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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洛寒     凤谋江山覆txt下载     凤谋江山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五章 南军统领

    当然,没有苏相的默许,想将苏衍悄无声息的带离苏府是不可能的。

    但是对于此时的苏同鹤而言,没什么比儿子成亲更大的事情。

    只要自家那个小子能顺利的成亲生子,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于是,当次日云家的车队赶到长安城外的庙宇前落脚时,便很巧合的发现了晕倒在庙里的‘潦倒’男子。

    ——究竟是机会还是危机,这就要靠那个女孩自己把握了。

    容羲记得谢明依是这么告诉他的,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看不出谢明依这样做,除了干涉苏衍的私事之外还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容羲也曾劝过她,可最终的结局依旧无法改变。

    ————

    “你怎么睡在这里?”白色面纱之下是女子让人看不清的容颜,然而那一双灵动的双眼却足以吸引旁人全部的注意。

    不容置疑的,她是美的。

    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即使看不到,苏衍依旧可以想象的到那温柔的面庞是何等的美丽。

    温柔,善良,与世无争,上天将这人间所有的美好都降临在此人的身上,即便是苏衍,也不由得因此失神。

    “小姐就不怕我是坏人吗?同我这般陌生的男子交谈,好说不好听啊。”苏衍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审视,即便此刻的他有些狼狈,干净温暖的衣物变的褶皱,还有稻草和泥土附在上面。

    脏是脏了点,但好在还是暖和的。

    可那融入了血液中的风雅高贵,却依旧不容忽视。

    庙里除了二人之外,还有女子的贴身婢女,而其余的侍卫装扮的人纷纷站在庙外,除了……一手拿着剑鞘横在二人之间,站在苏衍对面的男子。

    男子面色冷峻,面容的线条像是刀锋刻画出来的一般,目光如刀子一般的凌厉,恨不得将苏衍身上刺穿一个窟窿。

    此人身上是有功夫的。

    “本是担忧公子的身体,如今看来,应该是无事了。”说着那女子起了身,走出了庙门。

    而从始至终,除了最开始落在苏衍身上的目光,再无多余的留恋。

    更是未曾流露出一分对其容貌的想法。

    这女人是谁?

    不一会儿的功夫女子便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同行的侍卫以及方才一身黑衣的男子自然也一同离开了。

    苏衍挑了挑眉梢,低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现在这副邋遢的样子,即便他没有看到自己现在是何尊荣,但是可以从女子的反应中看出,一定很不好。

    “唉,果然啊,人靠衣装马靠鞍。”

    像是自嘲一般,说罢苏衍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直到所看之处再无杂物,这才抬步朝着庙外走去。

    然而走出庙门之前,苏衍突然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抬头望向庙中央的山神,许是年头有些久了,再加上不曾修缮,如今已不复往日光辉,可是那神像面容威严,目光如炬俯视着脚下的众生,一双眼眸中难掩那最后一分怜悯。

    “是啊,众生皆苦,您老人家是看透了吧。”苏衍笑了笑,双手合十,闭目诚心礼拜。

    而就在苏衍回到苏府后不久一段时间,便下令修缮城外的这座山神庙。

    当然,这都是后话。

    话说,这一日当苏衍从南门走进长安城时,碰巧谢明依有事从南门经过,隔着老远便看到了苏衍衣衫狼藉的样子。

    一直等到马车走远了,谢明依这才放下帘子,握紧了手心里的手炉,问着外面的容羲,

    “云家的车队进城了吗?”

    “进城了,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苏府了。”容羲答道,

    “云家那位已经和侯爷见过面了。”

    “嗯。”谢明依点了点头,合上有些酸涩的双目,倚在身后的靠垫上。

    已然多次劝说无果,容羲早已经不打算再执着于这件事情。不是因为谢明依无私的成全苏云两家姻缘的伟大,单纯的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么。

    从谢明依回来登门到自己的地盘时,容羲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以后的事情。

    无非是同容璟一样,做一个看客,只不过不同的是二人在她心中的份量。

    ——你要知道,容璟会为了你去死,可是我不会。在生死关头,我会选择自保。

    ——嗯,我知道。

    那人想也没想的应了下来,这在容羲的意料之外,但是莫名的竟然有些失落。

    “大人,到茶楼了。”

    浮生茶楼的门口,谢明依挑起眼前的帘子,在容羲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

    迎面荀九幽从门里走了出来,领口处的白色狐领格外的惹眼。

    “怎么样?”荀九幽眉梢轻佻,隐隐有几分得意之色。

    无非是为着昨儿夜里将苏衍“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了苏府的事情。

    深知事情真相的容羲非常明智的选择了在一旁观战。

    只见谢明依摇头淡笑,

    “是啊,九夫人身手不减当年,在下佩服。”

    “知道就好。”荀九幽似乎很满意,看了眼谢明依手中的暖炉,又道,“进来吧,人在楼上等着呢。”

    “是,九夫人。”谢明依若有其事的恭敬让荀九幽一怔,随即一掌拍在了谢明依的肩上,嗔笑道,

    “你呀。”

    两个旧友有说有笑的进了茶楼里,容羲在后面看着若有所思。

    ————

    推开门,谢明依怎么也没有想到,眼见自己的人竟然是一个异国人。

    “你是?”谢明依看向荀九幽,后者一摊手,“指名点姓的眼找你,你要是不认识,更别说我了。”

    “……”谢明依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幽怨的看着荀九幽说道,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也不问清楚来路,若是以后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音刚落,荀九幽眉头一拧,眼看着要和谢明依争论一番的架势,这边一直望着这边的异国人终于开了口,蓝色的眼珠像极了汪洋的大海,神秘而又美丽,

    “谢大人果然风趣。”

    这声音谢明依听着有些耳熟,可是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

    谢明依还在回忆着,这边便被荀九幽推了推,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明依,这外邦人你真不认识?”

    谢明依点点头,也颇为疑惑。

    “我看倒不像是个坏的,要不要我让人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荀九幽关切道。

    两个人吵嘴归吵嘴,可是到了这种正经的事情上,出人意料的统一。

    这倒是让一直在外面的容羲有些意外。

    “不必。放心吧。”说话间荀九幽已然出了门,将门从外面带上,看了眼门口的容羲,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就是容羲吧。”

    “是,九夫人。”来之前谢明依提过,要如此称呼眼前的女子。

    荀九幽挑眉,唇角微扬,笑意不明,“你和他很不一样。”

    他,指的自然是容璟。

    容羲笑了笑,然而转瞬间又有些无奈失语,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大人的时间久了,养成了这个习惯。记得大人说过,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荀九幽眸光微闪,含笑的眸子里竟带着几分冷意,

    “我知道你,你很聪明,也很得力,但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真诚。如果你选择了背叛,本夫人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容羲微怔,随即抬眼看向身侧的荀九幽,后者唇畔的冷意让他无法忽视,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眼中的杀机。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女子身姿摇曳,从容羲身旁走过,领口的白狐将她艳丽的容颜衬托的极致。

    美丽而又危险。

    ————

    屋子里,谢明依走到异国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抱歉,我还是不记得曾经见过你。”

    异国人道,“是啊,我想大人应该也是忘记了。几个月前,大人救了安德鲁的命。”

    他叫安德鲁。

    几个月前自己曾救过他的命。

    而综合起来,谢明依只能想到望北村救下的异国人。

    但是……

    “救你的不是我,是高堂和舍妹,但说起来,杭州府的百姓倒是安德鲁将军救的。普天之下,都是天子的子民,如此一来,倒是明依要替陛下多谢安德鲁将军。”

    安德鲁有些意外,即便他曾听闻眼前的人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一个富有智慧的女人,可是她的聪明机瑾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谢大人不是常说,为人臣子就要替君主分忧吗?这是安德鲁应尽的本分。无论如何,没有谢大人,就没有杭州城的平安,没有安德鲁的现在。”

    谢明依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你……有些不像外邦人,除了你的容貌。”

    如此能言善道,和谢明依所了解的直言直语的外邦人很不相同。

    甚至,大相径庭。

    得到谢明依如此的评价,安德鲁笑得愈加开朗起来,“谢大人慧眼如炬,我的父母都是大洋彼岸的人,可我却是在大燕长大的,从小便领略着燕朝的风土人情。我父亲说,这里真的很好。”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里。”谢明依道,从他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的热情和喜爱,谢明依看的出他内心的炙热和光明。

    “我喜欢燕朝,更喜欢长安,这里有很多的故事,也有很多的温暖。”

    谢明依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这座古城。

    要知道,这长安城里的人有多少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而眼前之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足以让他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黯然失色。

    包括谢明依自己。

    “可是这里也有黑暗,有争斗,有无休无尽的纷争。”

    “没有这些,又如何衬托出这座城市带来的光明和感动?大人可以看,这街上来往的行人,都是这片土地所哺育的子女。这个国度之下的文明,足以让人望洋兴叹。”

    安德鲁说话时,那蓝色的瞳眸在发着光,不是简单的光亮,而是另一种——希望和热爱。

    他是发自心底的热爱,热爱着这个国家所带来的希望。

    “谢大人,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安德鲁被谢明依看的有些慌张,只以为自己脸上沾到了脏东西。

    然而等到安德鲁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着脸侧时,只见对面的人摇头失笑,在安德鲁不明所以的时候,听她说,

    “安德鲁,你真的很适合做个神棍。你刚刚的样子,很容易让人信服。”

    是啊,那般热情的样子,有谁不会被吸引呢?

    她很难想象,像他们这般年纪的人,还会对这世间怀有如此的希望。

    “究竟是什么让你心怀感恩,看到这么多的光明?安德鲁,你真的让我很意外。”谢明依认真道,不过仿佛被安德鲁身上的希望之光感染了一般,她唇角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实。

    “我小的时候在寺庙里待过一段时间,寺庙里的师父对我很关照。也是他们教会了我感恩。所以,此次奉命到长安来,我便第一时间想要对大人道谢。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谢明依淡笑着摆了摆手,

    “你今日带给我的,已然足够了。救命之恩,不过是举手之劳。想必家母和舍妹都会很欣慰,因为她们救了一个很难得的人。”

    安德鲁疑惑,天生血脉里的简单让他无法参透谢明依话里的玄机,但是他感觉的到来自眼前之人的接纳。

    “你刚刚说,你是奉命到长安的?”谢明依忽略他眼中的疑惑,反问道。

    “是的。”安德鲁说,“皇帝陛下天恩浩荡,如今我被调到了长安。”

    安德鲁是个武将,一直没有忽略这一点的谢明依只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然而当她看向安德鲁时,看到的只是毫不掩饰的诚实。

    若是补长安城的缺儿,她怎么不知道?

    “什么职位?”

    “南军的统帅。”

    谢明依微怔,这消息来的有些突然。

    而也正是因此,她突然间明白了皇帝前几日早朝时提到的。

    裁兵减员,另建南军。

    裁兵减员,自然对既有的兵权掌控者苏家不利,但是另建南军却有着一个明显的问题——南军的统帅。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长安城里时,皇帝的目光竟然放到了千里之外的杭州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意味着什么?

第九十六章 燕朝的艺术是最好的

    年三十夜大雪

    将入夜,皇城根底下已然紧挨着停了许多家的马车,有的华丽贵气,连扶手都度了一层金,而有的则年久失修,木头外面的一层皮已然脱落了。

    谢明依把着马车前面的扶手,另一只手搭在容羲的肩上,双手一撑,轻松跳下了马车,然而脚底一滑,又险些摔倒了,还好有人及时在谢明依身后扶了一把。

    容羲看了看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吓,却并未做声。

    “多谢侯爷出手相救,这冰天雪地里,若是摔了一跤,怕是今夜明依的日子便难熬了。”谢明依笑着道,眼底却有着阴郁之色。

    只因为今日那人身边多出了一人。

    若她不曾猜错,此人便是云初夏。

    苏衍未过门的妻子。

    只是到底画像是画像,非名家难以勾勒出其人之形,云初夏本人远比那张画像上更加脱俗。

    彼时苏衍的手还搭在谢明依的腰间,因着将入夜,还有密密麻麻落在人肩上的白雪,几乎每位下了车的朝臣家眷便脚步匆匆的朝着皇城的门口走了去,并无人关注这边角落里的动静。

    但是,那些都是其它人。

    “咳咳。”一声清咳来自不远处的苏同鹤,唤醒了沉醉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两个人,苏衍回过神,这才将手抽回。

    “客气,举手之劳,谢大人乃国之栋梁,保重身体最为要紧。”

    终究啊,他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释怀。然而,他却可以做到周全。

    周全的问候了一声身旁的云初夏,刚要走却又转过身对谢明依介绍着,

    “这位是杭州知府的千金,云初夏,我未过门的妻子。初夏,这位是户部尚书,谢明依,谢大人。”

    “谢大人。”初夏微微屈膝一礼,身上的蓝色披风也随之浮动,在这冰天雪地里却将这女子的神韵衬托的淋漓尽致。

    谢明依正关注着由着方妈妈扶着走过来的谢母和凤绾二人,然而眼角的余光里始终存在着这位未来的“定北侯夫人”的身影。

    苏衍的话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有个位置酸酸的。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带微笑的道了一声,

    “恭喜侯爷,大婚之日明依定上门讨一杯喜酒喝。还望侯爷莫要吝啬。”

    呵,呵呵。

    她都要喝自己的喜酒了,他又怎么会吝啬呢?

    苏衍笑着,笑得苦涩,仗着黑夜他看着对面的人,眼中有千百句想要问询她的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句,

    “那是自然。”

    说罢苏衍伴着云初夏离开,从谢明依的角度看去,两个人一左一右,一玄一蓝,全然就是一对天生的璧人。

    “明儿,该走了。”

    母亲已然走到了自己身边,谢明依回过神看着面色红润的母亲,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最让谢明依高兴的,莫过于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转,在徐家的照料下,如今已然大好了。

    “是,母亲小心脚下,一会儿进了皇城里会有专门为官员家眷备下的软轿,如此,也可省力了许多。”

    谢家的两个子女一左一右的扶着母亲向皇城门口走去。

    白雪落在男子玄色披风的肩上,晶莹剔透,女子伸手轻轻拭去,然而转瞬间又偷偷的落下。

    “侯爷。”宫里的内侍拦下了还要往里面走的苏衍,云初夏轻轻扯了扯苏衍的衣角,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内侍问道,

    “怎么?”

    “侯爷,宫里为朝臣官眷准备的软轿已然备好了,请姑娘上轿。”

    内侍这么一说,苏衍才注意到两边停着一排排的轿子,轿子两边皆是作为轿夫而低着头不敢窥视贵人的内侍。

    “去吧。”苏衍回身对身旁的云初夏说道。

    后者弯唇一笑,随着内侍走到了软轿旁边,贴身的丫鬟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

    “浩然,你方才在想些什么?今夜非同寻常,切莫再要同方才一般冒失了。”苏同鹤从身后走了过来适时的提醒道。

    苏衍应了声,一转身的功夫,眼角的余光里正好瞥到了那人谦恭的将其母亲扶到轿边的一幕。

    苏衍刚要收回目光,适逢谢母坐进了软件里,谢明依抬眼的功夫,二人的目光纠缠到了一起。

    即便隔着百步的黑夜和缤纷的落雪,苏衍依旧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人目光中的一丝孤寂。

    是的,即便她隐藏的再好。

    然而下一瞬,谢明依便收回了目光,独自一人行走在人流之中。

    作为官家的小姐,是可以带侍女进殿的。

    云初夏坐在软件中将二人之间的交流看在眼里,放下又是一阵浅笑。

    “小姐,侯爷明明……”跟随她多年的丫鬟明英有些气不过,被云初夏打断了,

    “这里是皇宫,明英,不要让别人说,云家没有规矩。”

    “是。”明英撇了撇嘴,气呼呼的却依旧不敢违背自家小姐的吩咐,更重要的是——云家的脸面。

    要知道,即便云家的官职再小,可是在杭州城里,乃至整个江浙,云知府的清名却是无人不知的。

    可正是因为苏家的上门提亲,让老爷连拒绝都不敢,却又不想将女儿远嫁高攀。

    最后还是小姐先点了头,老爷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所以明英不喜欢苏家,不喜欢长安,更不喜欢这长安城里的谢明依。

    蠢笨如她,也看出了那人同小姐眉宇间的相似,看出了苏侯对那人的情谊。

    而聪慧如小姐,又怎么会不知呢?

    明英心中懊悔,小姐本就是受了委屈,自己不宽解不说,还差点添了乱子,如此一来也谨慎了不少。

    云初夏哪里知道自己这个小丫鬟心里想的这么东西,她只是坐在摇晃的软轿里回忆着方才那一刹那的目光对接。

    站在她的角度,无论是苏衍下车时手疾眼快的相扶,亦或是那人敬而远之的疏离,都不过是来自对对方的在意。

    只不过,一个向前,一个向后,便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倒是有些可惜了。

    云初夏扯了扯唇角,竟不知是在为那二人有缘无份,还是为自己,有份无缘。

    从她见到他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今生很难成为那人此生的唯一。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家人可以因此而一世平安,而自己也可一世享不尽的荣华。

    只有痴人才会向往那话本子里的爱情。

    ————

    舒妃就是这样一个痴人。

    作为如今宫中封号最高的嫔妃,舒妃是同皇帝一同上殿的。

    皇帝着着黄色的龙袍牵着美人的手从众人中间走过,接受着众嫔妃,朝臣及其家眷的叩拜大礼。

    唯有太后端坐在桌案前,笑看着这一对璧人走来。

    浅粉色的衣角从谢明依的眼前经过,那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了来自于那人心中的喜悦。

    曾经的宁美人,现在的舒妃,然而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的真心相待。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

    “平身。”

    一直到皇帝同舒妃走到了大殿的主位,二人同坐在主位之上,众人看在眼里,心中纷纷有了计较。

    “子墨,瞧见没有?”身边的刑筠轻声说道。

    瞧见什么?

    自然是舒妃的位置。

    不知怎的,谢明依突然间想起了死去的苏苓儿。

    她对自己可谓是穷尽了心思,即便是死也不忘将自己拖下泥潭,可到头来,却为她人做了嫁衣。

    倘若苏苓看到这一幕,心中又会是作何感想?

    谢明依看了眼不远处的苏家父子,即便再有不悦,可那位置不可能永远空着。

    真不知道苏同鹤会不会后悔,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宫里。

    “众位朝臣皆是我燕朝的功臣,燕朝有如今兴盛之象离不开我燕朝臣民的协作,朕敬各位爱卿一杯。”

    沉稳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皇帝举起酒杯的那一刹那,很多人都有一种恍惚。

    仿佛曾经那个主宰天下的明主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眼前。

    即便是苏同鹤,也不禁一怔。

    皇帝的声音方才落下,众人已经齐齐的举起桌案上的酒樽,高声朗道,

    “仰天子之徳,敬陛下,敬大燕。”

    一声声放下酒樽的声音错落有致,皇帝为整个夜宴打开了一个极好的开端。

    “开宴吧。”皇帝吩咐着身边的陆盛春,后者应着,紧接着便听一声高喝,“开~宴~”

    那尖锐的声音此刻却朗出了一阵绵转悠扬,让人忘却了那声音中的不和谐。

    继而伴随着这一阵琴音,一群美貌动人舞姬自殿外有序的进了来,许多人围成了一个圆,将那最闪耀的女子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围在了中央。

    身穿红衣的舞姬伴随着琴音在大殿中央偏偏起舞,柔软的腰肢,美丽的面庞,谢明依再一次听到了来自众人的惊叹之音。

    自然大多都是来自于自己这边。

    这还是顾及着皇帝和对面有自家的夫人们在场,如若不然怕是已然另一副面孔。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戏码每年都会上演。

    她已然习惯了,而对面的夫人们也习惯了,虽然气闷,但是却不担心。

    因为这位美人,是为皇帝准备的,即便皇帝未曾临幸,也轮不到他们身上。

    因为,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她们便注定是皇帝的女人。除非皇帝亲口赐婚,如果不然只能等到年满放出宫的那一天。

    “对了,安德鲁,你们原来的那个国家也有这样的歌舞吗?”

    谢明依听到隔着一个桌子的地方有人在问。

    而听到声音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身边的其它人,离得近的几个人纷纷望了过去,即便是谢明依也好奇起来。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我不曾见过,但是我的父亲曾说,燕朝的艺术是最好的。”

    安德鲁说着,身边的人都很高兴,这其中自然有身为燕朝人的优越感,也有真心的喜悦。

    诚然,燕朝的文明是承继了这片土地几千年的,雕梁画栋,能人巧匠,诗词歌赋,文化传说都是无与伦比的丰富和浪漫。

    身为燕朝人,如何能不自豪,不骄傲?

