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书生意气
“姑娘此话未免有些欠妥当,在下说了什么,便惹得姑娘如此犀利的行为举止?”
谢明依身手抹了抹脸上的掌痕,仿佛残留着少女身上独有的衣物香气,檀香木的味道残留在谢明依的指尖。
那味道很特别,是素月单独为谢凤绾配制的,或许素月要是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幕,打死也不会配这个檀香了。
妹妹打姐姐,这是哪里的道理?
谢凤绾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还不滚出去,想让我去报官是吗?”
寸步不让的态度,以及面颊上的凌厉显示着她是如此的坚决,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让谢明依知道了,没有发生什么她所预想到的难以收场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也无法控制局面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谢明依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看上去带着警告和愤怒,然而实际上这之下的是一片深情。
不舍得终究要离开,该留下的还要继续面对。
谢明依知道,想要再次看到凤绾,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她成为皇帝的阶下之囚,另一种,这江山易主。
在稳定之前,她不会再来这里,破坏他们的平静。
外面的沈烈和冷锋还在纠缠,谢明依一路问询,最后在芜湖城里的一处水源之地找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一身泥泞,在这夏日里看上去,同这周围的白堤绿柳格格不入。
谢明依赶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但是可以看出来的是冷锋站在上风,因为沈烈的身上到处都是被剑划伤的痕迹,而冷锋的身上却只有臂上的一处。
谢明依隐约记得,那是方才在书斋里偷袭时的一击。
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冷锋的手下留情,每一剑都在非要害处,而且能够到现在仍旧坚持着没有倒下,是因为他心中的信念,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倒下。
看见这一幕,谢明依的眉心不禁微蹙,“退下吧。”
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看到了不远处的谢明依。
沈烈并不打算听从谢明依的安排,睁眼栖身而上,猝不及防的被踢到了腹部。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刚刚想要做什么?”说话的是谢明依,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的沈烈,十分不悦的说道,
“还不回去养伤,难道你准备接下来的路让我拖着你走吗?”
“……”沈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谢明依,只是看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冷锋,
“你在帮他?”
“没有。”冷锋说,紧接着一个目光便不愿再施舍给他,转身朝着另一边摆放在街边的石凳走去。
谢明依看了地上的沈烈一眼,“不要再丢人现眼了,去城南的客栈等我。”
“……”沈烈站起身,气势汹汹的盯着对面的谢明依,
“凭什么!你凭什么指示我!”
“因为什么?”谢明依不由得觉得好笑,冷笑着道,“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条命,已然是我的了,难道你不清楚这个事实吗?”
谢明依说的是事情,可跟着这么一位小白脸似的书生,除了骑马,他几乎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什么能够比自己优秀的特质。
“一个臭书生,凭什么命令我!唔……”
沈烈捂着肚子,再一次翻倒在地,这一次谢明依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因为你是个兵。”
一个兵……
是啊,当兵的不就是应该以服从上级的命令为天职吗?
他怎么能忘本呢?
可是,在跟从一个这样的人和自己的本分职责之间,他该如何抉择?
谢明依已经走出了几步,突然间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和那个沈烈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在客栈等您。”
说着沈烈已经离开了,听着逐渐消失的脚步声,谢明依知道他想明白了,也选择了妥协。
“你这么对一个新人,就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那你这么对一个兵,就不残忍了?”谢明依反唇相讥道,看着对面的冷锋,两个人似乎很熟络的样子。
冷锋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让人觉得刚好,
“我是来接你的。”
“我知道。”
“一句感动的话都没有吗?”冷锋问。
谢明依凝视着那人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一张面看到什么,看到底下的灵魂,看到底下那人真正的面孔。
“堂堂三军将领,竟然私自远行,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会带来什么影响?如果你出了事,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人,怎么办!”
谢明依的声音有些激动,因为她没有想到,苏衍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这样轻率的决定,只要有一点的失策,就会万劫不复,连累那些人也会就这么丢了性命。
“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护送你一路下到江南。”
冷锋的脸,可是这张脸背后的人却是另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人。
可是他知道,无论自己多生气都会跟他走,因为这是对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谢明依有一种无力感,原本的计划出现了意外,她需要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冷锋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有些感觉还是变了,含着笑的眼睛终于是变得不那么清澈,即便是在自己的面前,依旧可以掩饰的毫无破绽。
谢明依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跟你走。带着沈烈一起吧。”
“好。”冷锋一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你妹妹身处危险,所以冷锋跟随他是最好的方式,而且,长安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救你母亲了,放心吧。”
谢明依抬眸看向他,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情,但是不得不说,这一次他真的考虑的跟周全。
“我……”本来谢明依想要以一个新的身份走近他,因为云初夏的性命是横在两个人之间无法忽略的障碍,无论好坏,他都不会真的对她毫无芥蒂,所以现在的结果对于她而言,变成了更加困难的抉择。
是选择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还是选择其他的出路。
“我需要你。”
就在谢明依心生退意的时候,眼前的人又加了这样的一句,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剂猛药。
只是这一句话,谢明依太熟悉了,以至于身体已经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了。
“五年的每一天我的脑海里都在回忆着当初的那天,他说的那一句我需要你。如果不是因为轻信了这句话,我又何至于如此?”
