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怕饿才睡觉的?
外面的世界,刀光剑影,可这座在长安城中并不起眼的家宅中,却满是欢声笑语的温馨,点缀着满地的白雪都变的温暖了许多。
新宅的花园子里,芳华落尽,唯余红梅不畏严寒仍旧傲然绽放。
宛若一副山水画一般的宅院之中,一抹粉色的身影匆匆跑过。
路过的人,纷纷道了一声“素月姑娘。”
素月今天早上很忙,一边伺候了谢府的小姐起床,紧接着便脚不沾地的跑向谢明依的院子。
因为……徐星颐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彼时的谢明依还懒在床上,房间里四处门窗紧闭,屋子里烘着暖暖的炭火。
对于徐星颐的到来,谢明依倒是表现的淡定的许多。
比起韩燕,她更喜欢这位医药世家的嫡孙这温润的性子,也更适合谢凤绾。
“府里……一……一开门,徐公子……便……便到了,来传话的小厮报说是邀小姐去城外的镜湖里赏雪。”
因着剧烈的奔跑,素月说话有些喘,又似乎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容不得片刻的缓和。
谢明依抬起眼皮,看着素月起伏的胸脯,颇有些艳羡,
“那就去呗。”
素月并没有发现谢明依的小动作,一门心思的在谢凤绾的身上,
“可是,韩大人也来了。”
谢明依眉角微微抽动,“你就不能一起把话说完吗?”
素月喃喃道,似有些委屈的样子,“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谢明依眉头一挑,瞬间睡意全无,反问道,“我说话还能不能有点力度了?”
“有有,非常有。”素月一边非常不走心的哄着,一边催促着谢明依快点起床解决这个尴尬的局面。
可眼见着谢明依继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素月急了,
“哎呦喂我的谢大人,您倒是起来拿个主意啊。”
谢明依在被子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用脚勾着脚下有些漏缝的被子,一直到感觉不到外面的冷意了,这才满意的看向素月道,
“拿主意还用起来吗?刚才本官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素月一怔,觉得自己似乎听力出现了问题,她怎么就没听到谢明依拿的什么主意呢?
“素月啊,你没事还是多和容羲啊,容璟走走,别总和凤绾待在一起,都快傻了。”
素月“……”
有这么黑自家妹妹的吗?
言归正传,谢明依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当然是跟着徐星颐去赏雪了。韩燕那,就是你放心,大人我都不放心。”
素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亲兄妹。
“是,可是韩大人那怎么说?”
“说什么?韩燕他好意思上门来,就应该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说着谢明依看着素月笑了笑,打趣道,
“现如今你这个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怕是风光得很啊。”
素月脸难得微红起来,棘手的事情过了,也有了和谢明依打太极的心思,
“哪有大人风光,执掌天下银钱不说,想要什么都有人送上门来。”
得,这是讽刺她园子里的花儿啊,草儿啊的,还有……昨日的那一封紫金请帖。
“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莫要打扰了大人我休息。”
“好嘞,素月告退,大人您可得休息好了。”
素月脚步轻快的出了门,眼见着房门被关上,门外的脚步声亦是渐渐远去,谢明依收回目光,阖上眼睛,悠然道,
“来都来了,帮我把炭添一下。”
慕容九:“……”
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衣架后面的慕容九闻言自知再也躲不过,从后面缓步走出,一直到床边的炉子旁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勾子,隔着上面的盖子捅了捅里面未烧透的木炭。
“如今还只是刚入了冬,你便添了如此多的炭火,深冬时节你该如何?”
谢明依的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面朝着外面,却仍旧不曾睁开眼睛,
“捂的多一些,差不多还是能捱过去的。”
话音刚落,谢明依感觉被子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动,睁开眼睛,看到了慕容九递过来的手炉,只犹豫了片刻随即便接了过来,放到了被子里,顺带着把被子里早已凉透的那个递给了慕容九。
慕容九失笑,“你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谢明依摸着被子里热乎乎的暖炉,甚是满意,连带着对慕容九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这冰冷的天,少主一大早便潜入本官的闺房,本官尚且没有责备……”
十足的狐狸样子,倒打一耙。
慕容九没出声,只是眯着眼盯着倒打一耙的谢明依,缩在被子里耍着无赖,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谢大人吗?
“好吧,看在手炉的面子上,本官原谅你了。少主此行,所为何事?”
谢明依十分大度的说道。
今天的谢明依似乎很开心,依着慕容九对她的了解,尽管不会因为他的举动生气,可至少也不会如此轻松。
“有话快说,本官还要睡回笼觉,一会儿饿了睡不成,早饭你去买给本官吗?”
说着说着谢明依突然觉得自己好委屈。
堂堂二品大员,错过了饭点竟然要挨饿,真是……闻所未闻啊。
好吧好吧,她是有这样的习惯,沐休的一天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经历了几个月后府里的人大概都有了些了解。
以前容璟在的时候她还能有个人支出去买饭,容璟去了楼兰,她又不喜动,只能忍饥。
“你……是因为怕饿才睡觉的?”慕容九惊诧的合不拢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他真的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谢明依瞪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哈哈……”
谢明依:“……”
慕容九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更是如繁星点缀般吸睛。
谢明依及时的移开目光,可仍旧心有余悸。
都说慕容家的男子俊美非凡,她终是信了。
她记得十几岁的时候总是会去书店看一些小说和画册,慕容九像极了里面俊美惑乱的妖精。
可偏偏某人却不自知的在她的房间里笑得花枝招展,也可能是故意的。
第六十六章 可是他不喜欢我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九的笑声终于消失了,抬头问道,
“你早饭想吃……额……”
谢明依睡着了。
听着平稳的呼吸声,慕容九看着床上的人有些微的失神。
她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安静的猫儿,狡黠的躲在暖洋洋的地方偷着懒。
慕容九笑了,笑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
————
初雪已至,也就代表着冬天到了,不过是十余天的功夫长安城外的镜湖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冰,上面铺满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
有闲情逸致的人很多,而赏雪也早已成了附庸风雅的一种行为。也因着每每此时的镜湖两岸便多了许多小商小贩。
“绾儿妹妹似乎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是因为星颐吗?”
茶棚里徐星颐看着对面的谢凤绾问道。
谢凤绾本来心思便不在外面这雪上,于她而言这冬日里除了冷之外,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最主要的是,出门的时候谢凤绾看到了韩燕的马车。
心里说不清的苦涩,疼痛和恨意。
他凭什么用她来要谢她的兄长,他怎么能利用她对他的感情?
谢凤绾的身体在颤抖,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看的徐星颐手足无措,想伸手帮她擦眼泪,可又顾及着男女大防收了回来,急得脸通红,眼瞅着素月他们在外面,半天只憋出了一句,
“绾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别再哭了。”
翻了半天,终于在袖子里翻出了一方帕子,眼前的谢凤绾像是丢了魂一般,吓人的紧。
徐星颐隔着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可后者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收不住。
见此卖茶水的老伯走了过来,一边蓄着茶水一边数落起了徐星颐,
“小伙子,怎么把你家娘子惹哭了?这女人的眼泪啊,就像是金豆子,是这天底下顶顶珍贵的。”
徐星颐:“……”
冤枉啊!他都不知道眼前的妙人为什么哭?
不对,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娘子啊……
“还不快哄两句,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啊,以为自己有两个钱便能妻妾成群,殊不知再多的争宠不及为你掉泪的那个人。”
徐星颐:“……”
卖茶的老婆子终于看不下去了把老翁拽走开始数落,却见那老翁皆是笑着听着,两个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一个不喋不休,另一个百听不厌。
徐星颐收回目光,却注意到不知何时身边的人儿已经停止了哭泣,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望向另一边的夫妇十分的艳羡。
“其实……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不会拦着你的,也不会告诉谢大人。”
徐星颐犹豫了良久后说道。
谢凤绾回过神看向他,迎上了一双包容鼓励的眼睛,
“你既然喜欢他,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会在一起呢?”
“可是……可是他不喜欢我啊。”
谢凤绾努力的想要笑出来,可越说越觉得委屈,之前说过多狠的话,她现在心里就有多难受,连装作开心都装不出来。
诛心之痛,不过如此。
“那些真的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可是有人告诉过我,一旦你喜欢上一个人,那就不顾一切的去执着一次。因为你还年轻,可能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机会。”
徐星颐淡笑着,像一个暖心的哥哥一般,有那么一瞬间谢凤绾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她的哥哥是天之骄子,她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哥哥的手掌也还很温暖。
“你有没有尝过雪羹?”徐星颐突然问道。
谢凤绾摇头,被勾起了兴趣,
“雪羹是什么?”
徐星颐想了想,一把拉起谢凤绾的袖子,“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从长安城外的镜湖到城内徐家的煎药房,两个人将各家的侍女小厮甩的远远的。
“这雪羹是用初雪化成的水配以各种中药熬成的羹汤,最是补气血的。”
徐星颐一边摇着扇子,煽动药锅下面的火,伴随着黄色的火焰,四周都变的暖和起来。
“这就是你们家的煎药房?”
谢凤绾四处看着,一边的架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炉,另一侧则陈放着各种煎药的器具和灶台,整个房间里都是扑鼻而入的药材的味道。
苦味。
“是啊。”徐星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很是羞涩的样子,
“我从小便跟着祖父学医,没事的时候便在这煎药房里琢磨着,对了,谢大人最近也在服用雪羹,只不过都是我们府里送过去的。”
看着谢凤绾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光彩,徐星颐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话语间也多了几分轻快。
可这一回他刚说完的话,便有着后悔了。
果不其然,方才露出一点喜色的谢凤绾瞬间多了一丝愁色,
“星颐哥哥,我哥哥她,到底怎么样了?徐爷爷说没事,可是我不信。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吗?”