    今天,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人群之中,安德鲁朝着谢明依的方向点了点头,后者点头淡笑着,隔的不算近的两个人也算是打了招呼。

    歌舞仍在继续,可是当谢明依打算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小酌之时,她终于听出了这琴音的不同。

    这是她曾经在刑部的竹林外听到的。

    九郎。

    谢明依的手停顿在酒樽的把手上,目光却随着那琴音寻了去。

    果然,是一身青衫上面落着几片竹叶的慕容九。

    隔着人群之中,慕容九抬起头,望着她的方向同样置之一笑。

    席间,任谁都看的出舒妃的眼睛里都是皇帝,而那目光中是全然不掩饰的仰慕和爱意。

    或许作为皇帝,这样炙热的爱情对于他而言并不会给予过多的回应,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君王,也需要他的女人全心全意仰望的姿态。

    同样的,他也会在自己的领域中给予回馈。

    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皇帝是令大多数人羡慕的。

    因为他有舒妃。

    即便是宁国公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会爱上一位君王。

    这究竟是一种幸运,亦或是不幸?

    然而此刻的舒妃是幸福的,眉眼之中流露的温柔和幸福更是令人艳羡的。

    恰恰是因为,她从未想过回报,而那人却意料之外的给了她这一切的尊荣。

    舒妃,有喜了。

    就在腊月二十九的午后发现的。

    皇帝龙颜大悦,赏了舒妃殿里所有负责伺候的人。

    而太后对于新生命的即将到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然而,这却并不耽误她作为一个祖母对一群们的教导。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各怀心思,但是每一个人都在为身为大燕的臣民而骄傲自豪。

    而这自豪的来源,同一个人是不可分割的。

    苏衍。

    云初夏和谢凤绾坐到了一起,也不知道这位置是怎么安排的。

    但是两个人素不相识,却又互相探知的人,就这样成了最近的人。

    因着云初夏的身份,倒是不讨好官家的千金小姐们,但是对于她们的母亲,这却是一个可以拉拢未来定北侯夫人的机会。

第九十七章 无需比较

    有人向云初夏敬酒,后者刚开始吃了两杯,后来便能躲则躲了去。

    因为那人对她说,你只需不失礼便好,酒未必一定要喝,能躲则躲。

    瞧,咱们这位定北侯多周到。

    云初夏躲了几杯之后,便鲜少有人再不识趣的向她敬酒了。

    也有人拉着她说了几句家常,但到底还是未过门的夫人,也都只是浅浅的问了几句。

    无论是什么人,她都做的很好,很得体,做到了苏衍的要求。

    终于找到了空当,云初夏和身旁的谢凤绾说起了话。

    “你真的同你姐姐很像,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是那么出众。”

    云初夏也不过刚刚十八岁的年华,然而那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韵却并非凤绾这般青涩的姑娘可以相比。

    身旁的人说着好听的吴侬软语,温柔糯雅,谢凤绾即便想装作视而不见却也是不能的。

    无数的眼睛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愿,但是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做个和善的人。

    “同云小姐这般的江南美人比起来,怕是只有宫里的娘娘才不会逊色了。”

    谢凤绾笑着答道,既未失了自家的体面,又恭维了这殿上最尊贵的人,一举两得。

    巧妙的回答,让身边的人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自然除了大多数人惊叹她的巧妙回答以外,云初夏的眼中却是划过了一抹惊诧。

    这话里,似乎还有着另一番意味。

    她云初夏再好,也无法比宫里的娘娘们更风光,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的。

    男人们的世界里那叫功高盖主,而女人们的世界里,那叫夺主喧宾。

    她竟被一个小丫头“将了军。”

    目光不准痕迹的从对面的谢明依身上略过,云初夏笑了笑,道,

    “天地容纳万物生长,滋养众生,万物众生便有其存在的意义,无论美丑之人,都是这天地间的沧海一粟,却又是独立的个体,有其特殊性,所以本没什么需要去比较的。”

    “云小姐年纪轻轻,竟通佛理?倒是极其难得的。”旁边的夫人是刑尚书的正妻,亦是苏家的一脉,对这位未来的侯府夫人自然是当成自己人对待的。

    只不过终究是仰望着的姿态,多了几分谄媚的讨好。

    谢凤绾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然而她的沉默却并非可以让她安然的在是非之地中抽身而出,反而成了其它人的眼中钉。

    宁珍儿望着不远处的谢凤绾,而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得空了便用两口佳肴,要么同另一侧的母亲闲聊几句。

    左右清闲自在的很。

    可这般的清闲落在宁珍儿的眼中却成了——有恃无恐。

    她曾多次与陆锦擦身而过,可每每后者都对其恭敬疏离的很。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夜对她如此关照的人会突然间如此冷漠?

    再者,那本就是祖父为她订好的未来夫婿。

    却不曾想,被陆首辅婉拒。而究其原因,只因那人心中已有了倾慕之人。

    陆家之清名,全然不需要宁国公为其铺路,陆锦全然可以靠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但是被拒了的宁珍却没有祖父他们那般无所谓,她将全部的责任都怪罪到了陆锦倾慕的那人身上。

    谢凤绾。

    即便陆锦隐藏的很好,可那目光中每每不经意流露出的欣喜却难以掩人耳目。

    陆锦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她的坚毅,从第一次见到便已然倾慕。

    只不过,同韩燕的热切不一样的是,他选择了等待,如细水长流般的温暖。

    而非常不巧的是,夜宴上的两个人被安排坐到了一起。

    “听说宁国公前几日请陆相爷到国公府听戏,不知道听的是什么戏?”

    韩燕帅先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身旁的陆锦眉间轻蹙,看了一眼韩燕,眸光微沉道,

    “不知,祖父不曾提起。”

    韩燕无奈唇角微微扬起,笑了笑,曾经无话不谈的两兄弟,现如今说些什么都要藏着掖着,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宁国公府的嫡孙女对你倾慕,大半个长安城都要知晓了,云让,你这以后让她如何在众人之前抬起头?”

    宁珍儿喜欢陆锦的事情,已然闹的满城风雨。

    众人不提,只不过碍于舒妃和宁国公的颜面,可心中却是明了的。

    偏偏陆锦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将那少女的喜欢弃置不顾,甚至堂而皇之的拒绝了宁国公。

    为了什么,两兄弟皆心知肚明。

    “那你呢,你那么对她就是好的吗?如今长安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你韩离洛倾慕谢家的小姐,你可曾为她想过清誉二字?”

    陆锦好不退让,仿佛若不是韩燕提起宁珍儿,他也不会如此质问韩燕一般。

    “你是情场浪子,风月里的常客,可她不是,谢大人更希望她能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安安稳稳度过此生。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陆锦冷笑着,从前的他并不觉得,或者说事情没有触及到他,对韩燕的所作所为他只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背叛,利用,设下的陷阱一步步的引诱她踏进去。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不经意间流下的眼泪,陆锦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此的气愤韩燕的所作所为。

    “云让,以你的家世,这长安城中的名门闺秀大可以随你挑选,并非非她不可。”

    韩燕苦笑着,刚刚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害怕从来都是那么温润,完美的陆锦将那人从他身旁夺走。

    方才的陆锦,不再是翩翩如玉的少年,反而像极了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失态了。

    当陆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左右相顾,见无人关注自己这边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与韩燕对视时,那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坚定,只听他说,

    “你怎知,我不是非她不可?”

    韩燕一怔,竟是无话可说了。

    两个人之间的动作,陆锦的反常,注意到的不止有当事人,还有不远处的谢明依和周百彦。

    “说起来,本官倒是应该敬谢大人一杯。”

    是的,谢明依坐在了两个冤家的中间。

    一直没怎么同自己讲话的周百彦突然间端起酒杯,举在自己的面前,谢明依怔了怔,恰逢刑筠也碰巧看了过来,看见此景倒是大为惊讶,冷笑着道,

    “老周,你怎么,这是要把谢尚书灌醉吗?你就算把谢尚书灌醉了,这可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背地里下黑手。”

    话音刚落,谢明依便看到周百彦的脸都黑了。

    说实话,任谁也没有想到刑筠要倒霉的时候,是周百彦拉了他一把。

    即便两个人依旧斗来斗去,可是……谢明依发现是相恨相惜。

    “美酒佳肴,只不知周大人这一杯酒是为何?”

    谢明依笑着问道。

    周百彦恨恨的看了一眼刑筠,这才和谢明依悄声说道,

    “自然是大人对工部的相助,对周某的相助。若不是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怕是也无缘这红墙里的盛世美景。”

    河渠的事一定要有一个替死鬼的,不会是陆锦,看在陆首辅的面子上,苏相也会保住他。更重要的是陆锦年轻,他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所以若是要找一个替死鬼,无论是皇帝还是苏相都会第一个选他。

    然而正当周百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刻,皇帝却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在了武经文的身上。

    工部上下只是罚了俸禄和杖责。

    他,逃过了一劫。

    周百彦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幸运,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许多的东西是自己不清楚的。

    而想来想去,他再不愿意相信,可是最为合理的只有这个原因。

    谢明依帮了自己。

    “周大人说的什么,子墨听不懂,子墨只知道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不忍牵扯不相关的人。”

    周百彦懂了谢明依的意思,忽而展颜,

    “是,谢大人言之有理,这杯酒想来应该敬陛下。”

    谢明依这才举起酒樽,二人心照不宣的举杯同饮。

    而一直到此时,这夜宴的第一场歌舞才刚刚落幕。

    红衣的舞女单脚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高高的举过头顶,将女子身体的柔软和美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赏。”

    似乎那坐在高位的人都甚是喜欢这个字。

    每每有人在取悦了他们之时,总是会因此而展颜,并施加他们所认为的嘉奖。

    当然,也是大多数人所崇尚的恩典。

    一舞落幕,琴音也到了结尾。

    只见那双修长的手指轻按在一根根琴弦之上,收了余音。

    “启禀陛下,接下来是蒙古舞。表演的人是蒙古王献上的蒙古舞姬。”

    陆盛春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前面的人还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到了谢明依的位置,只能听见声音,却听不到内容。

    然而即便“天高皇帝远”,可没有了歌舞的遮挡,下面的大臣们也甚少的交头接耳,一个个齐齐的望向上首的皇帝。

    只见那端坐于贵座上的人点了点头,紧接着那身旁的陆盛春开始敲击手掌,每隔一段距离守着一位内侍收到了信号后继续向下一位传递。

    一直到大殿的门口那内监的手掌刚刚放下,外面身着蒙古服饰的舞姬们已经鱼贯而入。

    同皇宫中特地培养的舞姬柔美之处不同的是,蒙古的舞姬则多了几分刚劲之美。

    包括那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并非方才的红衣舞姬那般的雪白,而是偏一些小麦色,肌肉也同那红衣舞姬的柔美削瘦不同,反而刚劲有力的很。

    这倒是一番新的景致,许多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惊奇,少了几分欲望。

    周百彦看着身旁的谢明依似乎看的很入迷,不禁笑了笑,

    “提到这蒙古舞,怕是还有谢大人一份功劳。”

    谢明依回过神,眼眸微动,笑道,“不值一提,子墨不过是依了皇命而已。”

    是的,第一个将蒙古舞引进宫里的人,是先皇。

    而负责这些舞姬安全的人却是谢明依。

    “五年了,许多人都差点以为这些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宫宴上。”

    谢明依进了大牢五年,皇宫的夜宴上再也不曾出现这批蒙古舞姬,而五年后双双重见天日。

    说是巧合,恐怕更多的还是有人的刻意为之。

    周百彦意有所指,谢明依只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随之惊奇的出了声,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名义上舒妃负责的夜宴,可这其中真正操盘的却是太后。

    以前皇后在的时候,仗着身后的苏家,并未将太后放在眼中。而能屈能伸的太后,也从未说些什么。

    但是苏苓儿不在了,这皇宫里的规格变了,所有的一切也应该按照规矩来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思。

    蒙古舞姬从眼前匆匆掠过,空隙之中,周百彦注意到了对面的谢凤绾和云初夏。

    一个是谢明依的妹妹,另一个是苏侯未过门的妻子,两个人就这么巧合的坐到了一起。

    今天这个位置安排的真的很有意思。

    “对了,前几日听陆锦说起,令妹染了风寒,如今看起来确实消瘦了许多。”

    周百彦看似突然的提起,却是很委婉的提起了一件事——谢凤绾的婚事。

    有些事是不能点破了,一点点破了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女子的婚事更是如此。

    周百彦是在变相的跟自己提起陆锦对凤绾很上心。

    不过,若是他不提起,谢明依也大致看出了一些苗头。

    最近陆锦同徐星颐走的很近,而且每次徐星颐到谢府时,总是会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都是给谢母和谢凤绾的。

    素月每每留意着,发现大多都是一些凤绾喜欢的东西,而提起这些东西的来源,徐星颐总是遮遮掩掩,但却又说不是他所买。

    一个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一个恨不得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只为了维护那少女的清誉,而另一个甘愿作为传递温暖的桥梁。

    或许后两个人看起来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总有人会执着的选择第一个。

    因为,有些时候爱情是最不讲道理的。

    谢明依笑了笑,如此回复周百彦,

    “舍妹不过是偶然风寒,如今已经无碍,倒是烦周大人挂念了。”

第九十九章 她学会了原谅

    周百彦怔了怔,这边谢明依接着说道,

    “周大人以为,云让如何?”

    周百彦沉吟了片刻道,“身为陆首辅之孙,却不倨傲,反而心性纯良,不骄不躁,不得不说后生可畏,来日云让必成大器。”

    谢明依笑了笑,不置可否。

    确实,陆锦确实很好。

    家世清白,为人正直,更重要的是,上进且才华卓绝。可就是这般优秀的年轻才俊,怕是心悦的不止有宁国公一家。

    岂料周百彦的话并未讲完,继而又道,

    “对于君主而言是个相才,值得托付国事。对于女子而言,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君。”

    谢明依微怔,疑惑道,“欸,不对啊。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周大人怎么不近水楼台?”

    周百彦面色不善的瞥了一眼故意如此说的谢明依,道,

    “你说呢?”

    谢明依掩唇轻笑,这周百彦啊,膝下只有儿子一女,唯独这小女儿生的晚,今年才八岁。

    也因此,谢明依才敢如此出言打趣。如若不然,岂不成一心要毁了打人家的颜面?

    有些趣味是好,可若是伤口上撒盐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周大人莫要动怒。”

    谢明依这边好言相劝,索性周百彦也并未真的往心里去,二人又继续闲话了下去。

    但是兜兜转转的,谢明依没想到的是,临了临了周百彦又来了一句,

    “其实,陆锦这孩子真的不错。我知道你想让那丫头避开这朝堂的纷争。

    可你有没有想过,身在陆家尚可自保,可徐家那个注定是要继承他祖父的位置,宫里的太医,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稍有不慎,便是脑袋搬家的事情。

    宫里的辛秘,大家心中总有那一本帐。只是主子们想瞒,当奴才的又怎么敢去拆穿。

    只不过一定要找个缘由的时候,大多数的替死鬼都是宫里的奴才们。

    御医,也是奴才。

    “你呀也别那么较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能自保是最好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陆家对自己是有助力的,权衡利弊之下选择陆锦是不会错的。

    “多谢周大人的好意,只不过……这小孩子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这些老古董能看的明白的。与其我强加给她,不如让她自己去挑。左右子墨还能折腾几年。”

    嗯,是的。陆家是很好,但是她还不需要利用妹妹的婚姻。

    即便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周百彦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竟是又几分无奈的笑了笑,看着远处的陆锦,

    “云让啊,老哥哥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说了,剩下的就帮不了你了。可惜了你的一片真心啊,某些人竟然视而不见。”

    说话时煞有其事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明依,后者轻笑着摇了摇头。

    坐在最上方的皇帝,对于蒙古舞的兴致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今天的气氛他倒是很欣慰。

    尤其是当目光从几个人身上略过时,总是会闪过惊讶和一丝笑意。

    “辛苦你了。”皇帝拉着身侧舒妃的手说。

    不知怎么的,眼睛有些湿湿的,热热的,舒妃抬起手不着痕迹得拭去眼角边的水滴,温婉的笑道,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二人之间的和谐温情众人有目共睹,嫔妃们即便心里再不是滋味,可皇帝对舒妃的维护众人有目共睹,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妃的唇角染着一丝苦涩,饮尽了杯中的酒站起身,宫女想伸手去扶,却被如妃一把推开。

    摇摇曳曳的走到自己的桌前,皇帝同宫里的其他妃嫔目光同时落在她的身上。

    如妃今年刚刚二十五岁,却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皇帝蹙着眉,看着如妃的醉态,似有几分不悦。

    “启禀陛下,臣妾不胜酒力,有些醉了,怕是要先告退一步了。”

    “去吧。”

    皇帝面无表情的点头,如妃看着那冷淡的目光,只觉得胸口的某个位置在隐隐作痛。

    “臣妾告退。”

    说话间如妃刚刚转过身,这边只听那温柔的嗓音响起,关切道,

    “绮梦,照顾好姐姐,姐姐吃嘴了酒,外面风大莫要着了风寒。”

    绮梦是如妃的贴身宫女。

    “是。”绮梦应了声,却是悄悄的瞄了一眼自家主子娘娘的脸色。

    如妃的唇角微扬,只是多了一分令人心疼的苦涩。然而片刻后那多余的情绪已然消失,如妃把手搭在绮梦的臂弯,由着她扶着自己离开了大殿。

    “喏。”周百彦推了推谢明依的手肘,后者正要斟酒,被他这么一推差点洒了壶里的美酒。

    “怎么了?”谢明依狐疑的看去,只见周百彦朝着自己的另一侧努了努嘴。

    谢明依顺势看去,只看到一旁的刑筠一杯接着一杯的苦饮着,再美的酒,依旧辛辣,然而那眉宇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谢明依回过头看着周百彦。后者不动声色的指向高处。

    谢明依朝着上方看去,只见那原本坐满了的妃嫔的位置,如今竟是空了一个出来。

    四下里扫了一眼,竟是唯独缺了如妃。

    对于如妃,谢明依最深的记忆还是来自于苏衍班师回朝的那场夜宴。

    那跪在皇帝面前苦苦求饶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只叫人撕心裂肺。

    “再浑浑噩噩的人,也会有心疼的人。”

    周百彦感叹着,这话不知道在说刑筠还是在说他自己。

    近来皇帝独宠舒妃,原本先皇后还在时,后宫还会“雨露均沾”,那一场夜宴之后,皇帝便冷了如妃。

    好不容易因着两个孩子又得了几分垂怜,可到头来竟比不过一个年轻的女子。

    如妃先行离席,确实是伤心苦闷至极所致。虽不恰当,却可理解。

    刑筠借酒消愁,也实属无奈之举。

    满门荣耀皆是拜君所赐,他又敢说些什么。

    只是说到头,那都是他的古血。

    刑筠这个人啊,即便某些时候有些混蛋,可是不得不说,对于家人,是没得说的。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那夜宴过后便向自己来讨厌说法。

    谢明依扯了扯唇角,目光透过那舞女之间的缝隙看向那对面的琴师,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温柔,

    “可是感情这种事啊,向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情之一字,在劫难逃。”

    周百彦刚含了一口酒,听旁边的人这么一说,辛辣的酒沾了喉,呛得眼泪流了出来。一口将嘴里的酒吞了下去,见上面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周百彦低头轻轻的咳了咳,一直到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不再敢有所动作。

    “周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身旁的大人狐疑道。

    周百彦摇了摇头,只说,“有些喝急了,无碍无碍。”

    闻言那大人打趣了起来,额下的胡子随之摆动,

    “周大人,这酒虽然只有宫里才有,可每年的宫宴也不少,你怎么……这副德行?哈哈……”

    众人只当做一阵笑谈,就此便不再议论。

    可周百彦一回头,只见身边的谢明依依旧微微颔首抿唇浅笑着,那曾经在他们眼中凌厉的眼,此刻竟攀上了温和之色。

    更像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而非杀伐果决,手染鲜血的朝廷大臣。

    看到这样的谢明依,不禁令周百彦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怀有梦想,天真恣意的少年郎。

    可不知不觉间,那脸上的稚气早已变成了一天天褶皱,那眼角的温柔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

    一曲舞罢,太后终于注意到了那角落里的琴师。

    等到皇帝赏赐了蒙古的舞姬之后,太后又不准痕迹的提起了琴师。皇帝问了慕容九几句话,这才明了他是慕容山庄的庄主。

    苏衍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苏同鹤更是不会让自己失去慕容家的助力。

    而对于皇帝来说,如今的慕容家依旧在太后和苏家之间的拉锯中。所以众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先皇后的事情。

