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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洛寒     凤谋江山覆txt下载     凤谋江山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章 年轻人叫临风

    “六部之中以户部为首,虽然主管朝廷的开销,可说起来这其余的五部也都有各自的财源。工部审批民间的工程款,以及民间对礼部的捐款,兵部的养兵银,刑部的抚慰金,还有吏部的平安金,等等,每年都会余下一些,也可捐助到强南军中。”

    朝廷各部的开销均从户部划拨,以前户部的开支具体的谢明依不甚清楚,但大概的还是清楚一些。

    每年各部都会从户部分到大盖一百万两的存银以备不时之需,再加上各部都有相应来钱的渠道,所以总的手里面也有个几百万两的银子。

    别的不说,就单说刑部一年下来,不会记在账上的银子就有小五十万两的雪花银。

    这五十万两的雪花银有下面人的孝敬,也有一些特殊之人在暗地里花钱买命的银子。

    总之一句话,有些人要的是命,而不是银子。

    谢明依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本就上不得台面儿的银子上面,刑筠不由得一怔,着实没有想到谢明依会出此下策。

    即便谢明依说的委婉,并没有直接提出来,可是隐约间却又几分意思是刑筠听明白了的。

    “就算有银子,可这银子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的送出去,这都是各部的家底子,总要有个章程才好。”刑筠说道。

    周百彦捋了捋下颚的胡须,看着明显有些气闷的刑筠摇了摇头,在一旁笑着观望。

    既然谢明依将他们两个人请来,就一定是准备好了所有应对他们的方案,果然这么一问正中谢明依的下怀。

    “不瞒尚书大人,子墨今日将二位请来,正是为了商议这个章程。”

    谢明依淡笑着道,一双眼睛弯起来像极了狡猾的狐狸,刑筠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之前一直都是听别人说她如何如何可恶,却并不怎么觉得,反而刑筠还觉得此人有几分懂事乖巧,办事又利落,还因此生了几分惜才之心。

    可真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刑筠才发现,这被人算计好一切就等着自己往里跳是一种多么讨厌的感觉。

    “以刑部为例。”

    谢明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她是从刑部出来的,而如今刑部的主管又是刑筠,从别人的手里面抽银子,这是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会心甘情愿的事情,更何况这一拿就是几十万两。

    落在谢明依的身上也是一样。

    “你为什么不拿你的户部举例子?我就不信你们户部就没个银子的出处?”刑筠道。

    谢明依耸了耸肩,无奈道,“尚书大人,户部是有进银子的渠道,可户部收上来的最后都进了国库,我们可没有一点家底子。”

    “……”事,好像是这么回事。

    刑筠看了一眼周百彦,得到了后者肯定的回答这才放过了谢明依,“那你接着说吧。”

    “好嘞。”谢明依答应的痛快,一边又毫不留情的捅向刑筠的心窝子,

    “刑部每年多多少少进的抚慰金也有十几万两,据我所知最后应该都分下去了吧?”

    “……嗯。”刑筠咬着牙应声,又不禁吐槽起来,

    “自己每年领了多少银子不知道吗?”

    谢明依讪讪的笑着,这本来都是各部的秘密,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可如今却被自己捅了出来。

    说实话,她也憎恨自己这副抓着银子就想往兜里划拉的面孔,可没办法事出紧急,皇帝没给她多长时间,苏相更是不会轻易的给她放宽时限。

    为了完成任务,她只能干这些得罪人的事情。

    “这个抚慰金该发的还是要发,只要抽出一半作为强南军的军饷便可。

    至于章程嘛,”谢明依低垂下眼眸,眉宇间严肃认真的态度让人不敢忽视,

    “每年年初发到强南军的军营,但是同商家不同的是,各部的银子需要分开发给不同的士兵。也就是说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些士兵所得的军饷都来自刑部,而一旦刑部需要,得到军饷的士兵便要及时赶赴。”

    话音刚落,谢明依抬起头的功夫只见对面的刑筠有几分惊奇,过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你别说老周,这倒是有几分意思啊。”

    周百彦,荀九幽:“……”

    这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说出来好听,一到真正实施的时候,谁知道谁用的是谁家的银子,吃的是哪家的饭?

    没有人会分的那么清楚尤其是对于一群大老粗来说。

    但是周百彦和荀九幽对视一眼,皆没有想开口去提醒刑筠的想法。

    倒是荀九幽还故意加了一句,

    “嘿,凭什么他们这么特殊?我们出的银子也不少啊?”

    被荀九幽这么一岔,刑筠基本上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觉得谢明依的提议非常的不错。

    周百彦见此不禁失笑,微微摇头。

    唉,这个刑筠啊,头脑简单,真是不忽悠他忽悠谁呀?

    “凭人家是官,你们是商。商户太多,无法分的太细,只能用轮班值守的方式,碰到谁算谁。”谢明依解释着,一边和荀九幽使着眼色,好在刑筠没有看到,这一波算是过去了。

    “主意倒是好主意,但是我和老周同意,其它的三个人未必会……”

    刑筠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也同大燕的制度有关。

    六部的银子皇帝心里面有数,一般的情况下除了户部的税银以外并不会轻易动用,由着他们自己分配。

    可是一旦若是要大张旗鼓的挪动,则必须由皇帝同六部的尚书共同商议,最后得出是否合理和同意。

    所以,谢明依要争取到三票才能最后让皇帝拍下这至关重要的一下。

    “届时便有劳二位大人帮忙了。”

    谢明依同二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可否认的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连周百彦也无法否认。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谁那里就会出现人手不足的现象,尤其是常常需要施工的工部,总是会出现这种情况。

    若是强南军可以作为人手及时的补上,想必会比从其它各处借调更加的方便,而且作为军队中的精英,办事的效率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

    初八

    这一日在谢明依的申请之下,六部的尚书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议事。

    如谢明依所料,吏部,礼部,兵部的尚书虽然不是很同意从各部出银子养兵,但是在四比三的情况下也只能从包里掏出银子。

    临走前谢明依特意的看了一眼,皇帝眼中暗藏着的得意。

    是,皇帝是得意了,苏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苏同鹤只给了自己五天的时间筹银子,如若不然就要把自己换掉,好在……

    谢明依和身旁的二位大人寒暄着,心底除了逃过一劫的轻松之外,还有一丝庆幸。

    好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两位盟友。

    事实证明,老祖宗的智慧——人多力量大,总是有些道理的。

    ————

    暖阁里,谢凤绾坐在榻子上,手边的橘猫舒服的趴在美人的膝间,时不时的抻个懒腰。

    “素月你看莫离,这才多久已然有刚来的时候两个莫离一般大了。”谢凤绾惊喜的唤着素月。

    后者正在绣着帕子上的金盏菊,金色的丝线在淡粉色的帕子上烨烨生辉,精巧的工艺品也不过如此。

    素月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看了眼谢凤绾旁边的橘猫,浅笑着道,

    “小姐照顾的好,夫人也不少喂她吃的,不胖才怪了。”

    说完素月刚想继续手里的活计,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前些日子小姐不是要给大人绣一个兰花的锦囊?怎么没有看到?”

    谢凤绾的脸色有些微的异样,素月一看便晓得了是怎么事。

    “小姐是不是又忘记了?”

    凤绾吐了吐舌头,素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年纪轻轻,忘性倒是不小。再过一个月便要入春了,你这香囊还送不送了?”

    “送的,送的,一会儿我便出门去买丝线。”

    谢凤绾笑着,一边将橘猫抱了起来,懒在怀中逗弄着,偏生这位猫主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素月,这猫是什么品种的?你知道吗?”

    素月拧眉,“奴婢不曾看过,说起来也怪,这样的猫长安城里都是稀罕的。”

    “改天问问星颐哥哥,这是从哪弄得,我瞧着母亲也喜欢的紧,养在身边也是好的。”谢凤绾道。

    素月点头,“是啊。”

    可收回来的目光中却略微带着一丝疑惑。

    这猫着实稀罕,似乎并不是本土的屋中,至少在长安城里是决计不会有的品种。

    真的是常年居住在长安城里的徐星颐送来的吗?

    ————

    慕容山庄

    难得的,慕容九没有去谢府,而是在山庄里处理事务。

    基本上山庄里的人都习惯了这位待人处事皆是坚决果断的庄主的行事作风。

    他新定下的规矩,只要遵照着规矩什么事都不会有,但若是破了规矩……

    彼时,星夜铺满了天空,夜色下的慕容山庄被篝火点亮。

    庄主的院子里,几乎聚集了整个山庄里的人,只看着那跪在院子中央的女人。

    林笑笑。

    有人说,这是之前的二少爷的未婚妻。

    也有人说,这是杭州城的名医。

    还有人说,他们的庄主是心悦这位杏林圣手的。

    但是最后一个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庄主会让她的心上人跪在众人的眼前,承受这般的羞辱吗?

    一下又一下的竹鞭打在林笑笑的后背,血水混着汗水一起浸湿了她的衣衫。伤口处亦是愈发的疼痛起来。

    然而那女子却不知道在同什么抗争,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出声。

    而他们的庄主,这间院子的主人却一直未曾露面。

    “二十七,二十八……”

    外面的声音,无论是竹鞭抽打着空气的声音,还是人群中的纷纷议论,亦或是嘲讽和奚落慕容九都听的清楚。

    只是,始终没听到她一声求饶的声音。

    林笑笑,从慕容九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倾慕之人。却仿佛注定了与他无缘。

    他的爱慕,他的付出在她的眼中一文不值。

    曾经他把她视为天上的星辰日月,可她视而不见。一心一意的扑在他那个哥哥的身上。

    当他的二哥走了,意料之外的,林笑笑回到了慕容山庄,站到了他的面前,跟他说——她喜欢他。

    还真是可笑啊。

    但是更可笑的是,那一瞬慕容九的心动了。

    这样一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子,慕容九竟然动了心,这是不可饶恕的。

    所以,他惩罚了她。

    而理由,却是对他庶出的弟弟动了手。

    ——主子就是主子,即便他是我父亲的庶子,可有一样,你既然选择待在了慕容山庄,那就要认清自己的主子和位置。

    竹条抽过空气的声音似乎比那身上的血更加骇人,听的人不寒而栗。有不少女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三十六。”

    话音刚落,这边的年轻人叫停了负责执行的人,跑进了屋子里,向里面正在批文的慕容九请示,“庄主,已经三十六下了。”

    慕容九眉梢轻佻,眼眸中微微漾起一丝异色,“她求饶了吗?”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答道

    “没有。”

    “继续,直到她求饶为止。”慕容九的声音很平淡,可隐约间似有一种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年轻人看了一眼慕容九,并未急着出去。

    “怎么?有事?”慕容九问。

    年轻人道,“庄主,再发下去会出人命的。情庄主高抬贵手,放过林姑娘吧。”

    慕容九手中的动作停下,看向对面的年轻人,“我记得你是我父亲手下的执行司最得力之人。”

    “是,承蒙老庄主提携,临风才有的今日。”

    年轻人叫临风。

    “看来你同我父亲感情很深厚。”慕容九说着,淡笑起来,“我想他在九泉之下定然很想念你。”

    “庄主……”临风诧异而又惊悚的抬起头,可入目的却是慕容九那张妖冶到极致的面容。

    他唇畔的那一丝警告却足以让临风震惊和害怕。

    “现在你还想为别人求情吗?”慕容九淡淡道。

    他讨厌那种痴迷的目光尤其在刚才即便那人的眼中有着害怕可依旧难掩痴迷之色。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为什么不问

    听到林笑笑晕死过去的那一刻,慕容九有些慌了。

    临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人已经化作了一阵风从身边经过,卷起了一室的纱幔飞扬。

    彼时,院子里人早已经被遣散,因为慕容九利用林笑笑来警示其他人的作用已经达到了。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山主,竟然会亲自将那受伤的狼狈不堪的女子抱起。

    怀抱着奄奄一息的林笑笑,慕容九只是想问——为何你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开口向我求饶?

    然而慕容九的心里又明白的紧,像林笑笑这般的才女,自幼便生活在众人的追捧之中,长大了更是出了名的杏林圣手,她的高傲并非平地而起的高楼。

    或许正是这般的骄傲才让他忍不住失了神,迷了眼。

    毕竟那是他之前看上去最无法触及的事物。

    大夫来了,是从长安城里寻来的。

    林笑笑背后的伤,不用大夫告诉他慕容九心中大致有了些估测。

    只伤到了皮肉,并未伤及筋骨,不日便可痊愈,但是那身后的疤痕却是难以去除的。

    就在临风要离开的时候,被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慕容九叫住了。

    “庄主有何事吩咐?”

    “找人看好她。”说罢,慕容九负手离去,湛蓝色衣角上面的墨色牡丹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然而很快的便被纷纷落下的暮雪恢复如初。

    ————

    “千山鸟飞绝,万境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的诗大气磅礴,却又将人的情致突出的那般彻底。”

    看着眼前的慕容九,谢明依弯唇浅笑,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谢府的花院子里,谢明依坐在亭前观望着四周被白雪所掩盖的大地。

    无论曾经的山水花草怎么的艳丽芬芳盛景,如今也要赣榆隐忍在这白雪之下,等待着来年开春的破土之日。

    “往日里最怕冷的人竟然在外面赏雪,如果不是容羲提醒我,怕是要到九夫人那里去寻你了。”

    慕容九似乎没听出谢明依的弦外之音,上前将谢明依身上的狐裘紧了紧,眸光从她手里的暖炉划过,不动神色的将话题引到了荀九幽的身上。

    但是隐约之间,他内心有些期盼着谢明依可以追问自己,自己便可以借此告诉她自己方才的慌乱,和面对林笑笑时的心动。

    然而,他一直所期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就像是这声势浩大的雪,即便再壮观,终究是雪落无声,只会等待着人们去关注时被发现。

    但是慕容九没有注意到的时,从他出现开始,谢明依的目光便一直在他的身上,从未离开。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她的眼里,而这举动背后的深意也都被谢明依所明知。

    慕容山庄发生的事情,即便她没有去刻意的打探,却依旧有人将这些东西告知于她。

    林笑笑,最开始是在慕容山庄见到的,但是给谢明依留下深刻印象却是在云县。

    她无法忘记那目光中的仇恨,那与自己不死不休的觉悟。

    这样的人主动找到了慕容九会是怎样的目的?美人计吗?还是苦肉计?

    蛇打七寸,林笑笑是想再一次的施展出云县时的手段吗?

    “去她那里做什么?现在去的话估计会把我赶出来吧。”谢明依想着前几日荀九幽得知要捐钱时的反应,妥妥的验证了一句话。

    再有钱的人也不喜欢被人当作免费的钱庄。

    “你可是朝廷命官,她怎么敢?”慕容九坐在一旁的位置,亭子的四个角儿都挂上了灯笼,照的四周一览无余,尤其是外面的落雪在此刻镀上了金色的纱衣,炫彩夺目。

    “容羲说,过些时日你要到江南去。”谢明依突然间的发问倒是让慕容九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自己还要去江南的事情。

    “去江南做什么?”慕容九不假思索地问。

    谢明依一怔,也有些意外。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瞒着她,更没有必要撒谎。

    突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怕是以为谢明依时吃人的老虎,竟然把堂堂的慕容庄主吓得失忆。”谢明依笑着打趣起来,儿本是有些沉重的氛围也突然间欢愉了许多。

    “尚书大人的官威着实是吓到了小人。”慕容九也玩笑着接了下去。

    而就在这笑声中谢明依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介意,她可以装作看上去浑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件刀枪不入的外衣又让她错过了多少?

    “夜深了,我送你回房间吧。”

    等待了许久后慕容九似乎放下了,不再盼望,站起身握住了身旁那人有些微凉的手。

    即便怀里抱着个火炉,可她的手就像是她的心,仿佛也一同遮上了防御的武器,隔绝了温暖与伤痛。

    下意识地,慕容九松开了谢明依的手,在后者惊诧的瞬间将她揽在了怀里,紧紧的,

    “你的手为什么永远都是那么冷?你不是说想把我留下来,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在面对林笑笑的时候动心,或者为什么要在听到她出事了会不假思索的跑到她身边?我是不是还爱着她?你心里既然想问那为什么不说出来?知不知道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有多让人气恼?”

    一连串的此起彼伏的溜进谢明依的耳朵里,让她难以忽视,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愧疚。

    她没有想到慕容九会被自己逼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尽己所能的藏好自己的心,尽可能在那防线之外的同他交谈。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慕容九动了真情。

    真情和假意,现在的谢明依是辨别的出来的。

    慕容九揽着她肩膀的手都在颤抖,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紧张和恐惧。

    他还害怕失去,甚至害怕他自己会难以抵挡林笑笑的诱惑。

    意志再坚强的人也难保在将来的哪一天会做下错事。而到了那时,慕容九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回头,身边的这个人都不会原谅她。

    “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很自私,自私的将你留在身边。我虽没有刻意的打探,但是当容羲将消息摆在我面前时,我是可以拒绝。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做错了。这是你的隐私,我本不应该……”

    “哪里有什么不应该?谢明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明依吃惊的望着他,已经忘记了言语。

    感觉到是一种,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种。

    他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不代表愿意把心同样留给自己。

    “可是你迟早是要成家生子的……”

    极其现实的理由让两个人都无法沉溺在自己的爱情中。

    只要谢明依身在朝堂一天,她就不可能穿上那件凤冠霞帔嫁给他。

    自然就不会同他成亲,生子。

    但是,这是一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在最开始她便已经想好了面对他终有一天会娶妻的事实。

    “谢明依,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你能不能对你的眼光有些自信?”

    慕容九苦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这个人,安静的时候像极了一只猫,不知道哪句话便会让她那颗刀枪不入的心脏突然间变的软弱起来。

    “所以,你倒是说啊?”谢明依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慕容九,后者低头俯视着怀里的谢明依,疑惑道,

    “说什么?”

    “你刚刚的那一大串的问题,你倒是说啊。”

    “……”慕容九不禁失笑,“你倒是省事。”

    但是转瞬间笑意收住,突然间严肃了起来,

    “我,心动了。可我知道,她想要的只是看着你痛苦。”

    慕容九如实的回答,或者说他无法说出欺骗的话,至少面对她时是这样的。

    谢明依的心中一紧,“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

    慕容九有些无助的看着谢明依,揽着谢明依的手更紧了几分,似乎只有确确实实的感觉到这个人在他身边,才会让他觉得安宁。

    “我有个办法。”

    谢明依说。

    “既然躲不过,不如试一次。”

    慕容九刚想反驳,这边谢明依却抬起手,冰凉的手掌捂住了慕容九的嘴,即便他可以发声,却在这一刻选择了沉默。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我不想做你忘记另一个人的药引子。同样,我并不是不将你放在心上,恰恰是因为太重要,才无法承受日久天长的背叛。

    九郎,我本不眷恋世间的一草一木,却因为你看到了红尘的颜色。像上一次的赌约,这一次我同样允你一个承诺。”

    如果连尊严都放弃了的爱情,那是不等位的,更是岌岌可危的。

    谢明依不想让慕容九误会她的冷漠,更不想失去这个真正用心对她的人。

    她并没有志在必得的信心,因为在她的内心身处始终对人性有着凉薄的偏见。

    可这一次,她想看一看,是否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同样,她也是这局中的一个人。

    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棋差一招,差一点满盘皆输。

    ————

    再过几日便是苏侯爷同云初夏的大婚之日。

    连着几回,皇帝连发圣旨给杭州的云知府升了官,硬是从知府升到了正二品的浙江巡抚。

    此令一出,朝臣哗然。

    都道是皇帝天恩浩荡,给了苏家的面子。

    而坐在家中的苏同鹤只能接受这本不想要的天恩。

    皇帝的安抚无非是做做样子。

    浙江的巡抚如何,杭州的知府又如何?

    总是大不过他这个相爷去。

    更逾不过苏衍手中的兵权。

    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让他不要再盯着强南军,抬抬手而已。

    云初夏被安排在苏府不远处的院子里落脚。

    彼时听到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明英说起这些事情,有些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端坐在书案前保持着岁月静好的姿态。

    明英看着自家小姐,明明老爷升官了却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禁觉得有些疑惑起来,

    “小姐,你怎么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啊?”

    云初夏开口道,“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怎么不是?老爷升到了正二品的巡抚,那可是一省的长官。”明英不服气道。

    “同苏相相比如何?”

    云初夏问道。

    明英激动的刚要开口,却及时的住了口,

    “是,整个大燕朝谁能同相爷相比。可是如此一来老爷在浙江便是说一不二的了,这不值得高兴吗?”