徐星颐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怕自己在那期盼的目光中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没什么。”
“徐星颐,你看着我说‘没什么’。”
“……”无奈之下,徐星颐只好抬起头,隐去眼中的不安,淡笑着安抚道,
“你放心,有我祖父在,谢大人不会有事的。”
药炉里的蒸汽争先恐后的涌出,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中,遮住了徐星颐心虚的目光,也遮住了谢凤绾的不安。
————
好香啊。
往日里总是在午后才会醒过来的谢明依被一阵诱人的香气勾引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酸辣汤,口水直流。
“城南马家铺子的酸辣汤,这个味道好久没尝过了。”
谢明依忍不住感慨起来,好些个以前尝过又至今留恋的东西她已经许久不曾再涉及过了。
慕容九得意的笑了笑,
“辰时了,大小姐,您该起床了。”
谢明依望着他,“那你是不是该出去了。”
“……”
慕容九挑眉,将装着酸辣汤的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自己抬步将要走出房门被谢明依叫住,
“你回来。”
第六十七章 这不是掩耳盗铃
就在慕容九以为谢明依良心发现要留他一起用早饭的时候,却听谢明依十分耿直的说道,
“你别从正门走,外面的人会以为我养了个汉子。”
慕容九:“……”
这话说的是不是太直白了些。
慕容九正打算原路返回,这边谢明依又道,
“帮我递一下外衣。”
慕容九微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明依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外衣挂在了哪里,伸手指向方才慕容九的藏身之处,
“就在衣架上挂着,你之前不是在后面藏了许久?”
慕容九:“……”
虽然这是事实,可有些事情一旦被直白的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容九走了过去从架子上拿下来青色的外衣,再走向床边递给把自己裹得蝉茧一般的谢明依,
“给。”
谢明依这才将身上盖的被子掀了起来,慕容九下意识的转过身,等到谢明依穿好了外衣看到慕容九泛红的耳朵,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时间不由得失笑,
“你是在考验一位曾经的刑部侍郎的智商吗?”
她怎么可能允许在自己未着里衣的情况下留一个男子在屋里换衣服?
慕容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糊涂。
依着她的性子,如果她衣衫不整,恐怕自己此刻已经在长安城的通缉令上了。
“这面还不错,十几年了,味道还是老样子,就是……你放醋了?”
谢明依皱着眉头,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看向一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慕容九。
“放了些醋。我平时吃的时候总是会加一些,老板看见我去了便做了和往日一样的口味。你吃不惯?”慕容轩问道。
谢明依不喜欢吃醋,虽然有些东西加了醋之后确实很鲜,但是不代表她吃什么东西都会放醋。
“还好吧,只是有点不习惯。下次注意就好,我吃这些外面的东西,一般都是正常口味,不添其它的佐料。”
下次?慕容九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合着,她把自己当成他们家的佣人了?
“眼看着中午了,你就不出去溜达溜达,视察民情?”慕容九问道。
谢明依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以至于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便吃了一半的面,这速度让慕容九这种自小便在家庭的教导下‘细嚼慢咽’的大家公子叹为观止。
“你慢点……又没人和你抢?”慕容九哭笑不得的坐在一旁看着谢明依的吃相,明明自己刚刚用过了东西,不知不觉又有些馋了。
倒不是饿了,只是她让容羲人觉得那碗酸辣汤不是普通的酸辣汤,反倒像极了至美味的羹汤。
“凤绾和徐星颐在哪?”趁着咽下去的功夫谢明依开口道。
慕容九刚开口,那熟悉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在一边吃面,反倒让慕容九忘记了诧异。
“你怎么笃定我知道谢凤绾在哪?”
谢明依掏出怀里的巾帕,擦拭着唇角被崩上的油渍,一边说道,
“虽然我不知晓是什么让你这位慕容山庄的少主对我谢家起了这么大的兴趣。
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办事最为细腻,能在这里坦然处之的前提是,你对我谢府上下的人行迹了如指掌。”
慕容九问道,“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谢明依道,“因为你需要我今天走出谢府的大门,方才你问我为什么不出去视察民情,我想应该是长安城什么地方出了有意思的事。
而且对我而言,这件事情绝不光彩。”
慕容九无奈蹙眉,“你为什么总把人想的这么坏?”
谢明依悠然道,
“不是我把人想的这么坏,而是你我一开始的立场便不同。我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身后的一座座大山,我不是将军府的支撑,而是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夹起一条长长细细的面,谢明依的目光很平静,又很欣慰,甚至带着一丝庆幸,全然同方才灰暗至极的话没有一丝的关联,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以自己为先的。一味地对你付出不求奉献的人,只有你的父母。”
慕容九看着谢明依神色淡然的样子,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分明是对这个世界凉了心,可偏偏你从她的表情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才最像一根刺,刺进人的心脏。让你从那平静的声音中更加能体会到那一丝丝的凉薄。
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她把什么都看的很透。
谢明依的耳边清净了,这样的平静迫使她抬起眼皮看向一旁的慕容九,果不其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沮丧。
估摸着是被自己打击到了。
唉。
“唉。”谢明依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凤绾是不是安全的,真的不是有意打击你。”
真的不是有意打击你……
慕容九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捅了一刀,而且就插在刚才的伤口上。
“她和徐家的嫡长孙在徐家的煎药房里。”
谢明依眨了眨眼,一双眼睛干净的只剩下了疑惑,
“她们怎么去那了?不是说去镜湖赏雪吗?”
慕容九:“……”
“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眼线了?”慕容九忍住心中的阴霾吐槽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看向谢明依,尽是委屈和气闷。
她既然都看透了自己想要做什么,那他还做什么掩饰的行为?
岂不是……
“哎呀,这不是掩耳盗铃,我又不会因为知道了你的目的就改变自己的行程的。你快告诉我凤绾为什么在那?”
谢明依催促着,全然不顾慕容九那张妖冶的脸此刻已然变成了铁青色。
“我怎么发现你这么像个无赖?”慕容九吃惊疑惑着问道。
这哪里像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简直就是街头上的无赖……
只是慕容九到底是低估了谢明依。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什么意思?”
谢明依笑了笑,淡淡道,“意思就是,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人,所以你最好还是告诉我,我的妹妹为什么会在徐府的煎药房。”
第六十八章 第十四天
慕容九终于见识到了这位谢大人的‘厚颜无耻’。
他们应该是敌人吧?
他们很熟吗?
最可怕的是她已经点明了这其中的所有,还能这么从容自然的向自己打听。
简直……
“我又不是徐星颐,也不是……”慕容九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回徐府了,做的那什么雪羹,也就你们家爱吃那种东西,又苦又涩。”
谢明依愣了愣,捕捉到‘雪羹’两个字。
“哪里苦了?你是不是喝的假药?明明很甜。”
慕容九“……”
他发誓,如果他知道传说中的谢明依是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卖乖的人,他绝对不会自讨苦吃。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女人,可现在他才开始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在这污浊的官场里,哪里还有人会保持着那一份赤子之心。
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圣人。
————
徐星颐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缓解了谢凤绾的疼痛,而慕容九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只用了一碗酸辣汤便让一个打算懒在床上一天的人在午后出了门。
民生疾苦,即便是太平盛世也会有吃不上饭的人,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比较少。
哪里有什么夜不闭户,那是只存在幻想中的世界。
从谢府开始的一路上,身边路过的人吵吵闹闹,或是一对夫妻为了柴米油盐,或是兄弟姐妹为了糖人葫芦,亦或是邻居仇家,离不开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谢二公子,您就别再往里面闯了,四叶姑娘说了,姓谢凤不见。这事啊,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呀有功夫天可天的往玉兰苑跑,不如去劝劝贵府的三少爷。”
玉兰苑门口青年人冷笑着劝解着一门心思往里面闯的穿着湛蓝色棉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怒喝道,“四叶姑娘既不想见我,我自不会强人所难。但是你记住了,谢府没有三少爷。”
说话间中年男子理了理衣袍,转身之际说道,“明日我还会来,一直到姑娘肯见我为止。”
话音刚落便在青年人嘲讽的目光中离去,刚走了两步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位二哥哥了。
说起来也怪,打小她是同二哥哥比同大哥哥亲的,可自从她入了官场,她这位二哥哥便看她横竖都不顺眼。
“哼!”冷哼一声,谢明玉便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眼中的嫌弃和厌恶毫不掩饰。连带着衣服边角处的幽兰也随之浮动摇摆。
幽兰,说起来她喜欢幽兰还是因为这位二哥哥。
谢明依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这心底的失望和沮丧却是难掩的。
好些个日子里她也在问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事情发生,可慕容九却在瞧见谢明依脸上的暗淡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
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慕容少主,明依有哪里得罪过府上吗?”
谢明依平静的望着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喧嚣声,车水马龙,热闹得很。
可那双眸子里却如同一方幽静的寒潭,让人望而生却。
慕容九想说并不是,但是他得到的指令是,带谢明依到这里。
他不知道那位整日里在想些什么,他接到什么指令,只要依照着执行便好了。
可如今,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吃了你买的酸辣汤,你也达到了你的目的。现下,我们两清了。告辞。”
转瞬间身边的人便走出了好几步的距离,慕容九反应过来之时连忙追了上去,
“你晚上务必要去山庄。你别忘了,今天是第十四天。”
谢明依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才是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吧。”谢明依看着他,气极反笑起来,
“我原以为你们这些江湖侠客,是明白事理的,如今看来,这世上的人都逃不过‘权,钱’二字。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我的人在他慕容卿野的手里面出了什么事,我定要他慕容府上下血流成河!”