    琴师得了赏,跪谢之后转身的瞬间朝着那人的方向看了去,巧合的是后者也正在注视着他。

    两相对望,慕容九突然间怔了怔。

    刚刚谢明依的唇形似乎是在说——赌约。

    慕容九在众人的目光中,坐到了大殿的中央,继续当起了他的琴师。

    舞姬们再一次在大殿中翩翩起舞,只不过这一次被围在中央的是慕容九。

    手指抚在琴弦之上,流畅动人的韵律从指尖流出。

    就在众人欣赏赏心悦目的歌舞之际,慕容九的耳边却再一次响起了那人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的赌约。

    ——赌我赢。如果我赢了,你从此以后就是我谢明依的人。

    容璟离开以后,慕容九便将这赌约“遗忘”了。

    他在逼迫自己不再痴心妄想。

    一则,这确实足以让他在天下人失尽颜面,二则,容璟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然不言而喻。向来谨慎有谋的她,竟然会在大殿上不顾一切的只为了参他慕容家一本。

    这样的态度已然十分明显了。

    然而慕容九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提起了那个赌约。

    琴曲终于到了激昂的那一段,不知是因琴音还是其他,慕容九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一丝侥幸和欣喜。

    音随心动。

    周百彦看着谢明依仔细聆听音律的样子,不仅有几分惊讶,最重要的是她唇角不自觉流露的笑容。

    有多久,他没在这孩子的脸上看到了。

    片刻后,周百彦自嘲一般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她已经学会了原谅。

    ————

    “抬起头来。”

    大殿上一袭浅蓝色纱衣的少女巧笑嫣然,微微扬起了光洁如玉的面庞。

    年轻的皇帝似意犹未尽一般,目光中依旧残留着对方才那一曲笛音的眷恋,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民女自杭州来,姓谢,闺名晓萱。”

    姓谢。

    别人看不出,可是一直同皇帝携手的舒妃却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抽回了自己的手。

    舒妃怔怔的,看着桌案后面自己白皙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那人手中的余温。

    眸光微闪,抬起头时已然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

    只是心里那一瞬间的苦,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陛下,此女方才一曲笛音,同琴师配合极致。笛音空灵安宁,这般擅长音律的人,若是留在宫中的司音坊,定可丰富皇家文艺。”

    舒妃就像是一朵解语花,在皇帝不知道怎么开口之时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此刻之前还很少有人看出了皇帝的意图,但是舒妃却是很快的领会了,而且知道该怎么做。

    不得不说,先皇后是决计不会如此的。

    这一点,即便是苏相也无话可说。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舒妃,眸光中的欣喜已经显而易见,

    “既是如此,便留在宫中吧。”

    那双温暖的手掌再一次将她包裹起来,舒妃舒展了唇角,巧妙的藏起了那一丝本不该出现的苦涩和妒忌。

    而除了那女子姓谢之外,本身同那人再无一丝相似之处。

    所有人都不明白皇帝到底看上了那民间的女子身上哪一点,唯独一人的唇角攀上了一抹僵硬。

    ————

    在谢家的培养下,谢明依的六艺都做的非常好,尤善古琴。

    但是却鲜少有人知晓,她最喜欢的是笛音。

    那自成一派的空灵悠扬,是其它任何乐器都无法相比的。

    而偏偏,她只会吹奏一首曲子,是当时的六皇子教她的。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今天的事情难道只是巧合吗?

    今天过后,会有无数的人去探查那女子的身份,可谢明依却觉得结果可能并不尽人意。

    “谢大人,谢大人,你拦着点老刑。”

    周百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明依这才回过神,一把抢过刑筠手里的酒樽,另一边的周百彦控制着刑筠的人,不让他继续饮酒。

    宫宴散了之后,因着刑筠郁闷,周百彦和谢明依商量好同刑筠找个酒馆,继续让他借酒消愁。

    可这眼瞅着三坛子酒下了肚,这家伙竟然还要喝。

    “老刑,再喝就出人命了,别再喝了。”

    已经醉了的刑筠哪里理会周百彦的话,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酒,嘴里面含糊不清的喝道,

    “周……周百彦,你个小兔崽子,把酒给我,快给我!”

第九十九章 砥砺前行

    “老刑,你不能再喝了!”

    周百彦态度坚决,即便刑筠此刻只能依赖酒才能排遣内心愁苦的样子深深地触动了这位老冤家的心,可是,周百彦清楚,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你成天跟我作对,还总要看我笑话,我跟你有仇吗?不就是年轻的时候和你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了吗?你,你至于吗?最后不是你赢了吗!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成天的跟我不对付……你说你是不是欺负老实人!”

    谢明依怔怔的,看了看胡子都快被气的竖起来,可是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得意的周百彦,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再回过头看看刑筠,早已经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坐在桌子前哭的稀里哗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谢明依也想不到这两位居然能这么“和谐”而戏剧性的相处。

    不过眼下却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人家哥俩吵嘴,自己还是躲远点的好。

    想着谢明依同周百彦打了个招呼,这边想要走被周百彦拦下了,

    “子墨无须避讳。”

    今日的周百彦也比较反常。

    转而看向身前的刑筠,道,

    “呸,我是那样人吗?你这头蠢猪,要不是我看护着你,你早就不知道当了多少回替罪羊了。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在这指着鼻子骂了起来,刑筠啊刑筠,你这老小子,怎么就不想我点好呢?”

    谢明依低着头,摸了摸鼻梁。

    这,一般人很难看出来这番良苦用心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周百彦说的确实是实话。

    若不是有周百彦成日里盯着刑筠,后者这才有所忌惮,不然为虎作伥,不知道刑筠会干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情。

    想到此,谢明依的心里竟浮起了几分对周百彦的敬意。

    “滚滚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刑筠一把拉开了周百彦放在自己腋下的手,后者没有防备的后仰摔倒了地上。

    紧接着只听“哎呦”一声,谢明依连忙过去将地上的周百彦扶了起来。

    周百彦站起身,可方才确实是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然而这并不耽误他和刑筠吵嘴,

    “嘿,老刑,你怎么还跟我动上手了呢?想打架是吧!”

    “打……打就打,你个老周头,你……你以为我怕你啊!”

    风驰电掣之间,谢明依下意识的躲到了一边,而转眼间那方才醉的一塌糊涂的刑筠已经同周百彦撕打在了一起。

    谢明依轻蹙着眉间,默默的走到了酒桌旁边,坐了下去。

    淡笑着,一边斟着酒,眼角的余光里容纳着对面撕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像极了年少轻狂的模样,只是那已然不再矫健的身手无情的昭示着——他们的青春年华已然不复。

    “咚咚咚!!!”

    叮叮咣咣的声音之中,隐约之间似乎有敲门的声音响起,谢明依放下刚拿起的酒杯,起身走到了门旁,将门半开着,用身体将门外之人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门口的掌柜面色微苦,知道这屋里的三位都是大官,临近门的时候,都穿着官服,即便掌柜的对脸生,对朝廷大臣的朝服却是不生的。

    “掌柜的,有事?”谢明依先开口问。

    “这个……”掌柜的吞吞吐吐,向里面向往着,奈何谢明依挡的太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

    “客官,今儿除夕夜,小店要打烊了,您看……”

    “掌柜的,叨扰您了。按理说我们是应该走的,但是我这两位朋友正在兴头上。”

    说着谢明依的唇角微微上扬,看着对面的掌柜,继续道,

    “

    不如这样吧,今儿晚上我们包下您的酒楼。您尽管放心的回家同家人团聚,您去楼下找一个姓容的公子,他会给你一个好价钱。”

    起先掌柜的只是想来打探一下这几位什么时候走,即便是今夜他无法回家同家人团聚,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谢明依刚刚的一番话着实让掌柜的怔住了。

    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官。

    这长安城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是他们这些商户,即便是名商张仲谦,在这些大人们的眼中是最低等的,最下贱的。

    谢明依开口一句一个您,这让年进半百的掌柜不得不说是有些触动的。

    这般的礼遇已然是意想不到,更别提一个满意的价钱。

    当官的肯结账,他已经烧高香了,好价钱是做梦都不敢痴心妄想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看着怔愣着迟迟没有动作的掌柜,谢明依微眯着眼眸问道。

    她是待人客气,但若是有人借机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那就不是很妙了。

    肯同掌柜的如此讲话,一来谢明依觉得这掌柜慈眉善目,同那些个一转眼便绕了几个心思想歪点子的人不同。二者,是不想生事端。

    毕竟,今儿夜里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

    好在谢明依并没有为难太久,见着掌柜上楼却迟迟不肯下去的容羲跟着上来看了一眼。

    “容羲,给掌柜的结一下今晚包场的钱。别慢待了人家。”

    说着谢明依关上门,掌柜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再敲响房门。

    转过身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向眼前的容羲,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最后掌柜的一横心,左右大不了他今天晚上这几个人的饭钱他不收了,然而掌柜的刚想开口,这边眼巴前便多出了两张纸钞。

    上面印着——一百两。

    二百两包下酒楼一夜,尤其还是除夕夜,要知道今儿个可是万家团圆的日子,酒楼一晚上是几乎没有什么进项的。

    若不是几位官爷突然进门,他都要马上关门回家了。

    “这是……”掌柜的没敢接,抬起头看着容羲,犹疑道。

    “包下你这酒楼一晚上,够了吧。”容羲道,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钞票塞给了掌柜的的手里。

    掌柜的看着手里货真价实的银票,木木的点点头,

    “够……够了,不仅够了,而且多了。”

    “多的就当几位爷给你的彩头,回家吧。”

    掌柜的还是没有回过神,但是本能驱使着他说出了下面的话,

    “好,好,多谢容公子,多谢几位大人。”

    “那几位大人慢用,小的便先告退了。酒在楼下,若是不够,客官自可去取。”

    容羲点了点头,随后掌柜的便转身下了楼收拾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楼下便是一阵喧闹声,容羲往下看了一眼说道,

    “让他走吧,几位大人正交谈甚欢。”

    楼下的两个人这才住了嘴,任由掌柜的离开。

    只听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容羲目送着掌柜的离开,这才下了楼,将酒楼的门关上,并上了门栓。

    “欸,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家大人还在楼上,你怎么就关门了?”

    说话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青年小厮,是周百彦的随从,叫宝禄,看着容羲关门心中有几分不悦。

    最重要的是,明明这谢明依的随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偏偏什么事情都由他做主一般。

    被一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人发号施令,宝禄难免心生怨愤。

    好在刑筠身边的人是认识容羲的,更明白谢明依对于身边之人的维护。

    周,刑二人之间的关系然并不是很好,连带着底下的随从平日里也没有多少交集。

    那人也就没有多做声,只看着二人之间的争斗。

    容羲扫了一眼那人,只觉得刑筠的随从和刑筠一样,不喜欢出头,更喜欢庸庸碌碌,看上去很平淡无奇,可是这种知足的心理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几位大人在楼上洽谈,我只是觉得这里不需要再有人踏入。”

    宝禄哑然失声,他听的出来容羲在用几位大人压自己。

    “可我们大人没说他要留在这过夜,我们家夫人说了,要大人在子时之前赶回去,你现在关上了门,一会儿……”

    “一会儿我再打开。”容羲淡淡道。

    说着不再理会那不做声却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编排自己的宝禄,朝着放着酒坛的架子走去。

    在一排排的酒坛之中,容羲的手落在了最上面一排的一小坛子上面。拿了起来,走向其它的两个人。

    “天挺冷的,二位兄弟喝点酒暖暖身子,几位大人似乎还有很多的话要讲。”

    陈年的佳酿在流淌出常年里盛放它的器具中时,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哎呦,这可是有三十年的女儿红啊。兄弟眼光真毒。”

    如此捧场的人自然是刑大人的随从。

    容羲笑了笑,眼底却禁不住流露出几分神伤和怀念。

    “大哥过奖了,没什么嗜好,就是好这一口。来,干。”

    宝禄没想到容羲似乎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看了看容羲如常的表情,内心却是有几分疑窦。

    然而美酒在前,宝禄也没有想那许多。

    醇香的液体从流进齿缝之间,容羲的耳边仿佛再一次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天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怎么不回家?

    ——哦,这样啊,既然你无家可归,愿意跟我走吗?我手里也不是特别富裕,但是还可以保证你吃饱穿暖的。你要是想读书,我也可以教你识文断字。

    ——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哎呦,这手臂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被人打了吧。唉,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苦了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你没有名字啊。既然如此,不如你随我的姓吧。我姓容,叫容璟。你随我叫容羲吧。

    ——哈哈,你这臭小子,这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烈的很,让你偷喝酒,这下子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吧,以后还敢不敢偷喝了?

    一幕又一幕熟悉的场景在容羲眼前浮现,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在家里等待着他归去。

    即便除夕夜再忙,可他还是回回到家里同他一起吃着饺子,喝着酒,两个人趁着这一天似乎要将这一年的话都说完了才要罢休。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而自己,也不会再在那个家里等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累了,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崭新的官服已然蒙了一层又一层的灰,隔着老远谢明依都看到了一个个脏兮兮的印子。

    “不行了,老了,真的老了。”

    周百彦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明依,只见后者弯着一双笑眼,笑眯眯的看向他们两个这边,似有羡慕,也有几分感动。

    “人都说你千杯不醉,起初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周百彦说道。

    在皇宫里,谢明依便一杯杯的独酌,周百彦没有细数,但是绝对比自己喝的要多。

    再加上方才刑筠剩下的半坛子酒也进了她的肚里,眼下那人却是清醒依旧。

    “哪里,周大人真会开玩笑。”谢明依收回了目光,刚刚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容璟。

    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拉着容璟说说话,别人以为她没醉,可是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醉了,甚至醉的很难受。

    但是,更难受的是,她的神志是清醒的。

    所有的事情在记忆中都是那么的清晰,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然而隐约间一阵抽噎的声音将谢明依从思绪中抽回。

    寻着声音望去,谢明依和周百彦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刑筠的身上。

    他,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谢明依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她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因为没有人给她们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大多数女子都在后宅里操持着家里的事情。

    无非是人情往份,礼尚往来的交际和宅子里的人情世故。

    所以,对女子的要求总是感情大过于理性。

    可对于男子而言,却是一家之主。身为一家之主,就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

    再苦,再累也只能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咽。然后带着一道道伤痕继续养家糊口,撑起一家老小的天。

    所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

    这世上的人,也不过是踩着脚下的石头一步步砥砺前行而已。

第一百章 仅仅是吃酒吗

    “老周啊,我……我这个父亲是不是当的很混账?”

    哭的泣不成声的刑筠问周百彦。

    相比于谢明依的惊诧,周百彦的表情更多的是沉默。

    那一刻,谢明依觉得周百彦是懂刑筠的。他懂刑筠心里的苦楚,然而有些话却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左右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苏同鹤可以不在乎,他们却不可以。

    看着女儿在夫家受委屈,而自己却无能无力这种感觉,周百彦不懂,可是他懂刑筠。

    周谢二人心中都清楚,刑筠今夜的反常无非是因为如妃在皇帝那里受了委屈,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做女儿的心里有苦不能言,做父亲的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人活这一辈子,哪能顺风顺水的?你都混账大半辈子了,也不差这接下来几十年了。”

    周百彦的话中充满了讥讽,可只有谢明依看到了他唇角的苦涩,

    “谢大人,你说对吧。”

    谢明依弯了弯唇角,长长的睫毛半掩着瞳眸,唇瓣张合,轻声说道,

    “难得糊涂。”

    话音刚落,周百彦便指着不远处的笑了起来,“谢明依就是谢明依,哈哈哈~”

    周百彦在笑什么?

    谢明依心中如明镜。

    此时此刻,那两个人几乎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了自己,没有官场上那一出敷衍和搪塞,而自己却是始终维护那最后一层屏障,将那两个人隔的老远。

    这,不值得去笑么?

    谢明依轻笑出声,却是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笑着笑着,眼角多出了一行水滴。

    原来现在的她,即便是对方敞开心扉,也无法再让她面对真实的自己了。

    这,不值得去笑吗?

    今夜的她更多的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附和的人。

    似乎有意要她见证这两个人的友情,似乎有意让她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虚伪的面孔,似乎有意让她明白,从前的还有真性情的谢明依真的不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大概是容璟离开的那一刻吧。

    ————

    三个人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了无人烟,只剩下负责巡街的士兵。

    是九门提督府的人。

    “大人。”因着几个月前的事情,这些人对谢明依已然不陌生,打老远看到这位谢提督,不知道为何一个个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或许是那夜柔弱的书生毫不犹豫提起的剑,在他们的脑中挥之不去。

    “嗯。”谢明依将周百彦和刑筠分别送上了马车,容羲也锁上了酒馆的门朝着谢明依这边走来。

    “这个,你们交班的时候交给这家的掌柜,说是容公子借的。”

    谢明依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几个士兵看着面前的容羲,不禁面面相觑。

    “几位官爷受累了,今夜有个朋友约小人在此会面,从掌柜的那借了钥匙,劳烦几位官爷了。”

    打头的官兵听着这话先是一怔,刚想说,“你会客?刚刚那不是几……”

    话还没说完,容羲半眯着的眼眸,眼中闪过一抹危光,好在一旁的官兵扯了前面的人一下,止住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容公子客气了,谁不知道您是谢提督的得力干将,谢提督同容公子一起会见好友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明儿一早店里一开门,我们兄弟便将钥匙还回去。”

    本来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谢明依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弯起了唇角,只不过黑夜里那唇畔似多了一分冷意。

    “官爷贵姓?”

    容羲笑着看向方才圆话的官兵。

    后者连忙答道,“连修。”

    “如此,便有劳连修大哥了。在下先告辞了。”

    “容公子慢走。”

    说话间容羲拱了拱手,随即走到了马车的另一侧,跳上了马车的前面。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位官兵身边的马车已经盈盈的起步,渐渐远离。

    “你刚才拉着我干什么呀?还有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那分明是三位尚书大人,你怎么说是容羲在这会客呢?”

    马车刚走为首的官兵便忍不住质问起来。

    其余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连修方才那么说的意思,唯独前面这个愣头青什么也不知道。

    连修心中有些无奈,苦笑着道,

    “大哥,连修只看见了容公子,没看见什么尚书大人。更何提三位?不信的话,你就问问兄弟们。”

    为首的官兵看向其他几个人,还没等问,已然是参差不齐的点头应声。

    “是啊,大哥,我们只看见了容公子。”

    “你们……你们……那方才明明是谢府的马车!他一个奴才怎么敢做主子的车?你们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为首的官兵气愤不已,转身便踏着步子往前走去,也不顾及身后的人是否跟上。

    “连修,这……”人群里个头稍矮的官兵问道。

    连修叹了口气,“走吧走吧。大哥最近眼睛不是特别好,明儿个我带他去看大夫。帮我请个假。”

    说话间连修无奈的跟了上去,后面的一行人也随着赶了上。

    ————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谢明依便回到了府中。

    临下马车之前,谢明依扫了眼来接车的马夫,说起来这马夫是容璟带进来的,今年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有个老伴在府中的厨房里帮工,还有一个儿子,如今才不到二十,也帮着忙府里外面跑货的事情。

    “马栓起来喂了草料便回屋和家人过年吧。”

    “哎,知道了大人,这外面冷,您快回府吧。”

    老马夫笑着道,脸上冷冻的红晕未消,沟壑纵横的面庞,仿佛每一道都是那么深刻。

    谢明依浅笑着点了点头,同容羲进了府门。

    看门的也是容璟带进来的。

    二十七八的年纪,如今还单着,谢明依想了想停下步子,说道,

    “天色不早了,也没什么人来了,拴上府门,同他们喝几盅,玩两把,大过年的,热闹热闹。”

    门房愣了一下,平日里即便这位大人比别人家的待人温和,却从不曾过问他们私下里的事情。

    一应事务都是容大爷负责安排。而这位大人也格外的倚重其,所以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

    但是像今日这般的关切,还真是头一回。

    马夫意外,门房意外,一路上谢明依但凡遇到府中的人,无论是负责花草的侍女还是负责打杂的小厮,纷纷和颜悦色的嘱咐了两句。

    但是当谢明依看到谢母院子里的可儿时,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

    “大人……”

    可儿是个胆子小的,尤其是当那日她被推着去禀告大人容大爷的事情之后,她愈发的害怕这位主子了。

    那日谢明依疯魔了一般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甚至夜里做梦也会突然惊醒。

    “可儿,手里抱的什么?”谢明依叫住了可儿,在那人以为自己要被忽略之时。

    可儿惊了一下,手里的猫主子也跟着叫唤了一声。

    是只猫,她去取猫时,素月姐姐特意嘱咐了不能让大人看到。

    这下可惨了。

    可儿心里想道。

    容羲挑了挑眉头,看着可儿一脸的难色,尤其是那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愈发的通红起来。不知怎的,容羲只觉得有趣。

    可眼前的谢明依心思却同容羲是天差地别的。

    她只有一个疑问。

    府里什么时候买的猫?

