话是句句在理的,自己提携上来的人他还是清楚的。
巧取钻营是一回事,通敌叛国是另一回事,周百彦那个人会叛国,苏同鹤也打心底里不相信。
然而人证已死,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说审问的时候子墨也是在场的,刺客还是被你一脚踢死的,可有此事?”
苏同鹤忽然间提起了这件事,一时间让谢明依有些拿不准了。
她吃不准苏同鹤这是要拿自己一把,还是真的要兴师问罪。
但是刑筠跟皇帝提起时,后者虽然面露惊色,却也没有多加怪罪。谢明依也猜的到皇帝巴不得是这样的结果,倒是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可苏同鹤就不一样了。
一个要生,一个要死。
谢明依看着面前的苏同鹤,心中思量了一下这才试探着道,
“确有此事,这确实是子墨一时大意了。”
如果有心者自然会猜测自己是在杀人灭口,然后栽赃给周百彦的事情就这样成了定局。
谢明依不知道苏同鹤是不是真的想的,但是从现如今的局势看,几个去皇宫通风报信的大臣只有自己没有被抓起来,反而完好无损的回了府邸。
任谁都会心生怀疑,如此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也是事情过去了许久谢明依才反应过来的事情,而那时自己的一脚已经踢了出去,覆水难收。
即便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然而,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来之前她便想好了,既然那人想要把帽子扣在自己的身上,他不仁,就不要怪自己不义了。
影卫的人被容羲引开了,所以她才能放心的来到苏府同苏同鹤商议。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本事。”
苏同鹤的眼神在谢明依的身上上下扫过,一种质疑的目光一闪而过。
谢明依尴尬的笑了笑,她当然明白苏同鹤不是单纯的说自己踢死刺客的事情。
谢明依清楚,这是在点自己。
“丞相言重了。”谢明依一边说,忽然间话锋一转,
“不知丞相如何看待周百彦的事情?”
苏同鹤眼眸微沉,
“周百彦的事情自有刑部同京兆府尹会审,老夫相信,一定迟早会真相大白的。”
这老狐狸,话说的滴水不漏,可心里却比谁都想周百彦可以安然无恙。
谢明依心中清楚的很,然而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不继续引下去,可就对不起今天来这一趟。
“丞相难道不觉得周大人是被人栽赃的吗?”
谢明依问,情绪也逐渐的激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同鹤至今为止还在遮遮掩掩的缘故,她只觉得现下没什么比周百彦一家活着更重要的了。
“谢大人为何如此关注周百彦的事情?难道说五年的教训谢大人已经忘记了吗?”
苏同鹤的面色不善,甚至可以说是冷得惊人。
谢明依看着不由得瞳孔微缩,浑身的汗毛下意识的竖了起来,那五年永远是自己挥之不去的噩梦。
恐惧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但是谢明依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此刻被恐惧蒙蔽了双眼,以后只会成为被苏同鹤利用的把柄。
“下官不是一时心软,而是为了丞相着想。”
尊严,在这一刻突然间碎了。
那是谢明依留给自己的残存的一点尊严,在苏同鹤的面前就这样碎了。
苏同鹤也是惊诧的看着谢明依,眸光犹豫了许久,
“说来听听。”
“军饷案,武经文的死已经让朝野上下一片议论纷纷,眼下无论周大人是不是真的内奸,只要周大人死了,丞相大人在朝中的地位便微妙了。”
谢明依一板一眼的分析着眼下的局势和对苏同鹤的利弊。
人啊,往往对他人的心生怜悯无法改变什么,然而一旦事情与自身息息相关就大不相同了。
深深明白这一点的谢明依成功的扯住了苏同鹤心中的一弦。
即便那人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谢明依相信,他已经在考虑了。
“丞相,下官有一计,可以两全其美,既保住了周大人的性命,又可让丞相不失去对工部的掌控。”
这话,是极具有诱惑力的。
苏同鹤的目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她真的很聪明,自己当然知道她是在引诱自己,为她接下来的话作蒲垫。
但是,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也是要跳的。
因为他太需要一个方法度过眼前的难关。
如今苏衍已经被皇帝派去了北地,即日就要启程。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不会对苏同鹤做什么,而且还会对苏同鹤的提议多加考虑。
所以谢明依才会找到苏同鹤这里。
“讲。”苏同鹤说。
“丞相,为今之计,还是劝说周大人辞去官职为上策,陆锦补上工部的缺儿,随之再由翰林院编修胡之著补上侍郎的缺即可。”
“胡之著?”提到这个名字苏同鹤似乎有些陌生。
谢明依提醒道,
“胡之著,曾在大人手下任职,而且是大人的学生,出身天都书院,可以为大人所用。”
隐约间苏同鹤突然间想起来了,只是有些印象太浅,但是听谢明依这么说,苏同鹤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胡之著,天都书院,出身倒是不错,只是……此人素来默默无闻,若是调到工部,会让人非议。”
苏同鹤斜睨着一旁的谢明依,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然而谢明依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从容答道,
“人言可畏不假,可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大人便可在朝中又多了一位可以椅仗的大员。而且,天下学子会觉得大人慧眼识珠,着眼之处并不仅仅限于高处,有笼络人心之效。”
句句说在人的心里,苏同鹤笑着,可心里却愈发的觉得眼前之人若是五年前没有那挡子事,估计如今这个丞相的位置早已经是她的了。
呼风唤雨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苏同鹤?
————
从苏府离开,谢明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容璟已经往回走了,这边也不敢耽搁的直接坐进马车。
“老爷,咱们这是去哪?”
马夫在谢明依临上车之前问。
“回周府,停在胡同口。”
“诺!”
————
周府
九门提督府的人将整个周府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谢明依在周府的胡同口下了马车,这边整理了一下衣襟信不走到了周府的门外。
“大人!”
几乎是同时,容璟也赶到了周府门外,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嗯,里面有什么动静吗?”谢明依问。
眼下已经日落西山,天上布满了半边的红霞,照的人脸上些微的红晕。
“没什么动静,除了府里负责采买的人,出府也都有咱们的人跟着,其它并没有人出府。”
谢明依点了点头,眸光中露出一丝满意。
她就怕现下出了什么事,这才是最措手不及的。
然而天不随人愿,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短了一嘴,竟然会留下这么严重的结果。
此皆为后话。
话说谢明依推开门进了周府,已经紧闭一整天的周家门房固然被人推开,门口负责看守的小厮下意识的激动了一下。
难道重见天日了?
小厮激动的从床上掉了下来,然而走到外面一看,只看到进来了一个人,其余的人依旧是官兵,等那人进门之后,小厮又期待一般的看向外面,然而始终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你们大人呢?”
谢明依看着小厮问。
后者怔了怔,看着眼前俊俏非常的谢明依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大人在书房。”小厮说。
“麻烦引我过去。”谢明依说。
“诺。”
这边小厮引着谢明依进了门,容璟吩咐了外面的人,又从门前离开。
然而走到转角处,将转交的士兵支开,趁着四下里无人之际,蹬着墙壁一跃而上,跃过墙头,翻进了周府之中。
等到两个士兵回来的时候,此处已经不见了容璟的影子。
————
这厢谢明依跟着小厮走到了周府的书房。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周百彦的府上来。
府里的景致如预想当中的一般别致,且闲情雅致皆备。
青松翠柏一样不少,仿佛到了江南水乡一般的场景。
这般的风情看着风雅,可实际上,风雅也是需要银子的。
生在南方的竹子想要在北方生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够打理好这些竹子,可怜周百彦也是有心之人。
谢明依看着,略过两边的风景,心中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和周百彦讲。
然而时不我待,不一会儿的功夫谢明依便随着小厮到了书房。
书房里,周百彦正在闲情雅致的描摹着唐伯虎的山水画。
看着这样的周百彦,谢明依竟然有一时的失神,微微发愣。
“子墨来了。”
周百彦说道,说话间放下了手里的墨笔,起身迎了过来。
谢明依不由得笑了笑,此时身后的小厮早已离开,带上了房门,周百彦走了过来,心情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眼前的事情所干扰。
周百彦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进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哈哈~”
此刻的周百彦看上去别有几分恣意洒脱,让人看的有些不明。
谢明依一大早便让人将周府围了,可迟迟不敢进门,就是刚一开始周百彦要出府,也是被容羲挡在了门里。
谢明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毕竟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有些时候还是看的清楚明白的。
看着谢明依的沉默,周百彦大方的挥了挥手,道,
“我知子墨的心意,如若不然也不会盛怒之下踢死了那刺客,子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周某心领了。生死在天,这一劫能不能过去全看上天了。”
周百彦说的不在意,可是这话里话外始终有几分感慨和落寞。
谢明依听出了这话里的落寞,一时之间更觉得自己太过冲动鲁莽,如若不然,此刻还是有翻转的余地的。
即便希望很渺茫,可总比没有的好。
“大人……”说话间谢明依竟然差一点便跪在了周百彦身前,好在后者眼疾手快及时的阻拦她,
“子墨,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都是子墨的错,如果不是子墨的一时冲动,你也不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谢明依潸然泪下,说的周百彦也不禁有几分动容酸涩了心。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周百彦重复着道,强烈的想要表达自己此刻的内心。
从定北侯府的夜宴谢明依反常的举动他便知道,自己或许要出事了。
这个人多么聪慧的一个人啊,是一个宁愿去吐,也不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显露半分醉态的人,可就在那一天,她的行为举止异常的反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觉得她是受了定北侯娶妻的刺激才会如此,可是周百彦还是察觉到了那微妙的情绪。
那刻意的激怒,周百彦配合着谢明依演了一出戏。
早先他自己也在疑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然而一直到出了刺客的事情,周百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大人……”
“我知道,从定北侯府夜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周百彦将谢明依扶了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这样的人,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师,君王,其他的人不必。”
谢明依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丫头,你有办法保住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对吗?”
周百彦问的声音很轻,但是心中却很有数,很踏实。
看着谢明依点了点头,但是他也看到咯那人眼中的纠结和不忍。
“是不是,我要放弃一些什么,比如工部的尚书,和长安的家产?”
谢明依身体一僵,下一刻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周百彦,心中一阵不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夜审
“是啊。”
谢明依甚是无奈的说道。
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皇帝的手落在了周百彦的身上,如雷霆之势,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许久后,只听周百彦朗声笑了起来,
“这浮华一场的富贵和身家性命相比,不值一提。只是,子墨啊,你要当心啊。飞鸟尽,良弓藏,老夫尚能全身而退,你呢?”
谢明依低垂着眸子,心中却被周百彦的一句话激起了惊涛骇浪。
吃过一次的亏,绝对不能再第二次跌倒。
谢明依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人刀下的一个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周百彦竟然已经看到了这一层并提点自己。
如此岂能不让她感动。
差一点潸然,谢明依忍住心中的酸涩,拱手作揖道,
“大人的提点子墨记下了,不枉子墨为官一场。”
没有回答的回答便已经是答案了。
周百彦敬佩道,
“迎面而上,一争高下,以往真的是老夫错看了你,谢三少还是那个谢三少,没有被鞭子和风雨压断了脊梁,吓怕了胆子!哈哈,好!”
掷地有声的一句好,惊动了雷霆,仿佛可只穿过这迷蒙的天空,通达云霄。
“这官,辞了也罢。太平盛世的犬,真是该做到头了。”
那一瞬间,谢明依恍惚间看到了那人鬓边生出的白发。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人生失意呢?
谢明依在心中默默的发问,然而却没有会回答自己。
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可这纷纷的争斗已经昭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到来,这是谁都无法阻止,也无法改变的方向。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临近傍晚便下起了雨,长安的雨势不急,除了去年的一场暴雨,最近几年皆是风调雨顺的。
仿佛是上天垂怜臣工的兢兢业业一般。
不得不说,苏同鹤任宰相,几年来国家的大政方针还是延续着先帝的明智的,即便有几处有些纰漏,可总得来说,功大于过。
这取决于皇帝的忍让,和苏同鹤的适可而止。
然而这种平衡被一封请求调派官员的折子打破了,是一位御史呈奏的折子。
那位御史在呈奏折子之后便被皇帝明升暗扁的派到了广东任职巡抚。
广东素来不是个安分的地方,皇帝美其名曰让御史震慑广东,可实际上是变着法的让御史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一切的平静,从那一天开始被悄无声息的打破。
是夜,刑部的人来提审周百彦,谢明依作为皇帝钦点监视周百彦的人,自然一同前往。
刑部的大堂里,一个个兵勇们精神抖擞的立在两边,手里的杀威棒散发着一种寒意。
打了伞,处处注意,可终究还是沾湿了衣衫。
两人同九门提督的人赶到刑部时,刚一进刑部的大堂,却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起也春雨,止也一场雨,好啊,好啊。洗去这一身的纤尘浮华,倒也落得个干干净净。”
周百彦望着檐外的雨,大有感慨,却是愈发的豁然起来。
“大人,子墨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谢明依拱手作揖道。
周百彦点了点头,以示答谢之意,早有刑部的兵勇迎了上来,给周百彦的双手上了枷锁。
按道理从离开周府时这枷锁便应该上在周百彦的手上的,只是碍于谢明依态度强势,才一直容他到现在。
然而从此刻开始,周百彦的前路要靠他自己了。
如今之际,还是要能度过这一劫,才能辞官。
而转折点,却不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谢明依转身,站在大堂的门口,望着坐在上面的刑筠,一丝不苟,严肃非常,一副秉公办事的样子。
如果,每一次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刚刚萌生这个想法,谢明依便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这样一丝不苟的官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泱泱大国,大燕历代各位明君圣主治理之下的太平盛世,也都是鱼龙混杂的,政治清明,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罢了。
谢明依出了大堂,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她应该知晓的,她只负责护送。
撑起伞,谢明依走到了刑部大堂的外面,这里是她曾经待过很长时间的地方,可以说熟记于心也不为过。
刑部,掌管着大燕刑罚的部门,可偏生这里的布置却静雅的很,听说这是前几位尚书中的某人在风水先生的指导下而布置的。
也因此,在刑部做事的人,从来都是只有小灾,并无大患。
如今看来,这个算命先生算得还是瞒准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现在的刑筠,即便有难,却也都不至于丢了性命。
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这一草一木皆贪恋着每一滴春雨的滋润,可偏生这天却阴冷潮湿的紧,让人觉得浑身湿涝涝的。
“大人,这外面下着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看着眼前的王睿,谢明依怔了怔,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走到刑部大牢来了。
原来,王睿大老远的便瞧见了有个人往大牢这边走过来,仔细一看,像极了谢明依。
这才撑着伞迎了过来。
谢明依对于王睿的意义,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没有人会不因为被赏识而感到激动。
恰好,赏识自己的人正是谢明依,无论这原因是什么。
谢明依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雨的天气,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闲来无事,随处走走。”
闲来无事?