    明英会这么想无可厚非,可云初夏看到的却是另一面,亦是苏同鹤正在想到的。

    她的父亲被皇帝钦命为浙江巡抚可并不代表官位升了,下面的人就会听你的。

    她的父亲为人刚正不阿,绝不会同那些人同流合污,搜刮民脂民膏。

    然而,身为巡抚看着底下的人吃拿卡要,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只怕父亲要因为自己而违背了原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官场的污浊,而无济于事。

    云初夏弯了弯唇角,“你这个丫头啊,行了,去帮我上街买些纸墨回来吧,快用没了。”

    “前些日子侯爷那边还送来了不少的宣纸,姑娘怎么……”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这么多的话?你以为这是杭州吗?这是长安,明英,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这里是长安。长安的规矩比天还要大。”

    云初夏说的严肃,让明英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但是就在她说这些的时候,明英的心里却想到了一个人。

    谢明依。

    都说长安城的规矩大如天,可怎么会有女子当官这种事发生?这不是坏了天大的规矩?

    明英心里想着,却没敢问出口。

    她发现来到长安的这些日子,什么都变了。

    冷锋变的愈加不喜欢开口说话,小姐也变的越来越谨慎小心,甚至有些如履薄冰的意味。同在杭州时的惬意全然不同。

    明英出去了,看着她被子里吓坏了的样子,云初夏有些不忍心。

    毕竟是从小陪在自己身边一起长大的人,可有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是说不得的。

    她还不是苏家妇,所以现在苏衍送给她的东西,还用不得理所当然。

    ————

    “谢明依啊,你太让人妒忌了。皇帝心中有你,苏家护着你,慕容九把你当做手心里的宝贝,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红墙之中,明知道那人不会来,却又痴痴的盼望着,希望那人会出现在门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告诉你,不是绝望,不是悲伤,是煎熬,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灼心挠肝一般的煎熬。

    所有的希望和坚强都被熬干了,只剩下委曲求全。

    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他从不爱我,即便我为他生儿育女,他的眼睛里从没有我。当然,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你从未感受过吧,那种他明明就在你的身体里,可是他的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何等的屈辱啊!

    你知道你有多让这红墙里的女人妒忌吗?

    你可以堂而皇之的拒绝皇帝,而这里面的女人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为了向上爬,只有迎合君意,什么自我,什么权利,统统只是你去讨好那个人的结果而已。

    苏苓儿恨你,是因为她被爱迷失了眼。她爱上了这世上最不应该爱的人。

    可我,不恨你,谢明依,我一点儿都不恨你。我唯一恨得只有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入宫,现在想想,即便出家做尼姑也比这深宫里无穷无尽的煎熬和孤独要好的多,好得多啊。

    如妃望着头顶的星空,笑着,哭着,哭着,笑着,看着像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可是谢明依全然不敢有一丝嘲笑的心思。

    那心中是说不出的苦,那眼睛里是流不尽的眼泪。

    因为,那就是她自己啊。

    此时此刻,谢明依终于知道为何太后要她来赐死如妃了。

    自己,杀了自己。”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如妃,她是刑筠的女儿,是为大燕皇帝孕育了子女的人。本应该很尊贵的人,可是在自己的眼前却像是一只风筝一般的无助。

    “我……会看顾好你的一双子女。如若他们不生非分之心,定可保他们一世无虞。”

    谢明依淡淡道,接着那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了一般,合上了眼。

    “娘娘……不,你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了吗?”谢明依问。

    “怕是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谢明依不知道如妃是在说她自己不重要,还是再见皇帝一眼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了。

    然而不管是那一种,皆与她谢明依无关。这一场皇家的闹剧,她只是一个看客,却不知为何被如妃叫进了宫里,被托付了一双子女。

    谢明依走出了瑞云殿,彼时瑞云殿的外面刑筠像失了魂魄一般,看着走出大殿的谢明依,红着眼睛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娘娘她有没有说想见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 舐犊情深(一)

    舐犊情深。

    以前谢明依觉得这个词离这些人很遥远,因为他们的双眼已经被金钱权利所蒙蔽。

    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刻,她看着眼前这位正一品的大臣,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放低了姿态,那眼中的祈求让他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她身后的这扇门里,是他的女儿。

    “春桃,娘娘叫你进去。”谢明依没有回答刑筠,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忍。

    有些时候,你选择了修好,可并不代表对方就会原谅。

    如妃正是如此。

    身为女子的不幸在如妃的身上体现的彻底,这不仅仅是女子的悲哀,更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即便心中怨恨,亦是情有可原。

    “诺。”春桃应声,偷瞄了一眼刑筠的表情,脚步匆匆的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大殿。

    二公主和三皇子,两个孩子如今最大的只有七岁,却要承受母子分离的痛楚。谢明依的心也因那粉雕玉琢的孩童而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柔软起来。

    谢明依的刻意忽视让刑筠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终归那个孩子还是执拗的不肯原谅。

    “大人,宫禁的时辰到了,该出宫了。”一旁的内室提醒道。

    “有劳大人了。”谢明依说着几步的功夫便已经下了殿前的台阶,却又突然间停了下来。

    身后的内侍依旧努力的劝说刑筠离开,一口一个尚书大人,可刑筠却全然没有听进,只是颓丧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明依走了回去,拉着刑筠的袖子,扯了两下,后者这才些微的回过神,肯看一眼身边的谢明依,

    “嗯?”

    似大梦初醒一般,混沌的双眼中充满了迷茫。

    那一刻,谢明依突然间有些心酸。

    这一刻的刑筠才真正的像一个即将年近半百的父亲,可笑而又可悲。

    谢明依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一旁的内侍见此刚要开口,“大人。。。。。。”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直像失了魂魄一般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时辰不早了,丫头该歇着了。”

    说着那人缓慢的转过身,一步一顿的从谢明依的身旁走过。

    “谢大人,刑尚书这是。。。。。。”内侍看着谢明依欲言又止,面上带着疑惑。

    谢明依微弯起唇角,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一般,“没什么,我等先告辞了。”

    说话间一旁另有内侍为谢明依二人引路,可没等两个人走出瑞云殿多远,一阵哭声传进了谢明依的耳朵里。

    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停住。

    而下一瞬,那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人就这样倒在了自己的眼前。

    “大人!”

    “大人!”

    谢明依和内侍同时出声,谢明依走到刑筠身旁,轻声道,

    “大人,您得稳步的走出皇宫才能让娘娘安心的走。”

    混沌之中的刑筠听到了有人在自己耳边说的提醒的话,他突然间意识到了这里是皇宫。

    是这大燕朝最繁华,而同时又是最冰冷的土地。

    即将要崩溃的意识被这一句话唤醒,清醒过来的第一刻,刑筠看着自己身旁的谢明依有几分惊诧。

    “大人,我扶您起来。”谢明依说着和内侍一左一右的扶起了刑筠。

    “夜路不好走,我扶着您,免得再摔倒了。”谢明依的话既是说给内侍听的,也是说给刑筠听的。

    两道诧异的目光同时落在谢明依的身上,而后者的面容依旧淡定沉着的没有丝毫破绽。

    “好。”话音刚落,谢明依感觉得到身边的人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驱动自己向前迈进。

    每一步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艰难。

    他的女儿就在身后,可是作为父亲的人却连见女儿一面都不能。

    不仅如此,他连为女儿哀伤难过的机会都没有。

    只因为,她得罪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一切还要从半个月前的初八那一天说起。

    听说那一天皇帝鲜少的迈进了瑞云殿。

    同时那一天的皇帝离开瑞云殿时很恼火。

    听宫人们说,似乎如妃和皇帝吵了起来,起因只是一只死去的金丝雀。

    ————

    “你是疯了吗?“皇帝看着将自己推开的如妃,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像牵线木偶一般的女人也敢拒绝他了?

    “陛下,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寝。请陛下恕罪。”如妃缓缓的跪倒在地,低垂着眼眸,浑身都在诉说着对眼前之人的抗拒。

    刚刚那一刻,如妃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帝王,她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不甘,亦或许时因为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不能侍寝?”皇帝冷笑出声,阴骘的目光落在如妃的身上,脑海中突然间想起了几年前,同样有一个女人跪在他的面前说着拒绝。

    皇帝募的上前,一把握住了如妃的下颚,

    “朕宠幸你,是你的荣幸,你凭什么拒绝朕,你以为你是谁?刑月如,你不过是你父亲用来讨好苏家,讨好朕的一个宠物,你凭什么拒绝朕?朕是天子!”

    “陛下是在生气吗?”眼前的人突然间笑了起来,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痛楚一般,看着皇帝,

    “是如月戳到了陛下的伤心事,陛下才会愤怒,还是陛下觉得如月的拒绝让您觉得耻辱?”

    今天的如妃有些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如妃的身上,皇帝看到了苏苓儿的影子。

    眼中的爱意和凄凉,憎恨和无助,是那么的熟悉。

    皇帝眸光深沉而复杂,竟然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你想怎样?你也想说你爱朕吗?”

    如妃笑着出了声,眼中的笑意越浓,心中便愈发的难过和悲伤。

    “是啊,臣妾爱陛下啊,可是陛下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臣妾,即便没有那个叫做谢明依的女人,依旧会有苏苓儿,宁舒儿,陛下不爱先皇后,却因为苏家的势力不得不敬着她,给她皇后的尊容。原来陛下也会如此的无奈啊,您也要像权势二字妥协的吗?”

    一阵质问之后,如妃怔住了。

    在那个人的眼中她没有看到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做戏一般的戏虐,可笑。

    “朕只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刑如月,你记住了,只有这一次。”

    皇帝松开了如妃,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了瑞云殿。

    让人意外,如妃也觉得方才那一瞬间他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男人。

    她每一句话都洒在了他最不可触及的位置,可偏偏他放过了自己。

    这是。。。。。。怎么了?

    ————

    宁舒儿正打算休息,宫人禀报皇帝来了。

    来不及收拾妥当那人已经及至身后,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际。

    殿中的侍女有眼力的退了出去,宁舒儿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声,那压抑着愤怒和彷徨的气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形成了这样一种无声的默契。

    而他也从最开始的易怒,一直到现在的不动声色,只有在她身边时才会表露出真正的情绪。

    然而,在此同时,又不会伤害自己。

    更多的时候,宁舒儿觉得,身后的男人更像一个孩子,一个缺少关爱的大男孩。比如,就在此刻。

    宁舒儿感觉得到他需要自己,即便是这样静静的陪着他,而这时候她只要乖巧的躲在他怀里便可以了。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宁舒儿有那么一些骄傲和得意。

    因为整个皇宫,或者说在这些与皇家有纠葛的人当中,她获得了独一无二的信任和依赖。

    即便是谢明依,那个夺走了他的心的女人,也无法取代她的位置。

    “总感觉在你身边觉得很安心。”身后的人在她耳畔喷薄着男人独特的气息。

    宁舒儿淡雅的笑着,温暖的声音似乎可以抚慰所有的创伤和正在经历的噩梦。

    有时候,皇帝觉得,自己应该是幸运的。

    毕竟千万人之中,他碰到了这个叫做宁舒儿的女子。

    亦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的忘记了之前那个总是在他心里梦中挥之不去的女人。

    有些人会用温暖感染着身边的人,让他觉得存在即是一种幸福,而有些人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人间又有多么的残忍。

    恰好,宁舒儿时前者,谢明依便是后者。

    “可舒儿却觉得,有陛下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

    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身边,无论是身为男人,亦或是身为君主的尊严和虚荣心都得到了一种满足。

    皇帝的气息已经逐渐的平稳起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心中的愤怒真的平息了。

    相反,如妃的话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一个名字。

    苏苓儿。

    他放过了如妃,是因为那一刻他想到了苏苓儿。

    想到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场争执。

    那并不是一份欢愉的记忆。

    “舒儿,我是不是很残忍?”

    花说出口的时候,皇帝自己都忍不住的诧异,他甚至感觉到了怀里的宁舒儿那一瞬间的僵硬。

    残忍吗?

    想想用情至深最后却难逃一死的苏苓儿,又想想以欺君之罪入狱的谢明依,宁舒儿想,无论是身为君主还是夫君,他应该都可以用残忍来形容吧。

    但是……

    “陛下对舒儿,真的很好。”

    她只能如此的评判。

    即便这世上的人都说他残忍,可宁舒儿不能。

    因为他,真的很好。

    “或许,只有你会这么说吧。”

    皇帝轻笑着吻在了宁舒儿的耳垂上。

    软软的,很舒服。

    宁舒儿嘤咛着一声躲了开,轻笑着道,

    “陛下累了吧,舒儿服侍陛下休息吧。”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

    翌日,皇帝刚下早朝正在去往御书房的半路上,听到陆盛春禀报三公主染了风寒,连忙改了路径,朝着三公主的梨园小筑走了去。

    “怎么回事?照顾三公主的嬷嬷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两个的连个孩子都看顾不好,朕养着她们是当摆设用的吗?”

    皇帝大发雷霆,他可以不在乎后宫里的女子,可这些公主皇子都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孩子。

    “陛下息怒,嬷嬷们固然照顾不周,可是却拦不住二公主……”似乎是说错了什么,陆盛春连忙住了嘴,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果然皇帝的脸色难堪至极,

    “二公主?和二公主什么关系?”皇帝怒道。

    陆盛春连同着其它的奴才一同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都是奴才们的错,不关二公主的事,陛下息怒。”

    一边说,一边陆盛春还掌起了自己的嘴巴来。

    清脆的声音在御花园中响起,宁静的冬日里有几分萧瑟。

    皇帝冷眼看着,看着陆盛春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这才开了口喝止,

    “好了,不要再做戏了。说吧,这事和二公主什么关系?”

    陆盛春的手停在了脸庞,听着皇帝的问询连忙答道,“三公主的乳母说昨儿夜里二公主找三公主在院子里玩了会儿。乳母拦不住。”

    皇帝的目光停顿了片刻,低着头的陆盛春只觉得如芒在背。

    他发现,现在自己有些拿不准皇帝的心意了。

    以前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是此刻二公主早已经被皇帝训斥一顿。

    可眼下的皇帝竟是出了奇的冷静。

    “陆盛春,这话是谁告诉你的?”皇帝问。

    陆盛春身体一僵,直觉有些不好,

    “是……是底下的奴才们说的。”

    “朕就是在问你,是什么胆大妄为的狗东西在底下嚼主子们的舌根?”

    皇帝提高了嗓音,森冷的声音将这冬日渲染的又多了几分的萧肃和冷意。

    地面上的积雪即便被打扫了干净,可架不住这是冬天,地面上又凉又硬,可陆盛春却顾不得,一个劲的磕着头,身后的奴才们跟着一起求饶,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了。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保重龙体要紧。”

    “传令下去,从今儿个,谁再搬弄主子们的是非,一律交由慎刑司处置。皇后不在,这后宫连个规矩都没有!”

    盛怒之下的皇帝让人畏惧惊恐,可当那人带着怒气离开之后,陆盛春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隐藏的问题。

    皇帝要立后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舐犊情深(二)

    皇帝要立后了。

    即便皇帝没有亲自说出口,可这消息却迅速的在皇宫中蔓延,让人来不及阻止。

    烛光下金色的护甲冰冷而璀璨,上面镶嵌着一颗颗耀眼夺目色彩缤纷的宝石作为装饰,装点着它的主人奢华而又高贵。

    然而当那锋利的指甲从少女的皮肤上轻轻划过,红色的液体从指甲上滑落,依旧是那么的光鲜。

    宫女忍着疼痛,不敢出声,一直到旁边的嬷嬷挥了挥手,这才敢起身端着茶水离开。

    “娘娘,陛下若是想要立后,左右都是要和您商量,外面的不过是下面的人随意的揣度和猜测罢了。”

    嬷嬷努力的宽慰道。

    贵妃榻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的抬起眼帘,看向身旁的嬷嬷,

    “这宫里属你跟随我最久,也甭拿这些哄人的话唬我,是谣言还是事实我还是分的清楚的。皇帝大了,翅膀硬了,即便是立后也不过是知会哀家一声。

    先帝是先太后的亲生子,却依旧免不了会忤逆一时,哀家想的开。”

    听上去都是极为明理的话,然而在这极为通情达理甚至有些凄惨的退让背后,是太后极度的不满。

    “只不过皇帝有一句话说得对,这宫里是愈发的没有规矩了。下人们到处乱传主子们的话,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已然传到了哀家的耳朵里。舒妃掌宫如此,实在是让人难以放心。”

    皇帝想要立后,既然他不将自己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以这样的形式让她知晓,太后这般常年浸淫宫围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坐以待毙?

    怎么传到她这里的话,就会怎样的传回去。

    皇帝不在意,他总要在意这满朝文武的舆论吧。

    太后这一击落在了舒妃的身上,似乎是在逼皇帝就范。

    刚刚修好不久的母子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再一次猝不及防的拉开。

    整个宫围都变的紧张起来。

    太后再无势,终究是先帝的遗孀。

    当天夜里谢明依便同安德鲁被叫进了皇宫里。

    身边的安德鲁带兵打仗有一套,可是轮到这宫围的纷争时很明显的不如这些文臣。

    但是皇帝对其的提携之意也已经不由分说。谢明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进宫吗?”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臣等不知。”

    两个人齐声回答。

    随即只闻一声嗤笑,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低着头的谢明依,

    “整个长安城都快知道了,朕的两个大臣竟然不知道。朕,是不是应该治你们一个失职之罪?”

    谢明依和安德鲁互相对视一眼。

    皇帝早朝后的一句怒言早已经在长安城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

    “谢明依,你说。”

    被点到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这皇家的事情又岂容他们这些人评判。

    然而皇帝既已将自己同安德鲁叫到了宫里,没个主意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陛下,臣以为这是陛下的家事,臣等不应干涉。”

    谢明依道。

    “朕的家事吗?你们要真的觉得这后宫的事是朕的家事,还会在后宫里放一个个耳朵吗?”

    “臣不敢。”君主震怒之下,谢明依同安德鲁立刻跪在了地上,企图平复着君上愤怒的情绪。

    “那就说!”

    皇帝的心绪已经处于边缘,这个时候他不想同这些人打着太极。

    尤其是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他要用到的重臣。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将二人叫进宫里来。

    “陛下,臣以为皇后乃是六宫之首位,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此时另立新后并无不可。”

    谢明依惊诧的看向身旁进言的安德鲁,后者的神情严肃,而那双蓝色的异瞳之中掩藏着的让她有些看不分明。

    这人啊,果然不能单单的从表面去瞧的。

    “继续。”听到安德鲁的声音,皇帝的眼中同样一闪而过的惊诧。

    他的本意是让安德鲁见识一下谢明依的缜密之处,没想到谢明依一直在推托,反倒是安德鲁的这番话让他刮目相看。

    即便他整日都在听这些文臣们的左右逢源之词,但是他一直以为安德鲁身为异国人的想法不会那么周到。

    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只是若是要立后,从礼法上讲,总是要太后点头的。”

    礼法上讲,瞧瞧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谢明依心中对安德鲁的看法突然间有些改观,她本以为这样一位武将,却没想到竟是又一个苏衍。

    不知道应该说是,苍天有眼,降如此的有勇有谋的良才于大燕,还是应该说这人的七窍玲珑心未免也太通透了。

    “太后的话你们没听到吗?她老人家一句话,朕还怎么立后?立谁为后?”

    “臣无能。”

    倏的,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身旁的安德鲁紧闭着口,很明显是“没有了主意。”

    她就知道这得罪人的事最后还是得落在自己身上。

    “启禀陛下,解铃还需系铃人。陛下若是想让太后回心转意,自然要让太后满意了才是。”

    “那怎么才能让太后满意啊?这正是朕宣你们二人进宫的原因所在。想办法,快想办法。”

    愤怒已经听不出来,只剩下皇家的庄严与威仪。

    此时若是再看不出之前是皇帝装样子,那他们的脑子也真的是白长了。

    “陛下,解铃还需系铃人。”

    谢明依重复道。

    “怎么解?难道让朕去给太后跪下磕头道歉吗?”