    就算是买了,她也不可能一眼都没看见过,除非有人刻意躲着她。

    想着谢明依没出声,反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容羲,然而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容羲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几分趣意和温柔……

    谢明依怔了怔,唤出了声道,

    “容羲?”

    耳边响起谢明依的声音,容羲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谢明依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耳朵有些微热起来,好在很快的整理好了心情,正色道,

    “大人,有什么吩咐?”

    谢明依伸手指向可儿怀里的橘黄色的猫,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看着容羲,似乎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府里,若是外面的人有心,怕是此刻已然翻了天。然而她却刚刚知道。

    容羲犹豫了一下,看着谢明依一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的神情,容羲这才恍然一般说道,

    “这是前几日徐大夫送过来的,忘了跟您说了。”

    “忘了?”谢明依微扬起唇角,眼中更是添了一分笑意。

    许是一般人会觉得此刻的谢明依笑着脸,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些日子里容羲也摸清楚了个大概。

    她很生气,对于自己的隐瞒。

    这些日子里的观察下,容羲发现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有些事情她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她必须要第一时间清楚自己的身边都发生了什么,如此也好她去应对。

    容羲看了看谢明依,从后者的神情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完全不相信自己方才的话。

    但是当他刚打算进行解释时,谢明依转过了身,将可儿手里的橘猫接了过来。

    容羲,可儿:“……”

    怎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

    除夕夜守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的习俗。

    谢明依抱着猫进了院子,踏着地上刚刚落下的雪走到了廊下。

    这时门里方妈妈走了出来,笑看着怀里抱着猫的谢明依,

    “呦,三少爷回来了。”

    老一辈的人叫了几十年的三少爷,谢明依也不打算让她们改口。

    “是啊,妈妈可是吃过酒了?”

    谢明依一边问,一边在方妈妈掀开的帘子底下低头,走进屋子里。

    顿时间整个人被一阵暖流包围着,怀里的撸猫也舒适的抻了个懒腰,顺带着往谢明依怀里蹭了蹭。

    谢明依给方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等到谢明依朝着里间走了过去,方妈妈朝着门外等候的容羲说道,

    “你这孩子,外面大冷的天,即便是要等也进屋里外间来等,正好我们几个婆子在这吃酒,你也一同吃几杯吧,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俗话说,相由心生。

    方妈妈跟着谢母吃斋念佛,也是一副慈祥的面孔,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再加上平日里府里的人对自己也多加关照,容羲心里都是有数的。然而眼下……

    容羲往里屋望了一眼,被一张门帘挡的严实。

    “多谢妈妈好意,只不过……”

    话音未落,这边院外便匆匆跑进来一个侍女,瞧着像是负责伺候花草的茯苓。

    “见过方妈妈。”

    方妈妈笑着应了声,“茯苓啊,有什么事吗?”

    茯苓看了一眼门口的容羲,后者早已为二人说话让开了空间,却不曾想茯苓一开口,容羲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方妈妈,前院的几位管事让茯苓来请容二爷同去吃酒。”

    方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容羲,笑着问道,“仅仅是吃酒吗?”

    茯苓吐了吐舌头,“方妈妈真是厉害,左右是请二爷去耍几把牌,图个热闹。”

    方妈妈的脸色突然间变的严肃起来,说道,

    “耍归耍,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茯苓知道方妈妈这不过是一句提醒,忙欠了身,道了一声,“是,谨遵妈妈教诲。”

    容羲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边里间谢明依的声音已然传了出来,

    “去吧容羲,这屋子里的几个老婆子,一个比一个的人精,难对付着呢。”

    话音刚落,四下里便响起一阵笑声。

    紧接着便听一人温和而无奈的“斥责”道,

    “就你贫嘴!”

    说话的自然是谢母,门口的方妈妈笑了笑朝着容羲点了点头。

    糊里糊涂的,容羲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随着茯苓到了前院的偏房里。

    这是谢明依特意给他们拨出来休息的屋子。

    偏房里烧着火炉,屋子里暖暖的,十几个人围在偏房里面把酒言欢,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乐融融。

    “呦,容二爷来了,快,坐坐坐。”

    门房上前拉着容羲坐到了火炉旁边,另一边有几个管事的扒拉着火炉里的快要烧焦的地瓜,坐在容羲的位置上,那香味着实诱人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现的过了头,竟有人看着他笑了起来,打趣道,

    “我就说吧,容二爷准喜欢这火烙的地瓜味,哈哈哈~”

第一百零一章 风筝(一)

    笑声四起,容羲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等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这周围的环境真的很容易让人忘记忧愁和烦恼。

    他本以为,这个除夕因为少了容璟他会觉得很漫长,但是眼下……

    望着一张张展开的笑颜,容羲觉得似乎也并没有他那么难捱。

    ————

    谢明依怀里抱着橘猫,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猫的毛发,不一会儿的功夫袖子上已经沾上了一片白黄相间的猫的毛发。

    自从进了这屋子里,谢明依便同母亲有说有笑的话起了家常,屋子里的几个婆子也一同陪着挑了几个趣事,不一会儿的功夫也被谢明依放走了。

    然而从始至终,谢明依绝口不提的猫的事情。可一旁的谢凤绾依旧如坐针毡。

    眼下只有方妈妈和素月守在外间。

    不一会儿的功夫谢凤绾便有些乏了,见此谢母慈爱的笑了笑,让她去暖房里歇着了。

    “什么时候竟未发现,你还喜欢这些东西。”

    谢母笑嗔道,将橘猫从谢明依的手中接了过去,猫一到了暖炕上更是舒服的不得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打起了呼噜。

    “不过是今日碰巧遇到了抱猫的丫头,觉得这猫养的挺不错的。”

    “你呀,一抬眼皮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谢母轻轻的抚摸着猫的脊背,目光温和,抬眼间看向谢明依却是无奈的摇头,

    “她喜欢这东西,你就让她养去,左右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娘,您知道这猫是谁送的吗?”谢明依苦笑着。

    她哪里不知道养一只猫是无可紧要的事情,母亲以为她是怕谢凤绾玩物丧志,却不知她心中所想。

    “难道不是徐家那小子送的吗?”谢母疑惑着,看着谢明依眉宇间的愁色,大概已经有了答案了。

    “是谁?”

    不会又是韩燕吧?可谢母总觉得,那个人不像是能想到这种办法的。

    “陆锦。”谢明依开口道,看着谢母惊讶的神色,解释道,

    “是陆首辅的孙子。”

    “……这……”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那孩子……”

    “是啊,我也不知道,这本来好好的,怎么又突然间冒出来一个陆锦?”谢明依不禁有些头痛。

    或许别家的人觉得无论是韩燕还是陆锦都是一份极好的姻缘,可在她们家这,却是另一番风景了。

    谢母面色有些凝重,“这倒是有些麻烦了。我还以为是星颐呢。”

    “……”谢明依有些失语,她也想不明白这徐星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面对凤绾百般的关心,一面又替他人做嫁衣。

    “明儿,你怎么想的?不同意?”谢母问道。

    谢明依想了想,心中有些犹豫。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谢凤绾嫁进官场里,现在倒是有些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周百彦的话吧。

    谢明依叹了口气,

    “说起来云让是个人才,平日里洁身自好,有他祖父的清流风范。只不过年纪小,容易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若是再磨练几年,也就差不多定了。现在,还不敢妄下断论。”

    话音刚落,谢明依抬眼看向母亲,后者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谢明依怔了怔,“母亲在笑什么?明儿说错了吗?”

    “错,也没错。”谢母弯唇,低头抚摸着猫背,

    “明儿,女子要嫁的是夫婿,不是宰相。是知冷知热的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谢明依愣住了,全然没有想到母亲会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你不是也说过,这世上的人都会犯错,为何你能原谅苏衍的欺骗,却不肯包容陆锦的失误?”

    苏衍在她失忆时向她隐瞒真相,是怕她记起一切之后,果断离开。

    陆锦呢?

    在内心深处,自己还是在因为北渠的那件事埋怨他的吧。可说到底这不过是在官场里自保的方式罢了。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怎么敢轻易的违背权利?

    “明儿承认我始终是责备那个孩子的屈服。但是我可以原谅苏衍,是因为我可以固守现在的一切。可是绾儿没有。我如何放心将她交给一个我还看不清楚未来的人?

    是黑是白,是对是错,总要接着走下去才能看的真切。”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只能听到那只猫慵懒的打着咕噜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明依正在拨弄着火炉里的红炭,这边只听谢母问道,

    “什么时辰了?”

    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那钟鸣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当~”

    “当~”

    “当~”

    “刚到子时。”谢明依道。

    谢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

    沉闷感慨,

    “又到初一了啊。咱们明儿都二十九了,绾儿也十四岁了。”

    谢明依张了张嘴,她看到了母亲眼角滑落的眼泪,却在想要伸手拭去的那一瞬,看到了她眼角的温柔和欣慰。

    此刻的谢母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话。

    “明儿,新的一年有什么心愿没有?”

    谢明依怔怔道,“心愿?”

    谢母抬起头,淡笑着,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然拭去。

    “是啊,不都说新年新气象,总要有个盼望,万一实现了呢?”

    谢母端庄的笑道,骨子里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尽显无遗,可这隐约之间的俏皮让谢明依不禁笑出了声。

    “是啊,那我就盼着俸禄会涨吧。”

    “你呀。”

    谢母笑着戳了戳谢明依的脑袋,眼中皆是慈爱和笑意。

    ————

    除夕夜下雪,似乎早已经成了每一年的定律,今年也不例外。

    然而就因为如此,每年初一的早上,长安城负责清理街道的工人便要起个大早。

    好赶在早饭之前能回家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初一到初三不必早朝,但却要和家人一起吃早饭。

    昨夜守到了凌晨,谢明依才回房间休息,此时是疲倦的很。

    在母亲的院子里用过早饭,谢明依便打算回房间补一觉,然而脚还没踏出母亲的院子,那边容羲匆匆赶了过来。

    “大人,徐少爷来了。”

    谢明依:“……”

    本以为今日会甚是清净的府上,没想到早早的便有人登门拜访,而且拜访的人还接二连三的,一个赶着一个的来了。

    徐星颐刚到谢母这边的院子磕了头,正说着话,那边门外又来了人。

    “谁?”谢明依看着门口的容羲,有些难以置信。

    容羲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徐星颐,转而目光落在了谢明依身上,

    “陆锦,陆侍郎。”

    “……”谢明依再一次失语。

    谢明依看向母亲,看到后者点了点头,这才让容羲去将人请过来。

    然而这一次带过来的不止一个,而是俩。

    以往在将军府里的时候,大年初一都未曾这么热闹过,眼下……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来拜年,对此,谢明依不做任何评价。

    刚进到屋里,二人便朝着主位的方向俯身拱手施了礼,

    “云让(离洛)给夫人请安,祝夫人福如东海,身体康健。”

    “……”谢明依坐在徐星颐身旁静静的看着,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好,难为你们有心了,都坐下说话吧。”

    谢母笑着说,另一边方妈妈早已让人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呈了上来。

    到旁人来拜年自是不能空手而来,三人都备了一份礼,礼物皆不繁多贵重,但胜在心意。

    谢明依看着将礼品盒子拿下去的婆子出了门,眉间不经意的轻蹙起来。

    等她收回目光之时,发现母亲非常完美的将三个人一一不准痕迹的挡了回去,而且简直无可挑剔。

    但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让凤绾出来向拜年的客人还礼的结局。

    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芝兰玉树,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济世为怀,一个恣意狂放,英俊潇洒,精明强干。

    不得不说三个人都是佼佼者,都是大有前途的人。

    可是在谢明依的眼里,依旧觉得唯独徐星颐是一桩好姻缘。

    可很明显的,谢凤绾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强扭的瓜不甜,谢明依不急,可韩燕,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谢明依注意着母亲的神态,看上去对三个人都一视同仁,但是细微之处还是可以见得的。

    比如说那总是飞快的略过韩燕身上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不经意间渗透的冷意。

    话了许久的家常,无非是我家长辈如何如何说起,以及要保重身体的话。谢明依只低着头喝茶,有母亲在,这家里的事情她不需要操心。

    “嘶~”坐了许久的母亲终于忍不住蹙起了眉间,谢明依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身旁,

    “母亲坐了许久,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明儿。”谢明依关切道,眼中的担忧做不得假更无法掩藏。

    话音刚落,这边陆锦便站起了身,歉然道,

    “倒是晚辈们疏忽了,打搅了夫人休息。家中父母还在等候,如此,云让便先告辞了。”

    陆锦的话音刚落这边其它的两个人也纷纷起了身,道了告辞。

    “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身上的毛病也多了起来。本想着留你们在府上用过了午饭再走,但今儿个是初一,就不留你们了。明儿,你去送送客人吧。”

    “是。”谢明依应了声,这边抬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几位,请吧。”

    谢明依站在门前,另一侧的方妈妈掀开了挡在门口的帘子,三个年轻人朝着谢明依拱手作揖,算是见了礼了。

    谢凤绾自然而然的被留在了母亲的房间里。

    扶着母亲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这边谢凤绾要去沏茶,却被母亲拉住了手腕。

    “娘。”谢凤绾疑惑的看着母亲。

    “绾儿啊,你跟娘说句心里话,外面的那三个人你有没有中意的?”

    “娘……”不知道怎么的,谢凤绾觉得眼睛突然有些热,泪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

    “傻孩子,哭什么?”谢母笑着,抚摸着孩子的脸颊,

    “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啊。”

    谢凤绾犹犹豫豫,看着母亲怯怯的问道,

    “娘,我可不可以不嫁?”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谢母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什么。

    一向温和慈善的母亲,突然间脸色变的凝重起来,眼神也愈发的凌厉深刻,谢凤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你,母亲,你,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能说自己是因为小女儿竟然有这种想法而生气,而自责吗?

    这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结局。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是有私心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不得不让刚出生的女儿扮成了男孩。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争取她自己的人生,但是她从未想过那孩子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一身的伤痕累累,仿佛站在一叶扁舟之上,至今孤身一人。而唯一的知心之人,也在不久前离她而去。

    容璟的离开,她没说,可是身为母亲的人却深深的明白着她心中的痛苦。

    错误已然无法挽回,所以她希望至少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弥补,然而可笑的是她的小女儿竟然当着她的面这样问她。

    这让身为母亲的人如何能不痛恨自己?她亲手毁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的人生。

    “为什么?”谢母问,看着谢凤绾的沉默,谢母转过了头,“你出去吧,我有些乏了。”

    “娘……”

    然而谢凤绾的呼唤却无济于事,谢母摆了摆手,一副疲倦的样子。

    ————

    隔着一堵墙的外面人声鼎沸,是路上的行人,是小孩子嬉闹的声音。

    仅仅一墙之隔,却又仿佛离她那么遥远。

    谢凤绾站在墙内,她不知道外面是哪条街,只抬头望着天,望着蓝色的天空中紫色的鸢尾,忽而间有些艳羡。

    自由,真的很可贵。

    “你怎么哭了?”

    从墙的另一侧传过来的声音,那人似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嗓音压的很低,可是依旧可以听出那是一个极温柔的人。谢凤绾有几分讶然,却没有出声。

    “你喜欢风筝吗?这么大的院子想要放风筝很容易的吧。”

    “放风筝很容易,难得是如何挣脱那根别人手里的线。”

    话音刚落只听那边的人说,

    “为什么要挣脱?没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会飘向何处,或许在下一刻就会被风雪摧毁。”

第一百零二章 风筝

    “外面的世界,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那人说,

    “你所拥有的,正是无数人所艳羡的。”

    谢凤绾哑然,苦笑着,因为她无法反驳。

    这样优越的生活,这样富庶的家庭,对于任何一个还在为生计发愁的人来说,都是值得艳羡的。

    可是……

    “或许吧。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靠自己去生活。不必依附在任何人的庇护之下。”

    之后,墙外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声,谢凤绾也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就像这样什么都不说,她却可以感觉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

    一直到谢凤绾离开,她都没有去问墙外的那个人是谁,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出现。

    谢凤绾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但是隐约间她始终觉得外面的人没有恶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刚离开,那门外的人才堪堪的松了口气。

    药效持续的时间不久,刚才差一点就露馅了。

    陆锦心里想着,颇有一种劫后余惊的感觉。

    而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不远处的角落里,一抹青衣悄然退去。

    ————

    送走了一大早登门拜访的三人,谢明依本打算回屋子里补一觉。

    然而还没等她进府门,这边容羲便从外面一溜小跑跑了过来。

    “大人,这是给您的信。”

    “信?什么信?”谢明依看着容羲手里的信笺,心中有些犹疑。

    上一次有人写信给她,她便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前车之鉴告诉她信不能乱拆。

    然而……这信上的落款……

    一个秋字入目,谢明依认得出,那是自己熟悉的笔记。

    “让马房备车吧。”

    话音刚落谢明依便欲转身回去收拾一下,这边容羲却紧跟着问了一句,

    “大人这是要去哪?”

    谢明依猛地顿住脚步,微蹙起眉间,看着容羲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恍惚。

    她,方才又把容羲当成容璟了。

    只可惜,容璟永远不会问她要去哪。仿佛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他皆了然于胸,甚至比自己还要透彻。

    “西城,京九胡同,秋府。”

    ————

    马车的轮子滚在雪地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寂静的巷子里行驶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

    容羲坐在马车的前面,看着右前方不远处高悬的两个字“秋府”,手里的缰绳拉紧了些,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正正好好停在了秋府的门前。

    “大人,小心脚下。”

    因着昨夜里在皇城外的教训,此刻的容羲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谢明依再出什么意外。

    容璟说过,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

    谢明依刚下马车,还没来得及上台阶敲门,这边大门便自己打开了。

    初一,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着红色的春联,唯独此一家的门口一如既往的干净。

    “想必您就是谢大人吧。”

    开门的是个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左右的样子,眉眼生的极为温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十分有灵气,就像是天生的青衣。

    谢明依不言,那人又说道,“明薇见过谢大人。家师已经恭候许久了。”

    明薇,听上去是秋楚笙的徒弟。

    “似乎从未见过你。”谢明依微弯起唇角,神态表情却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听到“明薇”两个字时,她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吃惊。

    但是,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始终做不到信任。

    尤其是,在她走进这扇门之后嗯一切,是好是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

    可偏生,对方似乎认识自己。

    “在苏府的堂会上,曾有缘见过谢大人一面。”

    “竟是如此。”谢明依笑了笑,走进了门里。

    身后的容羲将缰绳交给了马夫,随着谢明依走了进去。临进门之前,容羲和马夫使了个眼色,年过半百的人不动声色的将容羲的暗示记下了。

    ————

    “明薇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师父学唱戏的?”谢明依边走边问。

    这府里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踏足,有些景致已然变了,可有些景致却依旧保持着原貌。

    比如说那后园子里假山旁边的秋千,再比如说某一刻树上系着的一根根红绳,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格外的惹眼。

    ——你就是谢明依?秋先生说你是这天下极为聪慧的人,可我看着倒是有些不像。

    那如黄莺一般婉转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时的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裙,像是山野中的精灵降临在人世间,不染一丝纤尘。

    人都说戏子无情,可谢明依却觉得,自己在那般心思明澈的人眼前竟有些无所适从。

    秋楚笙将她保护的那么好,将她护在身后,任她沉浸在戏里。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细心呵护的人,最终也离他而去,不应该说,弃这人间而去。

    或许是那精灵无法忍受凡间的污垢,宁愿玉碎,也不愿妥协。

    ——是啊,虚名而已。

    那时的谢明依是这般回复那个女子的。

    “到了,大人里面请。”

    谢明依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这里应该是秋楚笙的琴房。

    “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容羲看了一眼谢明依,待后者点了点头,这才随着明薇离去。

    两个人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谢明依依旧站在原地。

    她看着面前的房间,听着里面一点点传递出来的旋律。

    那一刻,她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了另一个画面。

    ————

    “你就是谢明依?秋先生说你是这天下极为聪慧的人,可我看着倒是有些不像。”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叫做明薇,十五岁的年华,还稚嫩的很,可是从小便身在江湖的明薇,身上却没有那股子江湖气,反倒是干净的像一轮清月。

    同她的名字一般明澈。

    “是啊,虚名而已。”十九岁的谢明依是如此回答的。

    十九岁的少年,意气风发,那时的谢明依一袭的红色长袍,不知让长安城里多少人家的姑娘倾慕。

    长了一副俊俏的容貌,又是皇帝眼前的得意之人,即便同最受欢迎的“秋先生”相比,也是绝不逊色的。

    受惯了追捧的谢明依,除了在那个姓苏的人那里听到几句奚落的话,便也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会如此的不在意。

    “明薇,休得胡闹。”秋楚笙假意斥责着那出言不逊的少女,可谢明依却是全然没听出来一丝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听出了几分宠溺。

    秋楚笙是长安城有名的角儿,却只在宝林班子里唱戏,其它的堂会一概不去。更别提将人邀请到家里。

    苏衍说,秋楚笙肯请自己去他家里,自然是同她有交好的意思。

    这一点,谢明依觉得自己不用他提醒也是看的清楚的。

    说起来也怪,长安城里的大人物愿千金一掷只为了秋楚笙的一场戏,可他却不屑一顾。

    许多人都不明白这手边的银子不挣为的是什么,谢明依也不懂,可当她看到那少女的时候,她突然间明白了。

    金钱和这般天真无邪的少女相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

    即便当着谢明依的面儿,秋楚笙也没有多责备那女子分毫,反倒是自己低头向谢明依赔罪道,

    “我这妹妹自小被惯养,不明世事,自是不知子墨的能耐。楚笙在此向子墨致歉,还望子墨不要怪罪的才好。”

    身为戏子的下九流,可是秋楚笙除了在戏台上,戏台下却孤傲的很。

    这也是谢明依欣赏他的地方之一,如今竟为了那女子向自己致歉,谢明依心中有些微的讶异,却是笑着挑了挑眉,下意识的看向那坐在秋千上的女子。

    见着自己看了过去,明薇气呼呼的偏过了头,可在她的眼睛里,谢明依看到了女子的懊恼和心疼。

    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她是艳羡的。

    “楚兄多虑了,明薇姑娘单纯率真,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子墨怎会怪罪。子墨本就是一普通之人,一身荣华皆是天恩浩荡罢了。”

    谢明依笑着用手边的折扇撑在秋楚笙的手肘下,阻止他继续弯下腰的动作。

    再回头的功夫,那少女的眼中的抵触已然尽消。

    ————

    推开门,琴声戛然而止。

    同昨夜宫宴上慕容九的琴艺相比,秋楚笙的技艺丝毫不落下风。

    只不过一个大开大合,气势雄浑,另一个莺啼婉转,尽书小女儿的心思。

    “你来了。”秋楚笙抬头,看向门口正在将门关上的谢明依。

    他刚遇到她的时候,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状元红袍游街,长安城万人空巷只为一睹风采。

    两个人似乎极有缘分,谢明依只穿过两次红色的长衫,第一次是在状元游街的那一天,第二次则是在被自己邀请去府中做客。

    除此之外,再无红色的便服。

    可无论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什么衣衫,都是那般的意气风发,那般的风华绝代,让人看了便觉得耀眼。

    而现如今,曾经的轻狂不再,剩下的只有如水一般的沉静。

    青绿色的长衫,即便是在初一这一天。

    “我以为,你今天还会穿那件红色的长袍,我记得明薇说过,你穿红色的长袍尤其好看。”

    秋楚笙笑着道,温柔的嗓音是上天赏他吃饭的东西,包括那俊美的面容。

    “所以这就是你给你的徒弟起名叫明薇的原因吗?”