这是王睿绝对不会相信的。
如今的谢明依早已经不是刑部的侍郎,而是户部的主事,已经是他们这些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想到听旁人提起今夜尚书大人要提审周百彦的事情,王睿心中有了猜测。
“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到里面稍坐片刻,等雨势小了些再走不迟。”
王睿提议道。
谢明依本就是因为不知道去哪里才会闲庭散步的一般的不自觉的走到这里,看着眼前的王睿,谢明依想,或许这也就是上天给自己的点化吧。
谢明依没有推拒,同王睿走到了刑部大牢里牢头们休息的地方,一张八仙桌坐着三个人,剩下一个位置是王睿的。
起先三个人还没有认出来谢明依,然而看着她衣着打扮皆非寻常人等,一时间语气态度皆收敛了不少,看着王睿问道,
“王头,这位是?”
王睿道,
“这位是……”
“尚书大人今夜要提问犯人,差本官过来审问几个人。”
原本也只是突然间升起的想法,谢明依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能够得到一些别的消息也算是不枉此行。
然而刺客已经死了,她又能提审谁呢?
几个差官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最后还是王睿大着胆子问道,
“大人要提审谁?”
谢明依半眯着眼眸,问道
“那个人住的牢房在哪里?”
王睿道,“大人可是要去那人的牢房?小人可以为大人领路。”
“有劳了。”谢明依道。
这边王睿引着谢明依找到了刺客的牢房,然而谢明依的目光只是从牢房中一扫而过。
这牢房里不会有什么痕迹的,即便是有也被人清理干净了。
谢明依四下里看着,牢房的两边皆有一个人,两个人皆是精神不振的样子。
“王睿,本官需要你帮个忙。”
“大人请讲,小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虽然有些过了,但是也充分的表明了王睿的激动之心。
谢明依的多加照拂不是开玩笑的,容璟将王睿的一家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王睿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对此怎能不感激涕零。
早就准备着要报答谢明依恩情的王睿,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怎么能不激动?
谢明依看在眼里,并没有纠正王睿的话,只是让他附耳过来,吩咐了一番,
“一会儿你趁着放晚饭的空当,帮本官问几句话……”
一番耳语过后,王睿的表情变了又变,等到谢明依说完,已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把牢房门打开,本官进去查探一番。”谢明依吩咐道。
王睿怔了怔,只以为谢明依要查探牢房未做他想,拿着一串钥匙找到了房门的锁,打开锁后推开了门,
“大人,请。”
谢明依走进牢房里,四下里探索着,无非是装装样子,如若不然,只是到这里看一眼便离开,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谁又知道这大牢里有多少别人的眼线。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牢房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凌乱无章的划痕,而且时间的陈旧完全不一,很清楚的能够看出,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旧的。
谢明依的脚步突然间停顿下来,暗处有人的呼吸一瞬间紧张起来。
手指抚上几处崭新的划痕,触摸着上面的沟壑,仿佛感觉到了那人内心的绝望和痛苦。
凌乱无绪的划痕细看之下,竟然组成了一只雄鹰的样子。
耳边仿佛响起了雄鹰在天空中啼鸣的声音,响彻九霄,震慑八方。
这刺客究竟是什么人,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匈奴刺客,反倒是有些来头的。
一时间,谢明依对刺客的身份产生了好奇,转身之际,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绣着白色雄鹰的香囊。
通体纯白的猎鹰是最高贵的一种,刺客的汉人模样让很多人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匈奴人收买的中原刺客,并没有去细细追查他的身份。
看着手里的荷包,谢明依觉得,老天爷都在帮自己,翻盘的时候到了。
————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俗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就是周百彦。
好好的在家带着,却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绊脚石,而且是要踢开的那种。
而人要是走运的时候,是什么都拦不住的。
比如说,谢明依在完全不抱有希望的牢房里发现的蛛丝马迹。
不知道这究竟是真的巧合呢,还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谢明依拿不准,觉得还是先调查一番的好。
这边周百彦在询问的过程中绝不承认助刺客行刺皇上的事情,可刑筠手里握着一封封从周百彦家里搜出来的匈奴的书信,即便自己是不相信的,可铁证如山,又能怎样呢?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食君之禄,又岂能做出如此祸胆包天之事?这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周某虽非英雄好汉,却也知忠君的道理!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百彦一身正气,这么多年来刑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义愤填膺的样子。
刑筠面露难色,心中却是一阵欣喜,只要周百彦死咬着不承认,这边自己就有话跟皇帝讲。
提审无果,周百彦被谢明依带回周府,这一夜谢明依都是在周府门外度过的。
然而此刻的谢明依已经不似原来一般焦灼,她想到了一个让周百彦脱罪的办法。
星夜,雨势渐微,谢明依觉得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
两日后,一大早,有人到京兆府击鼓,连夜审案的京兆府尹一脸的烦躁,刚想让人将击鼓之人赶走,却听下面的人说,外面有许多击鼓。
有的是贵族大家,有的是平民百姓,纷纷收到了京兆府尹的书信,信里的内容说,只要到京兆府击鼓就有银子领,或者可以找回丢失的东西。
京兆府尹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叫苦不迭,
“这都是哪位祖宗干的好事啊!这不是要我死吗!哎呀……”
京兆府尹眼见事情不对,连忙溜之大吉,从后门离开,一路往皇宫而去。
皇城
皇帝刚听完刑筠禀报昨夜审查的结果,这边陆盛春说京兆府尹求见。
“怎么?你和京兆府尹不在一起办差吗?”
皇帝发问道。
好好的没什么事,京兆府尹进宫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臣昨夜同京兆府尹一同审理罪臣周百彦,可能是赵大人有什么新的发现吧。”刑筠皱着眉头道。
几天下来案件并无进展,每次和皇帝禀报的时候,刑筠都觉得如临大敌。好在自己事先想的周到,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可眼巴前的,他来干什么呢?
刑筠也有些摸不准,只在心里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对百彦不利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鱼龙潜跃
京兆府尹被陆盛春迎进了御书房里,这边刚一进门便行跪拜之礼,站起身后道,
“陛下,长安城中的百姓纷纷在家中找到了神秘的书信,说是到京兆府尹便可寻到丢失的东西,更有甚者……”
“更有甚者什么?”皇帝沉声问道。
京兆府尹定了定神,怯怯道,
“更有甚者竟然在家中发现了匈奴的书信,笔记口吻皆同周大人家中搜出的书信一致。”
“……”
皇帝和刑筠不约而同的因京兆府尹的话而怔住。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啊?
刑筠面露难色,可心中却是大喜过望。
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虽出其不意,但是却解释了周百彦家中的书信来源。
如此一来,他想保住周百彦就容易多了。
然而心中的喜悦之情却不能露出半分,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的脸色阴沉如水,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阴鸷的目光,沉重紧张的气氛之下一切已经是昭然若揭。
究竟是谁在坏他的好事!
此人这么做事有目的的,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此举完美的解决了眼下周百彦被定罪的有力证据。
如此一来,这证据便再也靠不住了。
不仅如此,一旦周百彦的罪名被洗脱,那么刺客的供词就会有假,那么匈奴的罪名便也做不住了。
一个周百彦他可以放过,但是这是将苏衍调离长安最好的方式和借口。
皇帝心里恨得压根直痒痒,却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一旁的京兆府尹,道,
“你身为京兆府尹,彻查清楚这种事情不是你份内的职责吗?”
“陛下圣明,但臣以为……”京兆府尹看了一眼刑筠,后者有些猝不及防,隐隐有些担忧他想要说些什么,
“臣以为眼下长安城中的怪事皆同刺客一案相关,若是寻常的百姓都收到了匈奴人的书信,也就是说周大人定罪的证据不充分,臣请奏陛下彻查此案,扩大范围寻找包庇匈奴人的嫌犯!”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刑筠心里高兴着,京兆府尹的每句话都说进了刑筠的心坎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京兆府尹竟然会如此不惧天威。
这些话也是刑筠想要说的。
然而……
“砰!”的一声响动,刑筠和京兆府尹纷纷跪下,那坐在桌案后面的帝王威严难挡,只见人心生畏惧。
京兆府尹说出这话时,基本上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来时苏府的人找到了自己,让自己同陛下替周百彦开罪。
然而这话好说是好说,可最后终究是什么样的结果,京兆府尹也是忐忑不安的。
但总不至于要杀头吧!
惹毛了皇帝,自己顶多被贬谪,只要苏相还记得自己,有朝一日就能卷土重来,失而复得。
这样的利弊是极好权衡的,任谁都会像京兆府尹一般,宁愿的嘴皇帝,也不能拒绝了苏相。
这大燕朝的天,皇帝一手难遮,能够翻手为云的是苏家。
刑筠哪里知道京兆府尹心中如此多的弯转,一时之间竟对这个人有些改观。
以往一直觉得京兆府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今看来,倒是多了几分果敢。
皇帝自是也想到了这一点,震怒之后,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京兆府尹的身上,
“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爱卿还是一位仗义执言的能臣啊。”
这话明褒暗贬,夹杂着皇帝的不悦,而且已经是十分明显了。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不能让陛下的臣工蒙受了不白之冤,若是如此,难免令天下士子心寒。”
这话的语气可真是耳熟的紧啊。
基本不用去看了,皇帝已经猜到这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既然书信可以仿造,那刺客的话还有待商榷,刑爱卿。”
“臣在。”
刑筠忙答道,方才的哪一句可不表示皇帝没有怪罪京兆府尹,反倒是眼前的皇帝心情很不好。
这个当口刑筠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替周百彦说情的话他一句也不敢讲,对谢明依嘱咐自己的话牢记在心——如果皇帝对一件事很不满意的时候,千万逆着他的想法行事,如若不然,恐怕会适得其反。
终归皇帝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着你彻查刺客的事情,究竟幕后的主使是谁,以及朝中的内应也要给朕查的清清楚楚。”
“臣遵旨。”刑筠拱手作揖行礼。
“令,朕命你到周百彦家中传旨,让九门提督府的人撤了吧。”
刑筠怔了怔,似有些惊诧的样子,随即恭维起来,“吾皇圣明!”
皇帝不是傻子,相反心里明镜的很。
有人在拆穿自己的戏法,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即便一个说了,一个没说,可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想让自己放了周百彦。
既然如此,他可以放过周百彦,但是有些人还是要收拾的。
周百彦离宫时怀里带着两份圣旨,一份是给九门提督的,另一份则是给在家中将要启程远赴边疆的定北侯的。
怀揣着两份圣旨,刑筠刚一出宫门便催促着仆人速速前往定北侯府。
雨后初晴的日子总是比一如既往的艳阳天更令人喜爱的。
因为空气中带着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品了一口素月沏的花茶,唇齿留香,竟是比往日里那些什么雨前龙井还有铁观音什么的还要甘润几分。
“大人今天似乎看起来心情很好。”素月笑着道。
谢府的花园子是谢明依用了许多精力打理的,看着满院子的奇花异草,珍奇药草在春雨的滋润下生长的喜人顺利,到处都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满园春色,如何能不让人喜爱啊?”谢明依笑着道,目光落在素月的身上。
今日的素月,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的白皙,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的嫣红的面色显得几分柔美。
“你坐下,让你来同我一起喝杯茶,又不是让你侍候我。”
素月浅浅一笑,“好,多谢大人。”
谢明依摇了摇头,甚是无奈,“怎么没让你待在官场还养成了这柔顺的脾气,看着真是不舒服。”
素月低头掩唇轻笑,继而看着谢明依说道,
“你是看我不舒服,还是看你自己不舒服?”