    皇帝提高了嗓音,仕途以此来紧逼对面的两个人想办法。

    当然,主要还是谢明依。

    安德鲁看向谢明依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的同情。

    看来咱们主子爷的智囊可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两个人连头都不敢抬的跪在地上,谢明依觉得自己头有点发沉,脊背也酸的厉害。

    “倒……未尝不可。”

    “嗯?”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谢明依不会不知道他同这个嫡母的关心并不像外界看起来的这般融洽。

    再多的缓和也无法改变她曾经苛待自己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事实。

    只不过有些不清楚,但是一直陪着他的谢明依不会不清楚这里面的情况。

    “陛下,太后她,终究是您的母后,先帝的正妻,从人伦礼法上讲,陛下向自己的母亲道歉,将会是天下学子的楷模。大燕向来以孝治国。”

    安德鲁:“……”

    虽然不清楚谢明依的话哪里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但是安德鲁感觉得到这屋子里气氛的紧张。

    能在皇帝的威压之下拼死说出这番话的人,应该很少啊。

    而这些,又是让人无法否认的真心话。

    一句大燕向来以孝治国,提醒了皇帝,让他从仇恨中惊醒。

    刚刚那一瞬,他想起了童年时,那女人从自己身旁经过,身边的人‘不经意’的绊倒了自己。

    寒冬腊月里,那女人宫里的内侍将自己‘不小心’推下了河。

    还有一次成年后,甚至被火烧死。

    若不是他命大,若不是他成年后有人帮助,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他如何能甘心的向那个女人低头啊。

    “朕,知道了。安德鲁,你先出宫吧。谢明依,你留下。”

    “是。”安德鲁起身,看了一眼身旁匍匐在地的谢明依,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她不喜欢同他独处一室,就像所有的人都有着向往光明的本性,而惧怕黑暗。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出奇的平静和镇定,让谢明依更加的确定了帝王的成长。

    谢明依道,“是,别无他法。只不过陛下是九五至尊,不必向寻常的百姓家一般,您只需向太后道个歉,让她老人家明白您的心意便可。”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嗤笑,

    “道歉?”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她怎么会简单的满足于朕的一句道歉啊。她想要的比这多多了。”

    身处高位,却依旧会身不由己。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和这些朝臣们一样,有着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得不去做,不去思考。

    以前的他更多的会选择逃避,而现在的皇帝已然学会了直面。

    帝王的成长,代价却是江山的岌岌可危,不知道先帝见到现在的局面会做何想。

    谢明依张了张嘴,

    “恕臣多嘴,陛下一定要立舒妃为后吗?”

    那本来已然离去的目光陡然间回到了原处,皇帝眸光微沉,

    “是。”

    “可舒妃娘娘如果知道陛下为了她的后位做了违心的事情,定会阻拦陛下。”

    这是谢明依迄今为止同他说的唯一一句看起来算是逾矩的话。

    “为什么?”皇帝的语气也在一霎那间变的温和起来,然而他自己并未发觉。

    “因为娘娘深爱着陛下,于娘娘而言,陛下比这世间的所有更为珍贵。荣华富贵在娘娘的眼中不过是一抔尘土。”

    “你很少这么赞许一个人。”皇帝说,

    “朕的后宫佳丽三千,爱慕朕的人不在少数,为何你偏偏替舒妃讲话?可是宁国公许了你哪些好处?

    朕可是听说宁国公的寿辰奢华靡费,以前你不是最看不惯这些的吗?”

    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其它的情绪在里面,就好像两个旧友又重新聚到了一起,感慨彼此这些年的变化。

    然而,谢明依很明白,曾经那个把酒话桑麻,芳草斜阳下的青葱少年早已逝去,她也不再是那个天纵风流的少年。

    如今的谢尚书面对的是大燕朝的帝王。

    谢明依低垂着眼眸,那早已被她忘记的心绪却在此刻渐渐浮起,她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因为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听到自己的答案。

    可两个人的心中达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舒妃对皇帝的爱慕。

    “上一次蛊虫发作很难受吧。”

    皇帝提起蛊虫的时候,谢明依下意识的颤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也许会有一丝的不忍,但是却被什么所掩盖,皇帝道,

    “你应该理解朕,朕,怕极了背叛。”

    “臣明白。”

    “待事情了了,朕许你和慕容的婚事。”

    “……”

    “你终究是个女子,慕容是个不错的,有他在你身边,朕也放心。不枉你助朕一场。”

    皇帝的开明和体贴让谢明依有些不适。

    幡然醒悟了吗?

    洗心革面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的,可全部的革新却是微乎其微的。

    皇帝的话再动听,可谢明依却不会相信。

    因为人即便再怎么改变,可他的本性却是不会变的。

    比如说,所有人通有的——自私。

    反而让她隐隐的觉得,有些她并不知道的危险正在暗处潜伏。

    可她又希望自己想的是错的。

    ————

    离开了皇城的谢明依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只不过同以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慕容九。

    靠在他的肩上,马车里也似乎比往常暖和了一些。

    “他问了?”

    进宫之前谢明依便同慕容九猜测着可能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

    果不其然,被她猜中了。

    “嗯。”谢明依慵懒的倚在慕容九的怀里,脑子里却在回想着皇帝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

    “嗯。”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周围有些反常的地方?”

    谢明依总是觉得有些担忧,怕的不是最后那突然的一击,而是那些在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埋伏。

    因为最终取决定作用的恰恰不是万众瞩目的那个人,而是这些陪衬。

    “反常倒是没有。眼下山庄还在恢复的阶段,即便是有人想做什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露出马脚。”

    慕容九不知道谢明依想问的是什么,他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回答她。

    即便如此,她依旧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说,山庄里进了一些外面的人。

    再比如说,眼下的风平浪静只是表面的现象。

    慕容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很多人的眼睛都放在这里。

    前一任庄主慕容卿野不会不清楚,只是默认了而已。

    而慕容九呢,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

    “许是我多想了,但是你还是多加小心为上。注意些平日里的吃食,林笑笑不是在你身边吗?让她验好了,没有问题才能放心。”

    谢明依嘱咐道。

    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是夜谢明依被突然叫进了宫里。素月替她收拾妥当又一直送到了府外才回了凤绾的院子。

    然而一进门便听到了那少女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诘问……

    “什么是爱情?”

    “是彼此的平等,亦或是像舒妃那般对另一个人的仰望和爱慕?”

    “是苦到了极点才叫爱吗?”

    “……”

    此时的凤绾就像是一只被惊到了的兔子,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将自己缩在黑夜的角落里,企图以此来逃避外面的一切。

    断断续续的也有几个月了,刚开始每每思及的泪目,到如今只是一时的怅然。

    素月陪着这个孩子经历了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倾心和伤害。

    同以往加在她身上的苦难相比,韩燕所带来的伤害是不同的。

    那是少女最初,最纯净的心思。

    凤绾表现出来的行为愈加的平淡,可素月知道,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的那份伤痛已然消逝。

    反而随着时间藏的越来越深。更容易在这深夜之中反复的发作。

    而自己,包括她所有的亲人都无法强迫她走出阴霾。

    素月本以为,那个人的出现会抚平她心上的伤痕,却不曾想是自己忘记了,于少女而言,那第一次的倾心相付是如何的珍贵。

    “小姐最近不是很开心吗?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些?”

    那人独有的柔和的嗓音曾经在无数个这般的寒夜里带她入眠。

    可这一次,凤绾只觉得心里的某个位置像空出来了一块,即便是素月也无法补上那一块的缺失。

    “是很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个人。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感觉心都是苦的。别人的千般好,也看不到了。”

    凤绾有些失落,更可怕的是她明知道自己应该从那个古怪的圈子里跳出来,却没有一丝的办法。

    “小姐说的是韩大人吧。”

    素月温婉的笑着,将凤绾搂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曾经无数个深夜里,她也在祈求着有人能够来拯救自己。可最终却发现,能救自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十几岁的少女难免有倾慕的人。可每个人的境遇不同,上天所安排的另一个人也是不相同的。”

    倾慕一个优秀的人并没有错,执迷不悟也并没有错。

    错的只是……这世间本就凉薄。

    可这样的话她不忍心告知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世界于她而言还有一份光明和温暖的存在。

    “那你呢,素月姐姐你所倾慕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像你这般温暖的人遇到的想必也是一个像星颐一般温润如玉的人吧。”

    “我啊?”素月笑了笑,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人的身影,然而样貌她却有些记不清楚了。

    “她啊,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总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难到她的事情。坚强,勇敢……像极了那话本子里的书生,却是有情有义的。”

    “这世间竟还有此等的风流人物?那你怎么没嫁他?”

    少女被吸引了注意,毕竟这一连串美好的词汇从素月的嘴里说出来,总有些不是那么真实。

    在少女的意识中,素月同她的姐姐一般,很难对人如此毫不掩饰的夸赞。

    素月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拍了下少女光洁的额头,后者却故意装作吃痛叫出了声。

    “本来就是嘛,素月姐姐这么好,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傻丫头,我说的是你姐姐。”

    “……”少女似乎没有想到,靠在素月肩上的身子明显有些僵硬。

    “这世间的男子啊,大多都是动情的多,动心的少。以后你就明白了,这闺阁中的束缚虽多,可终究是最轻松的日子。”

    素月有些疲乏,黑暗中挂在脸上的温和浅笑通通退去,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爱情大抵不过两种,一种是两情相悦,另一种则是有缘无分,即便你再不甘心,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人并非良配。”

    今天的素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少女动的情感染到了她,亦或是这黑夜的漫长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的放松了些。

    半天凤绾不敢讲话,或者说她不想去打扰素月,此刻的她更需要安静,而不是自己的吵闹。

    凤绾是个敏感的人,她感觉的到素月情绪的有些低落。

    而此刻凤绾所能做的只是握住素月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素月回过神的功夫,刚想叫凤绾的名字,却听到了绵长而又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目光投注的方向多了几分温和,而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同样选择了尊重。

    温暖从手掌袭来,从指尖一直传达到胸膛的位置。

    这个位置已然足够坚强,也有足够她支撑下去的阳光。

    因为那个人给了她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与她非亲非故,却也在守护着她。

    ————

    正月十二

    正月初九,初十,正月十一,连着三天早朝,众人对强南军的刀锋逐渐的收起,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后宫那个空着的位置。

    当天夜里皇帝到慈安殿拜见太后,当着掌宫嬷嬷的面行了跪礼。

    一时之间嬷嬷也有些拿不准该何去何从,好在太后一声清咳让她反应过来,并及时的离开了大殿。

    然而这又能怎样?

    在这一场立后之争中,皇帝落败了。

    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宁舒儿。

    “皇帝这是做什么?”

    惊诧过后的太后冷声问道,“起来吧,你是天子,即便是往日里来哀家这里请安也是不必跪的。”

    太后虽然这么说,可眉宇之间没有一丝想要松口的意思。即便皇帝跪在她身前让她觉得很惊讶,但是他们之间的较量还没有结束。

    “母后,儿臣知错了。”

    “皇帝不会错。”太后的面容依旧冷漠,连带着看向皇帝的目光也仿佛服了一层冰。

    那雍容华贵的服装之后是一颗早已不会轻易被触动的坚强之心。

    活到她这个岁数,在这宫里宫外看到的人吃人的场景无数,即便是皇帝,说起来也要叫她一声母后。

    “母后,儿臣不该没有母后的允许便擅自动了立后之心,是儿臣的错。”

    “皇帝不会错。”太后提高了嗓音,冰冷的语气在这空旷的大殿中让人不寒而栗。

    “记住,皇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你是天子,你的旨意便是天意,即便是有错,那是伺候的人的错,是大臣们的失职,天,是不会错的。”

    太后有些愠怒,皇帝听得出,也听得出这话里的警告。

    “儿臣明白。”

    “起来吧。”太后淡淡道。

    “谢母后。”皇帝起了身,可还没等坐稳,手还在外衣的搭子上,只听太后又道,

    “为了一个舒妃竟然跪到了哀家的眼前,皇帝可真是冲关一怒为红颜啊。”

    太后的话语之中似有几分不满,即便她在意二者之间的输赢,在意皇帝对她的态度,但是她仍旧更介怀为了一个女子皇帝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和谢明依相比,他对宁舒儿的独宠更为可怕。

    不怕她争抢,就怕宁舒儿心性恬淡,不争不抢,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才最让人心动。

    太后早有发现,在对女人的喜爱上,父子二人出奇的一致。

    皇帝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反过来说,若是脸色好看太后才要觉得有些不对。

    “不敢。”皇帝垂着头聆听教诲,袖子下面的手却在不经意间抱成了拳。

    瞥了一眼一旁似乎心悦诚服的皇帝,太后继续道,

    “今天早朝皇帝有些不好过吧。”

    坐在深宫之中,她依旧能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几分的推测,有几分是从外面传来的消息。

    总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然后很多时候就是由这些真假交织而成。

    “是。”皇帝答。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苏同鹤为首的大臣们一致要推举如妃继任皇后。

    对于皇帝来说,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如妃的父亲刑筠是苏同鹤提携上来的,自然会有投桃报李之嫌。

    上次是他身不由己,不得不在父皇的命令下娶了苏苓儿,这一次他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皇帝想要的,哀家都清楚。但是你是皇帝,便要知道这后宫对于皇帝而言即是另一个朝堂。你应该清楚,那个位置上的人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是,儿臣明白。朝臣们想立如妃为后,无外乎他是刑筠的女儿,膝下又有着三皇子,可若是随了他们的心,岂不是又重蹈了覆辙?”

    一边倒的风向之下皇帝无能为力,但如果此时太后肯开口,仗着先帝遗留下来的威名,若是太后钦点的儿媳,大臣们即便是不同意也要多几分思量和忌惮。

    此一刻,太后才开始真正的打量起对面的皇帝。

    本来她以为,皇帝是为了儿女情长,却没想到竟然是有这样的打算。

    苏家势大,她身为皇家中人不可能不忌惮,即便苏同鹤一心讨好了自己,然而这些人的野心是不可小觑的。

    皇帝觉得,从一开始太后的心底便打算立宁舒儿为后,却在自己露了口风之后扔出了不可立宁舒儿为后的消息。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从一开始太后便让自己站在了同大臣们同一个立场,以至于朝臣们才能无所顾忌的推举如妃。

    可这时候,若是在阵线之中突然间有人反向倒戈,情况就会变得对皇帝十分有利。

    只是,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了。

    “所以……是哀家看错你了?”太后狐疑道,说着又弯唇笑了起来,

    “皇帝没有为了美人迷惑心智,而是从大局去考虑才要立宁舒儿为后吗?”

    皇帝应了声,“舒妃年纪虽小,可在母后的栽培之下近日已有了许多的进步,儿臣相信,若是有母后的帮助,舒妃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国母。”

    太后眼眸含着笑,看着皇帝,眼底竟浮上了几丝笑意。

    有赞许,赞许他的心思。

    如今的皇帝真的成长了许多。

    也有嘲讽,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只是为了立他心爱的女人为后罢了,却以为她听不出来吗?

    “皇帝说的有几分道理,舒妃年纪虽小,却也出自名门,执掌后宫以来倒是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既然皇帝有心,那便立吧。”

    太后安然的躺在贵妃塌上,身上盖着嬷嬷之前搭在她身上的白狐皮的毯子。

    “母后的意思是……”意料之外的,不,应该说是情理之中的轻松。

    ——陛下,臣以为此事的开口处还在太后娘娘的身上。只要您能请动太后出山,立后一事便有个定论了。

    这是两天前谢明依跟他在御书房里说的话,此刻却清楚的在皇帝耳边回绕。

    ——太后终究是皇家的人,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苏家坐大。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陛下去谈判的契机。

    谈判,想起这个词,皇帝便不敢轻易的放松,他知道这一定是有条件的。

    “只不过,立后可以,可这后宫终究有些太空旷了,皇帝已经有几年不曾选秀了,索性趁着今年开春让各地的官员们推举一些,这宫里啊,怪闷的,多两个人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皇帝痛快地应了。

    太后这已经是看在去世的皇后面子上没有进行大选,而是让各地推举。

    他觉得这推举的人中应该是有太后中意之人的。

    而在三月二十封后大典的第二天,一卷卷的画册便送到了御书房中。

    此皆为后话。

    皇帝将要离去,被太后唤住。

    “母后有事?”皇帝问。

    太后道,“皇帝,让谢家那丫头明儿个下了早朝来见哀家。”

    皇帝一怔,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垂下眼帘应了声,

    “是,儿臣记着了。”

    “夜里天凉,瑞云殿离哀家这挺近的,你去坐坐吧。”

    太后又嘱咐道。

    听到瑞云殿三个字皇帝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夺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安抚的。这一点,谢家那丫头倒是不陌生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里红妆

    “你们娘娘呢?”

    从瑞云殿离开,皇帝直奔着合欢宫而去,陆盛春连去通知那位主子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对于皇帝的到来,合宫的人都有些意外,守在门口的宫女被皇上问询,连忙应了一声,

    “娘娘在内殿里。”

    “嗯。”

    脚步不停的,皇帝走向了内殿。

    温暖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坐在屋子里面发呆的舒妃,皇帝脚步微顿,目光瞬间变的柔和起来。

    一旁的宫女想要提醒,被皇帝阻止,挥了挥手,陆盛春同宫女退出了内殿。

    等到身上的寒气散了许多,皇帝这才迈近了几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陛下怎么来了?”

    不经意间发出了声音的架子让舒妃回过神,然而看着突然间出现在屋子里的皇帝,还是不由得怔住了。

    “怎么?朕来了你不欢迎?”

    皇帝故意逗弄着她,板起了脸色,心底却看着舒妃一副紧张的样子觉得憨态可掬,可爱的紧。

    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即便她慌张的样子都带着光一般。

    可有些人,如果没有走进你的心,再多的努力也无济于事。甚至她的顺从也会让你觉得厌恶。

    更可怕的是有许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逃不出这命运的魔咒。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知会舒儿一声?在这里看舒儿出糗吗?”

    舒妃似乎在抱怨,可眨眼之间却有什么东西缓缓流下,从脸颊滑落到唇角,迫切的想要她品尝到那眼泪中的苦涩。

    “怎么哭了?是朕哪里做的不好吗?”

    皇帝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眼泪,目光中的关切显而易见。

    “陛下待舒儿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可是舒儿能陪在陛下的身边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扑簌簌的泪花如珍珠一般晶莹剔透的滑落,眼见美人落泪,皇帝心中愈发的不忍。

    一把将舒妃揽在怀中,努力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

    “朕知道,朕知道朕的舒儿是这合宫里最心疼朕的女子,朕的舒儿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不要再哭了。”

    这可能是这位皇帝生平中少有的温柔,全都交付给了一个叫做‘宁舒儿’的女子。

    恰恰正是这份难得的温柔,将宁舒儿推向了一个与众人对立的位置。

    面对帝王的赠予,宁舒儿选择了果敢的接受,即便她将面临的征途会很艰难。

    正月十三的早晨,太医被急急的叫到了合欢宫为身体不适的舒妃把脉,皇帝在一旁候诊。

    深知这位娘娘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在太医战战兢兢的一番诊脉之后,最终得出了定论。

    “恭喜陛下,娘娘已然有了月余的身孕。”

    “什……什么?”皇帝似乎没有听清。

    “恭喜陛下,娘娘腹中已然孕有龙嗣。”话音刚落,两旁的宫人们纷纷道贺,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舒妃也有些不敢相信,手指轻轻的从腹间划过,她不敢相信这其中已然有一个生命在悄然的孕育之中。

    这真的是一份天赐的礼物。

    对于皇帝亦是如此。

    “赏!”

    响亮威严的声音在内殿中回荡,皇帝惊喜的揽过靠在床边的舒妃,眼中的宠溺和喜悦很自然的表露出来。

    这一刻的舒妃,依旧感觉是那么的神奇,有些甜蜜,但更多的是忐忑。

    但是皇帝是高兴的,这个新生命的到来真的为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

    “嗯?”

    正在用早饭的苏同鹤突然间停顿了动作,一脸惊诧的看向一旁的苏衍。

    权倾朝野的苏相早已经很难得的会有这种意外的表情。

    看着父亲此刻的惊诧,同样一大早便接到消息的苏衍不禁蹙起了眉头,

    “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舒妃有了身孕。”

    这可真是母凭子贵。

    本来他们想推的是有子有女的如妃,即便是太后有意立舒妃,可终究后者并无所出。

    眼下这无所出的一条却是派不上用场了。

    “而且,慈安殿那边好像也说,太后改了口风,有意立舒妃为后。父亲,儿子以为……这一次怕是要随了皇帝的意了。”

    一番话说完,苏同鹤并未着急着答复,反而突然间平静下来,看上去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夹起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

    一丝不苟的动作全然看不出他心中的思想。

    “事已至此,只能说宁国公养了一位好女儿。”

    “父亲的意思是……”苏衍的话说了三分,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从小的耳濡目染,他对自己的父亲非常了解。

    他是一个不喜欢被违逆的人,父亲想要做成的事,即便现在做不成,也会隐忍着,终有一天会在众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刻,达成他的目的。

    “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命里有多大的富贵谁又能说的准呢?准备好贺礼,送去宁国公府吧。宫里那份,先不急。”

    说着苏同鹤已经放下了筷子,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女将早饭收拾了下去。另有人上了盏茶,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你的婚事。后日便成婚了,府里准备的如何?”