    谢明依没有避开这个最尖锐的问题。

    从在大门口的时候,那人说自己叫明薇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有所怀疑。

    只不过那是个她怀疑的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将名字相同的女子送到秋楚笙身边。

    一直到刚刚那一刻,她看到秋楚笙眼中的寂灭时她才明白。

    “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岁,十岁的小姑娘在路边,冻的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口气,我把她带回了房里。当时的师父让我把她扔出去,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起先,谢明依以为他在说外面的那个小丫头,可看着秋楚笙空洞的目光里露出的一点星光,谢明依突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原来的那个明薇。

    “可我‘怎么舍得啊?我跟师父说把我的那份分给她一半。师父待我严厉,却只有那一次妥协了。后来,我因为一曲盗灵芝名满长安,再也不用为了吃饭发愁……”

    年少的秋楚笙成了名,成了比他师父还要红火的角儿。他那个师父年龄大了,唱不动戏了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长安,据说是开了一家酒馆,足以生计。

    而秋楚笙呢,成了宝林班子的台柱子。

    明薇在秋楚笙身边长大,总是会在他练习的时候在一旁煞有其事的学着。

    一来二去的竟也学的有板有眼。

    唱戏这一行,苦。

    苦的秋楚笙并不想让她接触,可那少女眼中炙热的火光让秋楚笙难以拒绝。

    她就像一个戏痴,痴迷着戏中的人物,戏中的情节。

    可最难得的,是她那一颗未被污浊了的心。

    秋楚笙护着她,就像是护着自己的妹妹,当然,那只是他以为的。

    但凡见到了明薇的人,都看出了她的心思,唯独不肯承认的人,只有他自己。

    然而这世间终究没有不染一丝纤尘的人,或者说这人间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不然,又怎么能称作是尘世?

    明薇的存在终究被心怀叵测之人得知,后来的某一天,明薇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再一次见到明薇的时候,秋楚笙差一点就疯了。

    谢明依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的背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感觉到了那人心中的悲恸。

    仅仅是一点点便足以让她却步。

    “楚笙所求不多,唯一人尔。”

    发了疯一般的秋楚笙想要去找当时还不是瑞王的皇子报仇,在那些一掷千金的人中这位皇子的出手最大方。

    最后被谢明依在宝林班子里的后台要上台的前一瞬,拦了下来。

    “你要为明薇报仇,我不应阻拦,但明薇若是活着,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做出傻事。”

    那天盗灵芝里的白娘子很奇怪,一样的戏文,一样的唱腔,可那台上的白娘子却同往日里多了三分悲痛,依旧感人肺腑。

第一百零三章 初二

    “尚书大人,你还记得曾承诺过我的话吗?”

    他是一个戏子,在戏台上扮演着别人的人生,当褪去了那粉墨之后,没有万人的追捧,没有掌声环绕,只是一个想要干干净净的立在世间的普通人。

    “从不曾。”

    谢明依迎着那质问的眸光,看着他眼中的冷漠,心中升起了一阵愧疚。

    “谢明依从不曾忘记对秋楚笙许下的承诺,我答应的,一定会做到。只是……楚笙,你要给我时间。”

    “时间?”秋楚笙笑出了声,然而那眼中的嘲讽却在不知不觉中刺痛了谢明依的心。

    “谢明依,六年前你告诉我你会还明薇一个公道。结果你进了大牢,六年的时间你重回朝堂,可你是否有一刻想起明薇?”

    秋楚笙失望透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信了你的话,说不定早已为明薇报了仇。是我忘记了,像你们这般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怎么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甚至微不足道之人的死而去得罪皇族?”

    “枉我唱了一辈子的戏,却听信了这世间最愚蠢的谎言。哈哈……”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刺耳。

    她,确实不曾记起那个女子。

    因为,之前的她连自保都费力,更何谈与那苏家力捧的瑞王对峙?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

    突然间,那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到那人痛苦的问着自己,

    “谢明依,你知道那种在梦里都觉得自己是罪人的心情吗?”

    “知道。”

    让秋楚笙意外的是,一直沉默躲避自己的谢明依此刻目光平静的看着斜上方挂在墙上的画像。

    那是他此生独一份的丹青,画中是他衷爱的女子,眉眼如画,天真烂漫。

    可是谢明依的目光似乎并不在那副画上,而是在很远的地方,她的目光是虚的,没有焦点。

    她,想起了谁?

    那一瞬,秋楚笙有些了然。

    容璟,这天下唯一能让她伤心至此,心怀罪责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我当然知道那种感觉,以至于我时常不敢入眠,怕在梦里面对他。我知道他不会责备我,可这也是最令人煎熬的。”

    谢明依说花时的面容异常的安宁,那一双眼睛也无比的平静,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更是会染上几分温柔。

    一别几载,再见的秋楚笙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人竟会出现在苏府的家宴上。

    尤其是在人群中看到她出现的那一个,秋楚笙整个人都是惊诧的。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狂傲的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也会成为那赔笑的人当中一个。

    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甚至他清楚,此刻的谢明依已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期盼着——她,谢明依还会记得她所许下的诺言,还明薇的一个公道。

    然而世事难料,很明显的是,重返朝堂的谢明依变成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人,豺狼虎豹,一丘之貉。

    莫惊风向他提起谢明依变了,当时的莫惊风还有几分犹疑,现如今他信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谢明依出现在宁国公府的家宴上时。

    或许谢明依没有看到他,那般春风得意的人怎么会注意到角落里的琴师。

    那一夜,瑞王说他想听自己弹琴。

    秋楚笙应了。

    而今次他写信给谢明依正是想给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画上一个句号。

    可谁知,她来是来了,却早已忘却了。

    “从前的谢明依,如果有人敢动容璟,她只会要这天下为他一人陪葬。绝不会在此向一个戏子倾诉,她内心的苦闷。你不是我认识的谢明依。”

    谢明依知道,秋楚笙是想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对自己怀有期盼。

    期盼自己会为他的心上人讨回公道。

    可是……

    “你也不是我认识的秋楚笙啊。”

    谢明依苦笑着,看向坐在琴后的男子,

    “我认识的秋楚笙,也绝不会委身于瑞王。因为他知道,明薇那般明媚的女子绝不会接受他折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换来的一切。”

    灼热的目光看的秋楚笙无地自容。

    可明明,明明他才是那个心怀怨愤的人,怎么现在倒轮到她数落起自己来了?

    “所以,你叫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提醒我明薇的死,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无法兑现承诺。”

    看着谢明依利落的转身,打算离开的身影,秋楚笙突然间慌了。

    就在此时,那双即将要落在门上的手突然间顿住了。

    “秋楚笙,看在以往的交情上,给你一个衷告。

    如果你不想连累第二个明薇,最好离瑞王远一些,离长安远一些。你要走,我可以给你银子,但你若是铁了心要留下来,有一天你横尸街头,我是不会为你收拾的。”

    谢明依低垂着眼眸,掩盖那眼底的不忍,

    “这世道远比戏文里那些故事更加戏剧。白娘子的故事只会出现在戏台子上,戏台下的人生不是你我能够掌控的。”

    秋楚笙看着她,良久嗤笑出声,

    “所以,你谢明依是怕了吗?”

    “不是怕。”谢明依抬眼看向秋楚笙,看着他青葱如玉的指尖,俊美的无可挑剔面容,

    “是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时候,人,是要认命的。”

    “你认命吗?”

    这一次回答秋楚笙的只有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阵寒风吹进屋子里,卷起了三两片的雪花,在落地的瞬间消失融化。

    秋楚笙突然间觉得指尖有些疼痛,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了。

    白色的手帕轻轻的包裹着指尖的伤口,秋楚笙看着对面专心致志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明薇,你,想离开长安吗?”

    有一句话,谢明依说对了,终究她是无辜的。

    “师父去哪,明薇就去哪。师父想离开长安,明薇便跟着师父一起。”

    说完少女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掌,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视为神明一般的男子。

    “傻丫头,你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师父的。”秋楚笙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少女的发顶,动作轻松,恍惚间眼前又浮现了记忆中那人明媚的容颜。

    “明薇自小无依无靠,多亏了师父才有的今日。只要师父不弃,明薇是不会离开的。”少女眼中的坚定和执着让秋楚笙僵在原地。

    他吃惊的是那眼中藏的很好却依旧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情。

    ————

    初二

    谢母是吃斋念佛的人,每年的初二都会到寺庙还愿。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谢明依起了个大早,难得的换了一身湛蓝色的长袍,发顶也束起了蓝色的冠玉,腰间配上了蓝色的丝绦悬着的白色玉佩。

    好吧,都是素月给她收拾的。

    以谢明依现在的状态来说,是绝对不会想到要配玉佩这种配饰的。

    因此当容羲走进房间里的那一刻,看着要出门的谢明依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素月的整理之下,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原本的浓眉被修剪的淡了几分,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一下子便柔和了许多,再加上原本就出众的容貌,如此装扮起来,竟比之陆锦几人还要俊美上几分。

    若是不明所以的官家小姐见了,很难不让人一见倾心。

    而今时今日,容羲才有些开始明白,当初的谢明依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了。

    这般才貌无双的状元郎,也难怪平宁公主会一见倾心,难怪苏衍和现如今的皇帝会心心念念。

    “看什么呢?”谢明依的一声呵斥唤回了容羲的神志,后者抬手摸了摸鼻尖,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催我过来看看大人这边收拾的如何了。”

    “可以走了。”

    彼时天色刚刚亮,谢明依也不过是用了几口饭便被素月抓着装扮起来。

    说是装扮起来,也无非就是换了套衣服,配了点装饰,外加稍微的修饰一下她有些气势夺人的眉毛。

    临了素月还趁她不注意点上了两点红色的凤仙花汁在她唇瓣。

    “别擦,这是润唇的,你看这儿都裂开了,再不修边幅,也得注意一下仪态,这可是朝廷的颜面。”

    素月是再了解不过谢明依了,以前是多注重自己容貌的人,现在就有多懒惰,恨不得每天藏在灰堆里。

    好吧,她只是打个比方,总是就是毫无色彩。

    刚走到花厅,谢明依便碰到了从另一侧走过来的母亲,连忙上前搀扶着。

    谢母瞧着自家的大女儿,不由得眼前一亮,再看向素月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那样子就好像是在说,干的不错。

    得到了肯定的素月心情大好,唇角也多了几分笑意。

    而最惊讶的人莫过于谢凤绾了,之前是她年岁小,而现如今两姐妹站在一起竟仿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只不过一个男装英气,一个罗裙柔美。

    却都是那么惊艳。

    “母亲,小心脚下。”院子里已经被府中的人打扫了几遍,眼前的路已经没有了积雪,可谢明依依旧小心着,怕脚下依旧会有些湿滑。

    “素月姐姐的眼光素来都是极好的,这一身蓝月裳早半个月就在绸缎铺子里定做了。如今看来,倒是极合身的。”

    谢凤绾素来同明依亲近,眼下见着姐姐穿着打扮的同往日大不相同,让人觉得焕然一新,心中也跟着觉得欣喜。

    谢明依笑了笑,看了一眼谢凤绾身后的素月,道,

    “难得素月姑娘如此有心,既如此我若是不做表示未免小气了些。素月,可有什么想要的,大人可成全了你。”

    话音刚落没想到身旁的母亲竟然接话道,

    “素月丫头啊,明依可难得这么大方,可千万不能跟她客气了。”

    谢明依苦笑出声,“娘,我好歹也是您亲生的。”

    “是啊,就是因为你是亲生的,我才让素月别跟你客气的。不然我跟别家的说的着么我?”谢母斜睨了一眼谢明依。

    后者连忙笑着点头,“是是是,您说的都对。”说话间又看向素月,

    “听见夫人的话没有,想要什么,千万别跟我客气。”

    素月连忙应道,

    “是,谢夫人。”

    “嘿,明明是我全了你,你怎么只谢夫人,不谢谢大人?”

    素月抿唇一笑,“万一回头大人不认账了怎么办?谁敢同大人开口?这回我可有夫人坐镇,就不怕大人不认账了。”

    谢明依是既无奈又好笑,

    “瞧瞧,瞧瞧,这一天天的都成了人精了。”

    话音刚落四下里便是一阵笑声响起,一行人也到了谢府门口,扶着母亲和凤绾上了马车,这边谢明依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车队渐渐行起,外面的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可马车里的谢明依却面容严峻的紧。

    今儿是正月初二,几乎平日里吃斋念佛的人都会到寺庙还愿,而这些人之中就有瑞王妃。

    瑞王妃出自岭南鲜依一族,是鲜依族族长的女儿,被送到长安和亲,最后下嫁给了当时还不是瑞王的皇子。

    辗转多年,现如今的瑞王妃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王妃。

    但是瑞王爷的龙阳之好,再加上妻妾众多,鲜依族出身的瑞王妃即便贵为公主也管不了这位天家贵胄。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瑞王妃便开始信起了佛教。

    每年寺庙的香油钱洒了不少,好在苍天有眼,膝下的一双子女倒是乖巧懂事,无论是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好。

    也因此,瑞王对瑞王妃也是礼遇有佳,当然,前提是瑞王妃不插手他的事情。

    毕竟王妃代表着鲜依族的支持。一定程度上,瑞王可以选择包容。

    让谢明依觉得意外的是,瑞王竟然看上了宁国公的孙女,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任她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宁国公府的家宴上,还有那么一档子事。

    若不是谢凤绾莫名其妙的被宁珍儿挑衅,谢明依就不会想着去查怎么回事,这一查便查出了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原来宁珍儿将瑞王的字“云锦”错认成了陆锦。

    以至于芳心错付的宁珍儿对陆锦青睐有加,再加上陆锦对他的刻意疏远,如此便怪罪在了凤绾的身上。

    但这些都不是谢明依真正在意的。

第一百零四章 初二(二)

    最棘手的还是秋楚笙。

    以身视贼的大多数结果,便是丧命在贼人手下。

    而且,未必能报的了仇。

    现下,谢明依只能祈祷,秋楚笙的心还没有全然的被仇恨所蒙蔽,不至于拉着他那个徒弟一起送死。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两个人一起离开。

    不多时,便到了长安城外的玄妙寺。

    正如谢明依所猜想的那般,不过辰时不到,玄妙寺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谢明依往前面看了下,最前面的似乎不是瑞王府的马车。

    眸中划过一丝异色,谢明依放下车旁的帘子,握着手里的暖炉,不禁叹了口气。

    “今儿个才初二,大人怎么就叹上气了?”车外的容羲问。

    初二正是冷的时候,边说话边冒着哈气。

    马车里的人扯了扯唇角,

    “大年初二,在寺庙门口我竟然凡心不休,罪过呀罪过。”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声音偏些苍老,是马夫的声音,

    “容公子,咱们大人向来如此吗?”

    以前有容璟在,自己也整日忙于公务,基本上不用说容璟便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府里的马夫基本上只需要管喂养马匹的事情。

    最近谢明依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容羲,一来为了磨合两个人的默契,而来为了让他尽快适应环境,如此便需要马夫了。

    容羲不置可否的挑起眉梢,被冻的发红的脸颊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皇帝要组建南军,启用了杭州的安德鲁。

    南军的建成到强化需要一段时间,但若是有心,五年的时间足以。一旦南军建成皇帝便有机会同苏家分庭抗礼,届时则大权可握。

    但是,一则以苏同鹤为首的苏派是决计不会让这件事情顺利的发展下去的,二则一旦有朝一日兵戈相见,无论谁赢谁输,必定是血流成河。

    而且,组建南军包括强化这期间的过程,是绝对离不开银子的。

    到现在皇帝还没有跟自己说什么,但是谢明依知道,皇帝在等,苏家也在等。

    一旦她主动拿出了银子,便证明她为皇帝一派,同苏家的关系就会恶劣,但她若是以朝事为由,拒不拨款,皇帝便会疑心。

    上次失踪的半个月,差一点便晚到了长安,她差点没了半条命去。

    光是想起那种血肉被撕咬的感觉,谢明依便觉得心有余悸。

    她该如何自保?

    唉,做人难啊,做官更难,想顺顺利利的做官更是难上加难。

    这边想着,只听一阵马蹄踏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前面的马被惊了,一阵嘶啼暴动,马夫直接被甩下了车,车里的谢母和谢凤绾也差点从车厢里栽出去,好在有人及时拉住了马的缰绳,车里的谢凤绾才逃过一劫。

    等她稳住了身体,只觉方才碰到了车壁的地方一阵酸痛,好在有母亲护着她,后者剥开她的衣袖,手肘已然蹭破了一层皮。

    “母亲没事吧?”

    外面的人是谢明依,没等到车里的人回答,谢明依便迫不及待的掀起了车帘,只见车里的谢母同凤绾虽然服饰有些散乱,但好在两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大事。

    “母亲的手肘破了一层皮。都是我不好。”谢凤绾颇有些自责的说着。

    “娘,咱们今儿个还是先回去吧。诚心不分早晚,菩萨会理解的。”谢明依劝说着。

    谢母摇了摇头,“不必,我的身体我清楚,没什么大事,皮肉之伤,已然到了寺外,自然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谢明依眉间轻蹙,看向凤绾,“你怎么样?”

    “我没事。”凤绾道,在谢明依放下车帘之前,她看到了外面马车旁边那道红色的衣角。

    “多谢云让出手相救,明依感激不尽。”谢明依俯身作揖,而对面身着红袍的陆锦连忙虚扶起她,说道,

    “大人何须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说到这马受惊,谢大人可知方才那一行马队是怎么回事?”