这话倒是把她问住了,谢明依想了想,随即感叹道,
“可能都有吧。”
“周大人的事情有了转寰的余地,你也能松一口气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乱了那人的棋盘,他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话音刚落,湖中跃起一条红色的锦鲤,落进水里的瞬间溅起层层的水花。
谢明依听见了声音看过去,只看到那锦鲤将要入水的样子。
刚觉得有些遗憾,紧接着便又闻一记水声,那不远处的位置再一次跃起一条锦鲤。
一条,两条……争先恐后的鱼贯而出,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此起彼伏的表演着雨后的节目。
“真没想到,在大人府上竟然能看到这鱼龙潜跃的景致,果真是天公庇佑之人。”
这声音……
原本看着锦鲤心情大好的谢明依在听到这声音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却是片刻便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陆总管,有失远迎,望勿要怪罪。”
谢明依起身迎了过去,身边的素月随之起身,立在一旁,朝着迎面走过来的陆盛春俯身一礼。
“素月姑娘快快请起,长安城里谁人不晓你可是谢大人心尖上的人,和老夫不必如此多的虚礼。”
此话一出,谢明依和素月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
陆盛春这话音儿,有些不对啊。
“大人抬举奴婢了,侍候主子尽心尽力是奴婢应该做的,怎可以此倨傲,失了礼数?”
柔柔糯糯的声音,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风情,听在耳内是极舒服的。
谢明依收回目光,邀着陆盛春落了座,这才道,
“总管大人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说话间素月已经为陆盛春倒了一杯花茶,茶香四溢,陆盛春忍不住拿起品了品,果真是唇齿留香的。
“这茶真是不错,谢大人好福气!”陆盛春赞叹道。
谢明依赔笑道,
“不过是家里的人闲来无事整出来的新鲜东西,在总管发热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您啊,可就别打趣她们了。”
话说到此,很明显是不希望陆盛春再把话题往素月身上引了。
陆盛春听得出,也明白谢明依的意思,他这两句话也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如今要说到正事上了,陆盛春些微的停顿了片刻,谢明依见势让素月先行离开。
见此,陆盛春似乎才放心一般的开了口轻声道,
“大人,您可坏了陛下的大事了!”
谢明依怔了怔,下一瞬脸色大变,甚至带着几分惊恐,
“怎么回事?还请总管大人讲与下官听才好!”
表面上如此,可谢明依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皇帝会拿自己如何。
如果真的想要查办自己,早就让刑筠带着圣旨到自己府上来了,又何必推到现在才让陆盛春来找自己。
陆盛春此来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是谢明依觉得应该不仅仅是替皇帝传话吧。
看着他这样子,似乎想要卖给自己一个人情啊。
心中有了盘算,脸上的表情却又填了几分错愕。
陆盛春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自以为得逞了,开始实施心中准备好的下一步,
“大人,实不相瞒,最近匈奴时时骚扰我大燕边疆,陛下有意对匈奴开战,却迟迟找不到缘由,借着刺客一事,陛下想要派定北侯去平定匈奴,却因为有人往长安城百姓家中存放匈奴人书信一事而不得不搁置计划,让定北侯听候调遣。”
什么借着刺客一事想要平定匈奴,平定匈奴是假,分明想将苏衍调离,想要借此机会肃清朝纲才是真。
“这……匈奴着实可恨,扰我大燕疆土国民不得安生!”谢明依附和道,似有捶胸顿足之意。
“大人,书信一事是您的手笔吧。”陆盛春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谢明依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仓皇和被人发现的窘迫,
“总管大人的话,下官……”
“大人,纸是包不住火的。”
陆盛春意有所指,表情严肃,似乎对谢明依到现在还不承认有些不满。
霎时间,谢明依脸色大变,心中却依旧平静如水,皇帝不会轻易动自己,陆盛春今日前来,一为替皇帝向自己讨要一个说法,二则向自己卖个人情,三皇帝要征伐匈奴,自己始终是要拿出个办法来的。
换而言之,苏衍必须走。
只要苏衍走,皇帝在这长安城里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御林军的手再长,伸不到漠北,再者强南军掌握在皇帝的手里,届时只要封锁好消息,一切都在皇帝的手掌之中。
想到这一层时谢明依就已经为皇帝的心思而惊叹。
原来这几年不是束手无策,而是忍辱负重。
这江山,最终落在谁的手上还未可知。
“总管大人救我!”
谢明依面容焦急,带着恐惧之色,陆盛春以为自己得逞,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谢大人莫急,谢大人有功于社稷,先帝在天之灵定是会保佑大人的。咱家倒是有一个办法。”
谢明依大喜,仿若在黑夜之中的人突然间看到了光明,
“大人快请讲!”
“谢大人不要心急,陛下只是想要一个与匈奴开战的理由,相信以大人的才智一定能够办成的。”
“……”谢明依看着陆盛春,惊愕着许久说不出话。
然而实际上,她一直在等着皇帝的这句话。
皇帝这句话不说,她如何将手里的荷包拿出来?
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将刺客的底细打听好了,是匈奴王庭的贵族,只不过母亲是汉人,自小也是在长安长大的,所以才会怎么看都像是中原的汉人。
送走了陆盛春,关上门,谢明依命马夫在四下里散播着自己跟焦急的消息,甚至坐立不安,而自己则溜到了荀九幽那里。
“你怎么来了?”
谢明依是走后门来的,荀九幽正在补妆,一时之间有些猝不及防,竟是被吓了一跳。
“嘘!”
第148章 瞒天过海
“嘘!”
谢明依一边笔着手势,一边看向门口的方向。
得到示意的荀九幽微微出神,有些搞不明白谢明依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但是还是配合着她对外面敲门询问的侍女道,
“怎么了?”
许久才得到回应的丫鬟难免心中存有疑虑,这边不由得担忧起来,然而刚想开口探寻,又怕屋子里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若是贸然开口,恐怕会有弄巧成拙之嫌。
想了想,突然间丫鬟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不由得灵机一动,开口道,
“夫人,宁国公府的小少爷来了,吵着闹着要见您,您看您是不是出去见他一面?”
如此一来即可不动声色的让荀九幽出了屋子。
谢明依刚躺倒在荀九幽的床上,对这丫鬟的话却是有几分惊喜的。
看了一眼荀九幽,那目光似乎在说——你这丫头倒是机敏的很。
若是别人,丫鬟这话倒是有九分的真切,宁国公府的小少爷宁连城可是一个混世魔王,满长安城里打听着,找不出第二个人物来。
偏生他姑姑还是当今皇后,自是朝廷上下都要避让三分。
更别提荀九幽这么一个普通的商人了。
然而丫鬟的话差就差在,宁连城若是着急想见一个人,这会子怕是早就开始摔杯子了,丫鬟为了表示急切,一定会描述出实情。
所以,这不过就是一个想让荀九幽出门的办法而已。
然而荀九幽却信以为真,目光狠狠的剜了一眼床上的谢明依,示意她从床上下来。
而后者却视若不见,在雕床之上躺的格外安逸。
荀九幽白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忙着出门应付宁国公府的“小祖宗”。
“怎么回事?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在哪里?”出了门荀九幽便问起了侍女,侍女看了一眼屋子里,又看着荀九幽似乎同往常一般的并无其他恐惧惊忧的神色。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的越来越远,那房中的人除非有顺风耳才能听到二人的谈话,这才放下心来,
“夫人,宁国公府的小公子才到,因着前次的事情奴婢心有余悸才来请夫人。”
听闻侍女的话,荀九幽并未多想,只觉得有些头痛,屋子里还有一个仓后门溜进来的谢明依,她真得问问了,这茶馆什么时候“四面透风”了?
话说回来,眼巴前还是把宁连城安抚好才是最重要的。
如若不然,再让他闹一回,她这茶馆还开不开了?
“走吧,引我去看看!”
“诺!”
侍女福身一礼,引着荀九幽去寻宁连城了。
话说回来,在府中时,谢明依让容羲引开了暗中监视的影卫,如此才能安心的逃到浮生茶楼来。
谢明依这边做出了一系列的假象也能慢慢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只要让皇帝知道自己不是有意设下的圈套,让他以为已经看透了自己的计划和目的。
人啊,都是自负和狂妄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做一个别人眼中的聪明人,皇帝,更是如此。
躺在女人清香别致的床上,绣着枕被之上的淡淡芙蓉清香,只觉得心旷神怡的紧。
从皇帝的手中保住了周百彦,这确实值得人高兴的一件事情,然而,让谢明依更感兴趣的是皇帝接下来的动作。
朝堂即将迎来一场翻覆,而所有的变化都将在苏衍前往边疆之后。
谢明依知道,此刻的皇帝还等着要自己给他想办法,不会急着动自己,这么好的时机她怎么会错过呢?
不出所料的话,周百彦的辞呈眼巴前已经到了皇帝的御案之前,想必看到辞呈的皇帝一定会十分满意。
周百彦的围已经解了,即便皇帝此刻不会批复他的辞呈,可却随时可以拿掉他。
下一步便是提携陆锦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工部的侍郎呢?
谢明依向苏同鹤推荐的胡之著,那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呵呵,一个极好的人选。
风和日丽,春和景明,外面的天气正适合踏青春游。
可眼下谢明依却只能躲在茶楼里,不能去外面一览这湖光春色,可谓遗憾至极。
然而,长安城朝堂里的风起云涌,却不能打搅百姓们的民生和乐。
这一年初的光景甚好,天子脚下的臣民们因着户部的及时救济和朝廷帮忙修建房屋,很快的便恢复了寻常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和谢明依一样的,凤绾也是极喜爱出门的。
素月刚回到院子里便有侍女禀报,说是二小姐已经寻了自己许久了。
快步走到屋子里,只见那小小的人坐在梳妆台前,一脸的不悦,素月估摸着,应该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姐妹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的坏脾气——起床气。
见此,素月掩唇轻笑起来,提起裙角缓步走近,
“哎呦,这是谁家的美人儿坐在这里对着镜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可真真是比这外面的海棠花还要艳上三分啊。”
人还未走进,声音已经传到了凤绾的耳朵里,好不容易把人盼了回来,凤绾看着门口的素月先是眼前一亮,紧接着整张小脸瞬间拉了下来,
“一大早上的,你又去哪里了?”
像个孩子一般的生气撒着娇,这是在她长姐面前断不敢有的样子。
自己被大人叫去的事情,早就让侍女转告了凤绾,后者不可能不清楚,唯一的理由便是凤绾知道了自己在大人那边,依旧心有不满。
眼波流转之际,素月基本上已经知晓了这其中的关节。
定是有人在凤绾耳边嚼了舌根子。
想着改日一定要提醒提醒下面的人才是,这边素月笑了笑,哄着道,“美人就是美人,蹙着眉头也是要比旁人更美上几分,若是让陆公子瞧了去,指不定如何辗转反侧。”
似不经意一般提起了陆锦,素月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划过少女柔顺黑长的发丝,慢慢的梳理着,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少女羞红的脸颊,终究是处于爱恋之中的少女,情伤易受,也是最易解的。
那些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只会在话本子里面出现,素月不信,谢明依自然也是不信的。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乍见生欢,一见钟情,皆是源自于皮相,男人的心永远只会停留在那些得不到的人身上。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相濡以沫罢了。
这些话,不必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讲,因为她听不进去。
再者,陆锦的条件确实是一等一的不错,只要谢明依肯归了将军府,同陆家也是门当户对的。
毕竟,一个风头正盛的一品大员和一位前首辅相比,不说是势均力敌,也足以平分秋色。
“说起来,今儿早上大人还同奴婢讲起,说是过几日便是谢老将军七十岁大寿,眼下朝堂局势紧张,不准备大操大办,只家里人在府中吃顿饭便可。昨儿个请帖便到了府里,要咱们夫人协同两位谢家的子女一同前去的。”
素月说的温婉平和,可凤绾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素月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有些事情,始终要在心里有数的,与年龄无关,再小的孩子,再任性,也要明白最基本的道理。
谢老将军当然不能毫无缘由的给谢明依送帖子,自然是谢明依先低头了的。
其实,谢老将军那里并不难,最烦人的是老将军的长子和谢家二公子——谢明玉。
谁知道过几日的寿宴上谢明玉又会如何刁难?
凤绾想得到这些,再回过神时,心中的怨气尽消,再对上镜子里素月含笑的眼睛,竟然有几分的愧疚。
“素月姐姐,好不容易雨过天晴,听胡桃说长安城郊的桃花开得正艳,我想去瞧一瞧~”
本来素月也不是有心为难她,看着她揽着自己的手臂撒娇的样子眼中尽是宠溺之色,
“好,都依你。”
梳妆打扮,穿衣备好了出行需要的各种东西,素月同凤绾先去了谢母的院子请示,谢母自是希望女儿多出去走一走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主仆二人这边出府上了马车,吩咐马车直接奔着长安城郊的桃花而去。
无独有偶,这一日,宁连城在浮生茶楼里品了几口茶,荀九幽便走了进来,有了上次的教训,宁连城下意识的看向荀九幽的身后,生怕还有什么人没有出现。
“就老板娘一人?”宁连城试探着问道。
一副如惊弓之鸟的样子,看着他已经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荀九幽心中微微讶异,这哪里有半分闹事的样子?
估摸着是被谢明依吓怕了。
转念一想。荀九幽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侍女的身上划过,明白了谢明依看向自己那一眼的含义。
原来,那人早就听出来时侍女的谎言,为的就是让自己出了屋子,至于原因嘛,则是自己房中的动静。
千般种思绪,只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再抬眼的功夫,荀九幽已然是含着一双笑眼,道,
“否则宁公子以为还会有谁?”
“。。。。。。”从宁连城的角度上讲,自然是碰不见那人才是最好的,当即连忙摆手道,
“没,没!”