    已经无法更改的事实,苏同鹤不会花费太久的时间留恋。

    他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婚姻大事。

    “准备的差不多了,初夏的母亲昨日也抵达了长安,嫁妆也带了过来。”

    苏衍道。

    苏同鹤道,“嗯。你这几日也留心一下朝堂上的事情,别冷落了初夏。索性陛下放了你几天假,陪着初夏去城里逛逛。她初来乍到,难免会不习惯。”

    “是。”

    ————

    女子嫁人是顶重要的一件大事。

    正月十五乞巧节,苏衍和云初夏的大婚定在了这一天。

    而皇帝为了照拂心爱的臣子,也给朝臣们准了假。

    正月十四的早上还提醒众人不要忘记去丞相府上讨一杯喜酒。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顺利立后,又得知心爱之人怀有身孕,皇帝看朝堂的这些位大臣也都觉得没有往日里那般压抑。

    谢府里,在素月的催促下,谢明依终究还是没扭过她,脱下了素色的青衣,披上了淡紫色的长袍。

    “啧啧啧,此般风景,难怪平宁公主会芳心暗许。”一旁的慕容九看的欣喜,眼中忍不住的闪过一抹惊艳。

    “苏家给你递了帖子?”本来谢明依是见他在一旁的打趣有些不爽,但是看着慕容九手里的请帖,猛然间想了起来,如今的慕容九可是苏衍一手提上来的家主。

    怎么会不给慕容九帖子。

    悻悻的扯了扯唇角,谢明依等待着素月为自己打理。

    实在是她不喜欢旁人近身,除了素月。

    “好了。”

    每次给谢明依收拾妥帖之后,素月都有一种成就感。

    仿佛是妙笔生花一般,在一幅本就精致的画作上增添两笔,瞬间便让人眼前一亮。

    谢明依就是那幅精致的画作。

    “非常好。”

    慕容九夸赞道,

    “紫色,高贵而又不失简约,衣服上的牡丹花纹同今日的氛围正好相称,妙,妙哉。”

    谢明依:“……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茶馆酒楼里的酸文孺子了?”

    素月弯唇轻笑,看了一眼望着自家大人的眼中尽是宠溺的慕容九,不由得心生欣慰。

    “大人,夫人说她身体不适便不去了。让小姐同大人一起便可。”

    “嗯。”谢明依点了点头,

    “母亲不在宴席中,就劳烦你多多看顾着凤绾了。还是那句话,不需同谁结下多深的交情,不失礼便可。”

    人情凉薄,又有多少人肯真心待人?

    与其结交一些泛泛之友,谢明依觉得还不如凤绾做自己,谨小慎微了些,可这人世间的缘分最是奇妙,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遇到了志趣相投的朋友。

    “奴婢记下了。说起来这几次小姐同宁国公府的四小姐还算投缘,两个人年岁一致,倒是个合适的玩伴。”

    “……宁国公府的四小姐?”谢明依惊诧出声,刚要迈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容九,目光重新落回了素月的身上,

    “她不是平宁公主的女儿吗?”

    “正是。”素月道。

    “平宁公主她……”

    “公主看上去倒并不排斥。”

    素月如实的回答,她知道谢明依在担心什么,宽慰道,

    “公主前次还问起了凤绾小姐女工书画修习的如何。”

    谢明依微微松了口气,“平宁倒是个心胸开阔的。”

    “是啊。”

    “走吧,宜早不宜迟,是该看看这十里红妆的盛况了。”

    谢明依同慕容九并肩离开,素月差人回院子里通禀那边的凤绾一声。

    ————

    谢明依有意赶早,可终究还是碰上了十里红妆的队伍。

    而且更让人惊目的是,从长安城南门一直铺到了侯府的红毯。

    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队伍从南门一直扯到了朱雀大街,围观的人不禁纷纷匝舌。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感叹这云家的姑娘好命,高攀上了定北侯。

    谢家的马车停在朱雀街边,给迎亲的队伍让开了重要的大路。

    看过了热闹的慕容九放下了马车外的帘子,看向一旁的谢明依,笑道,

    “定北侯府的夫人嫁妆竟然有一百二十八抬,看来这云知州夫妻两个是将一半的家产都给了这个女儿了。”

    一百二十八抬自然不会都是云家的,但至少其中六十四抬是云家准备。

    巧的是苏家的聘礼也是六十四抬。

    “云知州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幼子如今才六岁,知州大人疼这位女儿疼得紧,女儿本就嫁入高门,怕女儿受委屈自然舍得添妆的。”

    谢明依淡淡道,眉宇之中甚是平淡,甚至染上了几分喜色。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让无数人艳羡的场面。但最重要的还是坐在那花轿中等待着要同心爱之人携手百年的忐忑和紧张,以及喜悦。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妒忌就像当初面对皇帝要迎娶苏苓儿之时一般。

    可就在刚刚,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至极。

    没有妒忌,没有羡慕,只有一些祝福和一些怅惘。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对面的慕容九看着自己的眸光不明,很难得谢明依竟有几分紧张。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是不是早上素月点的红脂蹭到脸上了?唔……”

    肆意的掠夺着每一寸城土,慕容九的吻来的热烈而又霸道。谢明依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竟被他掌控了节奏。

    突然间,她感觉方才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而脸颊的两边的温度传递到了自己的耳畔。

    看着谢明依微红的脸颊,慕容九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两只手捂住了谢明依的耳朵,明知她听不到还在执着的说着一些话。

    “好。”

    话音刚落,慕容九便怔住了。

    刚刚他说的话对面的人好像看懂了。

    就在慕容九犹豫她是不是在取巧随意的应下时,那人接着说道,

    “我等你。”

    那人眉眼温和,梨涡浅笑,失了几分平时的冷淡疏离,多了几分柔色。

    他说——待你达成所愿,我许你十里红妆,满园春色。

    她说——好,我等你。

    他不问,她所愿为何。

    她不疑他从何得知自己心有所图。

    ————

    一直等到迎亲的队伍离开了,谢明依让容羲从另一条路去往定北侯府。

    苏衍成婚,皇帝赏赐的定北侯府同时建成,因此一应事务便安排在了定北侯府中。

    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基本上都是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可长了一副好皮相的慕容九依旧是那么的夺目。

    谢明依想安静片刻都不能。

    这不刚进侯府的大门便被刑筠和周百彦从人群中一眼挑中。

    “没想到二位大人的眼力这么好,隔着这么老远都能看到子墨,着实是子墨的荣幸。”

    “你想多了,我们先看到的是你旁边这位。”周百彦毫不留情的说出了真相。

    谢明依匝舌,不禁“啧啧”出声。

    “周大人直言直语,尚书大人委屈你了。”

    刑筠,周百彦:“……”

    一旁的慕容九不禁低声轻笑,随后刑筠颇一脸无奈的接过了话,

    “没办法,谁让摊上了呢。”

    “说什么你?老小子有本事一会儿看看谁先喝的走不回家了。”

    “比就比,谁怕谁?”一边和周百彦见着板,一边招呼着谢明依道,

    “走走走,子墨,慕容庄主,咱们先落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向来不喜欢高攀

    同几个月前谢明依第一次迈进苏家之时相比,此刻的她已然坐在了比之前更靠近中心的位置。

    一桌的人也纷纷是六部的尚书,和朝廷其它大员,除此官场以外的人只有一个慕容九。

    然而因着刑筠一直在热络场子,一时间倒也避免了许多尴尬。

    “快看快看,新娘子来了。”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喊道,谢明依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的方向,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同一旁俊俏的新郎官分别在绑着红绸花的一端,走进了大门。

    “快看快看,苏侯当真是风流倜傥啊。”一旁有人赞叹着。

    “听说这新娘子是侯爷自己选的,杭州知府的千金,也是知书达礼的,而且样貌也是上乘,同苏侯爷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耳边不断的有赞叹声响起,一对璧人从眼前慢慢经过,入目的喜色充斥着整个侯府。

    “哎呦,可真是这长安城里的黄金单身汉如今也有了归宿,可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此夜难眠了。”

    定北侯府再好,可将姑娘嫁进侯府里做妾,即便是再好的门户,这些显贵的人家们也是舍不得的。

    毕竟,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可以挑选作为女婿。

    谢明依笑了笑,随着众人进了内堂一起凑着热闹。

    她不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人,但是这种时刻捧场还是必要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明依拉住了身旁的慕容九的手,后者微怔,低头看着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手,有些哑然。

    “走啊。你在看什么?”谢明依往前走的功夫却发现身后的人停下了步子,回头笑着道。

    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内堂里,很少有人关注这人群里的动静,但依旧有三两个人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以及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那……那不是你们户部的谢尚书?他旁边那个人是谁?”京兆府尹问着身旁的韩燕。

    韩燕这才看了过去,

    只一眼便被那处的慕容九容貌所惊艳。

    如墨一般漆黑的眼眸多情又冷漠,高挺的鼻梁,一身蓝色的锦袍,腰间一根金色腰带,系着一块鸡蛋大小的佩玉。

    看上去温文尔雅,可眉宇之间的冷冽也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是对完美的最好诠释。再加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他美丽得似乎模糊了男女,邪魅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如此的美丽,竟不能用语言去形容。

    这般俊美的人,韩燕却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印象。

    他是谁?

    韩燕在心底划出了疑问,却对着京兆府尹摇了摇头,“不知。”

    “你看他和你们尚书大人的手牵在一起,乖乖,这是要搞事情啊。”京兆府尹的惊讶已经大过了内堂里二人婚礼的好奇。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人群的最末位置。

    可他始终因方才的那一幕而觉得震惊。

    能容忍自己的臣工同僚之中出现一位女子已然是众人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消化掉的,如今这位‘鹤立鸡群’的人,又要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相好带到众人面前了吗?

    如果真是这般,那她果真狂到了极致了。

    ————

    “一拜天地。”

    四周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不少的人抻着脖子看向里面,不巧的是本没有太多凑热闹心思的谢明依站到了最里面的一圈,也就意味着她只需一抬头的功夫便能看到这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慕容九护在她身后,将她同两边拥挤的人群隔开,倒是免去了谢明依不少的麻烦。

    “二拜高堂。”

    司仪的嗓音又高又响,几乎振聋发聩,可坐在首位上的苏同鹤一脸的笑容和满足,全然没有责备的心思。

    谢明依看了一眼苏同鹤,心底却不禁浮起了一丝凄凉。

    这欢天喜地的背后究竟有那个女人多少的付出?谢明依不清楚,但是她明白的是,苏苓儿的死亡给苏家人带来的冲击也不过只有月余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给他们父子留下悲伤的时间,还是这短短的几个月已然将这种悲伤缓冲无余。

    她不喜欢苏苓儿,可是却可以理解身为一个女人的身不由己。

    人生有两错,一为苏家女,二为赵家妇。

    “夫妻对拜。”

    抬头的瞬间苏衍看到了人群中正对面的那个人,淡紫色的衣袍衬得她面容愈发的明朗如玉,站在那里眉宇之间从容淡定,云淡风轻,唇畔上挂着她惯有的微笑,然而苏衍看的出,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处,似乎眼前的一切同她皆无关联。

    而身后的那人一袭蓝衣,俊美的不可方物。

    想到此,苏衍突然间觉得有些讽刺,唇角也多了几分苦涩。

    自己千方百计的想要站在她身边,可最后竟敌不过那个在玄妙寺前陪着她逛了一圈庙会的男子。

    这女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送入洞房!”

    最后一声呼出,整个内堂的气氛一下子被人群的沸腾烘托到了极点。

    而就在这时,另一位贵客到了。

    陆盛春的到来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手中的圣旨更是让所有的人期待皇帝会如何祝贺这位臣工的喜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北侯苏衍,朕之爱臣,今即成婚,望定北侯夫人云氏贤良恭顺,辅佐夫君为国效劳,着授予一等爵夫人,赐金冠,钦此!”

    “谢陛下。”苏家的人领旨谢恩,紧接着四周的大臣们也随之高呼,

    “皇恩浩荡!”

    “好了苏相您快快请起。”交付了圣旨的陆盛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苏同鹤。

    “咱家宫里陛下还有事吩咐,便不留在府中了。恭喜了,苏相。”说着又看向苏同鹤后面的苏衍,

    “恭喜了苏侯。”

    “多谢大人。”

    即便苏家如今的地位高崇,可这有些的表面的功夫做的还是很足的。

    陆盛春客气恭谦,父子二人也谨守臣子的本分。

    当然不过是看上去而已。

    苏同鹤亲自送陆盛春出了苏府,这边羞涩的新娘子遮着盖头被一旁的喜娘扶了下去。

    而身为新郎官的苏衍自然被众人留下,一同欢饮。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这苏侯可谓是春风得意之极啊。”

    酒桌上的周百彦感叹着,四下里又有人纷纷附和。

    刑筠近日里同他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但是依旧会时不时的两个人斗起嘴来。

    而眼下……

    谢明依正夹起一块肉,刚放进嘴里,左边的慕容九轻轻拉了一下谢明依的袖子。

    谢明依抬眼,顺着慕容九给自己使眼色的方向看去,只见周百彦目光中流露着丝丝的担忧。

    “侯爷,下官在这里道一声恭喜了。”

    很快的苏衍便走到了六部的这一桌,周百彦第一个起身恭贺起来。

    话音刚落便是一杯浊酒入了侯,苏衍痛快地跟了一杯,

    随即面向桌面的众人笑着说道,

    “多谢周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府中的人提,所有不周之处,几位大人多多担待。”

    “哪里哪里。”

    “恭喜侯爷。”

    “……”

    交杂在一起的声音中,苏衍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酒一下子醒了三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恭喜侯爷,她怎么能说出这般的话。

    面对苏衍的注视,谢明依片刻的怔愣,很快的便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这酒太烈,我竟然有些醉了。”谢明依对慕容九说道,唇畔依旧染着浅浅的淡笑。

    “那就歇一下。”

    慕容九温和的答道。

    似乎苏衍的注视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

    这和谐的一幕刺痛了苏衍的眼睛,就在他要借着醉意失控之时,刑筠连忙起身,抬起一杯酒隔开了苏衍和对面的谢明依,

    “侯爷,下官敬您一杯,恭祝您喜结良缘。”

    听着刑筠的声音,苏衍回过了神。

    后来谢明依觉得,这一桌子的人,仅仅是刑筠,唯有刑筠才能让苏衍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

    因为对如妃的歉意。

    是他们将那个女子推上了权利的中心,而一旦舒妃坐上了皇后一位,可想而知,如妃在宫中的处境并不会好过。

    向来杀伐果断的定北侯,在儿女情长上却是极为的细腻。

    “好。”

    淡淡的一个好字,阻止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危机。

    一直暗自看向这边的苏同鹤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怕别的,就怕那个孩子执着到如今,看到那两个人携手到此会难以控制。

    他想要的是让苏衍接受谢明依已然不会再属于他的事实,可不想给这场婚礼留下什么不好的插曲。

    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青瓷一次又一次被斟满,在塞北那种苦寒之地,为了暖身将士们每日都会少饮一些。

    如此一来,众人的酒量自会有一定的提升,可即便如此,从来没有醉过的苏衍,醉的一塌糊涂。

    最后是被人扶进新房里的。

    盖头今夜是不会有人替云初夏掀开了。

    伸手掀开了面上红色的盖头,云初夏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苏衍,唇角攀上了一丝苦涩。

    十里红妆,为众人所艳羡,可这结果真的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吗?

    云初夏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要扮演好一个侯府夫人的角色,而且一定要做到最好,让人无可挑剔,才能稳住自己的位置,让远在杭州的父亲放心。

    “小姐……这……”明英看着床上的苏衍向自家小姐投去请示的目光。

    “搭把手,把侯爷的衣服宽一下。”云初夏淡淡道。

    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明英看了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她们家的小姐,原本在杭州城时总是明媚的像极了那盛放的牡丹,而如今眉宇之间只剩下了温柔和顺。

    ————

    是夜

    一直到酉时谢明依才回了府中。

    刚一下马车外面的寒气便铺天盖地的席卷着谢明依的周身,即便身上搭着暖和的狐裘,谢明依的手依旧是冷得。

    “姐,我先回去了。”凤绾同她打了个招呼,后者点了点头。

    凤绾同素月一同进了府里,随后二人乘坐的马车便被府里的马夫拉走了。

    “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慕容九在她身后道,说着便要踏着月色离开。

    “天色已晚,在府里住下吧,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容羲给你准备好一间厢房了。”谢明依道。

    “不了。我还是回去的好。”慕容九笑着道。

    谢明依没有再留他,只是目送着他渐渐离开,这才转身回了府内。

    ————

    “在想什么?”

    素月进来的时候谢明依还未入睡,或者说她屋子里的蜡烛都还未吹灭。

    “你怎么来了?”本是躺在床上的谢明依坐起了身,看向门口进来的素月。

    “猜想着你没有睡下,便过来看看。果然中了。”素月笑着道,款款的走进谢明依的床边。

    后者朝着里面让了让,两个人挤在了一张被子里面。

    “前些日子宫宴上看到了那位定北侯夫人,眉眼之中和你倒有几分相似。”素月提起了话头,言语之中似乎在暗示什么。

    扯了扯唇角,谢明依淡笑着道,

    “男人心里想的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是啊。”素月倒不否认,顺着谢明依的话说了下去,

    “没有不偷腥的猫,忠贞的爱情可能会在此刻存在,也会在下一刻消亡。可是那个位置,只要你想要,在今天之前都是你的,你……值得吗?”

    被子下面,素月握住了谢明依冷得让人惊心的手掌,努力的想要温暖她,可是素月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这些家人,还有我们,即便你不身在官场依旧可以庇佑我们?为什么要自己和自己较劲呢?”

    素月问着,同时也是希望她可以活的不要太累。

    “或许五年前可以,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先帝的宠臣了。苏家于我是高攀。你了解我的,我向来不喜欢高攀二字。”

    谢明依大方道,对于身边的人她从未有想隐瞒的意思。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你知道苏同鹤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素月哑然,她知道谢明依的性格,但是她未曾想到这其中竟然有苏同鹤的关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爷

    “其实,我从牢里出来的那一天,苏同鹤便找过我。”

    谢明依说。

    从地狱中刚刚踏出的人,可想而知对于光明和生存的期盼。

    再硬的骨头也会被那日复一日的暗无天日磨成一堆白粉。

    苏同鹤是在谢明依从皇城回府的路上拦下她的。

    ——以你的聪慧,想必这五年你应该想清楚了很多事。那就该知道,如今的苏家已然不同往日。我苏氏能将你从那大牢里提出,自然也可以把谢大人送回去。

    所以,苏相深夜拦下卑职,仅仅是为了告知卑职能走出那扇门要对苏相感恩戴德吗?谢明依问。

    那眼光中的忌惮和凌厉,让谢明依感觉到了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

    ——皇帝宣你,不过是想维持朝堂的局面,实话告诉你,我苏氏从未有谋朝篡位之心。恰恰相反,苏某是在努力的维护朝纲的稳定。

    苏相的意思是,您的大权独握是应该予以支持的是吗?谢明依笑了笑,道,同赵家的天下相比,并无任何区别。

    ——谢明依,你不要再做梦了。这是一个时代的声音,这个朝代,你身处的王朝决定了这就是一家之天下!与其让那个毛头小子在那龙椅之上胡作非为,老夫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啊呀,苏相不去作状师真是可惜了。谢明依感叹道。

    ——你想飞蛾扑火,本相不拦着你,但是你记住了,离衍儿远一些。这是我允许你站在本相眼前的唯一前提。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子墨见识了。谨遵相爷之命。但是,子墨有个疑问,可都同相爷请教?

    ——讲。

    将军是相爷的爱子,那皇后呢?她为了苏家牺牲了那么多,相爷可都会同这般一样的惦记远在那深宫之中的苓儿?

    谢明依问。

    苏同鹤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仿佛无所畏惧,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挑衅他。

    ——苏家的地位是对她最好的支持和保护。

    他说。

    谢明依笑了笑,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凄凉。

    她说,其实在相爷心里,苏将军比身为皇后的女儿还要重要,将军宁愿将毕生的心血投入到将来大有作为的苏将军身上,也不远去看顾一眼自己那可怜的女儿。

    苏同鹤很气愤,冷哼道——身为中宫国母,就要有作为国母的意识和担当,牺牲一些是必要的,哪里只能顾着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吗?苏相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败给苏大人子墨心服口服。

    那一天她是被苏同鹤骂出马车的,如果不是仅剩的那点理智和修养在提醒着苏同鹤,恐怕那人的脚早已经踢在了自己的身上。

    ————

    素月惊讶的听谢明依讲完,突然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和悲哀席卷着身体。

    这世界,怎么能这么冷?

    “那……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谢明依挑起唇角,不着痕迹的带上一丝嘲讽和凄凉,

    “面对一个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上旁人榻上的男人,你说,我能赢吗?”

    素月张了张嘴,确实,面对这几乎可以牺牲一切的狂人,谢明依这般面冷心热的人又怎么会赢?

    是啊,她输的心服口服。

    ————

    正月十六到十八,整整三天,皇帝将自己办公的东西搬到了合欢殿,也就是舒妃的寝殿。衣食用品,皆是上等的,每天不停的从内务府搬进了合欢殿。

    正月十九,皇帝微服出巡,走访长安城内。

    “陛……爷,咱这是要去哪儿?”