慕容九迟迟没有回过神。
因为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原以为,这是一个将自己藏的很深,其实,只不过还没有触碰到他的软肋罢了。
但是,最重要的是……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他啊,并不是慕容山庄的少主。
他只是一个庶子,一个奴才。
————
谢明依给了张仲谦十五天的时间,她甚至都不清楚张仲谦和容璟是否带回来了她需要的,但是这些人确实惹怒她了。
她真正在乎的不多,容璟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紫金烫的请帖递给了门童,接着谢明依便和容羲被请进了慕容山庄。
莺歌燕舞,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确实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谢大人,家主有请。”
索性已然撕破了脸皮,谢明依到了山庄以后,最为东道主的慕容卿野直接将谢明依请了过去。
边走谢明依边打量着,这慕容山庄的周围明里暗里的都布满了打手,直接带人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明依微微蹙眉,已然见到了今日的正主。
慕容卿野。
“谢大人请坐,这是府上从江南新采购的茶叶,听闻大人喜欢龙井,望大人不弃。”慕容卿野笑着道,五十岁的人依旧虎背熊腰,精神十足。
举手投足之间更有隐约间一种江湖人的果敢豪气,许是这些年修身养性的缘故,不像江湖中人。
凉亭里四周的白色纱幔被挽起,谢明依和慕容卿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坐在慕容卿野为自己预留的位置,
“慕容庄主哪里的话,此时朝廷新采购的茶叶还未上京,是明依有福,得以在贵府享用。”
容羲守在凉亭外,与之一同的还有慕容家的人,说是四面环狼其实也不为过。
“龙井苦涩,但是苦涩之中那一分甘甜却需要细细去品。果然是好茶,泡茶的人也是上等的手艺。”
品过了茶,谢明依全然不保留的赞叹着,慕容卿野很高兴,但是这注定不是一个能以皆大欢喜结束的夜晚。
第六十九章 毫发未损
“谢大人能走到今天,老夫说句心里话,是钦佩的。但是……只可惜大人是个女子。”
话虽如此,可慕容卿野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可惜的痕迹,反而有一种轻蔑和得意。
而这种表情,谢明依见的已然有些麻木了。
“是啊,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朝堂里便挡了某位的路。但是我着实没有想到,会是她。”
谢明依放下手中的茶盏,嗅着散发出来的清香,过分淡定的姿态让慕容卿野不禁微微蹙眉。
他已经让人去查过,谢明依并未带除了容羲以外的其它人来,户部和九门提督府的兵并未出动。
她既然知道有危险,哪里来的底气和他这般面对面的泰然处之。
难道,她还有什么底牌?
不,绝对不可能。
想起为自己做后盾的那人,慕容卿野心中渐渐稳定下来,看着对面的谢明依沉着声音道,
“素问刑部谢侍郎断案如神,老夫还从未见过,既然今日有缘同谢大人相见,不如大人借机推测一下,是谁想要了你的命。让我等江湖粗鄙之人也开开眼界。”
谢明依唇角微弯,眉眼含着凌厉的讥讽和冷漠,
“还用想么?要我非死不可的人只有一个。”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慕容卿野不知觉间屏息凝神起来。
只见谢明依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苏苓儿。”
慕容卿野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苓儿,是当今皇后的闺名,除了皇帝陛下和苏阁老父子喊得,其它人都只能尊称为皇后娘娘。
可眼前的这个人提起皇后之时,全然没有一丝惧意,就好像在她的世界里,苏苓儿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名字。
但是只是转瞬间慕容卿野便想通了,如果她将皇后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孤身犯险呢?
“我想慕容九已经将我的话带到了,我的人呢?在哪?”
谢明依抬眼,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慕容卿野,这足以彰显她的认真和气愤了。
堂堂……皇后,在谢明依心中的分量竟不及一个身份低微的商人和一个仆人。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卿野迷惑着,依旧吩咐人将张仲谦和容璟带了过来。
不多时,谢明依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容璟和张仲谦。随之一起而来的是一张妖孽的魅惑的面容——慕容九。
只看了一眼谢明依,慕容九的目光便快速的闪开,朝着慕容卿野的方向恭敬道,“庄主,人带来了。”
慕容卿野只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应谢大人的要求,人毫发未损。”
谢明依不再看慕容家奇怪的父子二人,转而打量起来久违的两个人。
十几天的风餐露宿,平日里最在意衣冠整齐的容璟此刻凌乱不堪,脸色泛黄,密密麻麻的青茬布满了整个下颚,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再看看张仲谦,原本保养的甚好的中年人,此刻亦是苍老了许多,但是那双眼睛始终没有失去它原本的亮色。
“谢明依,你再不来老子这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张仲谦颇为释然的笑道,似乎在看到了谢明依的那一刹那,便看到了希望。
从一开始他知道,只要谢明依还活着,自己就不会有事。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张仲谦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
“开条件吧。”
消瘦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谢明依逐渐变冷的面容已经宣示着她此刻的不悦,尤其是浑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慕容卿野眯着眼,打量着对面的人,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种毫不掩饰的杀意对于他这种常年混迹于江湖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但是,他是江湖中人,可谢明依却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臣。
经验告诉慕容卿野眼前的人绝对不可小觑,而且绝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目光从一旁的两个人身上划过,是他们,他们就是此刻谢明依所有举动的中心。
他本以为只身犯险的谢明依是瓮中之鳖,却不曾想,就是这样光明磊落前来的谢明依让她产生了忌惮。
“明人不说暗话,我的条件很简单,他们可以离开,甚至可以带着他们来时的东西一起。”
“条件。”
慕容卿野笑了笑,似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那笑容中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作为交换,谢大人必须留在我慕容山庄小住几天,并上书告假。”
如慕容卿野所料,谢明依很平静的接受了。
甚至都未经过思考。
“拿笔来吧。”
“不行!”回过神来的容璟第一个出声反对,而且态度很坚决。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
谢明依冷冷的看过去,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的容璟此刻也只得作罢。
这是他们的约定,一旦谢明依的态度很坚决,他便要无条件的服从。
相对而言张仲谦的反应倒不是那么强烈,但是从此刻开始他对这群所谓的江湖侠客竟有些深恶痛绝。
看了看面色从容镇定的谢明依,张仲谦稳了稳心神,没有反抗谢明依的决定。
“对了,我奉劝二位一句,千万不要妄图报官,如果是那样的话,老夫可就不能保证谢大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伴随着慕容卿野的警告,一封验证的告假书已经交到了容璟的手中。
“请吧,三位。”
包括容羲在内的三个人都被请出了慕容山庄。
而张仲谦等人在楼兰获得的东西皆一文不少的被慕容九带人搬了出来。
“三位放心,家主交代,可向三位担保,谢大人在府上定不会受辱。”
“既如此,谢尚书何时可归长安?”张仲谦拦住了要开口责问的容璟,但话语中仍不失戒备。
被问到此,慕容九的眸光闪烁不定起来,
“或许三天,亦或许三个月。”
张仲谦看着他,良久道了一句,“知道了。”
接着便和其它人带着东西离开了慕容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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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现在你可以说明,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了。”谢明依非常随意的倚在身后的靠枕上,看着对面的慕容卿野,一身杀意早已退去,反而多了一些玩味。
第七十章 怎么赌?赌什么?
银子,是谢明依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苏苓不会轻易的杀了她,因为比起谢明依死,她更想自己生不如死。
所以,现如今唯一能让谢明依身败名裂的东西,只有一样——银子。
主管着户部的谢明依,虽然手握财政大权,但也是最危险的位置。
这为官的,手里有权不是坏事,但若是同银子沾上了关系,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哦?谢大人觉得老夫不会杀了你?”
谢明依弯唇,“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依本来还有些担忧自己的项上人头,但庄主既然向我的人担保,自是不会毁诺。”
“……”
慕容卿野一时语塞,这是拿他自己的话来提醒自己,如果她谢明依出了什么事,他慕容卿野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这个谢明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啊。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将自己摆到了安全的位置,这样的胆识,这般的心思,也不愧于今天的位置。
“大人多虑了。只不过请大人在府中小住就好而已。大人放心,过了三天后,我慕容卿野亲自送谢大人回到长安。”
谢明依笑了笑,“既如此,多谢庄主了。天色不早了,明依有些倦了,不知府上为晚辈准备的厢房在何处?”
众人:“……”
说实话,慕容卿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接问‘为自己准备的厢房在哪里’的。
惊讶过后,慕容卿野指派人引着谢明依去早已准备好的厢房休息。
见着谢明依离开,这边慕容卿野唤来了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
“可以知会那位贵人了,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是。”
————
冬日寒冷,谢明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随着前方的慕容九走在清晰可见的星夜下。
脚下的雪已经实实的铺了一层,踩上去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远离那丝竹管弦的奢靡之地,倒是难得的清净。
“给。”
下一刻谢明依的身上便多出了一件红色的狐裘,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谢明依笑了笑,“多谢。”
慕容九愣了一下,两个人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并肩行走,
“你,不怪我?”
谢明依道,“为什么要怪你?你也有你的难处,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还……还好吧。”借着黑夜掩饰着自己唇角的苦涩。
在这复杂的江湖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呵呵。”谢明依低声浅笑出声,“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慕容九想说,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话心软。
但这般暧昧的话,最终还是留在了心底。
“我……你不怕死吗?”慕容九问。
谢明依弯唇,“这世上哪里有不怕死的人,不过是用命去搏。你觉得这一次我会赢吗?”
慕容九想了想,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在我见过的人,无论是气度还是心机都非寻常之人。但是你终究只是一个人。”
“人,定胜天。不如我们赌一把?”
“怎么赌?赌什么?”慕容九问。
谢明依停下脚步,借着天上的月光很容易看清楚她脸上的笑意和自信,
“赌我赢。如果我赢了,你从此以后就是我谢明依的人。”
慕容九一怔,耳垂处微微泛红,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竟然活跃起来。
“呵呵……”
谢明依看着慕容九泛红的脸颊,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敢吗?”
音落无声,白色的雪花落在乌黑的发顶,逐渐消融。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谢明依的肩上,红色和白色互相辉映,清幽的月光带着一丝清冷。
“为什么是我?”
慕容九知道谢明依的话意味着什么。
大燕朝的皇帝不会允许自己的臣子大婚,苏侯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坐上别家的大红花轿。
“因为一个人太孤寂。”
谢明依淡淡道。
如果不是慕容九突然闯进她的房间,她不会发现,其实沐休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也不差。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你的一生,都是我谢明依的。你敢赌吗?”