像是生怕荀九幽去把那人叫来一般,宁连城也顾不得面子,连忙站起身笑着道,
“本只是想在贵宝地品一杯香茗,竟劳动九夫人,真是罪过罪过!”
此刻雅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人,只有宁连城的随从和荀九幽身后的侍女。
荀九幽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有意要逗弄一番眼前的宁连城,
“说来也是巧,宁公子若是不说,我倒是差一点忘记了,方才谢府差人递消息过来,说是谢大人一会儿要来的。”说着又喃喃自语起来,
“说起来这好像是明依惯用的。。。。。。”
话说一半恰到好处的住了口。
然而有些话有人若是有心,总是会猜到的。
比如说,宁连城。
听到荀九幽说起这是谢明依惯用的包厢,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身,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层细汗。
见此,荀九幽心中一笑,脸上却是故作失言道,
“宁公子这是做什么?这雅间有的是,我再给她安排另一间便是。您点的茶水点心还没上齐呢,好歹也要听了今儿个的琵琶曲子再走不迟?”
“不了不了。”
宁连城脸色不善,荀九幽看在眼里,只见他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雅间。
出了茶楼,迎面一阵风吹过来,一片红色的桃花瓣落在宁连城的鼻尖上,酥酥软软,散发着清香的桃花花瓣勾起了宁连城的兴致,自然也抚平了他心中的紧张。
“这桃花是哪里的?”宁连城捻下花瓣,点在指尖,只觉得这桃花竟是别样的艳红,点缀着这春意盎然,景致优异。
身后的随从闻言不由得心中纳闷,这桃花还不到处都有,谁知道是何处得桃花?
不过跟着这位爷的时间久了,随从已然知道怎么回答让这位爷满意,
“回爷的话,这几日正是长安城郊桃花开得最美得时候,爷若是想要欣赏桃花,可以去那看看。”
“好,就去那!”
看着楼底下那二人渐行渐远得身影,荀九幽收回目光看向对面得侍女,浅笑着道,
“你倒是聪慧,竟然将我也骗了进去。”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侍女却不敢当简单得夸奖这么听的。
侍女连忙福身解释起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惊扰了夫人,怕。。。。。。”
“好了,起来吧。”平日里看着是极随和的,可实际上这位夫人和那位大人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心。
荀九幽从侍女的身旁走过,并未去搀扶,由此便可知,她对宫女的说辞并没有多大的意见,反而有几分赞赏,只是到了外面依旧没有任何解释,这种被人愚弄的心情实在是令人很不高兴。
“去做事吧,我有些乏了,想回房间歇息一会儿,有事我自会叫你们的。”
“是!”侍女看着荀九幽离开,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荀九幽便回到了房间里,刚想要开口责问,只见床上的那人早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面容安详的样子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荀九幽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替她盖紧了被子。
第149章 桃花林外桃花茶
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的桃花,粉红色的花瓣随风而动,落在少女晶莹剔透的指尖,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粉红色的花瓣的映衬下竟染上了淡淡的粉晕。
刚一下马车,少女的目光便被眼前的盛景所吸引,不由得发出赞叹道,
“以前我只知,长安城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如今看了才明白,原来长安城也是极风雅之地,人间四月天,芳菲扰云烟。如此人间美景,比起那富贵金银之乡不输分毫啊!”
素月扶着凤绾下了马车,即便这城郊得景色她多年前曾领略过,可时至今日,多年得时光打磨,连这景致都与当初大不相同。
“这长安城郊的桃花啊,说起来还有一个典故。”素月说着,一边引着凤绾走向一边的茶棚。
“什么典故?”凤绾好奇的问。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喝口茶再说。”素月笑着道。
每每这风雅的景致旁边,就会有这种想要借此生财的卖茶人。
可有些人,却是真心的喜爱这些美丽天成的风景,就像是这桃花林边上的茶棚。
“老板,给我们三碗桃花茶。”
“桃花茶?”凤绾疑惑着,她自然知道素月的另一碗是给马夫要的。
府里从不曾苛责过下面做事的人,凤绾并未放在心上,可这桃花茶却是第一次听说。
“素日里姐姐也常常做一些花茶,可是据凤绾所知,并没有桃花,当即对这桃花茶便是愈加的好奇起来。
素月拉着凤绾在茶棚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三碗桃花茶便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男女不同席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素月让那人将其中的一碗茶水送给另一桌的马夫,这才看向凤绾,却并未急着解释,反倒是劝说着她,“先喝茶,喝过茶我再告诉你。”
凤绾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素月非要和自己绕弯子,但是还是依言端起了桌子上的看上去十分简陋的茶碗。
长袖在前,挡住了外人的目光,茶入口时,只觉得一阵桃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却不是那种极香的,是那种,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幽雅之香。
顿时只觉得通体都被这桃花的幽香所俘虏了。
“嗯~真是口齿清香!”
因为满足感而下意识的发出的声音,素月闻言淡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向凤绾望过来的期盼的目光。
“二十年前的长安城可没有这芳菲占四月的盛景。”
“这么说,这桃林近二是十年内有人栽种的?”凤绾道,心中却想着是何人有这样大的手笔,竟然为了一个人栽了满山的桃花,这样的深情,这样的辛苦,当真是比话本子里的故事更让人动容的。
“是啊。”素月笑着道,温柔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不远处的桃林,穿透时光看到那另一侧的世事人情。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却有一双通透极了的眼睛,可以看穿臣子们的心中所想。圣明之君,不过如此。
当年的燕景帝,堪称文治武功皆全的圣明君主,政治清明,民生和乐,国库充足,海晏河清,可以说当今皇帝如今的一切政绩,都与先帝在时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脱不开干系。然而,燕景帝文韬武略,在政事上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却也曾因为一个人而差点方寸大乱。
那人,是当时还年轻的皇帝微服出巡时遇到的,听说是一位教书的女先生。
可想而知,在大燕这样男尊女卑的朝代中,一位女教书先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坎坷和误解。
大燕现在的女子私塾,都是因为那时的女教书先生,先帝才会在长安设立女子学堂。
没有人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只是听有些人称呼她为“纪先生。”
那一日,学堂里书声朗朗,皆是六七岁的女童清脆婉转如莺啼一般的声音。
年轻的皇帝因为宫中要处理的事务繁多而在身边的小太监陆盛春的建议下到宫外走走,却不曾想,这一见,便多了一位红颜知己。
二人吟诗弄月,皇帝对其才华和美貌皆是倾心不已,偏生那女先生始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无论他如何暗示,得到的只是隐晦的拒绝。
等皇帝回过神来,已然是月上西楼,身边的陆盛春好言相劝,才恋恋不舍二点回了宫里。
皇帝想将纪先生带进宫中,可以温香软玉,红袖添香。
可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意,可习惯了众人吹捧的年轻皇帝怎么会轻易的放弃?尤其那人还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女私塾先生,,这让心高气傲的皇帝如何忍受?
为了得到那人,皇帝想尽了办法,绫罗红绸,金银玉器,名家字画,更是温存呵护。
一时之间,后宫人心惶惶,说皇帝被妖精迷住了。
以皇后为首的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想要把皇帝留在宫里。
前朝在劝,后宫也在变着花样的给皇帝送女人。
一个个不算是天姿国色,却也是顾盼生姿的美人坯子。
然而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让人将这些美人送走。
真可谓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后来,皇后和当时陆锦的爷爷陆丞相一合计,最后还是皇后拿定了主意,将那女子主动迎进宫来。
可派出去的人依旧被拒绝,当着长安城民的面,皇帝若是强抢民女,于社稷不利。
皇后闻言一咬牙,亲自出宫相迎,见到了那让皇帝念念不忘的女子。
“果真是清新脱俗,难怪会让陛下念念不忘。”皇后见到此人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眼前一亮,纵然是她,这宫里的千娇百媚也比不过一个“纪先生”。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纪先生福身一礼,却是不卑不亢,那份从容的气度,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对她另眼相看。
如此,皇帝的表现也就有了解释了。
“听说你不愿入宫?为何?当今陛下文治武功,天下第一,可入宫侍奉君王,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造化。”
皇后坐在亭子里的主位上,看着随和,可举手投足无不透漏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要知道,她可是堂堂皇后,能够屈尊至此,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了,却不曾想,面前的纪先生竟是如此的不识趣的人,
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回绝道,
“陛下是圣明之君不假,亦是这世间少有的英俊风流的才子,只是,民女曾在父母墓碑之前立誓,此生绝不做妾。”
“你!”皇后气结,这什么意思,是要她这个大燕皇后给她让位吗?
“呵!”皇后冷笑着,手里的茶盏摔在桌子上溅出一阵的茶水,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本宫这个大燕皇后的位置了?”
“民女不敢。皇后娘娘乃是我大燕朝的国母,德行端庄,心胸宽广,乃天下女子之表率,大燕朝唯有娘娘堪可同皇帝陛下站在一起,母仪天下,民女粗陋,不敢妄想。”
纪先生矢口否认,面对皇后的恼怒从容不迫,
“娘娘误会民女了,民女只是想求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话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就此离去,她今日这一番屈尊降贵就是白来了,再说这个纪先生这么一番话说的着实是让人心里舒服,皇后心中的怒气倒是消了许多,斜睨了一眼身前的女人,朱唇轻启,
“你到是个会说的。伶牙俐齿,怪不得陛下会喜欢你。起来吧,地上凉。”
“诺!谢皇后娘娘千岁。”纪先生站起身,又被皇后赐坐,坐在了另一侧的石墩子上。
“本宫看得出来,妹妹是个有心气的,这书读得多了是好事,也是坏事,读书可以明理,却也会让人异想天开。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好的,可这也只能是妹妹心中所愿,即便是寻常的百姓家,还是会有两房妻妾的,女子,始终要以侍奉夫君为大,妹妹书读得多了,有时间也应该读读《女则》才是。”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民女这等粗陋之人更不敢进宫,脏染了皇家圣地。”
“。。。。。。”
皇后出身轩辕世家,不说见过大燕江山各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在一个小女子这里栽了跟头,当即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一切,不过是因为i那人喜欢罢了。
“妹妹好一张巧嘴啊,只是妹妹可知,只因为你一人,这朝堂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皇后看着她得神色,终于有了些微的动容。
是啊,读书可以明理啊,一个明理的人怎么会看着一代明君因为自己而堕落,怎么会忍心看着江山因为自己而混乱呢?
皇后心中有了数,接着道,
“妹妹,我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可陛下近些日子来的样子,实在是我从前未曾见到过的,天下需要他,前朝的朝臣们需要他,后宫的公主皇子们也需要他,可他如今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堪忧,若不是实在无计可施,我又何必来强求妹妹?”
一个江南,一个江北,两个皆是满腹诗书,见地不俗的女子唇枪舌剑起来,不输给前朝的大臣们。
只不过看上去,似乎还是皇后占了上风。
能够在宫里稳住一席之地,不仅仅要有强大的母家,还要有一定的手腕和心机。
恰好,皇后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回宫之后,皇后自是没有将人带回,却是主动找到皇帝负荆请罪。
“陛下,臣妾无能,请,陛下赐臣妾一封休书,准臣妾出家,臣妾愿伴着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刚一进御书房,皇后便跪在地上哭泣的请求着。
年轻时的皇后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也是极其妩媚的。
只不过身为一国之母,她始终记得要得体端庄。
偏生,就是这样平日里看起来坚强的人若是突然间来这么一手,即便是被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皇帝,也有些受不住了,当即将脑海中那个红颜知己抛却,上前将皇后扶了起来。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你是朕的结发妻子,素来恭顺端庄,朕为何要休了你?”
“陛下,您为了一个教书的女子,是日日心不在焉,茶饭不思,荒废朝政,如此一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臣妾作为陛下的结发之妻,竟不能规劝君王,便是大错。若是陛下执意同那人结为夫妻,即便将她从朱雀门迎进这长乐宫里,臣妾也是会为陛下高兴的,只盼着陛下莫要因此辜负了天下臣民的期盼,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帝自然是明白的。
纪先生同皇后说的话,他之前也是多多少少听过一些的。
皇后差一点给她跪下,如此屈尊降贵那人都未曾跟随皇后进宫,皇帝终究是皇帝,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清楚的,将皇后轩辕氏搂在怀中,皇帝望着南郊的方向,喃喃道,
“皇后之情,令朕动容,是朕错了,有此贤后,夫复何求?”
第二日,皇帝一扫颓靡之气,重返朝堂时已然是气象大变。
皇帝比以前还要励精图治,不分昼夜,世人歌颂皇帝乃明德圣主,可谁又知那女子离开南郊前留下的一封书信?
她规劝自己以天下臣民为重,就此出走,再不返回长安。
而年轻的皇帝为了纪念自己斩断的情丝,种下了一片的桃林。“后来呢?那女子当真对景帝无半分情谊?”
凤绾听的动容,不仅时为了先帝的一片痴情,更是为了那女子转身离去的洒脱。
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有气节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敬佩?