    陆盛春穿着一身管家的衣服,而身前的皇帝脱下了龙袍,依旧穿着华贵,像极了王孙家的公子。

    风流倜傥。

    “就在这街上走走,面前长安的百姓不是受了水灾,朕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一般,尽力的赈灾,帮助百姓。”

    离着水患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皇帝此刻才出宫视察,陆盛春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不懂,可有人却明白。

    比如说,前方浮生茶楼里的谢明依。

    谢明依正在雅间里品着普洱,听着外面雅官儿拉着二胡,唱着曲子。

    今儿个浮生茶楼的说书人未至,以至于多数是因为好奇那昨日故事中的司命究竟是何结局的客人们好不遗憾。

    好在今儿请的雅官儿不仅拉了一手好二胡,更是天赐了一副清亮的嗓子。

    “我说,你都是从哪找来的这些能人异士?偏生在别人家倒是从未见过。”

    谢明依问荀九幽,后者当时颇为得意,

    “从衣食住行到兴趣爱好,给他们的都是最好的,即便用不着这几位,依旧好吃好喝的供着,月银领着,图的就是这么一个新鲜劲。”

    “怕就怕这人心不足蛇吞象,旁人想要挖你的墙角。”谢明依好心提醒道。

    荀九幽瞥了她一眼,揶揄道,

    “像你这种有被害妄想症的人,是该注意。”

    谢明依:“……”

    同荀九幽说话的空当,谢明依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长街之上两张熟悉的面孔缓缓走近。

    “那……那不是……”

    谢明依吃惊的有些说不出话。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吓成……那……那……那……”

    荀九幽顺着谢明依的目光看去,那已经走到隔壁商户门口的两个人……好像是皇帝和他身边的太监。

    至于荀九幽一介商户是怎么认识的皇帝,和身边这位尚书大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是……”

    荀九幽不敢说出后面的两个字,巧的是同她一般的谢明依也不敢。

    “哎哎哎,他,他是不是进来了?这怎么回事?”

    荀九幽看向谢明依,“怎么办?你说……”

    谢明依苦笑出声,

    “还能怎么办,躲躲吧。你这有没有后门什么的,咱俩出去躲躲。”

    荀九幽无语望天,冷笑着道,

    “这位主怎么想起来微服私访了?这是想要体察民情吗?”

    后门?呵呵,抱歉这个时候出去即便是有后门,也会同门口进来的两个人打着照面,还不如待在屋子里,等着二位离开。

    然而好巧不巧的……向来以谨慎著称的浮生茶楼的小厮竟然将茶水洒在了贵客的身上。

    “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啊?你们荀老板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抱歉,非常抱歉,小的这就给您换一壶茶……”

    小厮一个劲的陪着小心,生怕惹恼了眼前的人,起什么争端。

    然而,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息事宁人的前提是,两个人都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而眼前的人很明显就是借机寻事的。

    “这是一壶茶的事儿吗?瞧你这穷酸样,你知不知道爷这一身衣服你就算倒一辈子的茶都卖不起!叫你们老板出来!”

    贵客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的也算眉清目秀的,同他一起来的人亦是衣冠楚楚,锦衣华服。全然没有一点相劝的意思,而是在一边唇角噙着笑意等着看一场好戏。

    “那是谁?”不远处落了座的皇帝问身边的陆盛春,

    “看着有几分的眼熟。像是……”

    “看上去像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孙。”

    陆盛春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毕竟眼下宫里最受宠的主子便出自宁国公府。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晦色,然而很快的便掩饰了下去。

    陆盛春看着皇帝并没有所动作,也不敢轻举妄动。

    近来,他有些摸不清这位主子的心意了。

    皇帝并不在意一个负责倒茶水的小厮是否受了委屈,亦或是宁国公府的人是否仗势欺人,他想看看荀九幽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果不其然,楼下闹的越来越大,楼上的荀九幽再也坐不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还有一袭蓝衣的那人。

    “呦,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宁国公府的小少爷,还真是稀客啊。”荀九幽笑着朝着楼下走去。

    配上她特有的酥哑的嗓音,再加上难得一见的清丽容颜,一时间倒是让众人失了神。

    谢明依看了一眼身前的荀九幽,明明已经快要三十的人,却保养的像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那宁国公府的小少爷会看花了眼也并不意外。

    等到荀九幽走到眼前的时候,‘贵客’才在友人的提醒下回过神,看着在府中几乎是禁词的荀九幽,一时间嚣张的气焰竟熄灭了许多。

    “少爷这件衣服属实珍贵的很,小店招呼不周,请少爷多多担待,您这件衣服我原价赔偿,今儿的茶水点心算我请您的。您呐消消气,和这些犯不上的人生气,有失身份。”

    荀九幽笑着说,一番话滴水不漏,让这位小少爷想了半天也挑不出错来。

    谢明依站在荀九幽的身后,看着这位小少爷脸憋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

    年少轻狂原来是这般的模样。倚仗着自己所拥有的便目中无人,觉得这天地之间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存在。

    殊不知自己方才的一番作为在荀九幽喊出“宁国公府”四个字的时候已然是给宁国公府摸黑,给宫里的舒妃和皇帝摸黑。

    她们是出来解围的不是让宁国公府脸上无光的,该给的警告荀九幽基本上已经做到了,是时候了,她应该给宁国公府的这位小少爷一个台阶下。

    “连城这件衣服是你过生日的时候国公爷特地从江南定制的吧。也怪不得连城如此珍视。”

    谢明依笑了笑,说话间看向荀九幽,“荀老板真是大手笔啊。”

    荀九幽故作吃惊的看了一眼谢明依,道,

    “竟是如此,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银子是小事,国公爷的心意才是顶顶重要的,我在这代店里的伙计要陪个不是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将这国公府的仗势欺人说成了因为这是祖父心意所以才大动干戈的一片孝心。

    不远处的皇帝见此不由得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这不是在为国公爷捡面子,是为了他和舒妃。

    在大宅院里出生的孩子本就比这外面的寻常人多了一分心思,再加上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无数人整天挂在嘴边,不得不忌惮的谢明依。

    时至今日,宁连城依旧记得多年前的那一巴掌。

    他本就打怵谢明依,再加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他也大概听出了这是在维护自己,也就借着说了下去,

    “……是啊,是祖父送我的生辰礼物。”

    这个时候在朋友们之间的面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两个人的提醒下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很贵重,刚刚我失礼了,请荀老板多多担待。”

    荀九幽笑着摆手,做生意的人向来皆是以和为贵,圆滑通透的荀九幽自然不例外。

    但是……竟然这么听话,荀九幽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谢明依,眼中带着几分的敬佩。

    能让这混世魔王老老实实的人,估计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我还有事,先,先告辞了。”终究宁连城依旧无法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太久,连呼吸都觉得压抑,便同着自己的伙伴离开了。

    店里的事故已经处置妥当,看起来是个大家都好的结局,但是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荀九幽看向谢明依,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浅笑,似乎是在宣示着默契一般。

    大功告成的两个人在转身要上楼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到了坐在一楼的皇帝和陆盛春。

    谢明依微微讶异的样子,荀九幽用羽扇半遮着面,眼中含笑,可扇面后的唇角却多了几分讥讽。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要弥补便可以通过装装样子便可以弥补的了的。

    民心这个东西也不是说收就能收的,在这一点上荀九幽十分的赞同谢明依的人情凉薄论。

    但是眼下眼角余光里,她更佩服身旁这人的反应和表演出来的一切。

    简直是同宝林班子的秋楚笙相比也丝毫不逊色。果然啊,人生如戏,身在高位的人更是要具备极佳的演技。

    似乎犹豫了一下,谢明依朝着不远处的二人走了过去,走进之后刚要开口称呼,被皇帝用手中的折扇打断,

    “叫六爷。”

    “……”谢明依愣了愣,忽然间反应过来,皇帝在先帝爷的膝下排行第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像极了希望

    “六爷。”谢明依恭敬道。

    一旁的陆盛春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两位主子。

    谢明依,荀九幽。

    “坐,都坐。”在皇帝的示意下两个人纷纷落了座。

    皇帝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谢明依身旁的荀九幽,笑赞道,

    “有些日子没看到荀姑娘,早就听人绘声绘色的说起这浮生茶楼,荀老板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这夸赞来的让人猝不及防,荀九幽愣了一下便很快的反应过来,谦恭着笑着,可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有些疏离和畏惧。

    这个人是自己开罪不起的,无论他手里是否有实权,可终究想要自己的性命易如反掌。

    “六爷谬赞了。”

    可心里却想着,哪里是有些日子,分明是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开始,两个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不过是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罢了。

    此时的皇帝已然不是荀九幽熟悉的那个人,或者说她们从未看清他。

    什么谦恭谨让,什么兄友弟恭,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而已。

    但是荀九幽感觉的出,眼前的人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沉着,冷静,他的城府已然不可估测,面上的笑容可掬,甚至称得上平易近人,可这张笑面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呢?

    是真的幡然醒悟,宽厚仁德的皇帝,还是这只是一份让对手放下警惕的诱饵?

    “六爷怎么有空出……府?”谢明依差一点说露了嘴,好在一旁的荀九幽及时提醒,才避免了‘祸从口出’。

    “出来散散心,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边,很久没看到这长安城内的风貌了,颇有些怀念。朕……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谢明依,荀九幽:“……”

    你这都到人家店里来了,还要说真没想到,真的是……撒谎也打个看的过去的草稿好吗?

    然而人家大小事皇帝,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谢明依笑着恭敬道,“是啊,微……子墨也着实没想到六爷会到此。这个时辰可是从朱雀街走过来的?”

    皇帝未出声,只是眉眼含笑,一旁的陆盛春见势道,“是啊,主子爷说要走走看看这长安城里的风貌,一路走来便是现在这个时辰了。”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皇帝二人并未进膳,可奈何等了半天,谢明依都要离开了也未曾提起半句邀请皇帝用膳的事情。

    皇帝在哪里用膳是小事,重要的是皇帝的心里是想同这位谢大人多交谈的。

    不为了朝事,只为了私言。

    陆盛春看着皇帝眼角的阴郁,心下一转,就有了主意,

    “谢大人……”陆盛春叫住了要转身离开的谢明依,荀九幽好奇的看过去。

    只见陆盛春笑着开口道,

    “这长安城里老奴也不甚熟悉,不如大人同六爷四处走走,一览这长安风貌。”

    话音刚落,身旁的皇帝向陆盛春投过去一记赞许的目光。

    再看向谢明依时,没有错过那人眼中来不及收起的错愕,

    “可……可以,那是子墨的荣幸。”

    一旁的荀九幽默默的注视着谢明依,只觉得万分同情。

    这世上有什么比要对以前的恋人俯首帖耳更可悲的事情吗?

    事关尊严,但是与谢明依来说,活着更重要。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讲,他是君,自己是臣。

    臣子陪着皇帝逛街,并无不可。

    ————

    新月楼里,皇帝同谢明依坐在雅间中,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已经上齐了一整桌子的饭菜。

    还未动筷,一旁的陆盛春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叠的整齐方正的蓝色帕巾,将巾帕展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根银针。

    银针插入糖醋鲤鱼的头部,过了片刻后银针光洁如初,陆盛春又挨到菜依次的试过,对面的皇帝这才拿起了筷子。

    陆盛春退出了房间,只剩下二人一室无言。

    “你不饿?”皇帝看向她,示意她拿起筷子。

    犹豫了片刻,对面的那人低眉顺眼的答道,“臣不敢与陛下同席。”

    说话间竟是站起了身,到旁边跪了下去。

    坐在桌子旁边的皇帝咀嚼着美食佳肴,可突然间却感觉没了滋味。

    “所以你就一定要搅了朕的胃口吗?”皇帝放下筷子,质问道。

    “不敢。”谢明依道。

    此时的屋子里架起了炉子,一室的温暖,可谢明依却觉得自己背后一层的冷汗。

    她在害怕那个人,害怕他突然间再一次将自己送入地狱。

    那梦魇般的记忆,让她不寒而栗。

    “你在怕朕。”皇帝道,似乎有些无奈,

    “朕本以为,你怕了朕会很高兴,可事实是,朕很失望。”

    怕么?自古圣君皆不希望臣子怕他,而是敬他。

    即便是怕,可依旧只能是敬。

    “陛下是天子,天子威严足以让臣等敬畏。”谢明依低眉顺眼的说道。

    此刻的谢明依再也看不出一丝往日里猖狂的样子,一时间让皇帝有些错愕,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是自己认识的谢明依吗?

    “朕听说,进来你同苏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苏相也对你多有纵容。”

    他想让她成为自己手里的刀,可如今他发现这把曾经的刀已然被磨平了利刃的一侧。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样的畏惧和疏离也不是他想要的。

    “不敢,臣只是尽身为臣子的本分,苏相亦是如此。”

    “谢明依,你抬起头来,看着朕。”皇帝命令的口吻,不容许别人的拒绝,在不经意之间他站在了至高地,而后者无法推拒,只能选择服从。

    “诺。”

    黑亮垂直的墨发,斜扬入鬓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平和的黑眸,削薄轻抿的红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都同记忆中的那人如此的相似。

    然而一个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而另一个却像极了棉花,软弱可欺。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朕将你从大牢里放出来,是因为你是个治国的良才,户部有你在,朕放心。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除了朕,不会再有人如此的庇护你如此正大光明的站在这朝堂之上。”

    这样的话谢明依再也不会挺进心里,心中划过一抹嘲讽和讥笑,低垂着眼眸叩拜道,

    “……臣深感陛下龙恩浩荡,为此臣愿为大燕的江山万死不辞。”

    “你……朕只是想和你像从前那般吃顿饭,在这长安的街上走一走,你又何必如此?”皇帝几乎祈求般的语气让谢明依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是……将军府的‘三少爷’?

    那斜阳下骑在白马上的青葱少年眼中明明是那么悲伤,却依旧向孤立无援的她伸出了手掌。

    那是她十二岁那年,她被亲王的嫡子带人围住。

    亲王的嫡子,那时长安城里的权贵之家都知道,那是个混世的霸王,无恶不作。

    她不过是从他手中救下了一个侍女,便被他怀恨在心。

    那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那突然纵马出现在长街上的人就像是一道光,给了她希望。

    ——我虽在宫里不甚受宠,却是陛下的皇子,我带你离开这里。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那亲王嫡子的表情有多么难堪,可碍于那人的身份,不得不放他们离开。

    再然后,亲王被皇帝陛下发落,那位嫡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那段往事很少有人清楚,她甚至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忘记了他们最初的见面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那天的长街。

    “如今的陛下是大燕的主君,臣下怎能同主君同席?”

    一丝涟漪终究无法翻起巨浪,只是一瞬间便被黑暗所吞噬,消失的不见踪影。

    “出去吧,谢明依,你……”差一点皇帝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激愤,将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好在他及时的控制住自己的怒火,眼见着那人恭敬的退出房间,皇帝拿起筷子,可举目望去,这桌子上的饭菜都再也无法提起他的食欲。

    “砰!”的一声,皇帝将手边的饭碗摔了出去,洒了一地白色的米饭。

    “陛下……不好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外面的陆盛春冲进了屋子里,在皇帝要发作的前一刻,陆盛春忙道,

    “陛下,舒妃的孩子……没了。”

    “什么?”

    ————

    皇帝匆匆的赶回了宫里,然而已经于事无补。

    那无辜的生命已然无法挽留,徐芝兰战战兢兢的守在舒妃的榻边,等待着皇帝的将责。

    “这是怎么回事?说!”皇帝的目光阴鸷而又疯狂,充血后的眼睛骇人无比让人不敢直视,然而当那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之时,只觉得难以呼吸。

    “没有人招,朕就一个个的砍了你们的脑袋,再要了你们家人的命!”

    没有内应,这孩子不会掉的。

    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帝深谙这一事实,他知道,这些人之中一定至少有一个帮凶。

    然而四下里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看着床上面容憔悴的舒妃,眉宇之中的痛苦之色让皇帝感觉一阵心疼。

    “好啊,没有人说是吗?来人!传谢明依,让她给朕好好的审,三日查不出来就给朕滚回她的牢里去!”

    徐芝兰惊诧的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铁青着的面孔展示着皇帝此刻是何等的震怒。

    然而从始至终无人注意到,皇帝眼底划过的一抹异样。

    是愧疚,更像是冷漠。

    ————

    和自己项上人头息息相关的事情,自然会竭尽全力。

    无论牵扯到谁,谢明依都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从牢里走出来那一刻,她便再也不会给予旁人本不应该的同情。

    可是两天已经过去了,她查到的一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夜里,谢明依坐在书房里,面露恐惧之色。

    慕容九从书房外走进来看到的便是那人用双手环抱着双臂那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皇宫里的事情他略有耳闻,这种事情同争风吃醋有很大的关系,可是她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的惊恐。

    慕容九没有问,而是悄悄的将暖炉放在了她的手里。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谢明依不敢相信自己查到的,她所发现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皇帝。

    那是他的宠妃,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中心。

    那是他日夜期盼的皇子,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这……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慕容九已然在她身旁站了许久,翻阅着从书架子上找到的小说。

    “好了?”慕容九笑着道,企图安抚她受惊的神经。

    然而下一刻谢明依却猝不及防的握紧了他的手,眼中的恐惧和惊慌全然更甚方才,

    “阿宸,我怕。”

    怕……这样一个字从谢明依的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的不真实。

    而几乎是一瞬间,慕容九便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半跪在那人面前,用自己最温和的嗓音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在。”

    话音刚落,那从眼角滑落的泪水让慕容九更是一怔,“你这是……”

    谢明依紧紧的拥着身边的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安心。

    她怕,那人连自己的骨血都能狠毒至此,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恐怕更会毫不留情,更加的残忍。

    她怕,自己连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她不说,他不问,只是同样将她拥进怀中。让她感觉到身边的温暖。

    “你见过魔鬼吗?”谢明依突然间开口。

    面对这般唐突的问题慕容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温和的说道,

    “这世上的鬼神之说都是虚妄的,唯一的魔鬼只有人心。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魔鬼,我也会拼进全力,给你一个逃开魔鬼的机会。”

    他感觉得到自己话音刚落时那人身体刹那间的僵硬。

    “如果逃不开呢?”她问。

    片刻的寂静后,谢明依听到耳边传来的一声叹息,

    “既然逃不开,那就只好和魔鬼同归于尽。或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值得吗?”

    “因为你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像极了希望。”慕容九说,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却在心中默念——因为我答应一个人,即便是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着你。

    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滚烫的液体流过,无法阻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敬畏之心

    “想要你死的是皇帝,不是我。要怪就怪你的父亲是苏相的人,怪那些人推举你为皇后,挡了陛下的路。”

    如妃害死了舒妃的孩子,这是谢明依查明的‘真相’。

    听到这句话时,如妃只是些微的晃神,随即轻笑出声,有种解脱了一般的感觉。

    正月二十四,也就是在皇帝放出立后的消息的半个月后,如妃因病重不治身亡。

    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如妃是被皇帝赐死的。

    “她……她从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那样的人怎么会害死一条无辜的性命?”

    一直到谢明依将刑筠送回了刑府,那人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子墨,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人要她死?”