这世上的女人千姿百态,就像是四季的花卉,各有千秋。
但是花是柔弱的,经不得风吹雨淋,是要被呵护着的。
在慕容九的记忆中,多的是对他父亲柔情百媚的女子,多的是慕容家这种倾国倾城,清风傲骨的女子,多的是要被礼教束缚听从父母之命的女子。
可眼前的人,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向礼教宣战。
不,其实她早就在向礼教宣战了。
从她站上朝堂的那一刻开始。
“为什么是我?”慕容九没有表现出不悦,他只是疑惑,明明谢明依只要开口,她得到更好的人。
虽然这对大多数的男子来说,都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权利和钱财可以轻松解决的。
比如说,想要得到某个人。
他只是强盗的庶子,比他出身更好的比比皆是,不过是一套吸引众人眼球的皮囊。
其实,他更想问是因为这副皮囊吗?
可笑的是,以美色著称的慕容世家,向来都是家中嫡子相貌最为俊美,可到了他这一辈,偏偏他生了一副比嫡子更加美丽的样貌。
于他而言,这是幸,也是不幸。
“因为你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谢明依淡笑着,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我会赢。”
慕容九一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绪被谢明依带着走了,甚至已经忘了此刻的谢明依命悬一线。
“有些乏了,怎么还没有到?”谢明依有些疲惫的问,“九郎,带路吧。”
“……”
依旧是从容不破的样子,除了方才见到容璟和张仲谦两个人之外,他从未在谢明依的身上看到过一丝的慌乱。
她总是那么的气定神闲,稳操胜券。
“这里。”
推开紧闭的门窗,院子里的灯已经被下人掌上,慕容九从旁边提了一盏灯,走近屋子里点燃了屋子里新放上的蜡烛。
“这几天,有人会按时给你送饭,有什么要求直接吩咐院子里的人即可。”
第七十一章 第一天(一)
第一天
因着慕容九的照拂,谢明依的房间里被烧足了炭火,整夜都是暖暖的。
一直到次日天大亮,谢明依才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漂亮姐姐醒了。”
谢明依:“……”
看着床边的这个长相堪称十分漂亮,一脸天真单纯的望着自己的男人,谢明依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谢明依下意识的裹紧了被子,向后退去,目光中带着防备,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男人一脸的单纯,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很干净,而且很纯粹,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却……童稚的很。
再加上那一双好奇的瞳眸,谢明依愣了一下,心中渐渐有了些许猜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容云轩,漂亮姐姐叫什么?你长的这么好看,明依也一定好听的很。”
面对此刻眼前的这个人,谢明依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姐姐’。
姐姐……她真的是和那些老家伙待在一起太久了。
心痛了一会儿,谢明依发现自己还是要正视眼前这个人是慕容家的哪位少爷这个事实。
而且,十有八九这位少爷的脑子还有问题。
不然哪个正常的男人会一大早的蹲在别人的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别人起床,而且还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着。
“唉。”
叹了口气,谢明依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对面的人,
“你今年几岁了。”
话音刚落,让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对面的男人竟然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开始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
“一岁,两岁,三岁……”
没等男人数完,门已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谢明依蹙眉看去,只见身着淡紫色衣衫的侍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少爷,老夫人都在府里都寻你半天了,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边说着侍女向着谢明依道了句‘抱歉’,紧接着又像是才看见刚睡醒的谢明依一般,解释道,
“打扰姑娘休息了,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少爷,请姑娘多多担待。”
话虽如此,可谢明依倒是一点‘抱歉’的意思没有看出来。
“哦。”谢明依坐在床上,看着二少爷被他的侍女强行的带走,临走之前依旧依依不舍的喊着,
“漂亮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下次,下次一定要告诉我啊。”
谢明依无语,看着敞开的门,扫了一眼地上早已经熄了的炭火,隐隐有些不悦。
好在门外这时便进来了人,也是一个侍女,屈膝行礼,道了一声“姑娘好。奴婢叫杏儿,是负责伺候姑娘的丫鬟。”
紧接着便又道,“姑娘既然醒了,奴婢这就去找人伺候姑娘梳洗用饭。”
谢明依点了点头,象征性的道了一声谢,不多时便有着一排排的侍女鱼贯而入。
“……”
有端着水盆的,有拿着毛巾的,有托着衣服的,也有捧着胭脂水粉的……
谢明依的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件……鹅黄色的罗裙。
“姑娘,奴婢们负责伺候您穿衣。”
谢明依一手撑在腿上,支着下巴,笑了笑,
“衣服可以拿出去了,水盆和毛巾可以留下。”
侍女:“……”
面面相觑,一个个的眼睛里写满了为难,偏中间一点的侍女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姑娘,这是……主子们吩咐的,我们不敢。您还是换上吧。”
谢明依挑眉,唇角噙着冷笑,
“我现在还没死呢!”
侍女还想说什么,杏儿已然开口催促着她们离开。
很快,屋子里又开阔了起来,只留下伺候洗漱的侍女。
谢明依从床上下来,洗了脸,漱了口,因着衣服昨夜里并未脱下,谢明依便用起了早饭。
清粥咸菜,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劳烦杏儿姑娘帮我去九公子那里借几本圣贤的书来。漫漫长日,也好打发时光。”
谢明依用过了饭后说道。
杏儿一边吩咐人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一边笑着问道,
“真是奇了,外面的人都以为我们庄子里的人只会舞刀弄枪,姑娘如何知晓我们九公子喜欢藏书的?”
谢明依弯唇,
“虽然我很想给你非常神奇的分析一下,从而在你心里树立起我的高大形象,但是事实是……你们九公子自己说的。”
“噗!”杏儿禁不住笑了出来,“奴婢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拆自己的台的。姑娘真幽默。”
谢明依一本正经摆了摆手,“这不叫拆台,这叫诚实。人嘛,还是真诚一些的好。”
杏儿掩唇低声浅笑,眉眼弯弯,清纯可爱。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
说话间杏儿已经出了屋子,一室空旷,一阵喧闹,终于又剩下了谢明依自己一个人。
谢明依敛去了脸上的笑意,黑眸宛若一方寒潭般幽深。
皇后,苏衍的亲妹妹。
她原本看在苏衍的份上,并不想对苏苓儿做些什么,可既然她眼下想要自己的命,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
回到了长安城里的三个人,直接去到了张府。
这本就是谢明依准备让张仲谦捐给朝廷的银子,事到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事。
“父亲怎么这般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着几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尤其是三人眼底不同程度的阴郁之色,张子枫觉得似乎出了什么事。
张仲谦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嘱咐道,
“子枫,你连夜带人将这些整理成册,明日一大早便送到户部的韩燕的手上。”
“是。”张子枫没有继续深究,依言差人将一行人抬进来的箱子搬进了账房里。
眼见着三人似乎还有话要说,张子枫识趣的离开,留下了三个来不及梳洗的人在书房里三脸的愁容。
“容羲,你们家大人临走之前可嘱咐了你什么?”
张仲谦问道。
他和容璟皆是在半个月之前离开的,只有容羲是在谢明依到慕容山庄之前便一直跟随在身侧。
眼下,只能盼望着谢明依有所谋划,不然他们还真的是难以应对。
“大人说……静观其变。”容羲弱弱出声,说实话,这话他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第七十二天 第一天(二)
静观其变……
即便是容璟都觉得这一次谢明依有些过分了。
他们完全抓不到慕容山庄的意图,不知道该从何处防范。
三个人坐在张府的书房里相顾无言,只余一室沉寂。
“我说……”最后张仲谦先耗不住了,他是真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主仆。
其余两个人纷纷眼里放光的看向他,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的神情,让张仲谦莫名的觉得很不爽,但想着身在虎口的谢明依,张仲谦忍了下去,
“我说,咱们分头行动吧。”
“好主意,张老板言之有理,咱们应该分头探听这个慕容山庄的来历和他背后的人,以及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像是怕张仲谦反悔一般,容羲连忙接话道。
容璟看着这样积极的容羲,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怔愣。
他记得初见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容羲时,后者还是一个小男孩,整日混迹于街头巷尾,游手好闲的流氓的堆儿里。
但却是极其沉默寡言的那一刻,他总是在观察,总是在探寻这人群中的细微点滴。
向来将自己隐藏的很好的容羲,倒是极少的有这样激动的时刻。
张仲谦对容羲并不了解,便也没有多奇怪,但是容羲这样的表现很容易让他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这主仆设计好的陷阱里。
谢明依啊谢明依,你就是进了虎狼之穴,也不忘记摆我一道啊。
即便再好的关系,这般被人算计的感觉也不能被原谅,他有他的骄傲。
他可以容忍谢明依在这样一个封建的王朝以女子之身做出一件不合时宜的举动,挑战男权,但是他却不喜欢自己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冷冷的目光从容羲的身上划过,张仲谦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我张某人在朝堂上也算有一些关系,可以走动走动,四处打探。容璟可以到谢大人平时熟识的贵人们家中探听一二。这位……”
容璟看着张仲谦落在容羲身上的目光,识趣道,“容羲认识不少江湖上的人,说不定也有帮助。”
“对对对,三头并下,我就不信查不出来一个慕容山庄!”
容璟,容羲:“……”
商量好了策略,容璟容羲便离开了张府。
这一折腾,外面的天已经快要亮了。
“大哥,你说大人能挺过这一劫吗?”长安街上容羲问。
“不知道。”容璟的回答很干脆,让容羲有些不知所措。
“……这,大人一定会没事的吧。”容羲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容璟的步伐很沉重,他跟随她许多年,每一次都是在刀刃上铤而走险,然而每一次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然而以前的先帝视她为肱骨之臣,国之栋梁,现在的谢明依是前有狼,后有虎,处境艰难。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容羲,确切的说,他不想让自己保持过多的希望。
因为希望之后的绝望才是最残忍的。
陡然间,脑海里划过谢明依在慕容山庄看他的最后一眼,那目光中的安抚一下子便让他醒过了神。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事,但我认识的谢明依是天之骄子,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如果有一天,上天突然踩了你一脚你会怎么办?
——忍,忍到某一天足够强大,即便是苟延残喘,我也一定会踩回去。
这,才是他认识的谢明依。
————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三本古籍便摆到了谢明依眼前,只不过让谢明依意外的是,来人不是杏儿,而是慕容九。
“很意外?”慕容九笑着道。
看着谢明依脸上难得的惊讶,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谢明依抬眼看向他,“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怎么那么清闲,迫在眉睫的时候你竟然有空给我送书。”
慕容九道,
“我昨天仔细的想了一下,尽管你对我说什么都不要做,但是你很厉害,我的心动摇了,竟然有些不自信。所以我向父亲提出了退出,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步我都不再参与。我想知道,你到底算到了哪一步?”