素月弯了弯唇角,看向不远处正在一旁煮茶的老妇,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其实爱情并不是那么重要。爱与不爱,或许,只有纪先生自己才会明白了。”
“这桃花茶呢?”凤绾又问。
素月挑了挑娥眉稍,“有的人开茶棚是为了维持生计,有的人是为了附庸风雅,可有的人,却是为了祭奠岁月里的那个人。桃花茶,只有这里的才值得一品,其他的,不过是随波逐流的附庸罢了。”
第150章 桃花茶映桃花面
故事确实是感人肺腑的,但是凤绾始终不能理解素月为何对这里的东西有如此高的评价,似是有些过了,只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素月一打眼便知道这小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知道她是表面上的乖顺,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感慨着,年轻单纯的日子真好。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的美人,往日的那些人竟成了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
桃花林外,宁连城身后的随从听自家公子这么一说,当即脸色都变了,隐隐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中觉着自家公子似乎又要闯祸了。
想着临出门时老国公的嘱咐,眸光从那两位女子的身上划过,看着那年轻的小姐熟悉的容颜,忽然间心下一动,连忙道,
“公子,您看那位姑娘,像是谢大人的胞妹。”
有些时候,人对自己心里的阴影是有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和抵触,这不,听随从这么一说,当即也是心中一颤,方才一直看着谢凤绾身边的女子,竟是忽略了这个让她发怵的人的胞妹,看着那极其肖似的眉眼,转身就要离开。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谢明依有多疼爱这个妹妹,为此,上次在浮生茶楼见过谢明依后,便让人特意打听了一番。
这相貌同那人这般相似的,恐怕只有这位谢凤绾了。
无论是谢明依还是她的胞妹,宁连城都不想招惹,毕竟别人家的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本家的大人会再三斟酌,然而那位主却不是用常理可以说清楚的。
可转念一想,脑海中浮现着那美人比桃花还要娇嫩上几分的容颜,不由得心神荡漾。
可怜的随从,看着自家公子转身要走,本来是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的,却不曾想又停下了步子,
“公子,您这是又要去哪儿啊?”随从唤着自家公子,可全然无济于事,那人径直向茶棚的方向走去,而目的很明显,自是为了谢凤绾身边的那个女子。
“得!今儿个我是逃不过老国公的斥责了!”
随从无奈得摇了摇头,只认命得跟了上去。
这谢家的人啊,别人想躲都来不及,偏偏他们家这位公子,色迷了心窍了。
心里如是想着,随从在面对那两位女子时的脸色也是难堪的。
向来会察言观色的素月见此更是了然于心,或者说,这位小公爷走过来时那灼灼的目光便已然揭示了一切的心思。
“二位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举止行为极为恭敬谦和,可有些狂傲却是来自骨子里的,不是一朝一夕的掩藏便能行迹无踪的。
凤绾的眸光从那人的身上划过,只淡淡一瞥,眼中便流露出一种疏离,那是一种本能,在面对不喜欢的人时所表现出来的排斥。
凤绾看向素月,后者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小姐只回礼便是。”
“好。”
凤绾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时从善如流的,毕竟自己代表的也不是一个人,也是谢家的家风。
“见过宁小公爷,小公爷万安。”
“。。。。。。”似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二人识穿,宁连城不由得一怔。
春和景明得天气,荀九幽看了一个时辰的帐本,床上的那人才微微转醒,而第一句话便是“我饿了。”
“。。。。。。”荀九幽手里的账册一抖,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床上的那人,
“睡了一个时辰,睁眼睛告诉我你饿了,你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谢明依笑了笑,惺忪的睡眼带着几分的慵懒,
“九儿,我饿了。”
“。。。。。。啪!”的一声,荀九幽手里的账册终于掉了。
捡起地上的书,荀九幽将账册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强忍着胃中的冲动,转身想要出门,却不曾想那人又开了口,
“九儿,你舍得把我自己一个人扔下吗?”
“你再叫一声九儿,信不信老娘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横眉立色,眉眼之间依旧不失那一分婉约,谢明依瞧着,及时的住了嘴,可一双眼睛却是可怜巴巴的望着荀九幽,
“我真的好饿啊~”
极为配合的屋子里响起了肚子叫的声音,上一秒被气得半死的荀九幽,下一刻不由得嗤笑出声。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堂堂朝廷大员,在我这摆出一副人畜无害得样子有什么用?不就是欺我心善,不忍心看你被活活饿死?”
“对对对,我们九夫人,浮生茶楼的老板娘可是这天底下顶顶心善的了。我想吃新月楼的糖醋鱼,别忘了再要一叠咸菜,两种相配是最为清爽可口的了。”
“等着吧!”
刀子嘴,豆腐心,没有问谢明依为何到她这来躲着不见人,也没有多余的催促,人生知己,不过如此而已。
谢明依目送着荀九幽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方才还慵懒至极的人,像是兔子一般的跳下了床,坐在荀九幽方才的位置拿起了桌子上的账册。
她躲在九幽这里,并不是因为无处可去,而是因为她想要知道一件事。
荀九幽没有将账册收起来,倒是免去了自己许多周折,翻阅账册,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的,谢明依便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名字,
赵槐,京兆府尹的名字竟然在这本账册之上,放在别家商铺那里,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明依的心还是忍不住的沉了一下。
她不是觉得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所以荀九幽就要因为自己而同样远离那些人,这天子脚下,就像一张蜘蛛网,将每个人都缠在里面,想要在此立足,有些东西是必要的,
但是,让谢明依觉得担忧的是,皇上已经把手伸到了工部,此番下来,一旦苏衍离开,长安城会是什么样子?
而身为长安城百姓直隶长官的赵槐,又怎么能脱离这漩涡?
一旦赵槐出了事,四处乱咬不是不可能的。
本想将账册合上的,可是却只是不经意的一带,竟打开了其中偏夹着的一页,上面的名字。。。。。。。
谢明依怔住了,这上面的名字每一个人她都是那么熟悉,而时间,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
等到荀九幽从外面带回了饭菜,谢明依已然回到了床上。
荀九幽唤了两声,后者才悠然转醒,“得,你倒是住得舒适,合着本夫人这床倒成了为你量身定做得了。”
“嗯,舒服是挺舒服得,可是就是有点太软了,我睡不惯太软得床。”
说话间谢明依打了个呵欠,闻着鱼香味走到了桌子边,一旁得荀九幽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嗔怪道,
“哪里像个朝廷大员,倒像是谁家饿极了的猫。”
“猫怎么了,不也是挺好的,我跟你讲,凤绾养的那只橘猫如今已经是愈发的丰腴了,我母亲可是整天抱着,爱不释手呢。”
谢明依一边说,一边夹起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嫩肉,放进嘴里,
“味道鲜美,真是只有新月楼才有的手艺。”
荀九幽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能不鲜美吗,这可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你们家慕容先生亲自下厨做的。”
“。。。。。。”谢明依一时惊诧,竟是下意识将鱼肉咽了进去,得,这回可真是吃人嘴短了。
再看向面前的一盘子新鲜的糖醋鱼,无时无刻不在勾动着她肚子里的馋虫,举着筷子,谢明依却在犹豫。
看着她这副样子,若是旁人见了自是觉得说到了她心中的痛处,让她食不知味,可实际上心里却是极想品尝美食的,只是碍于面子才会做出此番姿态。
荀九幽心中偷笑着,忽然间板起了脸色,一本正经道,
“既然谢大人食不下咽,我还是拿出去吧,省得。。。。。。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鱼,你还想把我吃了啊?”
荀九幽只是虚晃一下,可谢明依幽怨的目光却是实打实的,见此,荀九幽倒是颇为得意。
“主要是人肉不好吃。”
半天后,谢明依说出来这样一句话,荀九幽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
“别别别,别冲动!”看着荀九幽要把东西拿走,谢明依连连求饶这才将此事告一段落。
用过午饭后,荀九幽给对面酒足饭饱的谢明依递过去一杯茶水,
“听说,前几日好些人到京兆府尹去击鼓,说,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谢明依接过茶水,低垂着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思绪,她没有忘记刚才在帐册上看到的名字,苏同鹤的名字赫然于纸上,现在谢明依倒是有些好奇了,她这个知己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自己真的是看走了眼吗?
不得不说,现在的谢明依的内心十分慌乱,甚至可以说,惊涛骇浪。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当面的问一问荀九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谢明依却害怕极了,她害怕自己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那真的会让自己接受不了吧,因为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般,荀九幽是苏同鹤放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么自己的所有行为就像是一个跳梁的小丑了。
“谁知道呢?”谢明依神秘的一笑,似答非答,却是让荀九幽看的有些莫名。
“呦,现在都跟我故作神秘起来了是吧。”
荀九幽笑嗔了一句,眼睛却一丝不苟的打量着谢明依脸色的变化,
“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整个长安城会这么管闲事的人,也就是你了。”
“这怎么是管闲事呢?”谢明依回道,似有几分不赞同荀九幽的话。
本来荀九幽也拿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她的手笔,但是这么一来这其中肯定是有文章的。
“这不是管闲事是什么?那周百彦素日里同你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你管他的死活做什么?他若是倒了,岂不是你又可以再找一个同你一心的人坐上那个位置,岂不更好?”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眼中笑意分明,眼底却一点一点的结起了寒冰,“他与我同朝为官,既然相识一场,自己可以相助,又何必冷眼旁观,为官者,大多身不由己,能做几件善事也是极好的。”
“你什么时候悲天悯人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啊。”荀九幽疑惑道。
谢明依不知可否,“这不是悲天悯人,这是唇亡齿寒,当日苏衍在朝堂之上力荐保我一命,如今我也不过是还他的人情罢了。周百彦最后的官职还是要丢的,只不过是早晚和性命是否无虞的分别,相识一场,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那就拉一把,兴许,往后哪一天我运势不济的时候,也会有人帮衬一把。”
这样的理由听着有些难以置信,可这话从谢明依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一些可信度的,毕竟她那样的经历,定不再如当初一般的无所忌惮。
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畏惧的东西,便通了情,也就是人情。
“你这人啊,素日里看着就是个风吹不动,雨打不倒的,每日就想着你的忠君报国,百姓天下,什么时候竟然通起人情来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荀九幽说着,唇畔挂着一抹浅笑,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藏了太多的故事,空气中的氛围变化很微妙,两个敏感聪明的人都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通人情是过,可通了人情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谢明依道。
“那你呢?你到底是皇帝的人,还是想依附苏同鹤?”荀九幽问着,眼睛却是看向窗户的外面。
晴朗的天空不会因为人间的事情和发生改变,同样,密布的乌云也不会因为有人的不愿而四散开去。
“那你呢?”
谢明依不问反答,却是吓得荀九幽骤然间脸色大变。
“我什么?”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有一抹很不起眼的苍凉,谢明依笑着道,
“你怎么这么紧张,我是问你希望我是哪一边的?”
“。。。。。。”
第151章 宣战
方才她那一句未说清楚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荀九幽的心中划过一抹疑窦,看着眼前的人平静无澜的面孔,这是令她一直觉得现在的谢明依可怕的地方。
喜怒不动声色,只要她不想,任谁也看不到她的心里去。
这种瞒天过海的能耐着实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皇帝还是苏同鹤,这在几个月前似乎是一个完全没有可比性的选择。
苏同鹤的势力权倾朝野,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只不过苏家不愿意背上谋朝篡位的骂名而已。
荀九幽眼眸微动,看着谢明依淡笑着道,
“无论你想与不想,你只能“食君禄,忠君事”,不是么?”
好一个食君禄,忠君事!
她谢明依食的是哪家的俸禄?忠的又是哪一家的君事?
她能有今天,即便有皇帝的提携,可是却也是和苏家分不开的,所以她应该忠于谁呢?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微弯起来的眼睛看着对面的荀九幽,
“好一个才思敏捷的九夫人啊!”
荀九幽不置可否的悄然一笑,像是暗夜里的昙花,幽然绽放。
————
在茶楼躲了整整两天,一直到第三天的早朝,谢明依才露面。
长安城里风雨飘摇,无论是皇帝还是苏同鹤的脸色都不好。
今儿天不亮,谢明依便将东西交到了刑筠那里,并告诉他,已经查证刺客的身份乃是匈奴王族子弟。
所以刑筠在早朝之前便是见过皇帝的。
皇帝想要跟匈奴开战,至于周百彦,只要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皇帝本是不打算为难的。
此时整个早朝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氛。
只不过,皇帝因为匈奴的刺客而大发雷霆想要进军攻打,一举歼灭匈奴,而另一边苏同鹤却不想让苏衍出征,也不想让皇帝派兵攻打匈奴。
苏衍不出征,自然会有其他人带领邙山北营的将士北上,可如此一来,牢牢掌握在苏家手里的兵权就要有被人分去的风险。
可苏衍若是带兵出征,怕要中了皇帝的调虎离山之计,只要北上的将士中有一个被皇帝收买,那么毫无疑问的衍儿很容易便会战死疆场。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于苏同鹤来说都是那么不利,反过来对于皇帝则是有利无弊的。
谢明依站在众人中央,同其它人一样低垂着眼眸,似乎这样就能掩藏自己的行迹,上面的那个人就看不到自己了。
然而,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是可以的,对于谢明依却是一种奢望。
即便她站在最后面,那人也能一眼在人群中挑中自己。
不是因为所谓的心有灵犀,而是……身高是硬伤啊。
周围的人都基本上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高度,试想,一群高山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坑……
唉……
“谢爱卿,你说说吧。”
等了自己两天,自己怎么着也是要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不然的话,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行刺一事有确凿的证据是匈奴所为,这便是匈奴对我大燕的挑衅。若是纵容其如此下去,则会助长其嚣张的气焰。所以,臣以为,应该派兵攻打匈奴,以扬我天朝国威!”