    谢明依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羞愧的无处藏身的感觉,她甚至避开了刑筠的目光,

    “如妃……是病重身亡,与旁人无关。”

    那人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稀罕的光彩一下子荡然无存。

    “谢明依,我只是要你一句实话,看在往日里我也曾关照过你的份上,给作为父亲的我一句实话。”

    那一下子苍老起来的人几近祈求一般的说,甚至让谢明依觉得只要一点点的力量就可以将眼前的人击垮。

    他们是在这官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即便每个人身处的位置不同,在朝堂中的地位不一,可能在官场里游刃到现在的人,都练就了一颗比旁人更加坚强的心脏。

    然而,如此的坚强在丧女之痛的面前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沉默,这是她唯一能给的回答。

    谢明依不想欺骗他,也不会告知他想要的答案,因为那意味着时刻紧盯着自己的影卫会将自己的话一五一十的传达给皇帝。

    漫长的对峙之后,刑筠先有了动作,一直到他下了马车,谢明依才在马车里说了一句,

    “大人,我们这些人早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这身后的家人,这府邸里日夜相守之人的性命和前途。万事万望三思。”

    刑筠的脚步微微停顿,在谢明依的话音落后,即抬步上了府门前的台阶。

    “大人,去哪里?”马车外的容羲问。

    “走了吗?”谢明依问的自然是藏在暗中的影卫。

    容羲朝着不远处的楼顶看了一眼,一抹黑色的身影迅速走开,这才朝着马车里面回道,

    “走了。”

    马车里的谢明依深吸了一口气,正月里的长安城依旧冷得刺骨,

    “去徐府。”

    “徐太医的府上?”容羲狐疑道。

    “嗯。”

    马车里传出那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容羲这才跳上了马车,坐在前面。

    ————

    到徐府时,已经入了夜。

    门口的人识得谢明依马车上的兰花标识,一见马车前面的容羲,更是明白这马车里的人是何来头了。

    “谢大人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这会子我们家老爷正在宫里值班,还要得一会子才能回来。”

    门口守门的人迎了上来说道。

    谢明依搭着容羲的手跳下了马车,这才抬头看向那守门的中年男子,笑了笑,道,

    “没事,我是来拜访夫人的。”

    说完看着身后的容羲,“把车上备下的礼物拿下来吧。”

    “诺。”容羲应声,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将在路上买的点心和装着礼物的盒子拿了下来。

    门房的人对这位谢大人也是熟悉的,看着容羲手里的礼品,继而朝着谢明依的方向恭敬的笑道,

    “前些日子老夫人还提起大人了,说大人年节送来的那副红狐的护膝暖和极了,老夫人可是喜欢得紧。”

    谢明依微挑起眉梢,对门房的话不置可否。

    轻车熟路的进了徐府,门房引着谢明依到了内院外面,紧接着又有里面早已等候的婆子领路。

    一个婆子接过了容羲手中的礼品盒子,另一个婆子笑着道,

    “哎呦,刚听说大人来了,我们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原本还有些疲乏,竟是一下子抖擞起来。大人您啊,真是福星。”

    婆子妙语连珠,能言善道的活络着气氛。

    这位谢大人同这府中的老太爷是故交旧友,脾气也是一顶的好,待人也极为和气,难得的没有其它人那么大的官架子。

    福星吗?许多人躲她都躲不及,现在还有人称自己为福星,还真是难得啊。

    “老夫人进来身体如何了?”谢明依笑着问,眼中闪过一道晦色。

    她本是为了徐芝兰而来,可门口的人却告诉自己徐芝兰今夜当值。

    别的她不清楚,可这宫里太医值班的人她还是提前打探了一番的。

    根本就没有徐芝兰,所以他在家,他在骗自己。

    这样的躲避让谢明依更加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然而有些话,她是不得不说的。

    “还好,不过是年岁大了,总有些嗜睡。听到大人来了,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连忙催着我们来接您呢。”

    说说笑笑间,几人已经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有人挑起门帘,谢明依低着头走进了屋子里。

    外间中有些陌生的面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畏惧。

    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她便感觉到这些人其实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然而,熟悉的人也有几个,但也只是表面的笑容而已。

    谢明依进了内室,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暖炕上的徐老夫人,双膝跪地叩拜道,

    “小子谢明依见过老夫人,老夫人长寿延年,万事如意。”

    “起来吧,快起来。”

    老夫人慈祥的声音传进谢明依的耳朵里,一旁负责伺候老夫人的侍女上前扶起了自己。

    侍女的容貌清丽,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温婉和顺,然而这并不妨碍这眉宇之间的得意。

    是啊,身为这后院里面最有权威的人身边的得力之人,又怎么会不得意呢?

    谢明依笑了笑,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而婆子早已经把礼品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老夫人,这是刚出炉的松子糕,香甜酥糯,是最养胃的。”

    老夫人年轻时家里也是开医馆的,虽然说学的不精,但也对医术多少有一些了解。

    再加上眼下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对养生的事情也多有了解,平日里也会多加注意。

    “让你费心了。”老夫人笑着道,越看这坐着的年轻人越觉得喜欢。

    “前些日子星颐说起老夫人想要在家里供佛堂,巧的很,近几日子墨刚刚得了一座玉佛。您请看。”

    谢明依将桌子上放着玉佛的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白玉尊的玉佛。

    面色慈祥,目光悲悯的俯视着这人间承受疾苦的众生。

    如果说松子糕只是让徐老夫人觉得暖心,那么这座玉佛便直接戳中了老夫人的心思。

    这可是她整日里心心念念的佛像,一看那白玉通透,面容祥和的玉佛,老夫人的眼睛便移不开了。

    “哎呦,这可真是……太贵重了,这……”

    谢明依打断了徐老夫人的话,恭谦的说道,

    “欸,子墨向来以为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老夫人同这尊玉佛有缘,便莫要推脱了。”

    “既然如此,便谢谢你了。”说话间那方才的侍女已经将装着玉佛的盒子同松子糕一起收了起来。

    只不过这细微的动作之间还是暴露了对玉佛的小心翼翼。

    谢明依看在眼里,这边瞄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得偿所愿的后者心情似乎很不错。

    “你说,要我怎么谢你才好啊。事事都想着我们,便是自家的亲戚晚辈也未必能做到你这样的地步。碰上这般好的孩子,真是我们家那位的运气。”

    徐老夫人道。

    谢明依笑了笑,“这都是晚辈应该的,徐太医乃杏林圣手,平日里又照拂子墨颇多,子墨所为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而已。老夫人万望莫要太过放在心上。”

    她是个极好说话的人,至少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

    “瞧你这话说的,这般的好我这老婆子再不上心,那岂不是要让你这般好的孩子觉得心寒了。”徐老夫人笑嗔着道。

    清明的目光眼神背后,竟有些心虚。

    这般好的孩子,自家的老头子却要躲着她。

    即便她身处尴尬,可如此一来到底是有些可怜了些。

    “老夫人严重了。徐家对子墨的恩情,子墨一直谨记在心。老夫人定要保重好身体,近日天寒,夜里莫要着了凉。天色不早了,晚辈先行告退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徐老夫人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又嘱咐了几句回去的路上小心,又让侍女将家里的汤婆子拿一个给那个怕凉的孩子。

    “大人,这是我们老夫人让您路上带着暖手的汤婆子。”

    还没走出院子,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将汤婆子送到了谢明依的手中。

    接过来手里一阵温暖,即便寒风依旧,白雪未消,可整个人也觉得暖和了许多。

    “走了吗?”徐老夫人问着从外面回来的近身侍女。

    后者点了点头,“谢大人已经走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让外面的人都下去吧。”徐老夫人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直等到侍女出了屋子,身后的墙竟然被打开,而从那后面的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徐芝兰。

    已是花甲之年的徐芝兰看着坐在暖炕上一脸怒色的妻子,不禁叹了口气。

    “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那孩子同你向来都是知心的,你怎么能躲着她不见?”医学世家,向来都是宽厚仁慈的多一些。

    尤其是对这些长年的旧友更是情深义重的很。

    谢明依回来以后,地位尴尬,许多人都对其退避三舍,而徐芝兰却没有,这正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让徐老夫人不明白的是,最尴尬的时候徐芝兰同谢明依亲近,可如今那孩子的形式已经逐渐便好,怎么开始躲避起来。

    徐芝兰闪避的眼神被徐老夫人捕捉到,而凭借着多年的了解,老夫人突然间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唉。”徐芝兰坐在暖炕的另一侧,手肘支在旁边的桌子上,眉宇之间仿佛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愁结,

    “我哪里是对她退避三舍,我是没有脸见她。”

    “怎么了,老头子……”

    徐老夫人不禁担忧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再大的风浪两个人也经历过,可像如今这般的情况倒是让徐老夫人有些心慌。

    隐隐之间,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降临在这个家中。

    徐芝兰没有回答她的话,换句话说,这肮脏的事情只要在自己手中止步已然足够了。

    目光落在手边的装着玉佛的盒子上,闪过一丝痛苦,

    “她这哪里是来看我的,这明明就是来臊我的。”

    白玉的佛像清明透亮,松子糕亦是白净的可人,唯独自己这双手却……肮脏的很。

    那本是一个同这一切争斗都不想干的生命,而自己却亲手阻断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

    “大人,您怎么把张仲谦送您的佛像送给了徐老夫人?”

    坐在马车前面的容羲有些不解的问。

    然而谢明依并没有出言回答。

    反倒是一旁上了年纪的马夫出了声,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

    “这佛像啊,可不是随便收的。家里不是已经开了佛堂吗?听说夫人很喜欢的。与其将这玉佛留在家中起了冲突,不如请出去,利人利己,都有好处的。”

    “还有这种说法?”容羲似乎没有想到马夫竟然还懂得这些。

    一时间倒是起了兴致。

    马车里的谢明依也侧耳倾听着。

    只听马夫接着道,

    “是啊,这佛相啊,不能说送,应该说请。这都是有说法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日里不在意,然而这都是老祖宗穿下来的东西啊。”

    马夫似乎有些遗憾,这老一辈传承下来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

    “这么神奇吗?”容羲笑了笑,“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话音刚落,马车里迟迟未出声的那人终于开了口,“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怀着敬畏之心吧。”

    说着谢明依便合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马车外的两个人都颇有些意外于谢明依的看法。

    容羲本以为,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是不信的,然而,原来她的心中也隐含着一种真正的敬畏。

第一百二十章 无巧不成书

    正月三十

    一连几天,外面都下着小雪。

    因为小产的缘故,舒妃一直待在合欢殿中,每日喝着太医院送来的补药和皇帝太后赏赐的补身体的东西。

    任谁看,都会觉得从舒妃小产以后除了早朝便日日办公都在合欢殿的皇帝对舒妃应该是真爱了。

    然而,那躺在床上的人却始终郁郁寡欢,只是偶尔会在面对皇帝时才展露笑颜。

    被传唤到御书房的徐芝兰被陆盛春领进了殿里,随后陆盛春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里徐芝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听候那人的发落。

    这肮脏的宫中之事,他本不想同这一切有何瓜葛,医者父母心,残害一个无辜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为此,即便是受到惩罚,徐芝兰也毫无怨言。

    他只是有些遗憾,无法看着自己孙子成亲的那一天,无法和自己的发妻携手百年了。

    “差事办的不错,怪不得父皇如此看中你。不过,这件事情你可同旁人说起过?”

    那人的声音听不出息怒之色,可即便是徐芝兰这样见过了风雨之人也不禁为这样的威力所震慑。

    “不敢。微臣从未对旁人提起。”徐芝兰忙说道。

    “嗯。”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然而倏的那眸光突然间变的阴鸷起来,

    “那就好,朕也觉得你为皇家辛劳了一辈子,本该安享晚年的,可眼下宫里面正是用人之际,舒妃的身子迟迟不见好转,徐太医,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舒妃娘娘是小产后的身体亏空,微臣已经联合太医院一同开了补气血的方子。只不过……娘娘的身体迟迟不见好,乃是郁结于心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无能为力。”

    徐芝兰的头几乎垂的贴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说道。

    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有所畏惧,即便徐芝兰觉得自己应该收到惩罚。

    “心病?”皇帝狐疑道,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会呢?”

    怎么会什么?

    是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内幕,还是在质疑备受宠爱的那人怎么会有心病。

    徐芝兰的额头上瞬间便冒出了层层的冷汗。

    这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皇帝清楚,若是舒妃知晓了那便难保是自己露了口风。

    不,还有两个人……死去的如妃和谢明依。

    但是如妃近日来几乎同舒妃没有接触,而谢明依更不会对此皇家辛秘多加质隼。

    所以……最可疑的人还是自己啊。

    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欲在驱动着自己,徐芝兰忙说道,

    “陛下,舒妃娘娘头胎便小产,难免会心中抑郁。此时需要以疏导情绪为主的好。”

    质疑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盘旋留连了良久,许久那道目光才移开,只听那人说道,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芝兰心中如蒙大赦一般,怔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退出了御书房。

    这一关算是过了,皇帝似乎并不打算杀人灭口。

    但是……心里这道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等到徐芝兰离开,皇帝这边便吩咐着陆盛春去民间寻一些戏班子,有趣的东西召进宫里,只为取舒妃一笑。

    陆盛春忙着下去准备此事,皇帝便自己一个人朝着舒妃的合欢殿走去。

    可路上却好巧不巧的路过了瑞云殿,皇帝的脚步微顿。

    他看到了那殿前的两个孩子,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二公主安慰着哭泣的三皇子,

    “弟弟别怕,你还有姐姐。母妃不在了,还有姐姐护着你。”

    那一刻,站在转角处的梧桐树后面的皇帝心中一震,那仿佛蒙上了层层迷雾的眸光突然间有了松动。

    曾经他也失去了母妃,成了这宫中人人可欺的对象,然而他并没有一个会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长姐。

    三皇子,是他唯数不多的皇子,从小被如妃养在膝下,护着宠着,如今竟是被宠惯的连个公主都不如。

    只是转瞬间,皇帝的心思便改变了。

    从对那个孩子的同情,变成了一种不满。

    真正能成为天子的人一定要有一颗足以强大的心脏,这般幼小软弱的人怎么能继承这片江山?

    没过几天,皇帝便将如妃的三皇子赵颖诚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养着。

    而二公主,一如既往的留在瑞云殿由嬷嬷们照顾着。

    ————

    “皇帝膝下的子嗣不多,长的要数三皇子,如今也才八岁,皇帝这是要培养太子吗?”

    苏府中,坐在书房里苏同鹤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无非是二月初的时候皇帝将三皇子养在了自己的膝下的事情。

    六部的尚书皆在这小小的书房之中,包括谢明依。

    方才说话的人是兵部的周百彦,苏同鹤看了一眼周百彦,目光从众人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谢明依的身上,

    “谢尚书说说吧,周大人以为这是陛下要立太子,你觉得呢?”

    谢明依有些没想到苏同鹤会点到自己,毕竟自己大多时候都是一个陪衬,不过是苏同鹤用来向其它人表示他是一个心胸宽厚的人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将三皇子接到身边的做法着实容易让人有所疑惑。

    毕竟那是皇帝最年长的皇子,亦是如今稀有的皇子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但是……让谢明依觉得蹊跷的是,皇帝不会不知道这在众人眼中意味着什么。是什么让他做出这般将那个孩子成为众矢之的的行为?

    “谢大人?”苏同鹤再一次唤着谢明依,似乎对其方才的不语有些不悦,微蹙起眉头,眸底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身旁的周百彦隐蔽的拉扯着谢明依的衣袖,后者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在书案后面坐着的苏同鹤,恭敬道,

    “子墨以为,陛下应该是有意立皇储的。”

    话音刚落,书房里便是一阵唏嘘,首当其冲的便是对面的吏部尚书,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对谢明依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

    “陛下如今正当盛年,为何要在此时立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为太子?”

    “那大人觉得呢?”谢明依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眉宇之间隐隐有一些倨傲和不屑,

    “我以为,陛下正当盛年,眼下国母一位空置,谈及立太子一事尚早,此举只是为了好好的教养三皇子,毕竟是皇家子嗣。”

    谢明依弯唇轻笑,

    “大人言之有理,陛下确实正当盛年,三皇子身为皇家子嗣,理应好生教养,但是……也只需请师傅便可,又何必养在陛下膝下?

    再者,依大人之言,后位空虚,立太子一事尚早,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内务府已经拟订了封后的日子,新后膝下无子,为了巩固地位,陛下会不会有意将三皇子送到新后的身边抚养呢?

    而如今的一切不过是过度而已。”

    “荒唐,一派胡言!”吏部尚书被谢明依气的胡子都快竖了起来,旁边的周百彦看看他,再看看身旁的谢明依,在心里已经为谢明依竖起了大拇指。

    如此口才,如此辩论,让人不得不信服,连周百彦也觉得她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甚至比自己考虑的更加周到。

    而且这种为了巩固新后地位的事情自己是绝不会想到的,方才谢明依那么一说,这房间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而苏同鹤看向谢明依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的惊喜。

    巧的是,他,也正有此猜测。

    谢明依提醒道,“大人许是忘记了,咱们的这位皇帝陛下,打小是生活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中了。”

    众人:“……”

    是啊,他们只记得那个人是皇帝,却忘记了现在的太后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先帝钦定的太子人选,在一开始也并不是这位六皇子。

    就在此时,苏同鹤出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还是咱们的状元郎最了解陛下,不愧是先帝赏识的人才。”

    四下里安静的紧,对于苏同鹤的话不置可否,唯独刑筠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同鹤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划过,看向谢明依,

    “子墨,陛下前几日同我讲要给三皇子请一位民间的大儒作启蒙的师傅,你可有相应的人选。”

    民间的大儒,便少了许多朝廷的党派之争,皇帝的这个决定倒是很妙。

    谢明依想了想,“民间的大儒大多都在江南一带,早几年听人说起福州大儒石兴林老先生长君子六艺,如今正在天都的书苑里教书。”

    “嗯,石兴林先生这个人我也是听过的,在江南负有盛名,这样的人作为皇子的师傅倒是足以胜任的。”

    苏同鹤的眼前几乎是一亮,因为石兴林这个人只是个儒生,甚至有些迂腐的很,其对朝廷的事情不甚了解,即便是在三皇子身边,也只是个传授六艺的师傅罢了。

    “天都离此不远,子墨可愿替老夫跑一趟,请先生到长安来?”

    谢明依看了一眼如同后,后者的眼中笑意分明,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排,但是谢明依很清楚,石兴林的迂腐是出了名的。

    对于自己身为女子的事情还曾经写过文章。

    苏同鹤不会不清楚,不过是为了为难自己而已。

    就在谢明依想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

    谢明依还没张口便被苏同鹤打断了。

    “老爷,外面户部的韩大人来了,说是强南军出了事。”

    谢明依怔愣住,亦是忘记了方才石兴林的事情。

    等她想起来时,苏同鹤早已经去无所踪。

    “唉。”苏府门口,谢明依临上马车之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人可是在为强南军的事情担忧?”一旁的容羲看了不禁问道,然而话语似乎有几分轻松和喜悦。

    谢明依觉得奇怪,向后看了一眼,身后苏府的护卫并没有看向这边,这才拉着容羲轻声斥责道,

    “管好你自己的表情,别让人看出什么。走吧。”

    被训斥了的容羲连忙板起了脸,扶着谢明依上了马车,一旁的马夫扬起鞭子,马蹄声响,渐渐远离了苏府。

    ————

    强南军怎么了?

    因着强南军的事情,这私下里的一场会议被中断,甚至被散开。

    一直到离开苏府谢明依都不知道强南军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却听前面的容羲说道,

    “回大人,强南军在街上打了人。”

    “什么?”谢明依不禁蹙眉,官兵公然的殴打百姓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可是……若是这般苏同鹤也不至于会如此的紧张。

    听完了韩燕的话后边让他们这些人离开了。

    “是这样的,打人的人是定北侯所带的邙山北营的副将,被打的人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孙。”

    “怎么又是他?”前些日子在浮生茶楼里她便见过这位小少爷的猖狂,今日这惹了祸的事情同他又有关系,向来不与人争得宁国公府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这也够宁国公头疼的。

    “大人认识?”

    “前些日子在茶楼那边见过。”

    谢明依道,“然后呢,现如今如何了?”

    打的可是舒妃的家人,皇帝的亲戚,即便苏家再目中无人,苏衍再想护着这个副将,也要再三的掂量能不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强南军的那位已经被抓了起来,小公爷被瑞王送回了宁国公府,已经请了徐太医去。”

    “瑞王?”谢明依疑惑着,最近瑞王同宁国公府似乎走的很紧密。

    “是,瑞王碰巧路过,差人抓住了那个副将,这才救下了小公爷。”容羲解释道。

    谢明依不禁失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可不是么。”

    谢明依有些理解容羲为何会在苏府前有那副表现。这事情着实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同时,也更加好奇苏家和皇帝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是苏家牺牲一员大将,还是皇帝会退步?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谢明依开始有些好奇起来,皇帝还有哪些招数和暗棋还没有摆上来。

    如今的形式同几个月前的已然大不相同,最大的转折点便是苏衍的受伤和强南军的建立。

    这对苏家的地位会产生一定的威胁,这一次若是苏家退了,那么,这固若金汤的位置就难免会动摇了。

    “有意思,真是比听戏还有意思。”谢明依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去外面看看吗?

    眼下谢明依倒是无比的感谢苏同鹤给自己排遣的任务。

    副将和宁小公爷的事情是一团乱麻,这个时候能从长安城躲开,谢明依高兴都来不及。

    当夜回到府中谢明依便让素月为凤绾收拾行礼,次日一大早天不亮,估摸着城门刚开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便出了长安城。

    坐在马车里的谢凤绾昏昏欲睡,谢明依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小丫头这才满意的舒展了眉头。

    倚在身后的车壁上,谢明依坐的笔直,再加上前面的马车车赶的十分平稳,从长安到天都的一路上倒是免去了不少的颠簸。

    外面的容羲骑在马上一路相随。

    从长安到天都骑马快行也只需多半天的脚程,等着凤绾睡醒了,掀开帘子看到了窗外的风景,不由得眼前一亮。

    白雪覆盖之下层层掩护的景观让这个长年待在长安城里的姑娘不由得看花了眼,眼中惊奇万分。

    “想出去看看吗?”谢明依笑着问道。

    她喜欢看到凤绾那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和好奇的样子,那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以吗?”凤绾看向身旁的长姐,眼中带着期许。

    “当然。”

    谢明依宠惯这个妹妹,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谢明依掀开帘子,将马上的容羲唤到了身边。

    那骑在白马之上的男子收到谢明依示意的同时,立刻拉起马缰,让速度降了下来。

    “大人有何吩咐?”容羲问。

    “你让马夫停车。”谢明依淡笑着道,似乎心情十分逾越。

    容羲有些疑惑,然而只犹豫了片刻便答了一声,“是”。

    等他驱马赶到了车夫旁边,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官道上。

    谢凤绾先跳下了马车,因着外出的功夫,两个人皆换上了方便出行的服装。

    容羲刚从马上下来,便看到谢凤绾灵动的样子,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寻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那刚走出马车的眉眼中笑意分明,更多了几分轻松和喜爱之色。

    “大人小心。”容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马车旁边,扶着将要下车的谢明依。

    然而,那人的目光却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却又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嗯。”搭着容羲的手臂谢明依下了马车,这边马夫两只手都缩在了袖子里,站在一旁等候。

    “容羲,你扶凤绾上马。”

    谢明依看向容羲笑着道。

    后者微怔,看了看谢明依,再看向另一边的谢凤绾,最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现在?”