    即便陆锦不问谢明依也是要查个清楚的。

    方才因着担忧家人,谢明依没来得及去看,眼下倒是朝着玄妙寺外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一行马队,纷纷停在了排在最前面的马车旁边。

    而此时谢明依才注意到,那马竟是苏衍从西域缴获的汗血宝马。

    而那马队中的人纷纷身材魁梧健硕,脊背笔直,气宇轩昂,同旁边的世家公子们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

    隐约间谢明依好像看到了那马车上刻着一个字,但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本来还需要半个时辰才会开的山门,竟在此刻打开。而随之寺庙的主持玄妙方丈也在众人簇拥之下走出了寺门。

    直到此刻,那辆神秘的马车之上才有人踏下了车,看着背影隐约间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被侍女搀扶下了马车。

    “那是……”看着那背影谢明依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忘记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像是苏侯的未婚妻。”

    “……”谢明依语塞,往那苏家的马车后面看了一眼,果然是瑞王妃。

    如此已然很明显,瑞王也要敬苏家的一个未婚妻三分。

    不过,这马队无论是苏家的还是云初夏的,都未免有几分太嚣张了。

    “苏侯怎么舍得让娇妻独自前来?”谢明依问着,没发现陆锦看向他略微诧异的目光。

    这话里似有几分讥讽的醋意,可谢明依仿佛有些气恼了,竟未发觉。

    “大人竟不知,苏侯素来是不信这些的。”陆锦解释道,可是随即又想到了那一次在玄妙寺看到苏衍在大殿里苦求的虔诚背影。

    他不知道苏衍在求些什么,但是陆锦想那一定是对于苏衍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谢明依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

    苏衍不信,大概是因为他不敢信吧。

    “山门开了,你母亲在寻你,快回去吧。”

    谢明依示意陆锦看向前方,后者转过身刚好看到了向自己这边跑来的家丁。

    “既如此,云让告辞了。”

    谢明依点点头,后者这才踏着步子朝着自家的马车走了去。

    那一身红袍在白雪之中极为惹眼,却似乎又是最好的点缀。

    ————

    到了寺庙里,谢明依寻了会医术的僧人为母亲包扎伤口。

    因着每一年都来,再加上容璟每年的香油钱都添了不少,寺庙里的僧人也大都同谢母熟悉了。

    倒是对谢明依有些陌生,即便是玄妙主持也差一点认错了人。

    “一别五载,主持别来无恙。”

    谢明依笑着道。

    彼时玄妙主持刚同谢母结束谈论佛法,谢母同凤绾在僧人的引领下到寺庙的厢房里歇息。

    玄妙主持脚步微顿,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子,同玄妙记忆中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这张与记忆中吻合的面容,玄妙主持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

    然而主持的眼中只是稍稍的流露出一丝惊讶,

    “谢施主苦尽甘来,老衲要在此道一声恭喜了。”

    谢明依出狱的事情,惊动了朝野上下,长安城里鲜少无人知晓。

    即便是这般的方外之人,也在香客的谈论之下素有耳闻。

    再看到那人如今的蜕变,玄妙主持心中是欣慰的。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主持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抖擞,身手矫健。果然常伴佛祖左右之人自有佛祖庇护之。”

    谢明依感慨道,对面的玄妙如今已经六十九岁的高龄,须发尽白,可那精气神却是一般的年轻人都无法相比的。

    “佛曰,众生平等。佛光普渡众生,众生心中有佛,佛祖自会庇护。”

    与世无争的气度与风范,谢明依的眼中升起几分敬仰和艳羡。

    而玄妙只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目光中的遮掩,二人从大雄宝殿的偏厅一路沿着小路走到了后面的景园,冬日里银装素裹,气势磅礴。

    “老衲是方外之人,即便如此,也要为每日寺中僧众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忧心。但比起大人忧国忧民,自是多了几分清净。”

    玄妙道。

    “主持总是将世事说的这般轻松,在主持眼中,早已没有了生与死,人与人的界限。佛度众生,主持眼中亦是一视同仁。可这人世间的山下总是有三六九等。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一样,肯尊重其他的人。他们尊重的只有金钱和地位,以及权利。”

    “这样的话,以前的谢施主是说不出口的。”玄妙主持不再向前,谢明依也紧接着停下了步子,二人站在湖上的康桥上,望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寺庙厢房,

    “有时,肯面对真实的自己也是一种开悟。红尘之所以为红尘,是因为其中的七情六欲,若皆是老衲这般的方外之人,红尘就不再是红尘了,也甚是无趣。”

    谢明依突然间笑了起来,“没想到主持竟比我这一个身处红尘中的人看的更清楚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玄妙主持笑着道,

    “更重要的是,谢施主不是早已明白这一点了吗?”

    谢明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

    “看透了却依旧选择入世,这般的勇气老衲可没有。”

    闻言谢明依逐渐弯起了唇角,轻挑起眉梢,“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主持。在主持面前,无所遁形。”

    “只是有些事老衲还是要提醒施主,红尘一遭迟早归为尘土,若心想事成还是功成身退的好。太过于拘泥,怕会累了自己。”

    谢明依仰视着玄妙主持,目光中好像是在面对一个亲近的长辈,而非世外的主持,

    “多谢方丈指点。”

    玄妙主持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差不多寺前的庙会已经开了,你可以去看看。既来之,则安之。万事万物皆有定数,缘分二字不易,随缘便好。否则,伤人伤己。”

    玄妙主持意有所指,谢明依自然听得出。

    “主持,您什么时候开始为善男信女搭起姻缘线了?”

    玄妙笑着摇了摇头,适逢有僧人来寻,玄妙离开,谢明依觉得有些冷,手里的暖炉被容羲拿走去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无聊之际,闲庭散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寺庙的前面。

    如玄妙主持所言,确实已经是人群鼎沸。

    即便是在冬日里,依旧人影重重,摩肩擦踵。

    新年里,家家户户都有置办新衣的习惯,眼下人群中多数人都穿着新年置办的新衣,皆以鲜亮的颜色为主。

    看着倒是热闹喜庆的紧。

    谢明依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货摊,十分的享受这种存在于人间烟火中的感觉。

    这才是人生啊。

    “姑娘,吃冰糖葫芦吗?”红色饱满的山楂上面裹着一层结了冰的糖浆,看上去诱人可口。

    “冰糖葫芦如果像你这么卖,估摸着早就转行了。”谢明依接过那人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拿在手里,上面还留存着那人手指尖的温度。

    慕容九看着另一只手中的糖葫芦架子,耸了耸肩,给了一旁路过的小孩子。

    不等那孩子的家长开口拒绝,这边已经拉着谢明依跑开了。

    人群之中,两道蓝色的身影在人海中穿梭,谢明依高高的举起手里的糖葫芦,以免碰在路人的新衣服上,却没想到那红色的画笔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多么美丽的弧线。

    一直到了庙会的另一边,在一家糖人的摊铺前,慕容九停了下来。

    他本以为谢明依会甩开他的手,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

    反而,他感觉到她在享受他所带来的温暖。

    “拿着。”谢明依将糖葫芦递给了慕容九,后者怔怔的看着,“怎么了?”

    “冻手啊。”谢明依无奈的道。

    天知道这一路她忍了多少回才没有把这个糖葫芦扔掉。

    慕容九连忙伸手接过,“是我疏忽了。”

    另一只手却是握住了谢明依早已冻的通红的手。一边搓着一边哈着气。

    两个人皆身着男装,又同配着蓝色的衣着,糖人的摊主看着两个“男人”之间如此暖心的举动,一时之间竟是惊诧的合不拢嘴。

    “老板,糖人,糖人!”

    谢明依看着老板手里的糖人就这样落在地上,却在下一刻开心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解语花

    耳边是人声嘈杂,百味人生,眼前是和乐之景,闹市中却依旧内心安宁,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谢明依望着身侧的慕容九,那人眉目如画,眸中温情脉脉,谁又能想到他背负的一身伤疤?

    随着慕容九引领自己在庙会上闲逛,即便这里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但是不知怎的,此刻却是与从前不同的。

    “小心。”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正在配饰摊前停留的谢明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过去。

    入目的即是她预料之中的人。

    “谢谢。”

    那被扶起的女子眉眼温柔,连同那腰身都婀娜的宛若柳枝,只轻轻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更像极了那甜到至极的甘泉。

    云初夏靠在苏衍的怀中被后者慢慢扶了起来,不得不说苏衍真的是一个很周到,很体贴的人,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云初夏真的动了心。

    然而,当她看到那人的目光时,她便知道,他不爱自己。

    而有那么一刻,苏衍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视线,然而当他抬起头去寻找时,只看到了人群中两位身着蓝袍的公子背对自己的方向渐行渐远。

    当苏衍的目光落在那二人紧握着的双手上时,莫来由的心口被刺痛了一下。

    “侯爷,初夏真是没有想到侯爷今日会来。”

    云初夏的声音唤回了苏衍的思绪,收回目光看着身侧的未婚妻,看着她眉眼之中的几分熟悉,苏衍的眸底愈发的温柔,

    “忙完了手中的事情,便过来了。说起来,我本应该陪同你一起来的。”

    家世上,云初夏虽非出身名门,但是也是清贵之女,再加上在苏府中的几日言谈举止众人皆有所见,苏同鹤对于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很满意,苏衍自然也不会去刻意挑剔。

    他本不信神佛,但今次他在府中辗转,最后决定赶来玄妙寺。

    身后的青隐同云初夏的侍女跟在二人身后适当的距离,看着前方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青隐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刚才我在街上只是匆匆一瞥,虽然只窥得那位大人几分容颜,但却是真的相貌不俗,便是同咱们侯爷那也是不相上下的。

    ——你是不是傻了,那位谢大人是个女人,女扮男装能不异常俊美吗?

    ——女的?她竟然是女的?

    府中的两个小厮窃窃私语却被路过的苏衍听到了,即便苏衍并未表露出来,但是青隐感觉得到他有些生气。

    因为那其中一个小厮说话时微微戏谑的语气。

    只是青隐终究不知道是因为侯爷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冷落云小姐才赶来了玄妙寺,还是因为听到了那人的名字才匆匆赶来。

    “天子脚下,果然是非同凡响的热闹。以前初夏只觉得杭州的灯会已然足够繁华热闹,到了长安才发现,杭州不过是一隅之地。”

    云初夏的话好像藏着几分其它的意思,又像是在单纯的说起两地的差距。

    但是不可辩驳的是,苏衍听出了这话中的遗憾和思念。

    “想家了吗?”苏衍问。

    云初夏微怔,她没有想到他会在第一时间便明了了她的心意。他的心思确实细腻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有一些。”云初夏轻声道,却在下一瞬偏过了头,微微扬起下巴仕途让那液体倒流。

    “想家了便回去看看。左右婚期还有半个月,回家看看也好。”

    云初夏道,“不必了。长安杭州两地遥遥千里,以后有的是机会。”

    看着她光洁的侧颜,苏衍没有再多言。只是不经意间握紧了云初夏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她心中的愁苦。

    终究他能给的只有这些了。

    “委屈你了。”

    苏衍的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云初夏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能与苏家结亲,是云家的福气,更是初夏的福气。谈何委屈?”

    云初夏的回答滴水不漏,很官方,很得体,但是两个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云初夏会是他苏衍的正妻,她会做的很得体,却唯一不会倾心托付。

    不知怎的,云初夏只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心口一阵酸涩疼痛。

    这世上哪里会有一个女子不想将自己托付给一个肯用心照顾自己的夫君?然而,她的夫君不肯将心给她,她又怎么能倾心托付呢?

    一旦动了情,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云初夏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苏衍最需要的便是她这种恰到好处。

    既然皆未动情,如此,他便不会觉得负罪深重。

    如此,各生欢喜。

    ————

    “你,不怨我吗?”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玄妙寺的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下面,谢明依拉住了慕容九的衣袖,来来往往的香客对两个人频频侧目。

    相较于二人举动亲密,香客们更在意的是二人出众的容貌。

    其间也不乏认识两个人的官眷,然而除了惊讶便再无多余的谈论。

    无论如何,慕容卿野都是慕容九的生父,即便做父亲的难免有些偏心,但是养育之恩总是在的。

    任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慕容九看着对面的谢明依,看着她平静的眼眸中藏的很好的小心,不禁苦笑出声,

    “你就不能不问吗?”

    你就不能不问吗?

    想着说这句话的慕容九,谢明依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即便不是苏衍,也会是我。”谢明依将自己的手抽出,看着慕容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怨我,情有可原。但是,只有这一次,请听我把话说完。佛祖在看着我们,慕容宸,我想把你留下,你愿意吗?”

    慕容宸是慕容九的名字。

    在谢明依的潜意识中,她总是觉得自己亏欠眼前的这个人。

    亏欠他的真心,亏欠他的照顾,亏欠他的隐忍。

    怨吗?

    当然怨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那是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

    即便他并没有将自己作为继承人培养,但是自己却依旧沐浴在慕容家的光辉之下。

    其它的兄弟他可以不在乎,但是那是他的父亲,唯独那是他的父亲。

    慕容九缓缓的抬起头,轻轻的将她发边的两绺发丝别到了耳后。

    “你既已开了口,我又怎么可以拒绝?”

    慕容九微弯起唇角,眼底的温柔足以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那一抹浅笑,惊艳了时光,足以温暖了冬日的寒风料峭。

    “咳咳。”

    “打扰一下,给你。”

    不合时宜的清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容羲将手里的暖炉放进了谢明依的手中,随即转身离开。

    踩着脚下一级一级的台阶,容羲望着那大雄宝殿中的佛像,那佛像眼中的慈悲仿佛包容的下这世间的万物。让人觉得自己可以被救赎。

    留下意味着什么?

    容羲相信慕容九不会不知道,留下意味着这一世只能站在那女人的身后,这一世将忍受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那个女人啊,总是有能力把别人带离本已是既定的路线。

    容璟如此,慕容九亦是如此。

    自己呢,是不是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或许,会吧。

    ————

    是夜,暮色渐深,覆盖着玄妙寺的上空。

    趁着凤绾歇下的空当,素月觉得有些气闷,出门散了散步。

    然而刚出了院子,到拐角处的大树旁边,碰到了似乎有些情绪低落的容羲。

    “怎么不去休息?”素月问。

    素月是长安人,可声音却更像吴侬软语,让人听着舒心。

    “素月姑娘。”容羲转过身有些微的惊讶,朝着素月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有些事,睡不着。”

    素月轻笑着摇了摇头,“睡不着可不就是心里有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与容璟有关的。”

    容羲有些意外的看向素月,“大人说姑娘是解语花,今日见识到了。”

    素月弯唇,眉眼之中并未有一丝得意之色,反而流露出几分愁怨,借着夜色的掩盖倒是未让容羲看到,只是那隐隐有些变化的气息,容羲还是察觉到了的。

    “不过是虚长了几岁,见的人多了,长了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算不得什么解语花。”素月说着,又问起来,

    “是因为白日里慕容先生的事情吗?”

    当谢明依打算捅破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纸时,就已然决定了不会藏着掖着。

    所以,她选在了大雄宝殿之前。

    一切的决定很仓促,然而却又是那么的坚定。

    似乎只是在庙会上看到那人的那一眼,亦或是那温暖的一瞬。

    容羲的沉默和气氛的突然变化,素月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以前我也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那么纯粹的关系。只是单纯的去为对方着想,甚至为此可以付出性命的代价。”

    素月说着,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繁星,星星点点之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已逝之人的容颜。

    就像是她最初遇见那个人一般,青涩,忧郁,冷冽。

    “其实,容璟一开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般待人温和,她也不是你看到的这般筹谋计算,冷漠多变。”

    “你……和他们认识多久了?”容羲诧异的开口问道。

    素月想了想,眼中泪花闪烁,

    “好久了,我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他们的。如今,已经十三年了啊。”

    十三年?容羲似乎没有想到,他一直没有探听到有关这个素月的事情,一切信息都在她二十岁那年来到谢明依身边开始的。

    之前的一切甚至无从查证。

    “你在背地里查过我的吧。”素月笑着看向容羲,似乎对于他调查自己的事情了然于胸,却又混不在意。

    “是。”

    容羲也并未否认,

    “可我什么都没有查到。你二十岁之前的事情。”

    素月弯唇,“那是因为她将我存在的痕迹抹去了。”

    “什么?谁?”容羲一怔,他可以理解到素月说的人是谁,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他的人都查不到的信息,竟然是被她一手掩藏。

    “她那年刚刚十九岁,和你一般大的年纪。”

    容羲:“……”

    “容璟不是长安人,他是辽东的流民,和他的青梅竹马一起逃难到的长安。很幸运的是,容璟遇到了她,不幸的是,在遇到她之前,那女子将自己的最后一口吃食给了容璟。”

    容羲从来没有听容璟讲起过,即便两个人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兄弟。

    容璟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对此容羲是遗憾的。

    然而素月的讲述却让他了解到了另一个容璟。

    “十五岁的少年将一身的怨气撒在了也只有十五岁的谢明依的身上。那时候她还是将军府的三少爷。在她的帮助下,容璟安葬了那个女子,之后又被她带回了将军府。

    起初,他从心底里排斥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家之人,因为在穷苦之人的眼中,这些人全然不知民生疾苦,甚至对待他,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施舍。

    刚开始大家都很好奇,但是后来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对这个外来的人议论纷纷。因为他的态度真的很恶劣。所有的人都远离他,只有谢明依,日复一日乐此不疲的给他送饭,跟他说话。教他长安城的规矩。”

    素月从未见过谢明依那般耐心的样子,即便是对先帝的知遇之恩,也不过如此。

    但是,那时的容璟什么都没有,脾气还臭的不像话,谢明依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

    刚开始素月也没有明白,但一直到有一天,谢明依喝醉了。

    就是容璟离开的那一天。

    那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她看到谢明依醉的一塌糊涂的样子。

    她说——她在十五的少年眼中看不到希望。她就想,一个能让少女甘愿放弃自己生命也希望他继续活下去的人,怎么可以没有希望?

    而且,是容璟让她开始相信爱情。

    从十五岁的那一天,一直到二十八岁,两个人携手走过的十几年中,容璟从未忘记过那个女子。

    如果可以,谢明依极其的希望那女子可以重生,一直陪伴在容璟身旁。

    也总好过,这一世的孤独和寂寥。

    但是容璟告诉她,他并不寂寞,因为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将那个位置填的满满的。又怎么会孤独?

第一百零六章 原来如此

    “或许在你看来,谢明依在对待容璟和慕容九的情感问题上差别很大,甚至可以说是辜负了容璟。但是实际上,是不同的。”

    素月努力的让容羲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那般亲近的两个人之间,实则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素月也是不会相信的。

    然而,他们两个做到了。

    当慕容九踏进门的那一刻,谢母便清楚了谢明依的决定。对待女儿的决定,她素来是支持的。

    包括,属于她的爱情。

    谢母甚至不在乎那个人是谁,同她有什么过节,谢母只知道,这个俊美的男子,他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是那般的温柔。而从另一个角度,谢母在女儿的眼中找寻到了久违的光芒。

    即便很微小,却已然足够点亮她眼中的黑暗。

    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她这般欣然接受。

    比如,容羲。

    他着实为谢明依的决定感到诧异,同时他也在替那个因为她而丧命的男人表示惋惜和不值。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始终建立在——容璟喜欢谢明依的基础上。

    素月的话让容羲豁然开朗,他没有去追寻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或许在心底里,他觉得素月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因为,他曾在那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对容璟的爱慕。

    即便,那被喜欢的人始终视若无睹,恍若未见。

    “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一声惊呼在刹那间切开了寂静的夜晚。

    容羲一抬头的功夫,只见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的朝着这边的方向奔来,手中的利器在夜色下反照着银光。

    “容羲,拦下他!”素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容羲并未做他想,一个健步而上,在那人即将通过自己身旁的瞬间将其拦下。

    “走开,老子今天除了苏狗,并不想杀其他的人。”

    声音中狭着威胁,容羲唇角微扬,眼角处染上一丝冷意,

    “不巧的是,小爷很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如此嚣张。那个姓谢的人如此,你也是!”

    说话间不等黑衣人反应,容羲已经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剑。

    速度之快,让黑衣人来不及反应。

    只听那黑衣人狠狠的骂了一声,

    “糟糕,被坑了!那娘们也没说这里还有一位高手!”

    说着黑衣人便想溜,然而他的对手却是早有准备的容羲。

    在看到他想要逃跑的瞬间,容羲将手中的剑轻轻一推,剑柄一把撞在了黑衣人的脑后。

    下一秒,方才猖狂的目中无人的刺客便晕倒在了素月面前。

    “你还真是……让人惊喜啊。”素月的眼中皆是赞叹。

    “过奖。”容羲看了一眼不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和人群,正打算将黑衣人交给他们却被素月拦住,

    “等一下。”

    容羲疑惑的看向素月,后者却卖着关子,只不过那望向厢房的目光中却多出了几分担忧。

    ————

    谢明依是被院子里人群的声音吵醒的。

    但是让她更意外的是自己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慕容九。

    黑暗中,被一双明亮的眸子盯上,不知怎的,谢明依总觉得有些背后发凉的感觉。

    “怎么回事?”其实谢明依是想问,你怎么还没走?