“哼!谢大人说的倒是清楚!”
谢明依的话音刚落,这边苏同鹤便反驳出声,
“谢大人稳坐长安,怎知边疆战士的辛苦?但是谢大人身为户部主事,定是查看过近几年朝廷的各项开支的,仅军费一项便将国库耗尽,此时若是再兴师北上,则民生疲弊,毁我大燕之根基!”
谢明依道,“所以苏相的意思是,我大燕朝堂堂天子被人行刺,却要忍气吞声,助纣为虐是吗?苏相有没有想过,百姓若是知道大燕的天子怕了匈奴,会是如何的人心惶惶?届时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朝廷才是真正的失了人心!”
论诡辩,这朝廷上下没有人是谢明依的对手。
皇帝明白这一点,因为即便是前首辅,陆锦的祖父在这张嘴上也不曾在谢明依这里讨到什么好处。
一张嘴,伶牙俐齿,说的也就是她了。
她不说是皇帝失了人心,而是朝廷失了人心,如此一来便是在暗中点着苏同鹤。
百姓或许不认天子,但是百姓是认朝廷的,朝廷是谁当家?是苏同鹤。
要知道,无论他如何的权倾朝野,可一旦失了民心,百姓定会群起而反之,届时不管是天子还是权臣都逃不过阶下之囚的下场。
仅仅两个字,便让苏同鹤觉得脊背发凉起来。
人生虽固有一死,可蝼蚁尚且偷生,他这样身处在权利中心的人怎么会轻易的放手这滔天的富贵权势?
“陛下,老臣不是反对陛下攻打匈奴人,匈奴人欺我天子,着实该杀,可我大燕朝的百姓确实再也受不起刀光剑影,战火的摧残了!”
苏同鹤老泪纵横,打起了感情牌,谢明依看着不禁心中感叹。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台阶都给自己找的那么好。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替苏同鹤感慨完,这边皇帝已经再一次点到了自己,
“谢爱卿,丞相说的对,我大燕连年的征战,虽然大败匈奴,扬我国威,但是也着实是国库空虚,你可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筹措粮草,且不能从底层百姓的身上收取苛赋!”
桌案下面的手摆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皇帝微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谢明依。
这话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让她一定要拿出一个方法来。
谢明依这时候才明白,为何皇帝非要自己坐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这哪里是自己同苏衍那里谋求来的,这是皇帝的手笔,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拼着命的向上爬,不择手段。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仗一旦打起来,每一天的银子都是要按万以几位,没有个百八十万两份,怎么敢打仗呢?
可百八十万两,不能从普通百姓身上出,又不能从国库里拿,该如何?
再向张仲谦借?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一个心机颇深的聪明人。
那钱从哪来呢?突然间,谢明依灵机一动,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谢明依沉默了许久,朝堂也就随着沉寂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谢明依开口的瞬间,众人皆屏息凝神,看着她会如何对应。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的说道,
“陛下,臣以为,仗可以打,军饷等开销也不必从普通百姓的身上收取,可以让江南的盐商进行捐输。”
皇帝挑眉,似有几分疑惑,眼底却暗藏着一种兴奋,他就知道那人始终是有办法的,而自己也没有看错人。
心中激动不已,表面上却极为冷静的说道,
“捐输?这倒是新鲜的很,你给众位大臣们讲讲。”
谢明依道,
“回陛下的话,江南本就是富庶之乡,且曾听闻这样一句俗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大燕的官盐几乎都是由江南扬州的盐商把控,大燕兴国之处,民生凋敝,文帝为养民生,从不加重赋税,一直到景帝时,国库充足。可这市面上的东西却一直都是价格上涨的。
就拿盐这一项来说吧,我朝规定盐税是一斤盐的稅是五文钱,因为开国之初,一斤盐只有十文,可盐商们如今一斤盐已经卖到了二十文钱。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皇帝看着朝堂上的谢明依,眸光晦暗不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苏同鹤眉头紧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谢明依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了盐商们的身上,要知道往前数十年,历代皇帝都不曾想过这样的法子。
“谢大人所言似乎有些不妥。”第一个反对的依旧是苏同鹤,今儿个的苏同鹤也不知道怎么了,往日里都是让身边的人说话的,今儿个换成自己上场了,估摸着是对那些人说不过谢明依是有数的,也就不指望了,
“谢大人让盐商捐银子倒不如增加盐税,如此一来,盐商们的心里也是平衡的。”
谢明依笑了笑,说道,
“苏相以为朝廷若是增加赋税,盐商们又会如何应对?自然是取之于民。陛下乃圣明之君,为了体谅民生,自是不会加重赋税,可盐商们既然心感天恩,在此国家需要之际,定是愿意捐助银两给朝廷的。为了嘉奖盐商之损失,陛下可以封其官位,以辅佐扬州的盐业。”
“这岂不是花钱买官吗!”苏同鹤愤愤道,一副义愤填膺,忠君爱国的样子着实是让皇帝刮目相看,
“陛下,老臣以为此例不能先开,若是有一便有二,长此以往,天下效仿,岂不是将科举当成了摆设?让天下士子寒心?十年寒窗苦读,竟不如那些家财万贯的土财主,岂不令人心有不服?”
“望陛下三思!”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众人附和,除了零星的几个人始终保持着沉默。
皇帝的眼神落在那仿若鹤立鸡群一般的人身上,看着她眼角不准痕迹的一抹嘲讽,心中将要掀起的慌乱骤然间平息,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身边的人觉得安心,
“谢爱卿,你说呢?”
谢明依看了一眼不远处向后看自己的苏同鹤,迎着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收回目光,朝着上方拱手作揖,道,
“陛下,花钱捐的官,只有官名,并无官实。况且,就算有地方效仿,若是没有天子之令,对效仿之人应处以斩首之刑,以儆效尤,震慑朝堂上下!天下士子读得皆是圣贤之书,志在国家兴盛,若是得知天子为不伤民体开捐输之例,定会颂当今圣上之贤名,留芳百世!”
古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今天他只有一个谢明依却足以正对整个苏党,皇帝为自己的决策而感到激动的同时,看着那人身上的光,竟不禁有几分怀念起来。
终于,又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谢三少啊。
————
谢三少在朝堂上一番话直接开罪了苏同鹤,刚下了朝苏同鹤便气哄哄的坐车回府,连苏衍都没有理会。
谢明依没有想到,苏衍会在宫门外等着自己。
青隐先一步拦下了谢明依,
“谢大人,我家侯爷有请,请上马车。”
青隐说着,摆出了请人的姿态,可语气态度虽然恭敬,却是那种不容许拒绝的。
谢明依知道自己方才在朝堂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将苏同鹤得罪了。
但是现在,她没有必要去讨好苏同鹤了。
战事在前,苏衍若是抗旨不遵,便给了皇帝理由拿下他的兵权,若是想要谋朝篡位,那就避免不了一世的骂名。
苏衍不在乎,可那个极爱名声的苏同鹤却是在乎的。
如若不然,也不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用银子就可以解决事情的机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谢明依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句警世的名言,将道理说透了,将人心说透了。
不远处的容羲走了过来,两人眼瞅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谢明依开口道,
“容羲,你回府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儿个中午不回去吃了,苏侯爷请客。”
“……是。”容羲犹豫了片刻,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大人请。”青隐的态度恭敬许多,似乎没想到谢明依竟然会这么配合,一直到容羲离开,青隐这才在谢明依身旁解释道,
“大人勿怪,实在是侯爷发了怒,小人若是请不动您,是要吃板子的。”
青隐是跟随苏衍多年的人,谢明依知道,但凡不是事出紧急,他不会在自己面前失了分寸。
再者,方才她看到了苏衍的脸色有多难堪,于他而言,带兵打仗早已经成了家常饭一般的事情,可是他在意的是她在朝堂上对苏家的宣战。
一路上,马车里寂静无声,外面的青隐也感觉的到里面紧张微妙的气氛。
苏衍在隐忍,谢明依看的出来,他似乎在想,为何平日里看上去温顺平和的人突然间变成了一头狼,反过来咬了苏家一口。
一直到了长安城外,苏衍在郊外买的宅子里马车才停下来。
苏衍走在前面,谢明依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根本顾不得看两边的风景,猝不及防的前面的人停下了步子,谢明依却是没站稳,撞在了那人身上。
第152章 所以,放手去做吧
冷冷得一瞥,那目光是让谢明依最害怕的一种,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失望。
“谢明依。”
那人的声音传入耳内,每一个字眼背后的失望都在沉重而又准确的敲打在谢明依的心上。
“侯爷。”
十数种复杂的情绪皆在一瞬之间,只不过再抬眼同那人对视的瞬间,眸中只剩下平静的掩护。
事到如今,双方已经没有什么情面可以讲了。
自己方才在朝堂上已经是将苏同鹤得罪了彻彻底底,现在再怎样都是徒劳的,还不如就此面对一切。
看着对面的谢明依,苏衍心中怎么会没有怒火,他想提剑刺穿她的胸膛,看看她谢明依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还有没有一丝的良心?
可是,看着她这般冷漠的样子,那一刻,就像是烈火被一盆冷水浇灭,又下起了雪,已经浸湿的柴火外面结了一层的寒冰,包裹着里面的一切,留给外面人的只有冰冷的触感。
“谢明依,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刻的像为了搭救周百彦一般的搭救我于水火之中?”
“不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一只利剑,刺穿了苏衍的胸膛。
那个位置,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分崩瓦解。
“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苏衍红了眼眶,清风皎皎吹过,微风拂面,温热的感觉很舒服,可此刻这个人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那人弯唇浅笑,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和嘲讽,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因为你……喜欢我。”
是啊,喜欢就是这么没道理啊。
即便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去克制了,可到了现在,他还是对这个人狠不下心,即便她在朝堂上如此的咄咄逼人,他依旧拿不出她于死地的勇气。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吧。
“世人都说,这世间多的是痴情女子,无情郎,谢明依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半点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刻。”
“没有。”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似乎连想都没有去想,或者说这样无聊的事情怎么会劳动堂堂状元郎去思考?
“呵,呵呵……你希望我去北上平叛匈奴吗?”
那双好看的桃花,此刻蓄满了悲伤和凄凉,眼底一片一片的倒映着被撕碎了的落花。
星星璨璨,再也不见了原来的半分样子。
“我希望你去,你就去吗?”谢明依问。
“是啊,只要你希望,我就去。”
那人轻笑着道,“那我自然是希望侯爷去的,侯爷去平叛,才能大胜而归,从而扬我国威。”
是啊,这不早就是自己预料到的结果吗?不过是心存侥幸,还有那么一丝的侥幸才促使着他残留着那一分天真。
“你最好祈祷我战死沙场,如若不然,谢明依,我苏家若失了一人,我要你和你在意的整个大燕天下的江山陪葬。”
说着苏衍转身离开,刚迈开两步,却听身后的那人淡淡道,
“江山与我何干?你想要尽管拿去,一个将三军生死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将领,我在替大燕的好男儿担忧,他们此去是否能扬名!”
他走了,只停留了片刻的时辰。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明依嗅到了一阵芬芳,像极了长安郊外的那片桃花林的香气。
“谢大人,我家侯爷让小人送您回城内。”
青隐出现在谢明依的身前,说完了话却迟迟不见谢明依的反应。
那人的目光……不,应该是她的世界仿佛定格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只有风偶尔吹过杨柳依依的动作。
青隐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间,他感觉,这两个人之间一直牵绊着彼此的那根线,好像断了。
“谢大人!”
青隐提高了嗓音,那人似从梦中回神一般,悠悠转醒,看着面前的青隐,目光凝滞,逐渐恢复清明。
“大人,我家侯爷让小人送您回城内,这回去的路,您不熟。”
“好。”谢明依应着,转过身的瞬间她发现自己并不记得进来时的路。
谢明依的路痴,青隐也有几分领教,当下也没有刻意为难在前面引路。
谢明依看着前面的青隐,脚步有几分虚浮,内心更是心虚不已。
青隐若是知道自己方才是怎样同他们家侯爷讲话的,一定会杀了自己,然后悄悄掩埋。
一直到长安城的南门外下了马车,谢明依头也不回的进了长安城,脑子里什么也不敢想,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到府上。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晕倒了,快来人啊,去请徐大夫!”