    谢明依笑着点头,“对,就是现在。”

    “……”

    在大燕朝,未成婚的女子时禁止抛头露面的,骑马的更是少有。

    自然,除了皇室的公主和将军府的小姐们。

    容羲扶着谢凤绾上了马,刚刚让到一边,眼前晃过一道青色的身影,再抬头时,只见那马上已然稳坐着二人。

    谢明依坐在后面,将凤绾圈在怀里,尽力的护着她。

    “拉着缰绳,对,抓紧了,小腿夹紧马腹,不对,是小腿。嗯,这回可以了。然后,可以稍微的松一下马缰,这边踩稳了脚下的马蹬,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马已经纵出去几米之远,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容羲看着那马上封神俊秀的公子背影,不由得入了迷。

    然而同容羲相比,马夫倒没有很多的意外,反倒是极为欣赏和艳羡的笑出了声。

    “年轻真好啊。”马夫感叹着。

    容羲,“……”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大人骑马了,刚刚那样子,差点以为见到了二十岁的大人。”

    “二……二十岁?”容羲惊诧出声,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马夫的话,

    “您……这是……见过?”

    马夫颇为自豪的说道,

    “当然见过。容公子想必不知道,老头子以前是在将军府当差的。”

    “……”将军府?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不都是兄长在几年中在外面请的吗?

    那一刻容羲只觉得有些东西他仿佛伸手便能触及,却又怎么也够不到。

    “公子上车,一会儿大人该着急了。”

    “……啊,好。”震惊之余的容羲心不在焉的跳上马车另一边,冷不防的被马车旁边的板子磕了腿。

    马夫见此笑着摇了摇头,高高的扬起马鞭,落在那骏马的身上。

    “当年大人是将军府的三少爷,也算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少爷……不,大人在入了狱后将军府便对这府中的人进行了清洗。但凡有为三少爷说话的,通通赶出了将军府。

    而容大爷便将我们这些被驱逐出来的又养在了府里。这一养便是几年,一直到大人出了狱,我们这些老人和新人一同进了现在的谢府伺候。”

    “……”容羲张了张嘴,他想说谢明依似乎全然不记得他们这些人,至少至今为止从未提起。

    可是容羲看着身旁马夫那回忆时仍然难掩的慈爱和关切,选择了甄默。

    只是再看向马夫的目光中多出了一分敬意。

    只为了那几年之前,谢明依深陷翎羽之中,这些人依旧愿意为其谏言。

    毕竟这人世间,锦上添花从来容易,雪中送炭向来难得。

    ————

    白色的马匹同这漫山的雪白仿佛融为一体,当然这要忽视那马上十分享受这山野间自由气息的两个人。

    谢明依的目光看着前面的路,心思却全部都在身前这个丫头的身上。

    十几岁的年华,本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灵魂,不应该被困在那座繁华的城市的束缚之中。

    同时,谢明依也在享受着此刻在白马之上的恣意纵怀。

    耳边呼啸的寒风,眼前不断略过的银川,不需理会这身后的一切算计,只要将身体和灵魂交付这眼前之境。

    就在此时,凤绾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姐,你看那里,像是有个人躺在那里。”

    顺着凤绾所指的方向,谢明依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确实躺着一位素衣墨发的男子。

    “坐稳了。”谢明依提醒道,紧接着拉紧缰绳,极速奔跑之中的马儿突然间被束缚着,依旧想要挣扎这股控制的力量,然而在双方的对峙之下,白马不得不停下。

    正巧停在了那男子旁边不远的地方。

    谢明依跳下了马车,许是因着方才的纵马,也让她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

    扶着凤绾下了马,谢明依这才牵着马转身走向趴在地上的男子。

    自然不会错过这周围散落着的药材。

    眸光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等将男子翻了个身后,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不由得脱口而出,

    “怎么是他?”

    “姐姐认识?”一旁的凤绾问着,上下打量着男子,只觉得其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算是吧。”谢明依站起身看向身后还离几人距离老远的马车,回身朝着凤绾说道,

    “来搭把手,把他拖到一边。”

    “好。”

    谢明依将马栓到了路边的枯树干上,紧接着两个人便将地上的莫惊风拖到了路边。

    巧的是,刚刚将他拖走,随后便有一行马队飞驰而过。

    “好险啊。”凤绾有些心惊,看着一个方向已然消失不见踪影的马队,唏嘘不已。

    “这些人,都不怕踩死人的吗?”

    话音刚落,只觉得发顶沉重了一些,凤绾抬眼看向身旁的长姐,灵动的双眼中满是委屈。

    谢明依无奈的笑着,眼中尽是宠溺之色,

    “你这丫头,到了天都城里可不许再这般的口无遮拦。”

    “知道啦。”

    凤绾轻吐着舌头,调皮的样子为这寂静的冬日里平添了一分活跃。

    话是这么答应的,但是谢明依可不敢奢望这丫头会在天都城里当起大家闺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一般都是要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的。

    不多时,自家的马车终于赶到了,容羲和马夫将莫惊风抬进了马车里。另一边谢明依这才回到了马车上。

    着实外面有些冷的她有些受不住,但是向来身体康健的凤绾已然喜欢上了在马上恣意的感觉。

    “那你小心些。”谢明依无奈道。

    马上的人爽快的应着,可这话有没有听进去就不清楚了。

    谢明依摇了摇头,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低头看着马车里的莫惊风,不禁眉头轻蹙起来。

    一手抱着放在马车上的手炉,一边却在想着莫惊风怎么会在天都。

    当时在巷子里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让他们离长安越远越好,可是如今看来,这些人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只消半日的路程,长安的人便可抵达天都,连逃跑都来不及。

    陈飞。

    想起这个名字,再看向马车里的莫惊风,谢明依觉得自己这个好人是白做了。

    当初为了让他们尽快逃生,以至于只能出此下策,却不曾想这些人竟执着至此。

    但是……让谢明依心生疑惑的是,眼前的莫惊风竟然是一副儒生学子的装扮,而且看上去……是天都书院的学子服。

    他,怎么到的天都书院?

    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倒是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去书院。本来她是想请天都的官府出面,让自己进入天都书院,然而如此一来,倒是免去了其中的许多周折。

    ————

    是夜,天都书院迎来了几位客人。

    寻常人都知道天都书院是从不轻易留外客住宿的,然而这一行的几人竟是被山长主动的请进了书院里。

    “大人的文章,天下闻名,先帝钦点的状元郎能到天都书院造访,着实是学子们的荣幸。”

    山长是同徐芝兰年纪相仿的年过花甲粉老头,须发尽白,面容慈祥和善,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样的人竟对自己满口的称赞,一时间谢明依竟有些无所适从。

    要知道,这文山长的名气虽然没有石兴林的名气大,但是能担任这大燕朝数一数二书院的山长的人定非同寻常。

    “文山长过誉了。子墨的文章在山长面前不过是献丑罢了。”

    谢明依谦恭道。

    这天都书院里的先生们大多都是各地富有盛名的大儒,却未考取功名,说起来同个人的追求也是有干系的。

    比如这位山长,便是燕景帝十年的探花,写的一手极漂亮的文章,后来厌倦了这官场里的是非主动和燕景帝请辞,燕景帝惜才,将其放到了当时便是许多闻名之人出身之处的天都书院任副山长。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这位山长谢明依只耳闻,却不曾亲眼见到过,此时倒是领略了先生身上的风骨,是那种超脱尘世的气度。

    令人艳羡,赞叹。

    只因这是抛却了功名利禄之后才有的轻松,和整日沉浸在书卷之中才有的恣意和洒脱。

    “大人谦虚了,你的文章老夫读过,无论内容还是文笔都是上乘,先帝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谢明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山长将一行人交给了书苑里的学子们,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又同谢明依交代了一句,

    “大人此行虽艰难,但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凡事,还是要讲究一个诚字。”

    谢明依微怔,只来得及道一声,“多谢山长指点。”

    后者身着素衣踏着星夜下的雪地离去几人则随着学子们去往住宿的地方。

    因着天都书院也有女学子,谢明依和凤绾二人便被安排在了那一侧的厢房,容羲和马夫则被安排在了另一侧。

    许是白天赶路疲乏的紧,等那人刚走,凤绾便扑倒在了床上,谢明依还没来得及唤她,已然听到了那人酣然入睡的声音。

    她,睡着了。

    看着睡的酣畅的凤绾,谢明依笑得温和,舒展了眉头,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到另一边的床上躺下休息。

    一夜无梦。

    ————

    次日一大早,谢明依醒的很早,凤绾还在睡着谢明依已然收拾妥帖,走出了厢房。

    本来只是为了晨起散个步,呼吸一下这山林中的清新的空气。

    然而,却意外的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有八九岁的孩童,也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学子,有的面冠如玉,可见未来是何等的风流倜傥,而有的粗犷豪放,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谢明依站在窗外,看向屋子里的师生,不知不觉的竟有几分艳羡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老师息怒

    读书的时候总盼望着有朝一日会封侯拜相,指点江山,按着自己的构想来构建这山河未来的模样。

    然而只有真正的踏出这一步时才会发现,这世界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样子。

    江山娇媚,山河壮阔,可这笔触勾勒雄浑气魄的画作背后,却是一个又一个利欲编织的网。

    一张又一张网将一批又一批的人圈在这张网里,最中心的蜘蛛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利欲。

    而所有已身在网上的人,即便又能力逃脱也无法在那中心的蜘蛛将自己吞噬之下离开,只有少数人会忍痛割舍与这张网的接触。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冷呵唤回了谢明依的思绪,隐约间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然而她来不及细想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

    “这里是学子读书的地方,闲杂人等禁止……”

    莫惊风看清那人容貌的那一刻,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怎么是你……”

    看着莫惊风惊诧的样子,谢明依心中的意外倒是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的笑声,

    “怎么不能是我?”

    仿佛是故意的一般,谢明依又特意的提起,

    “你难不知道昨天是谁在山路上救的你吗?”

    一双狐狸眼带着狡黠的笑意,捉弄人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干过了,偶尔一次看着面前那窘迫的姿态,倒有几分趣味。

    唉,这年纪越大,怎么心性还是和小孩子一般呢?

    谢明依在心中如是感叹着,然而嘴上却没有一丝轻饶了莫惊风的迹象,

    “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冬天上山要带人一起吗?若是被过路的马队踩上一脚,啧啧啧。”

    一边说谢明依丰富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血腥的场面,莫惊风不禁一阵后怕。

    “所以说,我救了你你不应该谢我吗?”

    “……”莫惊风呆滞着,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笑魇如花,狡黠灵动的人竟然是那个巷子里,对自己说——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一句明话,这点银子你还不如打发叫花子,的人。

    “呵,谢你吗?”莫惊风故意板着脸,陈飞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也是那一次让他看清楚了这个人的目。

    这官场里的人,原来都是这般的两面三刀,既可以装作恭谦和善的样子,也可以手段狠到不留余地的践踏他人的生命和尊严。

    “对,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用了。”说着不管莫惊风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忙转了话题道,

    “话说你怎么在这天都书院里,我可记得你的祖籍是山东。”

    “……你怎么知道的?”不知不觉间,莫惊风又被谢明依牵着走了,等到前者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然打开手中的折扇挡在面前,掩唇轻笑起来。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为这天地共一色的冬季填了几分色彩。

    “所以,你在这里的老师是谁?”谢明依问道。

    莫惊风白了她一眼,本不想理会,可后者似乎猜到他会如此一般,径直转过身朝着那学子读书的房间方向走去。

    生怕耽误了里面的学子,莫惊风拦下了谢明依,看了眼学堂里的少年们,这才不情不愿的将谢明依带离到了一旁。

    “石兴林。”莫惊风道。

    听到石兴林的名字,谢明依不由得怔住,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还真是巧啊。

    但是……为什么石兴林会收莫惊风为弟子?

    要知道,这些江南的大儒收弟子的规矩向来麻烦的紧,即便是谢明依也只是有幸听这些人讲过课而已。

    是个人都会猜测,这莫惊风是走的什么运气?

    这一次莫惊风倒是聪明了许多,看着她微怔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的疑问。

    “先生从江南回天都的路上,遇到了土匪,是我救了他。”

    “……啊,原来如此。”谢明依恍然大悟,自古救命之恩是最为难报达的。

    “欸……即便石先生被你搭救,可也不是只有收你为徒一条路啊。你……拜师了?”

    谢明依看着莫惊风,后者躲闪的目光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哈哈,竟然是这般。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你这个人还是粗中有细的。”

    “……”莫惊风不打算再理会她,可又怕她打扰学子们上课,只能站在一旁监督着。

    而谢明依似乎掐准了这一点,唇畔染上了一丝狡黠,

    “话说石兴林老先生这样的江南大儒,为了报你的救命之恩,竟然能收你这样的武夫做弟子,那你身为石兴林老先生的徒弟,又该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莫惊风:“……”

    即便他因为陈飞的事实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确实救了自己。

    老师最近想吃新鲜的山药,莫惊风便趁着休息的时间去山上找了一圈,只是没想到在半山腰脚下一滑,便整个人滚到了山脚下。

    这不,被某人“救了一命”。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嗯。你想我怎么报答?”莫惊风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除了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几个字咬的特别重,似乎是在回报刚才谢明依的话。

    谢明依唇角微扬,“你放心,即便你以身相许,我也要拦着你的。毕竟,几乎整个长安都知道,我喜欢的人丰神俊朗,这世上的其它人再难入眼。”

    “……”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谢明依的话激怒,这无关以身相许,而是事关尊严,“像你这般依依不饶,牙尖嘴利的女子想必除了慕容九便再无人敢相娶了。”

    “……”没想到莫惊风的反击,一时之间谢明依倒是有些失语,然而转瞬间又笑了起来,

    “哎呦,牙尖嘴利,说一个女子没人敢娶,你是在说我依依不饶,还是说你自己啊?”

    莫惊风这样的人啊,永远把情义放在第一位,对于谢明依来说,这样的人最简单,也最难结交。

    因为情义,她可以轻易的利用他,可同时也注定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利用。

    情义,对此刻的谢明依来说,不,应该是对这期间的所有人而言,都是最温暖,也事最奢侈的事物。

    有许多人都想全了“义”字,可终究还是败在了金钱名利的面前。

    眼见着谢明依转身离开,莫惊风不禁开口叫住她,

    “你还没说要如何相报?我不想欠你什么,大不了我这条命抵给你。”

    那青色的衣衫陡然间停止了摆动,转过身看向原地的莫惊风好笑道,

    “我救你的,何止这一次?你若真要以命抵命,怕是你下辈子那条命都是我的。”

    “……”莫惊风的眼中只剩下那人唇角不屑的冷笑,那高傲的不屑一顾的样子像极了长安城中那冬日里绽放的红梅。

    “命是自己的,只有你觉得自己的命金贵,别人才会把你的命当回事,你若是不惜自己的命,那就别怪别人把你的命不放在眼里。”

    说着不等莫惊风反应过来,谢明依已然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惊风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惊风,惊风。”

    声音很是熟悉,苍老之中夹杂着几分严肃。

    莫惊风回过神,看到了自己身旁的老师——石兴林。

    “老师。”莫惊风连忙俯身行礼作揖。

    “起来吧。”石兴林捋了捋胡须,看着自己这个徒弟,身为江南的大儒,可这位大儒更看重的是自己徒弟的秉性。

    他一直觉得这个人虽然是一介武夫,却是非分明,心怀情义。

    他喜欢这样的人,同那些冷血无情的人相比,这样的人也更适合做学问,这天地间的学问,分好几种。

    第一种是天地之间的自然学问,是客官存在的,像这山川树木,花鸟鱼虫的生长都有一定的要求。

    第二种则是需要去感知的,这是需要主观去感受的,而莫惊风这样的人更可以深入的感触,这山水的颜色,这世间的百态。

    这也是他们这些文人所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

    将这世间的事情记录下来,用画笔,用文章记录记录下来,或者进一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民生所忧,为民请命。

    “刚才那个人是谁?为师看到你们二人刚刚似乎交谈了一番。”

    莫惊风的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方才的人和他说了一些什么。

    石兴林心中微微有了些猜测,一边在心中想着方才离开的那个人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回老师的话,她是户部尚书谢明依,从长安来的。”

    莫惊风并不知晓谢明依来所为何事,然而一直低垂着头恭敬的回答老师问题的莫惊风并没有看到自己老师脸上的怒火和嫌恶。

    “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一声猝不及防的呵斥让莫惊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并不知晓当年石兴林写文章斥责谢明依的事情。

    因为那件事只是在儒生的圈子里流传甚广,对于曾经的他一介武夫来说,有些遥远。

    “老师息怒……”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莫惊风只能不断的劝慰着自己的老师,希望可以平息老师心中的怒火。

    然而……莫惊风终究是低估了他这位老师对谢明依的厌恶程度。

    “哼!那种离经叛道之人,妄读圣贤之书,女子读书本是为了明理,可到最后竟然不顾男女大妨,不禁整日同官僚留恋花场,又蛊惑圣心,这样的人,你要离她远一些!”

    “诺,学生谨遵老师教诲。”莫惊风连忙道,看了一眼盛怒之中的老师,不禁有些胆怯,仍旧开口道,

    “可是……昨天是她救了学生的命。”

    “……”石兴林对这个有些无语。

    自己本来是喜欢他这一点的,但是此刻竟有些不满他的愚昧。

    “……总之,以后离她远一些的好。同那种人待在一起久了,怕是什么道德伦常都要抛之脑后,忘的一干二净了。”

    终究还是自己的学生,作为一名老师,石兴林还是很护着自己的学生的。

    “诺。”

    “你的伤好的如何了?”本来一开始石兴林便是想来看看莫惊风的伤势如何,一听到谢明依的名字,这个石兴林的逆鳞,便忍不住的警告起他来。

    “只是一些皮外伤,好在素日里底子好一些,大夫嘱咐了只要近日好生将养便可。”莫惊风答道。

    石兴林点了点头,花白的胡须随之上下动作,被褶皱挤的而窄小的眼睛中泛着岁月的经验。

    “下次切莫再如此鲁莽了,为师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这孩子便放在了心上,也是你的一片孝心。可记着,为师更希望你们这些学生能够平安,能够在将来学以致用,为百姓造福,而不是像那个谢明依一般借此蛊惑君上,为自己谋私利。此为读书人所不耻!”

    莫惊风微微惊诧,似乎没有想到老师又把话题转到了谢明依的身上。

    对此,莫惊风更加好奇起来,自己的老师为何如此的厌恶谢明依?

    自己的对谢明依的改观来自陈飞的事情,他看到了另一个谢明依,可在世人的眼中,毫无疑问的,那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亦是在长安城遭到水灾之际,为长安城的饥民们解决了食宿问题功不可没的人。

    那一刻,莫惊风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的在心中为那个人辩解着。

    自己在承认着她的优秀。

    ————

    “阿嚏!”

    回到了住处,刚一进门,谢明依便猝不及防的连着打了个喷嚏。

    本来还没有醒来的凤绾被这几个喷嚏搅的醒了。

    “姐,你是不是昨天着了风寒?”床上的谢凤绾似醒非醒的眯着眼睛看向门口的谢明依。

    谢明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觉得发热,而且也没有流鼻涕。

    “应该是没有。”这些日子徐芝兰给自己开的补药也是有些效果的,毕竟一天天名贵的药吃着,怎么说也是见效的。

    忽然间,谢明依想到了什么,微挑起眉梢,“许是有些人在背后讨论我吧。真没想到,那位竟然如此的惦记我啊。”

    “那位?”谢凤绾有些不明所以,可看着姐姐又不像想要为自己解释的样子,索性不再追问,又懒在被子里多留恋几分温暖。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生态度

    那位,谢明依指的自然是石兴林。

    方才她一直觉得不远处有人,却没有找到那人在何处。

    但是她感觉的到那人的目光中隐约之间带着一分慈爱。

    “当!当!”