谢明依弯唇,私有所料的目光让慕容九心中一震,“你怎么……”
难道这也算到了?莫非她的那番话就是想让自己退出?
不,不可能。
慕容九昨天思考了许久,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因为大权是在他父亲的手里,所有的人手调度也在他父亲手里,他退与不退只与执行的力度相关。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因为,他的父亲并不缺子女,尤其是儿子。
作为慕容山庄庄主的儿子,却未必是这山庄未来的主人,因为这是嫡子才有的权利。
他不是没有怨过,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是需要认命的。
因为有过太多的无奈,所以已经放弃抵抗能力之外的一切,或许他的内心里还是想看一看谢明依所说的——人定胜天的吧。
谢明依看着他的眼睛,从微笑到悲伤,从悲伤到无奈,再从无奈到被绝望笼罩着的希冀。
他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历程,谢明依已经大致猜到了七八分。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比输赢更加重要。”谢明依道,一双看透了风月的眸子清亮温和,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说那些其实只是因为想把你留下呢?”
“不可能。”慕容九果断回答,脸色也愈发的冰冷起来,“就算我是庶出的子嗣,也不会……”
“不会什么?”谢明依一手拿着书卷握在手中,一手撑在桌上支起下巴看着对面的慕容九,凤眸含笑。
“不会做你的面首。”
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运动,甚至没有了世间万物的色彩。
面首,兔儿爷,这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最不想听到的词汇了吧。
“我从未想你做我的面首。”谢明依道。
慕容九看向她,目光中满是疑惑。
“男婚女嫁,就那么重要吗?”
谢明依放下了手中的书,眼睛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却容纳下了万物。
第七十三天 第一天(三)
“漂亮姐姐。”
不知道什么时候,慕容家的二少爷,慕容云轩,又出现了谢明依的窗外。
只不过这一次屋子里多了一个慕容九。
至今为止,谢明依都不知道慕容九的大名,也没有去打听。
听到这一声‘漂亮姐姐’,谢明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窗外的慕容云轩便看向了身旁的慕容九。
很幸运,她捕捉到了慕容九想要掩饰却还未来得及的恐惧和憎恨。
唉,她就说嘛,慕容家的未来怎么会是一个智障儿童。
但既然他想演戏,谢明依倒是不介意糊涂下去。
“九公子,听说这位是贵庄的二公子?”
谢明依明知故问道。
“嗯。”慕容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不过细微之间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
谢明依弯唇,看着从窗户跳进来的慕容云轩,微微失神,
“小心。”
然而下一刻她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原本谢明依为了防范未然,将火炉挪到了窗户下面,防止有人从窗户进入。
可慕容云轩却完美的避过了这个陷阱,紧接着便一脸天真的跑到了谢明依身边,摇晃着她的衣袖,说道,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和轩儿玩捉迷藏吧。”
谢明依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慕容九,挑了挑眉头,朝着慕容云轩说,
“轩儿若是想要玩伴,这府里的人多的是,漂亮姐姐还有事要做。”
被拒绝的慕容云轩很不开心,像是硬磨着家长买糖人可最后却被拒绝了一般的模样,可怜兮兮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
“可这府中上下的人都没有漂亮姐姐好看。”
谢明依:“……”
虽然谢明依也算是长的眉清目秀,一时间也曾以男子之身风靡过长安城,可慕容云轩的这句话,她谢明依实在是不敢当啊。
要知道,这慕容府可就是一个美人的摇篮,随便一个子女走在长安城上的回头率都不亚于长安城的贵女们。
她谢明依何德何能,敢在这样的美人堆中自持?
那才是自不量力。
慕容云轩方才的这句话不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就是说出来故意恶心谢明依的。
饶是慕容九也实在是看不下去,想要开口,一道冰寒恶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威胁。
他的母亲还在这些人的手中。
慕容九有心无力,按在桌子上的手紧紧的收拢,借此来释放他心中的愤怒。
然而,这一切的动作是微小的,甚至不去仔细分辨绝对不会注意到的。
“漂亮姐姐,你就陪轩儿玩会儿捉迷藏吧,九弟他们……她们都不和轩儿玩。”
慕容云轩委屈的看向慕容九,后者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心中只觉得恶心的同时,也在暗自祈祷着谢明依千万不要答应慕容云轩的请求。
这是他惯用的技俩。
毕竟,如今的慕容山庄二少爷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痴呆,一个傻子。
“哦?”谢明依看向慕容九,目光中意味深长。
她似乎已经知道这位二少爷是什么打算了。
“好啊。”谢明依应承了下来,眉眼含笑的看着对面的慕容云轩。
既然这位二少爷喜欢装,正好她闲来无事,陪他玩玩也好。
可谢明依却不知道,在她应承下来的那一刻,慕容九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
有了慕容家二少爷这张通行令,谢明依几乎可以在慕容家中自由行走。
慕容云轩先藏,谢明依借着寻找慕容云轩的机会,几乎是跑遍了自己居所身旁的所有场地。
而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居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伴随着岁月所积攒的经验是不容小觑的。
她的四面几乎都被包围了。
前面,左面和右面都有人把守着,唯独后面没有人,却是一座高山。
如果谢明依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背离长安城的方向,而且八九不离十通向断崖。
如果自己有出逃的念头,一定会从后面离开,也就导致会被追兵追到断崖,最后‘意外身亡’。
套路啊……
“漂亮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谢明依太长时间没有‘找到’慕容云轩,导致后者有些不耐烦,竟然自己走出来站到了谢明依的身前。
“你怎么出来了?”谢明依收回目光,看着慕容云轩的眼睛。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有些危险。
“漂亮姐姐还没有找到云轩,云轩有些害怕。”
慕容云轩的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却在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单纯无辜,像极了懵懂无知的稚童。
以至于谢明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如果不是从慕容九的所为中判断出眼前的人是在装模作样,谢明依真的会被他骗到。
“是云轩藏的太好了,姐姐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你很正常。”谢明依笑道。
虽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可事实上慕容云轩比谢明依高出了一个头去,站在谢明依的身前,就像是一堵墙,遮住了她的视线。
“姐姐,你刚刚是在看断魂崖吗?”
慕容云轩低下头,俯视着谢明依,逐渐的拉进两个人的距离,到最后谢明依只要稍微的抬头便会撞上他的鼻梁。
“断魂崖?什么断魂崖?”谢明依向后退了一步,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退去了许多,可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明依的反应慕容云轩很满意,依旧保持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适当的露出恐惧无措的表情说道,
“断魂崖,就是这个院子后面的那座山,听老人们说,以前有好多人在那里跳崖自尽,怨气重的很。姐姐,你千万不要去啊。”
谢明依一怔,她还真是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所谓的鬼神?
谢明依无从探寻,更无从查证。
但她知道,这世上的人做事,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若是良心被毁了,那便什么都毁了。
“哦?”谢明依弯唇,哂笑道,“云轩啊,你知道吗,这世上的鬼神大多都是明智的,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人该收,什么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
第七十四章 第一天(四)
慕容九没有走。
相反,他一直在旁观。
莫名的,他在担心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他的二哥,慕容山庄的嫡子,在外人看来是个痴呆智障,可是他真正的样子,慕容九知道,他的父亲也同样清楚。
谢明依的死同山庄的任何一个人有关,山庄都会遭到牵连,唯有慕容云轩不会。
因为,他是一个‘智障’。
慕容九冷笑着看着院子里面的两个人,他的方位正好能看到两个人的表情,谢明依的淡然,慕容云轩的惊讶。
“漂亮姐姐说的好吓人……漂亮姐姐是在吓唬云轩吗?”
谢明依移开眼,不再理会慕容云轩,径直走进屋子。
身后的慕容云轩脸色一僵,伴随着震惊和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干脆的……忽视和拒绝。
阴寒的气息从慕容云轩的身上释放,即便谢明依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可依旧能感觉到身后的一阵冷意。
就在此时,一阵飞鸟惊起,从院子的上空飞过,直奔入山林之中。
慕容九收回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慕容云轩,勾了勾唇角,
“二哥,林大夫到了。”
谢明依微微讶异,看了看慕容九,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身后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她的院子。
“林大夫?哪个林大夫?”
等人走后,谢明依问道。
“宁波的林大夫。说起来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浙江大捷,只不过主帅张之道战死疆场。”
“……”
张之道,死了。
谢明依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结果。
她想过张之道此行不会顺利,也想过这一仗艰难。
可唯独,她没想到过张之道会死。
张之道是皇帝的人,只是因为他动了苏衍的兵,便遭到如此反噬,这……苏家是要表明什么呢?
“什……什么时候传回来的消息?”
谢明依觉得嗓子有些难受,身体无力的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彼时的谢明依还站在门外,慕容九站在屋里,看着她失神的样子,心中情绪复杂。
“昨天夜里。”
时间拿捏的非常好。
谢明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腿,迈进屋子里。
只是这一步,分外的沉重。
————
是敌是友,谢明依不想再去辨别了,或者说从地域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在这残酷的斗争中,她便是孤身一人。
张之道这一杆大旗倒下了,下一个会是谁?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去猜测,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明哲保身。
包括谢明依自己。
在那之后谢明依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慕容九离开她都没有再开口。
只是当慕容九走后,谢明依无力的躺在床上。
她需要时间缓冲,张之道的死带给她的冲击。
这是苏家给所有与其为敌之人的警告。
所以,她必须想好以后的每一步该怎么走才能在保护好身边人的前提下进行她的谋划。
————
林大夫,在宁波城很出名,但更重要的是,林大夫还是个二十岁的女孩。
本来每年林笑笑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慕容山庄度过的,但由于今年浙江战事的缘故,林笑笑被困在了杭州城里,无计可施。
一直到朝廷的大军到了,将杭州之围解了,林笑笑这才来到了慕容山庄。
她是为慕容云轩诊治的大夫,从五年前开始。
即便她早已察觉慕容云轩并非痴呆这个事实,可慕容家需要这位有权威的大夫为其作证。
更重要的是,林笑笑对慕容云轩的喜爱,非常的让慕容卿野满意。
跟随慕容云轩从众人眼前离开,林笑笑便挽起了慕容云轩的手。
后者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冷色,却飞快的隐藏起来,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女,笑了笑,一时间竟是万物倾倒,天地失色。
“你瘦了,我带你去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叙旧,好吗?”