门房一个劲的喊着,不一会儿的功夫谢府的大门便聚起了好多人。
可一扇朱门挡着,里面再热闹,外面人来人往的也没有人知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明依刚一进府门便晕倒了。
家人去请了徐星颐来府上,徐家的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看见谢明依府上的人,便去请了自家小爷出来。
出门的时候,徐星颐便背着药箱,似乎已经料到了发生的事情一般。
“没什么大碍,大人只是天气燥热,中了暑气,开几副调理的方子便可。”徐星颐向一旁的谢母回复着。
这位老妇人一直伴在病榻左右,每次皆是如此,而都在得到自己的答复后,忧心忡忡的离开。
所以,谢明依在睁开眼之后,是不会看到床畔母亲关怀担忧的目光的。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然成了一个习惯。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梦见了一个让她很惊讶的人——先帝。
她看见先帝依旧是当初那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天威凛凛的坐在御花园里,对自己说——朕把大燕朝的未来交给你了,这大燕的子民未来究竟生活的水深火热还是乾坤盛世,都交给你了。
她说,自己何德何能,为何要将这么沉重的事情和责任交给自己,这明明应该是未来的天子所应该承担的,再不济还有陆相。
那人对她,如师如父,谢明依知道自己能有现在的一切,全都是凭他栽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有时候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这担子太重。
那人说,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朕年轻时的样子。
他是君王,自己怎敢同君王相比?她直道不敢。
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那人的一声淡笑,你嘴上说着不敢,可是你心里想的却比这朝堂上的其它人要多。其它人图的不过是这一世的名和利,你却想推翻这腐朽的帝制。说实话,朕也很想看到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面貌,希望这天下的子民能够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愁吃穿的那一天,那才是大道之世。
自己心里的隐私被轻易的揭开,而且又是这么的彻底,谢明依怕,怕眼前的这个人会在下一刻要了自己的命。
趁着他不注意之际转身刚要跑开,可一转身却撞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而眼前的风景早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样子。
是大燕北边与匈奴的边境。
而她撞上的正是浑身是血的苏衍。
手中的剑半截插在大漠里,两只手支撑在剑柄上,宛若一座雕像,目光直视着前方。
而他的前方,正是自己。
大漠孤烟,到处都是血染就的黄色烟沙,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直让人隐隐作呕。
“苏……”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默默的注视更是让自己汗毛直树。
对不起,我没得选。
她想和他解释自己的苦衷,可是好像她从一开始便没有这个机会。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的拉远,而她依旧身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间。
突然间,灰蒙蒙的天空中传来一个苍老声音,
“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不!”她可以说话了,谢明依迫切的为自己辩解着,
“要他们死的是皇帝,是匈奴人,不是我!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我有什么错!将士保家卫国是他们应尽的职责,就像是文臣,若是贪墨愚民,也要受到惩罚!”
“将士保家卫国而死无可厚非,可你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随着那人的声音,眼前的景象竟然突然间变了。
雕梁画栋,红色的宫墙,辉煌的宫殿,威武的石狮,还有脚下通向宫门外的长阶。
这里是……皇宫。
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流淌的声音,似乎是泉水叮咚的在响。
谢明依的心中刚刚升起疑惑,下一瞬低下头却看见脚下流动的竟然是红色的……
鲜血。
从早朝的宣德殿,一直流淌到宫门口风红色,触目惊心。
而脚下的尸体皆是一具具年轻的生命,他们没有死于保家卫国,而是死在了自相残杀。
可人群之中却不见了那座手持剑柄的雕像,那人去了何处?
突然间,冰冷覆上颈间,熟悉的凉意袭上心头,谢明依不敢转身,因为她从脚下的倒影中看到了那人的猩红的双眼中透漏的恨意,
“谢明依,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苏氏若是出了事,就要你和你在意的大燕天下陪葬!”
谢明依想要开口,却再一次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操控着这一切?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把推手将她推到这里,而眼前的一切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突然间,谢明依从噩梦中惊醒,似乎是心意相通一般,床畔之人也是骤然转醒。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慕容宸看着床上之人额头上密布的细汗,心中无奈至极。
明知她心中有所畏惧,可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但是慕容宸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人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扑到了自己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拥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自己心里的恐惧。
“我……我不想做官了。”
谢明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见到那样血流成河的场景,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才会发生的那样的事情,成为千古罪人事小,她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将士吗?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
“好,我带你和你的家人离开长安。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一个可以让其它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着平淡的日子。”
慕容宸放在谢明依身后的手逐渐的收紧,他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的身体和那种直达内心的恐惧。
而令人诧异的,恐惧依旧在,可竟因为慕容宸的声音,或者是因为他的一个动作,让谢明依感觉到了一种平静,一种平衡。
“真是个傻子。”怀里的人突然间轻笑出声,听上去似乎平静了许多。
慕容宸弯了弯唇角,“至少你刚刚那一刻是真的想离开,我说了,只要你想走,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如果我得罪了很可怕的人呢?”谢明依想着皇帝,想着苏家,只觉得焦头烂额。
她现在有些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大染缸,即便是到山野里当一村妇也好。哪来的这么多算计。
可是转念想想,清贫的日子也是不容易的。
不过,她还是想要知道慕容宸的态度。即便只是一句话。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起死去,可我会帮你,一直到最后一刻。不会再让你孤独的面对一切,只要你想,我就在。”
她喜欢这样的温润如水,经历了那么多的起起伏伏,轰轰烈烈,惊涛骇浪,谢明依更难以逃脱的不是苏衍那样的爱而不得,甚至是,痴念,而是这样如水一般温和的存在。
有些时候,太过在意,也是一种压力。
因为有些人是注定不会走到一起的人,从最开始便注定的结果。
“我今天,在朝堂上得罪了苏同鹤,接着又伤了他的心,我……突然间怕了。”
“你在怕什么?”慕容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是和素月那种一样有一种可以抚平人心的力量。
“怕苏同鹤会不顾一切的报复,我怕他动我的家人,怕皇帝会为了保全自己,将我扔出去,怕苏衍北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对得起大燕的将士,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人……”
“不用怕,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有些时候,有些事,人生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理由的旅程。你只要知道,我在你身后,至少我还可以护着你的家人。所以,放手去做吧。”
第153章 扬州
四月二十九天阴
长安城的上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直压的人感觉气闷。
这样闷热的天气是谢明依最厌恶的,然而却因为皇帝亲率文武百官为定北侯送行,只能站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忍受着从额头上流淌而下的汗水。
这一点,谢明依不得不佩服在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
个个精神抖擞的只为一睹天颜。
谢明依站在文武百官的前面部分,身边事六部的尚书,以及苏同鹤。
不过此时的苏同鹤没有功夫和谢明依斗气,他全部的目光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身旁有人突然间碰了碰谢明依的手肘,后者转过身,只见周百彦背着人群偷偷的指向前方的苏同鹤。
谢明依想,或许此刻的周百彦只是如同大多数父亲一样,期盼着儿子可以平安归来。
可是……
谢明依望向远处的那人,身后的战袍依旧是鲜红色的巾帛绣着金色的凤凰图腾,只不过那眼中不再有丝毫的温情和留恋。
哀莫大于心死。
只见那人单膝跪地,朝着面前的皇帝拱手作揖举过头顶,一字一句道,
“谢陛下相送,臣等定万死不辞,扬我国威!”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邙山北营的将士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
一声又一声的扬我国威,足以从长安城的北门一直传到皇城里都清晰可闻。
铺天盖地的在摇曳的旌旗,那壮观的场面无法不令人震撼。
皇帝面带微笑,甚至是大为动容的样子,目送着大军的启程。
然而谢明依望着他的背影,望着那玄色的龙袍,却仿佛看到了他那颗龌龊的心思。
皇帝起驾回宫,其他人等自行散开,除了少数几个被他叫进宫里的人。
苏同鹤,谢明依,兵部尚书,以及安德鲁,和刑筠。
在天下人面前,皇帝总是做的那般的得体的。
皇帝上了座撵,几个人这才纷纷去寻自家的马车。
当然,苏同鹤若是不先动,其它人是不敢有所行动的。
谢明依早已准备好了迎接苏同鹤的警告,以至于当他到自己面前威胁时,没有丝毫的惊讶和畏惧。
“谢明依,你给老夫记着,若是衍儿出了什么事,你谢氏一族的脑袋都得搬家!”
苏同鹤的眸光阴沉,仿佛两个人之间此刻已经没有了什么好掩饰的理由了。
“怎么?侯爷若是在战场上出了事故也是下官的过错了不成?”
苏同鹤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之人如此挑衅,当即转过身,高举起手,眼瞅着就要落在谢明依的脸上,旁边的刑筠想要拦下,却被一旁的周百彦拉住了。
再回头,看到的是周百彦示意自己不要冲动的目光。
“相爷身居高位,若是当众殴打下官,可是会被长安百姓看在眼里的,人言可畏啊侯爷,若是天下百姓皆知相爷如此的心胸狭隘,不知还会不会歌颂相爷的功德,啊,对了,还有侯爷的赫赫战功会不会也失了色彩?”
谢明依淡笑着,看着那只能颤抖着僵在空中的手掌,眼底却没有一丝得意之色,反倒是那其中的平静让人觉得更加的恐惧。
“谢明依,你是真的想要找死啊!你别以为有衍儿护着你,本相就不敢动你!”
苏同鹤恨恨的,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谢明依淡淡一瞥,微微一笑后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容羲,随后上了马车。
进了宫后,皇帝无非是叫几个人一起商议了一下对北方战事的后方军需安排,虽然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但是大战在即,还是妥当为上。
主要还是盐商捐输的事情,皇帝安排下去,让谢明依同陆锦即日启程下扬州。
一定要赶在北上的大军到达边境之前将捐输送到。
“相爷,下官可是奉命下的江南为大军筹措军饷,想是相爷一定会祈祷下官二人平安归来的吧。虽然说子墨没了还可以有别人顶上尚书的位置,可是这时间可不等人啊。”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听的刑筠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偏生谢明依却抓住了苏同鹤的软肋。
谢明依说得对,这个时候谢明依若是出了事,北上的军饷怎么办?
无法否认的,满朝文武只有她有这个本事可以开捐输之例。
“谢大人放心,本相定会日日向菩萨祈祷,保佑大人马到成功,返回长安之前平安无事!哼!”
苏同鹤气冲冲的走向马车,谢明依远望着苏家的仆人一脸的谨慎小心,生怕成了出气筒。
可即便如此……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苏家的马车很快离开,刑筠走到谢明依身旁拉住她的袖子,
“你是疯了吗?你到底想做什么?皇……若是那人失势,他依旧可以安然无恙的在皇宫里坐他的位置,可苏同鹤一定会要了你的脑袋的!”
刑筠觉得谢明依是疯了,比之刚开始刻意的附和苏同鹤还要疯癫几分,还要不正常。
不对,应该说从寒食节那一天开始,谢明依的行为举动便像换了个人一般。
谢明依看着身旁的刑筠,眼带笑意道,
“你有的选,我没得选。”
多少凄凉无奈,只化在了这一言一语之间,一直到最后刑筠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断情绝爱了的女子,竟比他们这些人更有情有义。
只不过,她的情藏的太深。
次日下午谢明依收拾好行囊,准备同容羲离开之前先去同母亲告别。
橘色的慵懒的猫儿趴在母亲的膝盖上,春光明媚打在身上暖暖的,清风吹拂着身上是极舒服的。
“我这一生倒是不曾羡慕过几个人,这猫却是其中之一了。”
谢明依笑着进了院子,梧桐树下的谢母抬头看了过来,高兴的朝着谢明依招着手,
“明儿来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没有?容羲那孩子母亲瞧着也是个极稳妥的,只不过跟着你的时间不长,你耐着点性子,别太苛刻了。”
谢明依走到母亲身边在方妈妈刚拿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无奈苦笑道,
“母亲,女儿哪里是苛待别人的人?”
谢母一手扶着橘猫柔软的皮毛,一边笑着道,
“你这丫头虽然不曾故意的苛待,可你知道那孩子为了习惯你的习惯,用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你感觉到放心的吗?”
母亲说的是容璟,谢明依知道。
“母亲说的是,女儿会注意的。”
“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容璟已经很是不易,你已经比许多人要幸运了,就算是为了他你也多担待些。容羲这孩子和你倒是有几分的相似。”
只有经历了这世间的残忍和冷漠,才会更加珍惜别人的温暖,同时也会对那些残酷的事情可以做到冷眼旁观。
谢明依是这样,容羲也是这样。
只不过一个是因为自身的身份,身不由己,另一个则是为了生计。
若是非要仔细的辩驳,哪一个都是不易。
“母亲,你就不要为女儿操心了,等女儿回来就安排凤绾的婚事,一定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到陆家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你去的是看上去繁华富庶的扬州,可要知道越繁华的地方,越是危机重重。那纸醉金迷之地,更是要万分小心。那些商人啊,怎么会轻易吐出银子?就算吐出来了,你能否平安的回到长安也未可知。”
“母亲。”谢明依打断了母亲的话,她不想看到母亲担忧的目光,但最后母亲还是知道了。
“女儿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母亲不需要担忧。就像以前每一次女儿答应您的,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你以前有先皇庇佑。”谢母无奈的浅笑着,仕途想要抚平女儿心中的难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柔软。
“现在,我有九郎。”
那一瞬间,谢母有些片刻的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早已经寂灭的光芒,那似乎叫做希望。
是啊,希望。
目送着女儿离去,谢母不禁感叹起来,
“以前我总觉得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有些落寞,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件事后就更加孤单,可没想到,竟然会出现了慕容宸那个孩子。真是……天意弄人啊。”
身后的方妈妈听懂了这话里话外的音儿,知道夫人是在为谢明依感到高兴。
劝慰道,“夫人总说哀莫大于心死,现下看到大人这个样子,也是该放心了些的。”
谢母笑了笑,不置可否。
放不放心是另一说,只是看着她身后似乎有了依靠,做母亲的觉得很欣慰。
本想带着凤绾一起下江南,可是又想着家中若是只留下母亲难免有些孤单,便将府中的事物交给了素月,让她好好教导凤绾。
临近傍晚,谢明依同容羲赶到南门外同陆锦主仆汇合,一行人星夜兼程赶往扬州。
扬州,温柔富贵之乡。
连着三天的星夜兼程,四人终于赶到了扬州。
甫一进扬州的地界,只觉得一阵秦淮河畔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浸的整个人仿佛裹在了香料之中,金箔之内。
“瞧瞧,那还有人把金箔往江里面撒。”
谢明依指给陆锦瞧,后者先是被惊到了,随即露出一脸的无奈,苦笑道,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金箔不知道够多少普通的人家三年的花销了。”
经过谢明依的点拨,陆锦的目光终于不再放在朝堂上,而是落在了平民百姓的身上。
兴修水利本就是为了造福民生,但是却祸及了百姓,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又如何得知民生疾苦。
谢明依的目光落在那城门上的其中一个男孩子身上,只见那人形容俊俏,竟有几分纤瘦秀气的像女子一般,恰好有那么一瞬间,二人目光对视,谢明依从后者眼中看到了一丝倨傲,那是只有背后有足够的底气,足够身家之人才会有的桀骜不驯。
“容羲。”谢明依招了招手,身后的容羲夹着马腹赶上。
“去查一查,那个男孩是谁家的公子。”
“哪一个?”谢明依并未指向哪个人,容羲总是要问一下的。
谢明依道,“就是那两个男孩里面比较瘦小的那一个,你没觉得那更像一个姑娘吗?”