    身后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谢明依看了一眼床上半睡半醒的谢凤绾,目光中泛着宠溺的光。

    “什么事?”谢明依打开门,外面的人是一身浅蓝色儒生服装的女学子,看上去约么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普通,眼睛里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单纯和倔强。

    目光下移,少女手中端着同她年纪不相符的托盘,上面摆放着清粥小菜,皆是一些清爽可口的食物。

    见到此,谢明依也明白她是来做什么的了。

    “这是书院为二位备下的早饭,是山长让学生送过来的。”

    少女谦恭着说,目光中带着小心。

    “有劳了。”说着谢明依接过了少女手中的盘子,后者似乎没有想到,她早已做好了端进屋子里的准备,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是不会自己动手做这些俗物的。

    可偏生,谢明依就这样接过了。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一会儿我会把饭菜捡下去的。”

    少女微怔,稚嫩的面庞上面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您……”

    “去吧。”谢明依淡笑着,这样本该在学堂里读书的少女却要为自己送饭,再从言行举止之中流露出的拘谨和恭谦很容易看出这个女孩的出身并不好。

    能在这天都书院里读书对于她来说,已然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这是天下闻名的学院,自然从这里走出去的,无论是未中举的男学子还是女学生,都会在未来的仕途和人生中得到一个很具有光辉性的经历。

    少女站在原地良久,回过神来朝着谢明依弯腰行礼这才离开。

    谢明依一直目送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回到了屋子里。

    “起床了,再不起就要让人家笑话了。”

    即便是威胁的话,可谢明依却依旧说的温和。

    她有多疼爱这个妹妹,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

    她恨不得将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希望她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光明的美好的,令人欣慰的,希望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只有美好的一面。

    然而,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给她提供一个能够在备感艰辛时,一个歇脚的地方,觉得她还是可以偷懒的,不必那么辛苦。

    希望她可以掌握生存的技能,即便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她也可以养活自己,不必依靠他人。

    但是,又希望她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无忧无虑。

    对,自己的思维是矛盾的,既希望凤绾懒散的度过一生,又盼望着她能够在生活必须的时刻坚强起来。

    可是,看着坚强起来的谢凤绾,自己又会忍不住的心疼起来。

    人家都说,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柔一刚之间的转变无外乎是对这世间的失望和迫不得已罢了。

    思绪翻转之间,凤绾已经从床上走了过来,看着穿好了衣衫可头发却只是简单拢起的美人,谢明依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丫头,本以为你离了素月那丫头自己就会勤快起来,你呀……这个样子以后谁敢娶你?”

    “姐,你在家的时候好像比我起的还晚好吗?”

    正在喝着清粥的少女抬头看向头顶的谢明依,后者微怔之后不禁失笑。

    莫惊风说她伶牙俐齿,可他绝对想不到自家还有一个敢开自己玩笑的小丫头,偏生自己还舍不得责备她。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谢明依坐了下来,一勺一勺的从小盆里舀出白粥来,黏糯而又温热的清粥正好合谢明依的胃口。

    “我是想说,慕容庄主属实不错。”

    “……”

    谢明依抬眼看向旁边的凤绾,后者狡黠的一笑,继而连忙低下头老实乖巧的吃饭。

    谢明依:“……”

    “怎么了,姐?”谢凤绾刚刚把勺子抬起,这边便被长姐按住了手臂,抬起头时只见对方一脸的严肃模样,自己也不禁随着紧张起来。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对于自己的将来,你有何打算?”

    谢明依温和的道,唇畔挂着一抹平日里惯有的微笑。

    她在努力的掩饰,掩饰自己心中的害怕和担忧。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又似乎在害怕很多的东西。

    凤绾嫁人,亦或者眼前这个少女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规划,再或者会在自己的影响下,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对人生并没有太多的盼望。

    她怕这个女孩的世界会变成灰色的,如果是那样,对于谢明依来说,那真的是一件比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加痛苦的事情。

    现在的她,终于明白母亲的心情了。

    害怕自己最重要的人会重走自己的路,害怕她会不幸福,更害怕她此后形同傀儡,这一生都将委曲求全。

    “其实,比起姐这般的要强,或者舒妃娘娘为了皇帝陛下的委曲求全,我更喜欢素月姐姐或者九夫人对生活的态度。

    我的那个他啊,不需要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也不需要是权倾天下的相公,同样,不需要来的太早,他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到来便好。”

    “……”谢明依匝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全然没有想到凤绾的心中竟是这般的想法。

    将她和舒妃的境况用两个词非常准确的便概括了。

    “素月和荀九幽对生活是什么态度?”谢明依好奇的问。

    她想知道,这个小大人看清了多少的事情。

    “享受啊。”谢凤绾说道,

    “素月姐姐和九夫人都是对生活抱着享受的态度,她们啊也有自己需要承担的,可是那不是她们生命的全部。九夫人喜欢花鸟鱼虫,素月姐姐也有自己的喜好,女工,琴棋书画,而且样样精通。”

    谢明依微扬起唇角,“那我呢?我就没有爱好了吗?咱们家花园子里的都是摆设吗?”

    谢明依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这是凤绾猝不及防的。

    “姐,你这是在吃醋吗?”凤绾忍俊不禁。

    要知道长姐向来都是稳重自持的人,即便是偶尔开起玩笑,也是适可而止。

    像今天这般活泼的样子,凤绾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在自己小的时候,长姐才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样孩子气一般的表情。

    “是又如何?”谢明依毫不否认的说。

    凤绾连忙点头道,“没怎么,没怎么。挺好的,挺好……”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好像互换了一般,明依变成了需要关怀的妹妹,凤绾变成了端庄冷静的姐姐。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没有爱好吗?我的人生态度怎么了?”谢明依执着的问道,似乎凤绾不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罢休一般。

    “你啊……”

    凤绾细细的观察着长姐的表情,而对方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期待。

    这真的是她的长姐吗?

    一时间,凤绾犹豫起来,该如何回答长姐的话。

    “说啊。”凤绾迟迟不说,谢明依有些不满的蹙起眉头。

    见此,凤绾连忙道,

    “你的人生态度,是很多人羡慕的,可是坚持下来真的很难。你是在与天下人为敌,你肩上的东西太多,这样的人生太辛苦。还哪里有空闲的时间去享受生活?”

    话音刚落,凤绾看到长姐紧锁的眉头,目光似乎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又不在自己这里。

    “享受生活么?”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可是凤绾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

    凤绾点头道,

    “是啊,享受生活。人生在世,悠闲一场,苦闷也是一场。我无法决定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境遇,可我能决定自己在面对这些时的想法和态度。

    一件事情,无论我是否担忧它的发生,他的出现与否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又何必非要“逆势而行”?”

    谢明依在思考,思考这样的人生态度。

    确实凤绾方才说的是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

    因为自己也认为,有些事情终究会发生,无论自己是否阻止,而有些人终究会出现在自己都世界,无论自己是否愿意。

    命运的轨迹早已经为每个人谱写好了人生的篇章,而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自己的那一页增添色彩而已。

    那一瞬间,谢明依竟然觉得这样的理论有些熟悉……在哪里听到过的。

    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玄妙方丈,玄妙方丈看透了红尘,或者说早已经看清楚了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富贵荣华。

    “你……希望你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吧。”谢明依笑了笑,似乎不再执着于凤绾的人生态度。

    有些时候难得不是逆势而行,而是明明知道逆势而行不可为,却偏要试一次才肯罢手。

    但是,更难得的,是自知之明。

    突然间,谢明依有些放心了,她觉得即便是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凤绾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留给她的一切活的很好。

    毕竟,她还年轻,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用过了早饭,谢明依兴致来潮,为凤绾梳起了头发。然而这么多年几乎没梳过女子头发的谢明依,手笨的惨不忍睹。

    凤绾刚开始还有心让长姐练练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催促着长姐去把饭菜捡出去。

    被赶出门的谢明依望着被凤绾关上的房门,不由得长长的叹息出声。

    身为女子,却连最基本的头发都不会梳起,说出去够丢人的。

    不过说起来在云县那几日,自己似乎也是由隔壁的婆婆教着的。

    只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该忘记了也忘记了。

    看着手里的饭菜,谢明依转身想要端去厨房,然而此刻她才发现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并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四下里并没有书院的学子,没办法,只能四处找找了。

    说起来,她比较喜欢这种时刻,即便此刻的长安城里已然被宁国公府的小少爷和苏衍副将的事情闹的天翻地覆,可是这一次无论是皇帝还是苏家都找不到自己,这种隔岸观火的心情真好。

    悠哉悠哉的走在书院的小路上,两边偶尔会开放着间隔的种着的寒梅,开的妖娆妩媚,却又不失风骨。

    说起来,这百花之中,恐怕只有这凌寒独自开的寒梅才能由着两种看上去十分的矛盾的词汇来形容了吧。

    走着走着,偶然间谢明依看到了在交错着的青柏林之中,有一抹孤独的蓝色的身影。

    谢明依看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因为那身影着实有些眼熟,像极了方才的那个少女。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盘子,四下里寻摸了一块大石,将盘子放在了石头上,这才朝着那青柏走过去。

    站在那青柏的后面,看着那林子中央落寞的少女在雪地上用松枝练习写字。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冷,可是少女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看的出来,少女已经在此很久了。

    “你的字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怎么不去学堂同先生请教?”

    谢明依走到了少女身后,开口问道。

    仿佛是被人看到了自己的窘迫,少女突然间惊慌失措的样子,落在谢明依呢眼中竟不禁有几分动容。

    可依旧板着脸,怀疑道,

    “难道你不是这书苑里的学子吗?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书苑里的学子。”女学子忙辩解道,生怕谢明依不相信自己一般将左手上刻着“天都”二字的蓝色手环显示给对面的人。

    她仰望着这个一直在别人谈论之中的人,眼前的人是自己一直仰慕的存在。

    从小时候,她听到这个人的故事那一刻,她便心生憧憬。

    原来女子的一生也可以过的如此嗯波澜壮阔,如此的精彩,是她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在雪地里用松枝写字,你的字永远也无法进步。而若是想要写出好的文章,一手漂亮的字体是关键。要知道,在你一文不名的时候,别人最先看到的,不是你的才华,而是你的外貌。对于女子,更是如此。”

    谢明依一字一句道,她不知道今天的几句话对这个孩子的一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站到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时,谢明依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林凤。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路痴

    谢明依不知道自己的话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听懂了多少,但是像她这般毫无背景,毫无家世,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女孩,想要向上爬,每一步都会伴随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和痛苦。

    她看到了女孩眼中的迷茫和震惊,似乎不相信这样的话出自当年名满京都的的状元郎之口,而这个人还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榜样和信仰。

    不理会女孩眼中的失落和疑惑,谢明依转身离开,走向青柏林子的外面,然而……当她按着记忆走到她摆放着东西的大石旁边时,东西不见了……

    而大石上面的积雪还留存着被东西压过的痕迹。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吧,谢明依想。

    本就是为了送东西才出来的谢明依眼下却是没了方向,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迷路了。

    站在原地谢明依低头思索着,回头去问松柏林中的少女是最方便的方法,然而此刻的女孩却未必会肯为自己指路。

    实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话太过难以消化,而且谢明依发现,自己真是特别有当坏人的潜质。

    “……大人,您怎么在这边?”

    突然出现的人和声音让谢明依觉得有些熟悉,一转身便看到了从身后踏着雪路走过来的容羲。

    一袭素色的儒衫穿在身上,倒是有了几分书生的意思。

    然而那眼睛里的世故却是这舒园中的其他学子孙不及的,在这些学子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未来海阔天空都在自己的畅想之中。

    这种对未来抱有希望的闪烁之光是不会在容羲和谢明依这样的人眼中出现的。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这是哪儿?”谢明依道。

    容羲怔了怔,“您不知道吗?”

    谢明依摇头,“我沿着路走过来,这一路……”

    说着心中竟然想起了方才的女孩,瞬间将心中的影子驱散,

    继续道,

    “没有碰到什么人,所以……这是哪里?怎么都没人的?”

    容羲突然间发觉自家大人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咱们这位谢大人,哪里都好,可唯独一样,不认路。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嘱咐了。

    “这边是书院的仓库,存放东西的地方。”容羲解释道。

    “那你怎么在这?”

    容羲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

    “我本来想去寻你,路上被抓了劳力帮忙搬东西。”

    闻言只听一声嗤笑,抬眼时只见那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笑意盈盈,像是镶进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一般的闪耀。

    “什么时候你竟然也听起别人的指挥来了?”谢明依笑着打趣道。

    要知道,若不是因为容璟的缘故,恐怕容羲也不会听自己的话的。

    如今,竟是被书院中的人指示着做起了劳力,这倒是让谢明依不禁有些意外了。

    容羲白了她一眼,故意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大人抠的连个客栈都不舍得让我们住,寄人篱下就不能当大爷了。”

    “哎哎哎,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大人我这是勤俭持家,不然你瞅瞅你之前那一身名贵的料子,可都是大人我省吃俭用给你们省出来的。”谢明依纠正道。

    “呵呵。”容羲不禁冷笑出声,“我信你才怪。”

    谢明依笑了笑,“现下该怎么走?”

    容羲有些无语的望着身旁的谢明依,“这取决于您要去哪里?”

    谢明依想了想,四处望了望,“其实我想去拜访一下山长,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走。”

    说着看向容羲,问道,“你应该知道的吧。”

    话音刚落,容羲不禁苦笑出声,

    “大人,我和您是同一天来的,凭什么我就要知道山长住在哪里啊?”

    “也是啊,怪我怪我了。”说着谢明依便转身混不在意的向另一条路走去。

    身后的容羲看的惊诧,心中好奇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的坦然以对的?而且这情绪的转变也太快了点吧。

    但是……现下更重要的是,容羲比较怀疑,谢明依走的这条路能不能到达她想要的地方。

    不管怎样,他还是跟着点比较好,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好照应着点,如此想着,谢明依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容羲连忙跟了上去。

    ————

    从长安城到天都书院,谢明依度过了非常悠闲的一天,而另一边的长安城里,众人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此刻,周百彦和刑筠不禁羡慕起谢明依来。

    本以为替三皇子找老师,尤其是向来便厌恶谢明依的石兴林会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然而现在他们这些官员觉得,苏相为谢明依派的差事是真的很好了。

    比如说,即便她请不动石兴林,皇帝也不会要了她的脑袋,摘了她的官帽,顶多只是一顿责骂,可定北侯的邙山副将和宁国公府的小少爷之间的事情若是处置的不恰当,他们这些人都要受到牵连,轻者被一顿责罚,重责连带着丢了性命也是未可知的。

    “突然间发现,那丫头的命还是挺不错的。”

    下了早朝之后周百彦直接钻进了刑筠的马车里,瘫在了座位上。

    后者刚开始几乎愣住了,可看着周百彦一副我坐定了这里的表情索性也随他去了。

    然而刑筠还是没有忘记嘱咐小厮,先去周大人的府上。

    “诺。”小厮应着,又告诉了前面的马夫,马车渐渐行驶,车里的两个人竟然一时间无话。

    “哎,老刑,我在跟你讲话呢。”半天没有听到刑筠的回答,周百彦不禁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人。

    却见刑筠白了自己一眼,脸上的表情颇有不屑,

    “你真觉得她命好吗?”

    “不好吗?”周百彦道,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又列出了证据,

    “你看,整个大燕朝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状元,中榜当天就被先帝最疼爱的平宁公主看上了,选中为驸马,可又顺利的让公主自己解除了婚约,免去了许多的麻烦。有多少人能从死囚牢里放出来官复原职,一个月升到正一品的大员,这命还不够好吗?”

    说着说着周百彦自己都觉得有些吃味起来,起初他只是那么一说,可越说自己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的命可真是好的过分了些。

    “呵!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声冷哼,周百彦还未及看过去,这边刑筠奚落的话已经传进了耳朵里,

    “你竟觉得那是她命好?姓周的,别人不清楚她是怎么在那死囚牢里熬出来的,你还不清楚吗?”

    说着刑筠似乎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了。

    即便有苏家的事先关照,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能保住那人的命和清白之身已然不易。

    那人身上的伤疤和痛处都在那锦衣华服之下,外表越光鲜亮丽,内里便是愈加的恐怖疮痍,即便是他这样的男子仅仅是想想便觉得背后冷汗岑岑。

    有多少次,下面的人来报那人奄奄一息,稍有差错便会丧命的瞬间,刑筠的心也在提着。

    不仅仅是因为苏家要保她,更是因为或许身为男子的自己,对这样的女子也是怀有一分敬意的吧。

    这官场里的人,即便再用尽计谋和手段,可有一样是大家都不会去轻易破坏的规矩。

    可夺人性命,不可辱之。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相互的,而后者是最为令人不耻的。

    她坚守着这官场里的规矩,即便身为女子也在用男人的方式面对他们这些人,这是为什么他们会默认谢明依存在的原因。

    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并没有打破这官场中的铁律,而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底线。

    刑筠知道,周百彦知道,苏同鹤也知道。

    “哎呀,你说说你,我在说那个丫头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周百彦打着混,他知道最近刑筠心情不好,这也是不顾阻拦上了刑筠马车的缘故。

    因着如妃的事情,刑筠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虽然每日正常的上朝下朝,可是往日里这位总是会和自己斗嘴被自己气的两腮直鼓起来的老冤家,最近却沉默了许多。

    他不说,可周百彦心里清楚,他真的很疼惜这个女儿,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丫头的事情,你……节哀吧。”周百彦叹了口气,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对此周百彦没有刑筠的体会更深刻。

    因为女子在这个时代真的地位很低。

    大多数,女子的婚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和利益的纠纷。

    像谢明依这样的人是少有的。

    “……”刑筠没有说话,可那双涨红了的眼睛却在显示着他汹涌的内心。

    周百彦被吓到了,不知是被刑筠因愤怒而涨红的眼睛而吓到还是因为那努力隐忍的样子。

    ——父亲,你是不是答应女儿,以后女儿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夫婿的?

    那时的丫头只有十五岁,是他的掌上明珠。

    即便自己的官位不高,可是刑筠依旧努力的将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赠予这个手心里的宝贝。

    他说,是啊,只要是丫头想嫁的人,爹爹觉得还可以,能够有资格让我女儿幸福的人,无论他富贵与否,爹都会同意的。

    闻言那个丫头竟然生起气来,当着他的面甩起了脸色。

    ——哼,说来说去不还是爹要选中的女儿才能嫁!

    他怕妻子,却是真心的疼爱这个女儿的。

    其实他也动过将女儿嫁入高门的想法,可终其原因是为了让她以后的生活得到保障。

    虽然富贵人家生活的不一定幸福,可终究要比瓦不蔽户的穷苦人家要好的多。

    可他的女儿啊,执拗的很,因此竟然绝食与自己对抗。

    自己那个个性极强的妻子对此浑然不觉,可自己却已然心疼极了。

    他怕那个傻丫头真的会如此执迷下去,比起将来,他更希望现在她可以欢快的度过。

    这种平衡被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所打破。

    ——阿福,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待我极好的。

    阿福是她的丫鬟,那个时候他正打算去找她说说话,却无意间听到了她和阿福的谈话。

    阿福说,小姐喜欢的可是个男子。

    ——当然啊,阿福,你还小,不懂这人世间的感情,那般完美的男子,那么的温柔,很难不令人心动。

    他知道自己的丫头有了心上人了,刑筠离开了,以至于他之后才知道,丫头的心上人竟然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卖女求荣,可他最不想的就是让她嫁进皇宫做妾。

    即便身处妃位,可终究是妾。

    只有男人才明白,能得到自己尊重的永远是在正妻位置上的那个人。

    而能得到皇帝尊重的,在宫里只有两个女人。

    皇太后和皇后。

    一个是孝道人伦,一个是夫妻之礼。

    夫妻夫妻,指的是丈夫和妻子,这里面并没有妾。

    妾,说到底只是一个玩物。

    可她执意如此,一心想要到那人的身边去,妻子高兴的紧,可自己却欲言又止。

    他想阻拦,可看着她眼中的期盼,他又不忍心开口打碎一个少女的梦。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美好的梦就是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阿福,那一天他真的带我逛了一圈的朱雀街,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不是因为那天的朱雀街有多好,只是因为身边的人是他。他,知我的。

    可,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男人让你觉得你和他待在一起很快乐,不是因为他喜欢你,只是因为他的情商比你要高出许多。

    他此刻再想阻拦,即便她会痛恨自己的食言,可只要能让她幸福,那也不算什么。

    然而,为时已晚。

    一顶小轿从家门抬走,永远无法从皇城的正门进入,同她今后的命运一般只能屈居人下。

    她说,只要能在他身边,她无怨无悔。

    可终究……刑筠想,还是有怨的吧。

    只要是真的爱,就会是自私的,这样年少的情怀,他怎么会未曾经历,只不过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当初的那颗赤诚之心已然被摒弃了。

    而此生,终究是没有什么执迷不悟想要得到的人,也没有想要无怨无悔付出的了。

    除了他的一双儿女。

    刑筠想,如果自己当初选择食言,是不是她的如儿就不会这样委屈的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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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江山覆介绍:
谢明依的报复很简单,江山易主,粉身碎骨。
就让那年芳草斜阳下的青葱少年活在她的回忆里好了。凤谋江山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谋江山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谋江山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