温柔的表情再加上慕容云轩那张天怒人怨的脸,这足以让任何一个此时此刻在他对面的人倾倒,魂不守舍。
而他,也成功的证明了这一点。
从小到大,只要他想得到的,从未失手过,除了……那个叫谢明依的女人。
“好。”林笑笑眉眼含笑,清澈的眼底尽是对眼前之人毫不掩饰的喜欢。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黑暗的。即便眼前的人杀了人,她也会为他开脱。
可对于慕容云轩来说,却是另一种感觉了。
一个……只是暂时对他有用的女人。
这就是林笑笑存在于慕容山庄的意义。
————
长安城宜乐赌坊
作为长安城最大的赌坊,背后自然有其相当背景的靠山。
而就在此时,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消瘦男子走进了赌坊的大门,很快的便有人去了赌坊的里面汇报这件事情。
“容爷,我们老板说了,您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心,但请容爷放心,明日傍晚,长安城外镜湖旁的茶馆里,我们有人将消息告知容爷。”
来回话的年轻人低眉顺眼的轻声说道。
长安城里白道上的人无非是官府,可论到了地下,眼前的这位瘦高的人却是鼎鼎有名的。
即便是像他们老板这样的人物,也要敬重三分。
而这,就是容羲所拥有的势力,长安城的黑暗。
黑暗伴随着光明,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光明,也没有绝对的黑暗。
阳光下一定会有影子,想要在树荫下乘凉,也必然要有阳光。
而黑暗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人明白光明的可贵。
容羲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赌坊。
从这一刻开始,长安城已然是暗流汹涌,而一切的源头却在不远处的慕容山庄中睡着午觉。
张仲谦跑遍了平日里结交的所有大人家里旁敲侧击,容羲掀起了地下的风浪。
至于容璟,则是拦下了一个姑娘。
一个伤痕累累的姑娘。
只不过那些伤痕早已经结了痂,隐藏在流海和面具之后的冷酷面容,容璟看不到,但是那不重要,他只要听到就可以了。
一把掐住了卫小冬的下颚,阻止她想要自尽的举动,
“不要想着死,回答我的话,我无意杀你。”
第七十五章 可怕的爱情
毫不掩饰的杀意,浓厚而强烈。
即便是卫小冬这般从小便生活在训练营里的杀手,也忍不住在那双瞳眸的注视下,握着刀的手竟然在颤抖。
这个男人真的是平日里跟随在那个文弱的谢大人身后的容璟吗?
“慕容家的人在和朝中的谁联系?告诉我!”
容璟的手掐在卫小冬的脖颈处,几乎再用力一点,卫小冬的脖子就会断掉。
这是一条没有人会注意的小巷,此时天色渐晚,巷子口更是没有人经过。
卫小冬被抵在墙上,脚下悬空,唯一支撑着她的恰恰是掐在她喉咙处的手掌。
“我……不知道……啊!”
突如其来家中的力道让卫小冬忍不住痛呼出声,容璟没有禁锢她的呼吸,只是让她的肩膀承受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第二遍,慕容家的人同朝中的哪些人有联系?”
“我……我真的……不……知……道。”
卫小冬艰难的吐露着零星的几个字,以此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求生欲望。
即便如今的她生不如死,可是再黑暗的世界里依旧是有一束光的。
而她的光呢?
大概是那个带着她闯出重围的小哥哥,是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为她升起火光的那个男人,是每次在执行任务时都在下意识的保护她的暗卫。
“阿……阿照……”
意识已经不再清晰,她感觉力量正在一点一滴的溜走,包括她的神志也正在逐步的抽离。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掉的前一刻,容璟的手松开了。
沿着墙面,小冬划到了地上,整个人瘫在地上,过了许久眼前才恢复一丝清明。
人……呢?
眼前空无一人,只剩下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皎洁而又清冷,就像是它的光,照亮了脚下的路,却无法像阳光一般温暖大地。
————
皇城
长乐宫
宫人通报皇帝踏进长乐宫的那一刻,苏苓儿便自嘲的笑出了声。
多久了,差不多有一年多了,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几乎从未踏足过她的宫羽。
每当夜里,诺大的长乐宫安静的像是一座专门为她兴修的庙宇。
她的父亲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她的兄长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她本是这天下之母,可却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她得不到夫君的爱,因为他的爱给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
她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因为她的父亲眼里只有权势。
她的兄长,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的性命。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长乐宫里?
是筹码,是奸细,是两边的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臣妾恭迎陛下。”正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凤凰的图腾,即便弱水三千,他心中另有佳人,可这却是只有皇后才可配享有的尊荣。
只有她才是他的正妻。
“除了皇后的其它人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寝殿一步。”
森冷的嗓音中压抑着愤怒,一转眼的功夫,殿里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啪!”的一声脆响,半边如玉的脸高高胀起,合着鲜红色的唇膏为一体。
“苏苓儿!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的声音很冷,像是外面的雪结了冰,吹进了骨头里,结成了冰凌,刺进了胸口。
陛下,您可知,您正在用这天底下最锋利的刃刺穿一个女人的心?
“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苓儿不懂。”左手捂着半边的脸,皇后站起身,直视着对面的皇帝微笑着道。
“不许笑!苏苓儿,朕警告过你多少次,你,不是她!”
苏苓儿的东施效颦让本就在气头上的皇帝更加怒不可遏起来。
没有一个男人会甘心在自己的岳父手底下讨生活,更何况他又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要处处同自己妻子的父亲周旋,事事避不开。
所以,他讨厌看见苏家的人,尤其是他的皇后。作为他的枕边人,却是别人的奸细,这种感觉令他恶心。
苏苓儿心中苦涩,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在这一刻苏苓儿却高傲的扬起了头,以骄傲的姿态面对眼前的男人,也是在宣示着,她的不满,
“陛下,本宫才是你的皇后。我才是你的正妻。”
“你的皇后是怎么来的,苏苓儿你自己不清楚吗?”皇帝冷笑着,眉宇间尽是不屑。
“如果你忘记了朕可以提醒你,是你自己爬上了朕的床。朕才不得不娶了你。你有什么资格和朕提正妻二字!”
他本要娶的人是谢明依。
是那个艳冠才绝的女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因为嫉妒而丑陋了容貌的苏苓儿。
他也不会因为无法兑现承诺而一气之下将谢明依送入地狱。
一切都无法挽回,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残局。
可是,他所有的谋划和隐忍在面对苏苓儿的那一刻都轻易的土崩瓦解。
他恨苏家的人,恨苏苓儿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可苏苓儿却从来都不对苏家的人提起他在宫里对她的所作所为,相反总是摆出一副皇后的作派。
呵呵,如果她真的那么想当皇后,他就让她当好了。
可是……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苏苓儿的底线呢?
不等苏苓儿回答,皇帝一把将其拦腰抱起,大步的迈向不远处的桌案,不等苏苓儿反应便将其扔在了桌子上。
红绫碎,金丝残,火烛泣泪。
“对……对不起苓儿。”
皇帝流泪了。
而苏苓儿呢?
绝望的看着皇帝像个孩子一样将自己拥在怀里,懊悔着,“对不起,我……我真的不能输。除了谢明依,我已无人可用。”
啊,再一次啊。
她已经不知道原谅了他多少次的粗鲁和蛮横,然而得到的只有永无止尽的重复。
这一次……
苏苓儿抬起手,拭去皇帝眼角的湿润,
“陛下,陪苓儿出去走走吧。明天,我就让她安全的回到长安城里。好吗?”
她还是败给了这个男人,败给了自己的心,败给了……她爱他这个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有时候苏苓儿在想,爱情真可怕啊。
如果再来一次,她绝对不要再碰上这个可怕的东西。
第七十六章 可惜了,你是个女子
“你就是谢明依?”
一大早,谢明依还在吃早饭的功夫,一个年轻的女孩跑进了她的房间里,圆润可爱的面庞活生生气成了一个包子。
“……”见谢明依不答话,林笑笑更加气闷,本来听香枝说云轩哥哥对这个姓谢的女人格外的感兴趣,她便有心来看看这人是谁?
只是没想到……竟是个扮作男人样子的女人。
“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林笑笑气急,一双清澈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愠怒,看着谢明依稳坐桌边,全然不在乎一边的自己的样子,心中更是愈发的恼怒,上手便握住了桌子上盛放着早饭的托盘,下一刻却从托盘上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你……”
“出去。”
那人慢条斯理的用着早饭,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模样,仅仅是看着她,便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心如止水的宁静。
林笑笑再想开口,可这上下的牙齿和嘴唇就像是被胶粘住了,张不开,扯不动。
不多时,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干净的彻底,谢明依这才放下碗筷,很快的外面便进来人将饭菜捡了下去。
谢明依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林笑笑,身姿窈窕,气质颇佳,即便放在慕容家族中,也是极为出挑的气质佳人。
屋子里烧着炭火,谢明依让人熏了些檀香,可是隐约间鼻息之下飘来了几丝熟悉的气味。
即便女子掩藏的很好,可是有些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
“有事?”
开口便是简简的两个字,林笑笑一怔,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不屑一顾她的人。
她可是名医林笑笑,即便是当今的苏丞相也要敬她三分。
“你平常都喜欢问一些废话的吗?”
林笑笑也毫不相让,和谢明依针锋相对。
谢明依挑眉,看着对面的面色微冷的女子,突然来了几分兴致。
还真是有段日子没看见过敢同她正面顶嘴的人了。
“哦?那姑娘以为,什么不是废话?”不等林笑笑张口,谢明依接着道,“莫非是像姑娘这样一大清早上门争吵才是对的?”