“是。”容羲应了下,当下却也不急着去办事,而是护送着二位大人进了城里找地方住下。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在哪都不会失灵的道理。
“运来客栈,就这吧。”谢明依有些疲乏了,几日来为了赶路,虽然也时有休息,但总是没有好好的歇过。
连晚膳都来不及用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容羲聪明的没有去叫,连带着将陆锦拦在了门外,
“陆大人,我们家大人歇下了,眼下许是不能出去办差事了。大人可以先行用些茶点,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陆锦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路上最着急的便是谢明依,却不曾想竟是勉强支撑到此。
当即也没有多做打扰,可若是安睡,他确实做不到的。
一边在楼下用着晚饭,一边从店小二那里打听着当地的消息。
诸如一些官面上的事情,和一些当地的士绅秉性,他想这些应该都会用得着的。
但是陆锦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被人看在眼中,并悄悄上报给了当地的盐政大人。
一时间四个外乡人到了扬州城的消息早就在盐政的圈子里传开了。
早就有消息长安要派人到扬州来收拾盐业,但是却没说是何人,什么时候到。
但是听说其中一个是个狠角色,是个连苏相也要三思的人。
这样的人物到了扬州,真不知道是扬州的福还是祸事。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如此了。
盐政大人连忙差人去打听这几位是不是从长安来的几位贵人,却得知二人住在客栈里,而且其中一个到了客栈便一直在休息。
比起钦差大臣,更像是纨绔子弟来扬州游山玩水。
“不行,不能大意,你派人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明日有什么动静,一旦发现异样,定要及时上报。”
盐政大人吩咐着手下的衙役们。
朝廷想对扬州盐业打主意,这无异于虎口夺食啊。
第154章 云髻雾鬟
朝廷想对扬州盐业打主意,这无异于虎口夺食。
整个杭州盐政都严阵以待。
自然,对于当官的而言,银子左右不是从他们的兜里出,但是对于盐商们而言,这着实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金山银山放在家里不动也是自己的,可一旦交给了朝廷,非但不是自己的,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就更没办法拒绝了。
所以,一个个的早在钦差到扬州之前便想好了怎么哭穷。
谢明依安安稳稳睡了一宿,陆锦却是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听见旁边屋子有了动静,连忙起身跳着脚穿上鞋,一边搭上外衣走出了房门。
恰好碰到了谢明依出门找水的功夫,陆锦跟了上去。
谢明依迷迷糊糊的扶着旁边的扶手朝着楼下走去,全然不知身后还跟着一个陆锦。
“小二,来壶茶。”
谢明依一边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来了客官,这是咱们店里最上等的雨前龙井,您慢用。”
小二热切的将茶壶放在谢明依的手边,后者听着他的要喝,不禁笑了笑道,
“小二,你怎么知道我喝不喝得起这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这么上来了?不怕我吃完了茶,不付账吗?”
小二也是接待过南来北往的形形色色的客人,见谢明依这么说,脸上非但没有一丝难色,更是染上了几分自得,
“客官您这话说的,咱们这些做买卖的,练就的就是一双看人的眼睛,不看客官您这一身绸缎,就是您这身上的气度便是寻常的商贾人家不能相比的。”
“哦?如何看出来的,这我倒是要听听了。”
说话的不是谢明依,谢明依抬头看了一眼陆锦,眼中含笑并未吱声。
小二道,
“这位客官,一看您就是打长安来的贵人,您也别觉得小人自夸,这南来北往的行客我见的多了,长安的见过,广东的也接过。二位的口音一听便知是长安人,再加上二位的言行谈吐一听便知定是身居高位的贵人,二位长官此行怕是到扬州公干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这店小二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这双眼睛确实毒的很,看的出两个人是官。
谢明依弯了弯唇角,“小哥你真是看错了,我二人还真就不是你嘴里的官。”
店小二被谢明依说的有些糊涂,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二人确实是到扬州公干的,却是奉了我们家主子的令到扬州查探一下酒行的。你这店里卖的最好的酒是什么?”
三言两语将店小二的注意转移,谢明依暗地里注意着,方才有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从自己这边移开。
小二道,“女儿红和状元红这都是卖的极好的,但最近几年兴起的还要数杭州张家的桃花酒,这桃花酒啊,真是千金难求啊。每次小店一进,定是哄抢一光的,寻常人等就是想闻闻味也是没那个机会的。”
谢明依笑了笑,看向陆锦示意他不要慌张,她自有她的主张,后者看明白了谢明依的暗示,乖觉的没有多说什么。
小二话里的杭州张家指的便是张仲谦。
这桃花酒是几十年前他从一女子处偶然得到的秘方,女子慷慨的献出了秘技,二人有约定,桃花酒只有张家可酿,而相应的张仲谦只需要给女子换个身份便可。
其他人家虽然也酿过桃花酒,可说到底都像是变了滋味的假酒一般。
谢明依觉得,张仲谦还是占了他那个媳妇的光了。
想当初啊,这两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天下待嫁闺中的女子和后宅里的怨妇。
谢明依道,
“那既然酒没了,为何不再去杭州进购?这酒的市场如此之好,定会是人人相求的。”
店小二四下里看了看,没在店里看到掌柜的身影,这才低下头在两人耳边轻声说道,
“二位客官竟不知皇帝今年钦点了张家的桃花酒做贡酒,也就是说咱们这些寻常百姓再想一品佳酿已然是一场空谈了。”
“怎么能这样呢?谁说贡酒就不能在外面卖给百姓了?这……”
陆锦还想说什么,谢明依打断他的话对店小二道,
“你说的可是张家的雨前一品?”
店小二想了想,随即恍然道,
“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咱们这些俗人都叫桃花酒,听说这还是咱们陛下钦赐的名字,雨前一品。”
谢明依点了点头,又叫了几叠小菜,两碗清粥,店小二这才踏着碎步离开。
转过身看向身旁一脸疑惑的陆锦,谢明依笑了笑,拿起茶壶将陆锦面前的茶杯倒了八分满,
“想什么呢?”
“贡酒只是一部分进供给皇家,哪里有民间不能再卖的道理?这分明就是有人借势哄抬。”
陆锦说着,甚是有些愤愤然。
这个时候的陆锦看着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谢明依甚是欣慰的收回了目光,
“物以稀为贵,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们只是奉了主子的令来调查市场的,你急什么?”
“他们这是在用朝廷的名誉来换进兜里的银子!”陆锦脱口而出,谢明依再想拦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看了看陆锦,谢明依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起初陆锦还没明白谢明依为何如此表情,等到他看到几个从客栈里走出去的人时,陆锦发现自己似乎办了件错事。
一时间心中懊恼不已,
“大人,我……”
谢明依摆摆手,“无事,先用早饭再说吧。”
只要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为了杭州的盐业而来就行。
但是,他们的速度要加快了。
用过了早饭,陆锦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容羲,有些不明所以。
后者附在谢明依耳畔耳语一番,却从那人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然后带着东西到盐政衙门等我吧。”
“诺!”容羲朝着一旁的陆锦拱了拱手,随即离开了客栈。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谢明依看向陆锦,“你昨天不是打听了些事情,说来听听。”
提起昨天打听到的事情,陆锦的脸色便一下子抑郁了起来,很难堪的样子。
“这扬州的盐业错综复杂,但是若要论起贩盐的规模,还要数贾,史,王,林四家。几乎大半个江南的盐业都在几家的手里面。”
“看上去还是挺规整的。”谢明依评价道,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让陆锦看了哭笑不得。
“大人啊,您是真没听懂还是假寐没听懂,这些人都猖獗成什么样子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盐业是多肥的一块,有多少人惦记着,整个扬州几乎在几人的背囊之中。”
“然后呢?”谢明依喝了口茶,似乎没听明白陆锦的话,也好像是听明白了但是全然不在意。
“大人,扬州这一行我二人是为了盐商的银子来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若是扬州的官包庇他们,咱们此行怕是白来了。”
陆锦已经把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却见那人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而是很陶醉于雨前龙井的清香。
“云让,你说这扬州城什么地方是最热闹的?”
身旁的人突然这么问一句,陆锦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想了想回答道,
“应该是秦淮河畔了。”
谢明依笑了笑,
“是啊,就是秦淮河畔啊。可想见识一下这扬州的秦淮河畔同长安的玉兰苑有何分别?”
“……”陆锦气结,心中升起一阵怒火,却强忍着怒意。
谢明依见此,淡淡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何必忍着?”
“大人,云让知道大人向来都是聪慧过人,心有成算但是云让实在不能明白这捐输一事同秦淮河畔的勾栏青楼有什么关联。前线的将士等着银子做军饷,你我本应片刻不得耽误的筹备捐输,可大人此番作为,恕云让不能认同,云让先走一步了。”
“站住!”身旁的人站起身的功夫便被谢明依唤住,
“你能去哪里?又想做什么?”
陆锦看向别处,只因实在不能理解谢明依此刻的所作所为,当下正是危急关头,她怎么能想着秦淮河畔那等风流之地。
“云让能去哪自会去哪,即便云让不如大人聪慧,可云让还是想为前线将士尽一份绵薄之力。”
“站住!”谢明依命令道,声音微微冷冽,似是动了怒气。
可面子上却看不出一丝的异样。
陆锦停下脚步,等着看身后的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人淡淡道,
“我是你的上司,违反命令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扔进扬州城的大牢里。”
“我还以为大人要说什么,既然如此,云让这颗头颅,悉听尊便!”
“……”
目送着陆锦离开,谢明依不禁叹了口气,“年轻就是好啊,一腔热情。”
“你也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怎么说的像七老八十了一样。”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明依的后背都不由得僵住了。
实在是这份惊喜来的太猝不及防……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对面的慕容宸,谢明依不由得哑然失声,
“你不是应该在长安吗?”
慕容宸笑了笑,伸手覆上她有些凌乱蓬松的发顶,
“有个好心人告诉我,某人出门在外脾气大的很,以前我还没怎么注意,现下看来应该是事实了。”
“哪里有那么严重,都是诬告。”谢明依撇了撇嘴,有些忿忿然,
“肯定又是素月告诉你的吧,那丫头啊,真是……哎哎,你干嘛!”
“上楼,梳头。”慕容宸揽着谢明依的肩膀上了楼,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让人好奇的是那瘦小的男子脸颊绯红的样子像极了害羞的女子。
“客官,您的早饭!”
谢明依没来得及回,这边慕容宸已经朝着楼下喊道,
“外面有个老人家,将饭菜赠予他吧,银子爷照付,把人照顾好了,爷有赏。”
谢明依:“……”
起初,谢明依还在想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听他这么一说谢明依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丐帮真是一个神奇的帮派。
而不出谢明依所料,所谓等候在门外的老人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乞丐,须发尽白,站在那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意味。
“哎哎,别找了,我在这呢。”
店小二出门后迟迟没有看到预想当中的“老人家”,当旁边的老乞丐叫住自己的时候,向来聪明伶俐的店小二差一点脚下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楼上谢明依坐在梳妆镜前,几乎没什么心思为店小二哀悼了,她有些担忧自己的头发。
慕容宸的手艺自己着实有些难以……相信。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接受命运的洗礼。
比如说一番打扮之后,谢明依惊喜的发现某人给自己梳了一个……云髻雾鬟。
“这个,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女人的发髻吧。”谢明依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在微微的抽搐。
“是啊。”某人淡笑着应道,看的谢明依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公子,我是要去衙门,这个发髻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事到如今,谢明依依旧打算跟他讲道理,因为动武的话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阶层。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我觉得挺好的,如果再配上这套衣服我觉得会更好一些。”说话间不知道身后的人从哪里变出来一套衣服放在了梳妆台上。
谢明依只看了一眼便一个头两个大。
女装,而且还是……粉色的。
“我……慕容宸,穿女装可以,但是这愤懑的颜色是不是不太适合我?这我怎么去见扬州盐政的官员?”
谢明依哭笑不得的样子落在慕容宸的眼中竟是有几分的可爱。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蛮好的。”慕容宸在谢明依的耳畔轻声道,一边催促着她换上手边的衣服。
不知道是在面对因为身后的人时感觉变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年岁和心境变了,在面对这样的要求时,谢明依并没有如以往一般气结,而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依旧顺着他的意,去换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