    但是慕容九却理解成了外面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对你最疼爱的妹妹下手。”

    “谁?”

    未等慕容九回答,这边外面便传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寺中进来了刺客,本侯有必要为在寺中的所有人负责,捉拿刺客的下落!”

    听着声音,像是苏衍。

    只不过……

    谢明依微微凝眉,有些疑惑的看向慕容九,“怎么回事?好好的哪里来的刺客?”

    “具体的来不及细说,你还是先去你妹妹那边看一下比较好。”慕容九提醒道,却并未将话挑明。

    若是一般的事情他大可不必同自己遮遮掩掩,但眼下……涉及到凤绾的事情。

    谢明依顾不得其它,好在外面的素月在同苏衍周旋,给了他一些时间去寻凤绾。

    因着这边的三间房子里面是通的,为了掩人耳目,谢明依没有点灯,而是在黑暗中摸索着。

    好在有慕容九的帮助,这才避免了许多磕碰,又节省了一些时间。

    姐妹二人住在谢母房间的两侧,刚走过母亲的房间,后者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谢明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谢凤绾的屋外。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里面一阵响动,似乎是在藏什么东西的样子。

    谢明依看向身旁的慕容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按原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侯爷,素月一直在院子里,真的没有看到有刺客向这边过来。”

    素月拦在屋外,若是八尺的大汉挡在苏衍身前,恐怕此刻早已被他一脚踢开,可偏生拦住他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不是苏衍怜香惜玉,而是从小所受的教育让他保持着男人的风度。

    “让开,本侯亲眼看到他朝着这边来了。素月,你要知道,即便是你们家大人,也决计不敢阻拦我。”

    苏衍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愤怒和慌张。

    谢明依心下疑惑,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燃了屋子里的蜡烛,等到屋子里被照亮,这才推开门出了屋子。

    “素月,回去照顾夫人和小姐,这里交给我吧。”

    谢明依道。

    “是。”素月福了福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明依,后者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

    刚刚素月是在让她看一出好戏。

    什么戏?

    谢明依的目光落在了苏衍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出门走的太急,连一件披风都未来得及穿,身上只着着单薄的衣衫。

    然而眼下,却是最冷的深冬时节。

    “下官见过苏侯。”谢明依拱手作揖,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整整齐齐,除了散落在身后的发丝,全然没有一丝睡下了的迹象。

    “谢大人也要拦着本侯吗?”苏衍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愤怒。

    但是更让谢明依吃惊的,是他眼眸中的冷意。

    有些反常。

    谢明依直起腰背,低垂着眼眸,沉声说道,

    “侯爷,下官身后是寡母与舍妹的闺房,女子的名节是大事,若是侯爷今日带兵搜查了,无论是否有刺客的影子,明日整个长安都会流满了风言风语。

    更何况,刺客并未在臣下的院子里。”

    话音刚落,任谁也没有想到苏衍竟然冷笑出声。

    “名节?你谢明依竟然还会在乎这些东西?谢明依,本侯今天要搜,谁也拦不住!”

    眼中再无一丝的温情,只剩下比这寒冬更加冷上几分的冷漠。

    说话间在苏衍的示意下,身后带来的十几个兵就要往谢明依身后的屋子走去。

    “谁敢进门,我就要了谁的脑袋。”

    骤然间所有的脚步声都在这一刻停止。

    他们本以为刚刚那是战场上杀红了眼,威震四方的苏衍,因为那像极了修罗的声音。

    只是单单的传音入耳,便让你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变的阴冷起来。

    见此,苏衍不禁动怒,“谢明依,你是当真要阻拦本侯抓捕刺客吗?你知不知道那人方才想要了本侯的性命!”

    谢明依微微心惊,可当她看到苏衍身上并无伤痕之后,再次将眼底的担忧隐藏起来。

    谢明依垂下眼眸,淡淡道,

    “大燕律例明文规定,唯有公中亲批的抄家才可有外男强行踏行官眷女子的闺房。”

    苏衍再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的冷漠只觉得自己似乎是那么的可笑。

    而眼神中更多的是失望。

    “侯爷,这是方才的刺客吗?”容羲掐着时间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同的还有被他打晕的刺客。

    即便方才苏衍并未看清他的样子,但是敏锐的嗅觉告诉自己,容羲身边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他要寻找的刺客。

    不过,未免太巧了些。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不等苏衍开口,这边的谢明依已然出言质问,眉间轻蹙着,低沉着嗓音问道,

    “你出去做什么了?”

    容羲本以为她会问自己在哪里抓到的刺客,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不轻不重的问题。

    “我……”

    “谁让你出去的!我说没说过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走出这个院子!”谢明依很生气。

    而她这种愤怒的样子真的很少见。

    苏衍看了看谢明依,在确定对方不是作假之后,转过身看向容羲,

    “在哪里抓到的?”

    容羲被谢明依问的怔住了,他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的反应也让他很不理解。

    “回侯爷的话,在通向寺前的路上。”

    话音刚落,苏衍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边火光冲天,又有许多人跑了过来。

    原来是寺里的僧人。

    而为首的正是寺中玄妙方丈的弟子,智能师父。

    “阿弥陀佛,苏侯爷,主持让贫僧转告侯爷,伤者已然转醒。”

    伤者?

    谢明依微怔,眸光中有些许的疑惑。

    然而她没有错过的是苏衍脸上的急切和欣喜,以及轻松。

    苏衍带着人离开了,同时也带走了那个黑衣人刺客。

    寺中的僧众也离开了,除了智能师父。

    “想必这位便是谢施主了吧。”智能师父走到谢明依对面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慈悲的目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

    “玄妙主持托贫僧给施主带了句话。”

    “智能大师请讲。”谢明依的双手在胸前合十,恭敬道。

    “师父说,与其耿耿于怀,不如随遇而安。贫僧告辞。”

    说话间智能已然转身离开,谢明依只能在身后轻声道了一句,

    “大师慢走。”

    一直等到智能的身影消失,谢明依全然没有理会院子里的容羲,转身朝着谢凤绾的屋子走了过去。

    容羲:“……”

    他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吧……

    ————

    素月给谢明依从里面开了门,后者将素月支了出去

    眼下房间里只剩下谢明依和谢凤绾。

    灯光昏暗,烛火摇曳,看着门口的谢明依,谢凤绾有些紧张。

    眸光频频的看向窗户的方向。

    可惜她的小动作在那双眼睛中无处可藏。

    谢明依看了看窗户旁边,只有一张书桌,而书桌下面空空如也。

    屋子里似乎并没有其它人存在的迹象。

    但是……

    “你在做什么?”谢明依问。

    彼时的谢凤绾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面对谢明依的诘问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口干舌燥,

    “刚才不是有人来了?我便换上了衣服。”

    谢明依沉默着不答话,只是看着床边的谢凤绾。

    她在想,究竟该如何去做才是最好的方式。

    她知道,窗户外面有人。

    她也明白,凤绾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她更了解,十四五岁的女子已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而最不希望的,便是被别人拆穿。

    外面的那个人是谁?

    她想问。

    却又不敢去问。

    她怕伤到了一个少女脆弱而又敏感的心。

    “夜深了,快些睡吧。关紧了门窗,透进风着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着谢明依转身出了屋子,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曾离开。

    “走了吗?”

    窗户被打开了一个小缝,有什么东西被扔在了桌子上,紧接着窗户被再一次关上。

    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沙哑,如果谢明依没有听错,应该是陆锦。

    “走了。你回去吧,我要歇下了。”

    “这个百合花的香囊你收下。这是我从玄妙主持那里求来的,辟邪安神。”

    说完不等少女拒绝,那人便离开了。

    “欸……”谢凤绾想要叫住他,却碍于夜深了,怕惊动了其它人只能就此作罢。

    陆锦啊陆锦,谢明依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陆锦。

    而让她更意外的是,在自己即将离开之际,屋子里的少女似有些无奈一般的自言自语道,

    “我该怎么还给他呢?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

    谢明依有些讶异,因为凤绾的话听上去,她似乎对外面的那个人是谁全然不知情。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根本没有见过面。

    再联系起来刚刚奇怪的声音……

    她突然间想起,那天在府外看到的那一幕,一时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第一百零七章 他终究是天子

    “在想什么?”

    自打谢明依从院子里进来,便一直靠在枕头上发呆。

    基本上全然无视屋子里还有慕容九的存在。

    本来慕容九不打算打扰她,但是院子里的容羲还站在原地,外面的天儿着实有些冷了,即便是他这么久了也会扛不住的。

    “你知道屋外的那个人是谁吧。”

    谢明依看向慕容九问。

    慕容九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你,也清楚的吧。”

    陆锦。

    若是有人想对她出手,谢明依毫不介意,但是现在竟然对她的妹妹动了心思,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

    无论是男是女,是否身处高位。

    “容羲还在外面。”慕容九提醒道。

    “嗯。”谢明依装作没有听懂慕容九话里的意思,一边下床想将地上的灯熄了。

    “欸。”慕容九不禁苦笑,拉住了谢明依的衣袖,

    “过分了些。”

    “我在调教我的人。”谢明依认真道。

    在苏衍这么一折腾之后,她的心情便不是很好,却偏生在看到眼前的慕容九时,她又不能发脾气。谢明依抽出自己的手,走到桌旁将灯吹灭。

    “如果是容璟,你会这么对他吗?”

    黑暗中的谢明依停下脚步,借着外面的夜色隐隐约约的看清了自己床边那人的轮廓。

    “不会。”谢明依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深刻的明白,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容璟,所以她也不需要用对待容璟的方式对待容羲。

    终究两个人是不同的。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很让人心寒。他再有众多的不是,可他终究是为了你。”

    “为了我吗?”谢明依冷笑出声,隐在夜色下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讥笑,

    “我若是倒了,他还有好果子吃吗?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他自己。”

    一番话,说的是冷漠伤人,刻薄尖酸。

    可转念一想,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容璟。可这并不代表他在思考问题时,没有想到你的利益。无论如何,他为你解了围。”

    慕容九努力的劝说,想让谢明依不要那般的执迷。

    她的心上千疮百孔,很难恢复如初,却并非无法痊愈。

    “你如此对待他,有失公允。”

    “你这是在指责我刁难他吗?”

    谢明依眉间轻蹙,望着那人的方向,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

    眸光中的凌厉即便是在黑夜中慕容九也感觉得到那其中的锋芒。

    “我可没说啊,这是你自己说的。”慕容九连忙否认,可心里却是无比的赞同谢明依方才的话。

    然而这一次谢明依却没有急着反驳他,沉寂了许久让慕容九觉得诧异,但是当他刚要开口问询时,只听那人长长的叹息一声,接着道,

    “我不罚他,你觉得苏衍会就此放过他吗?”

    “……”好像有些道理。

    慕容九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的关系在里面,但是作为说客的慕容九既然开了口,就不会轻易的退缩,

    “已经许久了,他若是病了明天你怎么回去?”

    “……”

    慕容九感觉到她在瞪自己,还好有黑夜的掩护让他可以装作没有感觉。

    可即便如此,依旧如坐针毡。

    好在谢明依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悉悉索索的声音,慕容九感觉到谢明依回到了床上。

    “我乏了,睡了。”

    “……”慕容九怔愣,随即失笑摇头,“你呀,刀子嘴,豆腐心。”

    不久之后,谢明依感觉到身边的人起了身,出了屋子。

    “回去歇息吧。”

    慕容九说。

    容羲有些意外,这一次谢明依消气的时间似乎很快,心中有些犹疑的问道,

    “是,大人的意思吗?”

    慕容九白了他一眼,“嗯。你们家大人不开口,我敢私自做主吗?”

    好吧,这话听上去似乎说话的人毫无地位。

    “倒也是。”话音刚落容羲便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这边慕容九站在原地,看着容羲离开的身影,心中无语至极。

    迟早有一天,他要被这两个人气死。

    想他好歹也是堂堂慕容山庄的庄主啊……毫无地位可言。

    但为什么,莫名的他竟然有一种窃喜的感觉呢?

    ————

    “哎哎哎,松手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告诉你!张仲谦,本官让你松手你听见没有?”

    初三午时之前,谢明依刚回到家中,还没进门便被堵在门口的张仲谦拉走了。

    “边儿带着去。”面对谢明依的控诉,张仲谦全然不理会,直接将谢明依拖上自家马车,一旁的容羲看的一脸懵圈。

    偏生那张仲谦还是跟老夫人打过招呼同谢明依有事相商的。

    把大人抢回来?

    还是……不抢?

    就在容羲犹豫的时候,谢明依已然被拖上了马车。

    “……”

    得,只能跟过去了。

    一脚踏进府门的谢母看了一眼张家离开的马车,眼中晦暗不明,下一瞬收回了目光。

    “夫人,小心脚下嗯台阶。”素月提醒道。

    ————

    这都是什么朋友?

    大年初三拉着自己到酒楼里面喝酒,谢明依看着对面忙的正欢的张仲谦,无语摇头。

    “来来来,喝酒,喝酒啊,千万别跟老哥哥客气。”

    “……”

    张仲谦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酒,热情活跃的让谢明依觉得有些不适。

    “等等,等等。”

    谢明依将张仲谦举到自己面前的酒樽按了下去,力气大到让张仲谦不敢相信。

    “怎么了子墨,不喜欢饭菜?早说呀,我这就让他们去换。”

    说着张仲谦便开了嗓要喊人,谢明依连忙拦下,

    “你打住,打住。”

    “怎么?”

    “你先说你这又是山珍海味,又是陈年老窖的,你这是有求于人吧。”

    谢明依心知肚明,张仲谦这个人啊,手里面的银子像水一样的过,可平日里却吝啬的像一只铁公鸡。

    除了对花楼里的姑娘一掷千金之外,谢明依觉得他连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大方过。

    这样的人肯如此大手笔的宴请自己,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嘿,你这话怎么说的,子墨,不是我说你,没有事我就不能请你喝酒了?”

    张仲谦似有些气恼,但是微微闪烁的目光还是让谢明依觉得事情不简单啊。

    “呵,呵呵……”谢明依揶揄道,

    “是,你没事也能请我喝酒。但是……只限于街边的烧酒。这上等的女儿红都上了桌,你若是不说什么事,我可不敢喝。”

    “你这孩子非这么说话可就伤感情了啊。”张仲谦打算再挣扎一下,可对面的谢明依却始终是一副——编,我就静静的看着你继续编下去。

    此刻张仲谦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是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谢明依都不会信的了。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谢明依的眼中尽是玩味。

    张仲谦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了桌子上,埋怨道,

    “你连样子都不装,我一个人怎么唱的下去!”

    谢明依笑了笑,这话虽糙,理却是不糙的。

    这戏一个人是唱不起来的,她不接招,张仲谦便什么办法也没有。

    但好歹张仲谦也帮过自己,两个人也有些交情,谢明依不好让他下不来台,这边又道,

    “都这么熟了,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打了几个弯弯,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直说的痛快。”

    有了台阶,张仲谦自然不会接着拿乔,毕竟说起来自己还是有求于人。

    “我听人说皇帝年后要筹办南军。”

    第一句话就让谢明依不禁侧目,刚刚拿起来的酒杯瞬间在空中停住,整个人讶异的看向张仲谦,问道,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看着谢明依的反应,张仲谦的心里更加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同时也愈发的觉得今日自己的举动是十分的明智。

    “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这话你是从哪里听的。”谢明依敛下眸子,再看杯中酒已然索然无味。

    张仲谦笑道,

    “得了吧你,皇帝要办南军还会瞒着你这个管钱的大臣?”

    “皇帝是真的没跟我说。这事还未到明面上议论,谁都说不准是不是空穴来风。”谢明依解释道,随即又疑惑道,

    “先不提谁给你的消息,这筹办南军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仲谦嫌弃的看了一眼谢明依,

    “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当傻了吗?”

    “嘿,你怎么说话呢?”

    张仲谦直接忽视谢明依的恼怒,正色道,

    “我且问你,筹备军队需要什么?”

    “一则招兵,二则买马等一切装备武装。”谢明依刚说完,自己便有着明白了张仲谦的意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不会吧。”

    张仲谦的意思是,到时候涉及到银子的事情皇帝会在他们这些商人身上打主意。

    但是……

    “养病是朝廷的事情,再怎么也不过是捐一些银钱,左右伤及不到你张老板的筋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明依问。

    “子墨啊,你以为只是捐银子那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张仲谦似乎很疲乏,一年到头他手里的银子是不少,可这下面等着靠他吃饭的人也不在少数。

    却偏生有人把他当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来看待。

    换句话说,即便是座金山,也挡不住这么个的用法。

    “你听到了什么?”

    张仲谦会这么说,就证明他一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皇帝要整顿江南的豪绅,而我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张仲谦苦笑着,

    “这都是什么事啊。每年的捐输我是一文钱都不落的交着。凡是要出钱出力的哪一样都没落下,到头来还是落不下一点好啊。”

    这不仅仅是张仲谦的无奈,更是全天下商人的无奈。

    为了衬托他作为一个“明君”,皇帝不可能加重赋税,所以只能在商人身上下功夫。

    而当今天下,张仲谦又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不从他的身上开刀,从哪里下手?

    即便张仲谦的话有几分值得人同情,但是不得不说的是,皇帝要的钱还伤不到他的筋骨。

    “我不信张老板会因为区区几百万两的银子就到我这来诉苦。”

    谢明依再一次残忍的揭开张仲谦的伪装,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再不说,我可真的就要走了。”

    “不想打仗。”这一次张仲谦很痛快地说出了四个字。

    可偏偏就是这再简单不过的理由让谢明依的心受到了冲击。

    不想打仗,多么简单直接的理由啊。

    可这句话的身后却是几千万甚至几万万人最大的期盼。

    只要不打仗,不流血,似乎再怎么苦的日子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可一旦打了仗,挂印封金且不提,很可能便是家破人亡。到那时可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不是说筹备南军就一定要打仗……”谢明依还想挽回,掩盖这话中的残酷,却被张仲谦打断,

    “你比谁都知道筹建南军的意义,皇帝手里有兵,要杀人,没人拦得住。包括你谢明依,到时候也没有一席之地。”

    张仲谦的话很深刻,揭露了现如今朝廷的局面。

    皇帝名正言顺,却唯独手中没有兵权,又偏生苏家的大权独握,他碰不得。

    用她谢明依便是为了搅一搅这官场上的一潭死水。动一动他苏同鹤的棋子们。

    可一旦皇帝手里有了兵权他便能杀伐果决,既然从苏衍的手里要不来,那他就重新打造一只。

    皇帝有的是时间,可苏同鹤没有。

    再多的经验和智慧也无法阻挡那逐渐老去的身体,终有一天,苏同鹤会倒在皇帝之前。

    但是现在皇帝不想等了,他动用了安德鲁,又想从商人们的手里筹钱,即便朝臣们想用国库紧张来搪塞,也无法阻拦皇帝的计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个筹建南军的由头。

    届时,任谁都无法阻拦势必终究要收回大权的皇帝。

    然而,又有谁真正的想到这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将士呢?

    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母亲和妻子将再无法和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团聚。

    “所以,你是来劝我阻拦吗?”谢明依看向对面的张仲谦,幽深的眸光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可他终究是天子。”

第一百零八章 这是你的主意吗

    天子,再无能,也是天之子,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皇家的正统血脉。

    这是苏同鹤再怎么大权在握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亦是他无法篡权的最重要的原因,王朝的更迭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一旦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他苏同鹤便会同天下人为敌。

    这样的代价,苏同鹤付不起。

    “你一个人不可以,但是若是同苏家联手呢?”

    张仲谦抛出了一个谢明依看上去无论怎样都不会拒绝的理由。

    谢明依眼前一亮,苏家的门生遍布朝堂,只要苏同鹤的人站出来说不同意,皇帝便是再固执也要考虑朝堂的稳定,会有一些犹豫。

    而自己的作用依旧实在银子上面。

    “自古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没有银子那位即便想翻起风浪来也是有心无力。子墨,不妨一试。”

    张仲谦循循善诱,将所有的利弊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谢明依清楚,他是在替苏家说服自己。

    “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让我无法拒绝。只是我有些好奇,苏相究竟允诺了你什么?”