似笑非笑的唇角让人摸不清她的路数,林笑笑的目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不管她话中有多少的讥讽,却是说道,
“我知道你是天之骄子,在朝堂上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可是谢明依,不是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有一个慕容九为你迷了心窍已经足够了,可慕容云轩不是你能碰的人,不管你是什么宠臣,人,总是有一死的!”
“啧啧啧。”对面的人不怒反笑,一副欣赏的样子看着自己,林笑笑突然间有些不知所以,“你……你在笑什么?”
谢明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他们口中的林大夫,真不巧,你成名的时候我在刑部的大牢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但是,可以说我现在对你这位‘名医’的印象可是非常的不好。”
“我的对错不用你来评判,我不在乎,也不需要。我只要你离云轩远一点,我不管你是多傲的人,手里掐着多少人的命脉,我都会要你好看!”
林笑笑不顾一切的姿态让谢明依看的愈发出神了,那颗已经不知道多久都不曾有过起伏的心脏,突然间疼了一下。
又酸又涩。
以至于从来不曾退一步的谢明依退了,因为眼前的林笑笑,像极了二十岁的她,那个因为相信爱情,而无所畏惧的人。
“欸,林大夫你怕是误会了什么。”
“额……”
“是慕容云轩来寻得我,不是我去寻得他。如果可以,我倒是喜欢这种清清静静的日子。再者……”
眼波流转,狡黠的流光逝去,换上了认真的态度,
“慕容九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迷了心窍,既然你在意你那位二少爷,慕容山庄的嫡子,那最好就和一些人保持距离的好,不要糟践了别人的心,得不偿失那就不好了。”
被谢明依明里暗里的说自己脚踩两条船,林笑笑若是再听不出来,那她就是真的傻了,不由羞怒道,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谢明依的面色冷峻,那是她待人少有的冷色,和直白,
“你衷爱你的嫡子,我心疼我的九郎,不可以吗?”
“呵呵。”林笑笑忍俊不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谢明依的眼中尽是不屑,
“你可知我出身何家?”
“我出身江浙第一名门林家!”
谢明依连眼皮都没抬,“那又如何?”
“我林家世代都是江浙大族,即便是封疆大吏也要退让三分,你竟告诉我要在乎一个低微的庶子?你这种人,真是可笑,于我而言,你同那些寒酸出身的县官们别无差别,因为你们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尊贵。”
有些话说了,令人如沐春风,心中顿时开阔释然,而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那便是利刃割喉,足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还有些话,是只能在心里想的。
很不巧,林笑笑的话属于第三种。
而就是这样一番话,让谢明依对林笑笑建立起来的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不是因为她将自己比作穷酸出身的县官,而是对人格的践踏。
林笑笑离去之前谢明依只送了她一句话,“姑娘,你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自己刚刚所说的这番话而后悔的。这世间的高低贵贱,从来都不是看出身的。”
林笑笑走的干脆,谢明依门也关的利落,只不过在她把门关上之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庄主才会来。”
谢明依笑了笑,将慕容卿野迎进了门,斟茶倒水,填香一气呵成,尤其是斟茶的动作堪称标准美观。
“真没想到,谢大人为官有一套,这寻常的琐事亦是如此的极致。”
茶叶和热水都是慕容家的,可这茶却饮着与往日不同,别有一番味道。
就像是陈年的茶叶一般,碎了叶子,可这茶却多了一分滋味。
茶如此,人也是这般。
“庄主恐是不知,这茶艺是儒生的必修课。”
谢明依笑着同样举起杯抿了一口清茶,淡雅清君,慕容卿野在心中暗暗赞叹着这份从容的气度,可又对其是个女子之身十分的可惜。
“可惜了,大人若是个男子,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慕容卿野感叹着。
无论是谋划还是全局观,这位谢尚书都是当今难得的人才,可怪就怪在……她是个女子。
“可惜什么?”谢明依笑了,放下手里的茶杯,
“本官倒是觉得,身为女子乃是一大幸事。人生经历种种,万般无论好坏,皆是一种教诲。”
第七十七章 她只能赌
“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知道收敛啊。”
慕容卿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因为谢明依的反驳。
要知道他在这个山庄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整个武林中地位尊崇。
可是他是却忽略了,在他对面的人不仅仅是一位女子,更是朝廷的一部之首。
皇后娘娘的懿旨是让他将谢明依扣在山庄里,然后朝中自会有针对她的动作出现。
而当谢明依走出山庄的那一刻,正是她重新跌入地狱之时。
可是,慕容卿野没有想到的是,局还没有部完,皇后的另一道懿旨便下发了。
前后态度差别之大,让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人摸不清头脑。
“那依庄主之见,晚辈该如何收敛?”谢明依弯唇,等着看慕容卿野的回答。
心中却愈发觉得可笑。
所有的人都想要她收敛,可殊不知,他们想用的也正是她谢明依的不知收敛。
皇帝如此,苏同鹤亦如是。
人们啊总是想训服一条猎犬,让它既为自己所用,忠心护主,又要具备野生的狼性。
可却忽略了,一旦猎犬被训服,它野生的狼性注定会被消磨殆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我并无怨仇,想来你也知晓我身后的人是谁。可你便应该明白,你的才能是无可厚非的,怪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懂得审时度势,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慕容卿野循循善诱,想要劝说谢明依辞官退隐,可是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庄主说的确实是眼下我最好的选择,可是庄主有没有想过,事到如今,辞不辞官,退不退隐,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莫非这世上还有非逼人为官的道理?”
慕容卿野不解,在他看来谢明依之所以不辞官,根本原因在于其本身对于权势的贪恋。
其它的都是借口。
心里明镜着慕容卿野在想什么,谢明依不由得苦笑出声,
“权势虽好,却是一柄锋利的刀,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从未沾染,可一旦沾了碰了,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慕容卿野惊诧着看向对面的女子,这番话听着假,可是却字字珠玑。
权势,本就是这天底下最难掌控的东西之一。
“罢了,事到如今我已经尽心了,怎么走那是你的事。你从我慕容山庄离开,是死是活便与我无关了。”
慕容卿野挥了挥手,门外慕容九便走了进来,先是朝着慕容卿野微微俯身,道了一声“父亲。”
紧接着才看向谢明依的方向,“大人,请随我来。”
一个人,一身青衣,一把折扇,简简的来,轻装离去。
谢明依向慕容卿野告了辞,同慕容九离开。
一路上几乎是鲜少碰到有人,似乎早已经安排好了一般,除了……慕容云轩。
“漂亮姐姐要走了吗?”水榭亭台里,慕容云轩遥望着远处的谢明依高声喊道。
谢明依听着他的声音,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童稚,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的声线。
伪装的真好。
谢明依在心中感叹着,摇了摇头随着前方的慕容九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你二哥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谢明依问道。
慕容九一怔,紧接着却忍俊不禁起来。
“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丝毫不见气恼。
“但我绝对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演技确实是好,可这种人的心太银暗,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不然到头来吃苦的只有你。”
全中。
谢明依好心的劝告,殊不知已然在慕容九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吃过的亏,还少吗?
从小到大,只要那个人在父亲身边耳语两句,不论他做的有多好,最后都会被无视,甚至会被责骂。
母亲说,让他不要同二少爷正面冲突,刚开始他不信,可在经历了种种之后,慕容九发现只要他一天顺着他那个二哥,自己的苦头便不会停止。
一直到遍体鳞伤,他才正视了这个事实。
有些时候,出身真的很重要。
谢明依不知道慕容九此刻在想什么,可是隐隐可以感觉到那股莫名的悲伤。
“其实,你是喜欢那个大夫的吧。”
慕容山庄的门口,谢明依看着要转身回到庄内的慕容九说。
“是。”对于慕容九来说,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掩藏的事情,如果这都需要隐藏,那他还算个什么男人。
“从十八岁的冬至那天起。”一直很喜欢。
谢明依弯了弯唇角,“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赌约。”
慕容九抬眼,俯视着对面的谢明依,凝视着那双鎏光溢彩的瞳眸。
“赌约?可是一切已经结束了。这是一盘和棋,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不,一切还没有结束。”谢明依笑着道,
“相反,才刚刚开始。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你的父亲,让他站好队,因为从此刻开始,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尸首分离。”
“……”
谢明依走了,骑着慕容九送给她的黑马,一路从慕容山庄直奔长安城。
两边银装素裹的风景飞快的略过,耳边的寒风吹得谢明依瑟瑟发抖。手指苍白指节泛红。
一直到那写着‘长安城’三个大字的牌匾出现在眼前,谢明依才拉住了马缰。
守门的人是九门提督府的,自然认得谢明依。
而下一刻当谢明依从马上摔下来时,幸亏有这守门的官兵及时接住才不至于摔落。
“谢大人……”
“谢大人……”
“……”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谢明依的眼皮就是沉的睁不开。
这真的是劫后余生,只差一点,她就回不来了。
她知道皇后对自己不满,她也知道皇帝要用自己同苏家打太极。
苏家和皇帝是注定势不两立的。
可偏偏,皇后对皇帝有情。
但话说回来,若是无情,自己倒也不必多此一番波折。
容羲是在临去慕容山庄之前查到的。
皇后身边的女官同户部的人来往过密。
几乎是一瞬间,谢明依便想到了皇后要做什么,同时也清楚了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可是,她不能告诉自己身边的人。
因为,她只能赌。
第七十八章 造化弄人
赌皇帝到底有多需要她。
结果,她赌赢了。
皇帝培养的暗卫不会不知道自己去慕容山庄的事情,而依皇家的密线更不可能查不到慕容山庄同皇后的联系。
即便更多的时候皇帝在装聋作哑,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是一定要做出抉择的。
这是帝王的宿命。
谢明依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知道的信息少一些,让自己看上去只能依靠皇帝。
这样,才会让皇帝坚定救她的信念。
因为,他的援手会让谢明依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她所能仪仗的只有他。
————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一天的傍晚帝后回宫的时辰已经很晚了。
而且难得的没有争吵,留宿了皇后的长乐宫。
一向受宠的宁美人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陛下歇了吗?”
宫人回答,“已经歇下了。长乐宫的灯已经熄了。”
宁美人点了点头,“好,你们把灯熄了便去歇着吧。”
“诺。”
宫人退出了寝殿,诺大的寝殿里只剩下宁美人形单影只的。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皇帝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但是依旧会有些遗憾和孤寂。
她是宁国公最小的女儿,从她生下来开始,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明明这天底下有许多她可以去挑,可偏偏她看中了那日在御花园里不期而遇的天子。
命运是如此的造化弄人,晚一刻,早一刻,二人都不会相遇,偏偏就在那一刻,让她看到了柔弱的天子。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那个大燕朝最尊贵的男人,是如此的怜惜那一株幽兰,细心呵护的样子,温柔极了。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有一天她可以陪伴在如此温柔的男子的身边,定是幸福的。
后来,她进了宫,成了这皇城里的一只金丝雀,却甘愿为他折断了翅膀,却发现在那温柔的背后是多么的无奈和辛酸。
这本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皇宫里的生活又谈何容易?
尤其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所生的皇子,更是饱受凌辱。
吃的永远是残羹剩饭,用的永远是末等的料子,甚至有的时候过的连浣洗的宫女都不如。
堂堂一介皇子,连不整齐的官宦不高兴了都能冷言奚落。
这样不见天日的日子,宁舒儿想都不敢想。可是事实却是年幼时的那个男人就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境遇中,度日如年,每日都在隐忍着,寻找着机会。
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等到了一个人,一个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
他和朝中的那些老臣不一样,从来不捧高踩低,从来不对下人厉声责罚,就连一句重话更是不曾有过。
每每见到人都是一副笑颜,无论前一刻有多压抑,可只要他面对着其它人,她的脸上你永远看不到不悦的影子。
她叫谢明依,是那一年的状元郎。
她的才华让世人惊叹,就连他的父皇也对她赞不绝口,只是偶尔在言辞上却有些避讳一般。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皇早已识出了她的女儿身,却依旧默认了她站在朝堂之上。
朝中的大事小情,父皇都会问一下她的看法,神奇的是每一次她的想法都与那个男人的不谋而合。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的决策出现了漏洞和疏忽,那个从小到大他都在仰视着的男人会耐心的引导她,一直到她看清楚了。
那般的细致周到,那般的温和明智,不像是一位帝王,倒像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只有面对她时,父亲的神色才会异常的和蔼可亲。
他同他的几位兄长一般,曾嫉妒过那个人,可无论他们如何给她使绊子,那个人总是和颜悦色的面对每一个人,无论面对多少人的排挤,从不曾向父皇告过状。
那间御书房里,不知道记录了有多少人的阴私谋划,可是,他从未曾从她的嘴里听到过半句。
是的,她不是圣人,甚至如此作派让人觉得有些虚伪,可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告诉任何人,她不需要。
她是狂傲的,因为她有狂傲的底气,她有整个大燕朝最伟大的男人做她的后盾。
却从不曾为所欲为。
那时候的谢明依,像池塘淤泥中盛放的河莲,足以让任何人嫉妒艳羡。
他试着走近她。
越来越发现,原来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回首间,已是许多年。
躺在长乐宫寝殿的床上,皇帝看着身旁的皇后,他继位以来,她便在他身旁,虽他刻意忽视,却从未向家人告过状。
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少,可她依旧将皇后这个角色装点的很好。母仪天下,雍容华贵。
一切的变化,还是因为谢明依吧。
果然啊,他还是放不下。
那个人不出现还好,只要出现便足以搅的让人心烦。
今天皇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不曾散去。
——既然陛下那么在乎她,为何当初又要排斥她?将她送入死地?妾身不懂。
是啊,为什么呢?
或许是他太嫉妒她了吧,嫉妒她比自己更像一位合格的帝王。
更介怀自己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才会在被谢明依拒绝之后,气恼羞愤的不知所措。
他只是想将她赶出自己的世界,恰恰忘记了自己是天下之主这个事实。
将她驱逐,便是逐出了这五湖四海。
送入死地,便是亲手斩断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如果她不能承担陛下的重任呢?如果她输了呢?陛下又要怎么办?
作为一个皇子,他不是父皇最优秀的儿子。作为一个儿子,他无法超越自己的父亲,但是作为天子,他必须要做天子应该做的事情。
整顿朝纲,而代价便是……不择手段。
即便是输,他也无憾。
————
夜,很漫长。
谢明依醒来时已经是夜里的子时,四周环顾,最后发现原来自己已然回到了家中。
屋子里燃烧着足足的炭火,不远处的容璟伏在圆桌旁沉沉入眠。
一直到这一刻,谢明依的心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没有人不怕死,即便是再轻松的样子,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抉择时,也必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七十九章 哭着笑是一种什么体验?
“大人,外面有人递进来一封信,来人未表明身份,却说大人只要阅读信里的内容,便什么都明白了。”
房间里,容璟将手里封的死死的褐色信封递给了谢明依,后者接过信封,未着急打开,反倒是前后看了看信封的表面。
是极上等的纸,非钟鸣鼎食之家不可得,即便是她也鲜少用这样的纸来传信。
心中大概有了些许猜测,来人定是位高贵的。
再联想下这两天的事情,谢明依大概其有了几位人选。
宁国公,苏同鹤,再或者是皇帝。
总是,都是极显赫的人物。
容璟早已到门外守候,谢明依拆开信封,入目的是一手极其漂亮且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朝中能写出这般好字的闺中女子不多,用的起这般贵重的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信上请她去新月楼一叙,除了是慕容家的私产以外,新月楼还是长安城有名的酒楼。
是不是鸿门宴尚且需要思量,谢明依觉得这送信的人应该是平宁公主的家仆。可这一手的簪花小楷又极不符合平宁公主的个性。
会是谁呢?
让谢明依更在意的是这纸上的最后一句话——望谢三小姐莅临。
无论是朝廷上下,大多人都称谢明依为‘谢三少爷’,可这写信的人却别有用心的如此落笔,想来自己若是此番不去,定有其它的法子,到时候的态度了就未必这么好了。
这就意味着,无论这是不是鸿门宴,她都得去。
“备车,去新月楼。”
————
新月楼三楼
谢明依被引领着找到了那人提前预订好的房间,新月楼里的人便悄悄退去,谢明依推开门,只见一身着白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面向窗外。
新月楼后是一条热闹的街巷,正值中午,更是人声鼎沸,时不时的还有两丝烟火气飘进了屋子里。
如云中的烟雾缭绕,仿若置身仙境。
只不过,谢明依总觉得这男子的身影太过于瘦弱,而且莫名的有些眼熟。
“这位公子,既然同明依是故交,又何必故作神秘?”
“呵呵。”伴随着一阵冷笑,那人转过了身,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谢明依愣在了原地。
不是宁国公,不是平宁公主,不是苏同鹤,甚至不是皇帝。
而是……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明依双膝触地,正打算低头之时,却被那人拦下了。
“好了,谢三小姐,今儿个你不是户部尚书,我也不是一朝皇后,我们就只是叙叙旧吧。”
“……”谢明依失语,她同苏苓儿可没什么旧好叙的,即便是有,也是令人不愉快的回忆。
“起来吧。”苏苓儿叹了口气,一直到谢明依站起身却一直不敢抬头看自己,苏苓儿不禁失笑道,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偏偏在我眼前是这副样子?难道我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谢明依连忙否认,“皇后娘娘温婉贤惠,素有贤名在外,只是微臣不敢冒犯天颜。”
苏苓儿:“……”
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她不知道听过了多少。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去苏府的时候。那时候我苏家上下都不及你一人的荣耀在身,现在想想,当真是风光至极。”
谢明依战战兢兢的回道,“微臣不敢,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世事,承蒙诸位同僚照拂,天子不弃,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让娘娘见笑了。”
“明依啊,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苏苓儿无奈,
“说好了今天只是叙叙旧,如今看来,你还是忌讳之前的事。但是……说起来还是要怪你自己。”
“终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整个朝堂,都不及你谢明依一人显眼。”
后宫佳丽三千,可那人却偏偏挑了一个宁美人,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像极了二十岁的你。
“你真的太令人妒忌了。”
索性苏苓儿也不期望谢明依会对她敞开心扉,毕竟她也从未有这个打算。
互相纠葛了许多年的两个人,如今想要解开心结,又岂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化开的?
苏苓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似乎是在同谢明依回忆以前的事,感慨人生,更像是在回想人生的前三十年,就像是人在临死前交代后事一般。
“我是十三岁的时候遇到陛下的,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进宫,碰见了在御花园里的陛下,浑身脏兮兮的,哪里像个皇子,倒像是乡间的野孩子。”
“可是,乡间的野孩子怎么会有那般高贵的血脉?那般与众不同的气度?或许陛下自己都忘记了,当初我差一点被皇后娘娘责罚,还是他替我求的情。
我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他却平白无故的挨了板子,趴在床上几天动弹不得。
现在想想,当初即便不是那么顺遂,谁的手里都没有多少的权利,可至少心安,每天都是有欢乐在身边的。”
说着苏苓儿看向对面微微动容的谢明依,明明在笑,可眼睛里却有泪花在闪烁,
“谢明依,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好?”
谢明依怔住了,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她的命好不好她不清楚,但是那些加在她身上的疤痕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每一道,她都用了好久的挨过那些疼痛。
“本来,这个皇后是你的。是他为你留下的,即便我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谢明依,你觉得你受过了这世间最难挨的皮肉之苦,可是你尝过真正的锥心之痛吗?”
哭着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苏苓儿,她早已没了那雍容华贵的姿态,像是一个受伤了需要舔舐伤口的小女孩,急切的想要将自己所受到的一切苦难归咎到别人的身上。
诚然,苏苓儿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幸的,她没有得到夫君的心,可是她却身在那个足以让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位置上。
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皇后怕是吃醉酒了,微臣去找人护送您回宫。”
谢明依面色微冷道,紧接着转身想要离开,被身后的人唤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