    谢明依面色从容淡定,似乎对张仲谦同苏家合作之事并不介怀。

    这世上的人大多是利益的纠葛,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和绝对的朋友。

    身在朝堂,和商场,从来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张仲谦会答应苏同鹤的提议,谢明依并不意外。

    皇帝要兴兵,对于张仲谦这么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

    宁愿做盛世的乞丐,也不做乱世的将军,说的便是这么个道理。

    “我的货在海上和云港两个港口畅通无阻,不必缴纳赋税。而他会退隐,从此再不插手朝堂之事。”

    张仲谦犹豫再三,将苏同鹤的承诺讲给了谢明依听。

    却不曾想,得到的是后者一声嘲讽的轻笑,

    “张仲谦啊张仲谦,枉你聪明一世,怎么这时倒是糊涂起来了?”

    张仲谦微怔,不明白谢明依的意思。

    “且不说那两个通商口岸的使用权,就说苏同鹤,他奋斗了一辈子才有今天的一切,如今正是他呼风唤雨的时候,怎么会轻易的退出?”谢明依轻轻的拍了拍张仲谦肩上绣着的白虎须,

    “南军是苏同鹤最大的威胁,他连威胁都没有了,又怎么会听你的?要知道,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一个同你地位天差地别之人的承诺。偏生,那人的手里掌握着你我的生死。”

    张仲谦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谢明依那般云淡风轻的将官场的险恶,苏同鹤心中的盘算道出,更加的不敢相信。

    “他……”苏同鹤那个地位的人,最重要的便是颜面,若是要毁约,那……

    仿佛看懂了张仲谦心中的所思所想,谢明依摇头道,

    “这承诺他若是不认,便不会有人会认为这是真的。那只老狐狸可比你想的还要狡黠。”

    “……”

    到最后谢明依离开的时候都不曾回复张仲谦自己的态度,而后者亦没有追问。

    但是,就在第二天的朝堂上,一切便拉开了序幕。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叩拜,一直等到那人从眼前经过,最后登上阶梯,坐在龙椅上,方才听那人说道,

    “平身。”

    新的一年开始了,黑色的龙袍上绣着金色的龙纹,气势汹汹,威严不可触犯。

    方才四下里议论纷纷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谢明依垂着脑袋,努力的让自己藏在人群中,今天朝堂的氛围有些不对,全然没有新年的喜乐气象。

    似乎都在这几天里或多或少的听到了风声。

    就在这时,御史站了出来,走到大殿中央奏请道,

    “启奏陛下,河套地区前日夜里降下大雪,压毁了不少百姓的房屋,河套知府请奏朝廷批拨银两支援过了这个冬天。”

    谢明依看了一眼今年已经五十岁的御史,那依旧精神抖擞的背影,心中唏嘘不已。

    老头子就是倔啊。

    皇帝四下里看了一眼,除了御史,其他的人皆低着头,生怕被点到,亦或者说,都在避免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河套大雪,朕听说了。”

    皇帝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坐了起来,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略过,最后停留在中间的一个人身上。

    “此为天灾,不可避免。朕身为君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户部尚书。”

    从御史站出去的那一刻开始,谢明依便早有准备。

    “臣在。”

    “户部去年的账册清了吗?”皇帝问。

    “已经清了。”

    谢明依说完抬眼看向皇帝,后者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户部去年的税银各地缴上来的共有两千九百四十七万两四钱五文,皆已登记在册。”

    “传朕的令,从你的拨四十万两给河套过冬用。”

    “诺。”谢明依俯身答道。

    刚想退下,这边前面的御史便高喊了一声,

    “陛下圣明。”

    随之身前身后便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谢明依也随着众人叩拜起来,不忘高呼着,

    “陛下圣明。”

    “起来吧都。”

    在皇帝的示意下,谢明依和御史退回了原处,其它的大臣也纷纷坐回了原处。

    “还有什么要奏的没有?”

    话音刚落,这边人群中京兆府尹走了出来,奏本道,

    “启奏陛下,除夕之夜长安城盛景空前,百姓们都在歌颂陛下的功德……”

    “行了,朕知道了,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不准备听京兆府尹接下来的奉承,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其它人,

    “你们没有要说的,朕可就要说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还没回到原地的京兆府尹腿一抖,差点摔倒。

    皇帝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去年杭州城深受匪患所扰,再加上南方各处也多有险情,朝廷的兵马固然可以支援,却也顾不得四面八方。

    为此,朕想组建南军,各位爱卿有什么好的意见?不妨提出来,也算为南军的改革做一份贡献。”

    “……”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变的小心谨慎起来。

    每个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不远处的苏家父子。

    南军,虽说是为了南方而建,可究其根本,还是皇帝为了兵权。

    安德鲁就在谢明依的另一侧,别看他长了一副异国人的样貌,却对朝堂上的这些事情很清楚。

    再者,皇帝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进一步嗯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张之道是前车之鉴。

    “怎么没人说话了?”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有些愠怒。

    长时间的等待让这位帝王感到很不悦。但是随之只听一声轻笑,

    “户部尚书,既然没人说,那就你先说说吧。给各位大人打个样。”

    “……”谢明依深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皇帝不会让自己的日子太好过。

    再一次走到大殿中央,谢明依俯身恭敬道,

    “臣主管户部,对带兵打仗之事……不甚了解,请陛下赎罪。”

    谢明依想推开,可皇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道,

    “朕又没让你带兵打仗,你不是主管户部,既然如此,你便同诸位大人们说说,朕的国库还养不养的起一只新兴的军队。”

    谢明依张了张嘴,偷看了一眼不远处面色不善的苏同鹤,欲言又止的状态之后,突然间说道,

    “启奏陛下,户部的开支每年都有几份定项,除了这几项外,户部余下的银子还要应对每年不同的开销。”

    “朕只想听结果,能还是不能。”皇帝打断了谢明依的话,全然不给她做中间人的机会。

    而如此一来,谢明依连推搡的权利都没了。

    “能。”除了这个字,她还能说什么?

    不能吗?恐怕皇帝会第一个要了自己的命。

    户部已经在皇帝的手里,他随时可以换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用。

    谢明依咬着牙给了皇帝一个满意的答案,同时也意味着今后南军的一应开销皆落在了她谢明依的头上。

    方才那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几个几乎要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

    叫苦的功夫皇帝都没有给她,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下一个人,

    “苏相以为如何?”

    苏同鹤的脸色并不好,但是早已习惯了官场风雨的他很快便整理好了心情,走了出来,在谢明依的右前方的位置站定,

    “陛下,老臣以为此举有失妥当。”

    众人:“……”

    没有人想到苏同鹤会如此直接干脆果断的回绝了皇帝,也因此一道道惊诧的目光投向苏同鹤,投向皇帝。

    甚至有的人在二人之间来回周旋。

    谢明依悄悄的看了一眼皇帝。

    他在笑,可唇角的弧度却证明他内心的愤怒和压抑。

    皇帝很生气,就像一只鹰被人栓住了脚踝,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

    苏同鹤当众驳回他,这种感觉可真是难受极了。

    “哦?如何不妥?”

    皇帝平和的问道,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熟悉皇帝的谢明依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瞬,那目光落在了谢明依的身上,带着一丝警告。

    “陛下,老臣以为南方之急可调各处的兵将去解围救援,不必再刻意打造一只南军,劳民伤财之下恐失了民心。”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下子便叨准了命脉。

    民心。

    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这都是极为重要的。

    无论皇帝现如今是何处境,至少他还是民心所向。

    这是苏同鹤营造给他的盛世气象,无论愿不愿都得接着。

    此时此刻,谢明依的心中竟然对苏同鹤油然而生了一种敬佩。

    说的再多,做的再多,都不及民心二字最为重要。

    皇帝道,“江南各处的兵勇自有用处,每年的洪讯以及缴费事宜都会出现人手不足的问题。组建南军是为了安民,何谈劳民伤财?”

    周百彦站了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江南的兵勇不足,从长安外调便去得及,若是组建南军只为了一时之需,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些。”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位位大臣站了出来,这下子谢明依不用抬头便能想象的到皇帝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这样的情景任谁都是无法再笑得出来的。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安德鲁的身上,只听他道,

    “陛下,几位大臣说重组南军劳民伤财,此言并非全无道理,臣以为不如从各处的军队中抽调出精兵强将编入强南军,如此一来,既免去了招兵的诸多弊端,又免去了额外的大量开支。”

    这个主意简直是……天衣无缝。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在拿开支巨大这个事情来说问题的时候。

    谢明依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不仅是她,苏同鹤也陡然间反应过来。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被皇帝耍了。

    而且,正是他一步步的将自己带进这个陷阱里面。

    苏同鹤看了一眼身后的谢明依,后者低垂着头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以掩饰那其中同样被算计了的不甘。

    “这个主意不错。苏相觉得呢?”

    皇帝笑着,志在必得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的刺眼,可同时那愈加稳重的风范让苏同鹤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对手已经不可再小觑。

    “陛下圣明。”苏同鹤不得不咬着牙高声呼和。

    在众人的呼声中,宣告着皇帝的大获全胜。

    ————

    “听说近日朝廷要组建强南军?那是什么?”慕容九走到谢明依的书房里,看着她的幽兰问道。

    “强南军,从各地的军队里挑选出精兵充到强南军里,以备江南的不时之需。”

    谢明依一边说一边眼神不离纸上的笔墨。

    身旁的慕容九愣了片刻,随即赞叹道,“高啊。”

    谢明依看着自己这株和先帝比起来徒有其形的幽兰,心中些微的感叹,

    “这幽兰怎么都画不出感觉?总感觉差一点什么。”

    慕容九笑了笑,将她手中的笔接过,放到了一旁,一边整理着桌子一边问道,

    “这是你的主意吗?”

    谢明依刚要离开的动作微顿,叹了口气道,

    “我很想说是,但其实,并不是。”

第一百零九章 从何时开始?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明依的身上,连苏同鹤都以为皇帝的计划中谢明依会起着重要的作用。

    可就在这时,她成了一枚“弃子”。

    任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只用了一招声东击西,便达成了他的目的。

    是苏同鹤大意了。

    是谢明依太过自负了。

    亦是所有的臣工忘记了,曾经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何等的威武霸气,而现在站在那里人的体内又同他流着相同的血脉。

    当谢明依和慕容九解释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后,慕容九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看你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谢明依道。

    慕容九笑了笑,将她鬓边的发丝藏到耳后,

    “你们都忘记了,他是皇帝啊。先帝的血脉怎么会真的如同看上去那般无能?是你低估他了。”

    那一瞬间,谢明依方才恍然大悟。

    一直都是她低估了皇帝的能力,低估了他的智谋和手段。

    “是啊,能在那个位置上安然无恙的度过十几年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平庸之辈?大意了。”谢明依深吸了一口气,直面自己的失误。

    “相较之下我更担心的,是这一次他的谋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走出大牢的那一刻,还是在准备组建南军之时。

    慕容九明白谢明依的意思,也不由得惊讶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皇帝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这一步棋,要从五年前开始下,而且将所有的人都算计了进去。

    苏同鹤的逼迫,苏衍对谢明依的情意,众朝臣的挤兑,容璟,慕容家,太后……这所有的人是否都是皇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的棋局又究竟有多大?

    “我想思考这个的应该不单单只有我们。”慕容九道。

    谢明依弯唇,“是啊,而且最着急的也不是我们。”

    身后的慕容九将一旁浅蓝色的狐裘搭在了谢明依的肩上,两个人携手走出了书房,而此时外面已然月上西楼,飘起了小雪。

    “慕容山庄修复的如何了?你整日陪着我,还顾得上庄子的事情吗?”

    谢明依问,手被慕容九攥在手心,隔绝了外界的冷意。

    “顾得上,修葺庄子的事情自有其他的人去督办,如今已经快完工了,至于其它的,在寻你之前,我都已经办妥了。”

    慕容九看着身旁的谢明依,目光温柔,

    “反倒是你,忙了一天,一会儿准备吃些什么?”

    “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谢明依面色微苦,

    “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样,有些腻了。”

    在大牢里的时候,做梦都想吃一顿外面热乎乎的家常菜,可这才几个月,家里的厨子翻着各种花样做菜,可偏生怎么都有些难以下咽。

    厨子的手艺是容璟亲自挑的,都是她以前喜欢的口味,可眼下谢明依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心里面压着事,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般。”

    慕容九道。

    这些日子里慕容九仔细观察下,发现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却不过是将事情都压在了心里,不轻易对人提起,可长时间如此,如同徐芝兰所说,思虑甚重。

    本人并没有觉得怎样,可终究对身体是有影响的。

    谢明依轻挑起眉梢,对慕容九的话不置可否。

    近些日子身体倒是没有出现之前那种麻痹的感觉,不知道是徐太医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但总之,近日身上倒是舒服了许多。

    “哪有那么严重。”谢明依笑嗔道,

    “不过是没胃口,怎么就味同嚼蜡了?听九幽说新月楼来了个江南的厨子,一起去尝尝。”

    “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那宠溺的目光让谢明依不禁沉溺在里面,无法挣脱那其中的温柔。

    ————

    初五

    刑府

    下了早朝刑筠便回到了家里,左右刑部近几日的事情没有什么棘手的,刑筠乐的自在,到家里研究起了新菜。

    周百彦甫一到刑府,便听下人禀报说,刑筠在忙。

    当时一听周百彦便忍不住乐了起来,在下人惊诧的目光中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刑府的厨房。

    “君子远庖厨,你倒好,三天两头的研究菜谱。说起来,子墨前些日子还提起说是吃腻了家里的饭菜,倒不如将她请过来,帮你试试菜?你们各取所需?”

    周百彦依着门口的板子笑道。

    “你少拿我打趣。”一边说一边从盐罐子里舀了一勺的盐加进了菜里,

    “别的不说,子墨那张嘴是真够刁的。新月楼的饭菜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人家家里请的那可是江南江北的名厨,整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菜,我这两把刷子还是算了吧。”

    站在门口也闻得到刑筠勺子下面饭菜的香气,

    “哎呀呀,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老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刑筠问。

    周百彦抬眼看向明知故问的刑筠,白了他一眼,

    “和你一样,闲得无聊。”

    刑筠笑了笑,“你说这往日里相爷有什么事都会把咱们几个叫去商议,如今咱们两个倒是被挤出来了。”

    一个是堂堂刑部尚书,一个是工部尚书,却偏偏不如一个谢明依。

    即便心里明白技不如人,可终究不是滋味。

    “你呀,怎么分不清好坏呢?”周百彦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等刑筠反驳已然继续说道,

    “好好想想,皇上要筹建强南军,和你我的工部刑部有何关联?莫不是还能从死囚牢里放出几个人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终归不是那么回事。往日里咱几个为了相爷出生入死啊,即便同咱们没关系,至少也应该叫咱们一起商议一个办法出来。”

    周百彦道,“商议?怎么商议?强南军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昨儿下了早朝子墨便被留在了御书房,今儿个又被苏相叫了去。她躲都躲不掉的事情,到了你这里竟然成了香饽饽,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咣!”的一下,菜刀被刑筠扔到了菜板子上,非常准确的卡在了之前的凹槽里,刑筠转过身颇有些愤愤不平,

    “老周,你怎么这么向着谢明依说话?咱俩再这么下去怕是这六部里就没有咱们的位置了!”

    周百彦叹了口气,“那你有办法吗?要不你和子墨换换,你去户部,她去刑部。我估计她求之不得。”

    周百彦的话刑筠也就是听听,他并不会去找谢明依。

    牢骚归牢骚,可这烫手的山芋他也不想揽到自己身上。

    “你说相爷找她能是问什么?强南军既然要筹备那就要准备银子,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百彦想了想,似是没有参透,

    “相爷的心思岂是我们能够猜测的?”

    刑筠撇了撇嘴,转过身看护着正在火上炖的鸡汤。

    周百彦看了看气哄哄的刑筠说道,

    “子墨有事让我们帮忙。”

    “嗯?”

    刑筠颇有些意外的看向周百彦,以至于被蒸汽呲了手肘,好在刑筠忍住了疼痛,将锅盖重新盖了上,这边周百彦又直接从一旁取了几块备用的冰块覆在了刑筠的手肘上。

    清凉凉的感觉从手肘处传达头脑,刑筠感觉舒服了一些,紧咬着的牙也逐渐的放松下来,这才继续方才的谈话,

    “她能请咱们帮什么忙?”

    只听说过谢明依帮别人忙的,请别人帮她可真不容易。

    周百彦躲开刑筠的视线,看向刑筠身后的鸡汤炉子,

    “不急,等鸡汤好了再说。”

    刑筠:“……”

    ————

    寒冷的冬日里,若是能在忙碌之后喝上这么一口热热的鲜鸡汤,再配上新出锅的米饭,绝对是会让人难以满足的美味。

    这不,眼前就有这么一个。

    刑筠替她数了,整整三碗鸡汤,配上两碗米饭,一碟咸菜。

    “我记得前几日是谁说她没胃口来着?”

    刑筠看着酒足饭饱的谢明依惊讶的合不拢嘴。

    毕竟依稀间,某人说没胃口的声音还在他耳畔回绕。

    但是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是……

    “老周,你说的帮忙不会是给她送鸡汤吧?”

    浮生茶楼的雅间里刑筠觉得自己被骗了。

    而且更离谱的是,向来以高雅著称的浮生茶楼此刻竟然飘散着浓郁的鸡汤味。

    素来对他们这些贵人们爱搭不理的老板娘荀九幽今儿个也是异常的周到热情。

    比如说新出锅的两碗米饭就是荀九幽叫人去闷的,而且刚刚好在几个人来浮生茶楼之时饭好了。

    这要不是谋划好的,说出去刑筠都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然而刑筠的疑惑并没有人给他解答,一直到谢明依接过荀九幽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这才看向刑筠道,

    “尚书大人的手艺果然不俗,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刑筠眼角在抽动,真没见过蹭饭还蹭的如此理所当然的啊。

    但是不得不说,谢明依这么一句夸赞刑筠还是挺受用的。

    “咳咳,行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该说正事了。”说话间刑筠还一本正经的看了一眼荀九幽。

    荀九幽是什么人,那是人群里的人精,片刻后便明白了刑筠的意思,是让她出去。

    然而……看刑筠不顺眼的九夫人全然没有出去的打算,气的刑筠胡子都竖了起来,最后还是谢明依打了个圆场,

    “好了好了,这件事情也需要小九帮忙,索性就一起说了。”

    这边谢明依的话音刚落,荀九幽倍加得意起来,刑筠的脸色却是又增了几分愠怒。

    “实不相瞒,今日请几位到此,还是为了强南军的事情。”

    桌子上的饭菜早已经被茶楼里的侍女捡了出去,谢明依一边倒着茶,一边说道,

    “陛下和相爷的意思是,强南军的军饷不能从户部出。要另想办法。”

    刑筠,荀九幽:“……”

    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周百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所以这钱就得从商户的身上出,还有各部也要为此贡献出一部分。”

    刑筠,荀九幽:“……”

    对,就是这种感觉,自己的钱包被人盯上了。

    而相比之下早就从谢明依那里得到消息继而有所准备的周百彦倒是淡定许多。

    “各部哪来的钱?每年都是精打细算才能撑到年底,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说话的是刑筠,这样的反应也在谢明依的意料之中。

    再看看荀九幽,一双美眸含着笑,却又带着丝丝的凉意……谢明依只觉得背后有些冷。

    “别着急啊,听我说完。”

    谢明依连忙道,她不怕刑筠跟她发火,就怕荀九幽盯着她不放。

    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有多么可怕。

    听谢明依这么一说,荀九幽才收回目光,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而收回目光之前的那一记警告让谢明依不敢放松。

    这一幕恰好落在周百彦的眼中,笑着打趣起来,

    “荀姑娘厉害,周某佩服。”

    谢明依看向笑得开心的周百彦,后者似乎全然不把这出银子的事情当回事一般。

    谢明依撇了撇嘴,道,

    “长安城中的商户需要捐输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但好处是,一旦商户的家中有需求,强南军便会第一时间赶到相助。如此一来,相当于每个商户集资养了一队护卫。岂不两全其美?”

    谢明依看向荀九幽,只见后者眉间轻蹙,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再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少了几分威胁,多了几分赞许,

    “算你有良心。”

    谢明依心中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若是捐输,这长安城中的富户不在少数,荀九幽便是其中之一,捐输的银子自然不会少。

    可一旦强南军成了自家的护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得不说谢明依的提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不仅平息了商户心中的怨气,更是让强南军有了另一个用处。

    解决了商户的问题,接下来就剩六部了。

    谢明依的目光落在了刑筠的身上,后者的脸色不是太好。

    按说也是,毕竟谁也不愿意从自己兜里掏钱给别人。

    强南军能给商户当护卫,可对于六部这样拥有自己的卫兵的地方而言却是不需要的。

    刑筠看着对面的谢明依,等着看她又会想什么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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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江山覆介绍:
谢明依的报复很简单,江山易主,粉身碎骨。
就让那年芳草斜阳下的青葱少年活在她的回忆里好了。凤谋江山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谋江山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谋江山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