“……”
苏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也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可人性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我自私的想要摆脱现在的一切桎梏,我想要自由!我不想再要人为我牺牲来换取我的生命!苏衍,你应该明白那种桎梏的感觉,比一千只蚂蚁在自己的身上攀爬还要难受,还要痛苦!”
此刻的谢明依想到了自己在长安的母亲,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很多她把希望寄托在苏衍身上的人,可此刻,这个人还是就想用这么一句话来诓骗自己。
真是……笑话!
然而话音刚落,谢明依便看到苏衍的目光微动,似乎有什么想要说的,然而谢明依并没有等到他说什么,便再一次的晕了过去……
半个月后
广州
谢明依感受着属于南方的闷热,八月份的广州,正是夏季,潮湿闷热的天气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可这个时候让谢明依郁闷的不是天气,也不是气候类型而是这个苏衍真的是很让人郁闷。
“这是前线递上来的消息,你怎么看?言先生。”
商量军机重地的地方,原本的几个人中间突然间多出了这么一位,事实证明,郁闷的不只有自己,还有其他的人。
这屋子里面的人都是跟着苏衍打江山的人,很多都是土匪出身,还有一些秀才,虽然有些人很青涩,不知道一些地方的混浊,但是好在都是可用之人。
这一点,谢明依在这些人对自己一致排斥的态度上看的十分的清楚。
不过……看着这些从江苏递来的消息,谢明依还是先问了一下其他人,
“各位之前都是收集的各地的信息,然后再抓住薄弱处进行攻击的吗?”
没有人回答自己,最后还是赵正霖点了点头,“是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明依语塞,这是一句良言确实没错,但是这只适合打仗,不适合这种进行攻略性的图谋。
“别的地方可以,但是苏州不可以。”
谢明依说,话音刚落,四下里议论声已然是纷纷响起,都在指责她有些目中无人的做法。
赵正霖看着谢明依,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说法,将正在议论的人们叫停,看向谢明依道,“你说。”
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着质疑,对于赵正霖对自己的重用很不满,毕竟人家是打仗打出来的功勋,而自己是半路冒出来的。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可开创江山的第一步确实要难上加难一些。
“苏州同其他的江南城市不同,这里人口密集,如果进行强攻,难免会造成大的人员伤亡,而且更重要的是,苏州里面有价值的东西有很多。所以苏州的攻陷要以和平解决为主,武器斗争为辅。攻下了苏州,则江南大势就稳定了,再以江南为后方阵地,徐徐图谋北方,不出三年,便可直指长安。”
一番话说的让人咋舌,虽然他们不喜欢谢明依,但是对于这个自信的劲头还是很欣赏的。
比如说此刻,这个不出三年就能直指长安的论断,就非常的戳中了这些人的心思。
“当然了,首先赵帅要先有一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谢明依补充说道。
“这样的军队,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军队吗?”谢明依对面坐着的是一排军士,可以看得出这些人在军中具备一定的威望,如若不然赵正霖是不会让他们在这里享有一席之地的。
“我们?”谢明依笑了笑,随及摇了摇头,“战无不胜的军队是不存在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孙膑,韩非再世,也无法做到常胜。但是我们可以争取在每一仗中,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那将军刚要开口,这边谢明依已然抢先一步说,
“将军难道没有打过败仗?”
那将军顿时间哑口无言。
战场上的事情哪里会有那么绝对的,瞬息万变的事情比比皆是,若是能够操控其中的每一个瞬间,那才真的是战无不胜。
“你说了这么半天,到底想说什么?”那将军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不是说,苏州城我们得不了?”
谢明依笑了笑,答道,“将军莫急,在下的意思是,苏州并非不能胜,而是只能以巧取胜。苏州的城墙被逐年的加固,同其他地域不同,苏州的防御工事,可以说完全足以睥睨长安也不为过。若是要强攻,我军定会损失惨重,当下我们的实力和朝廷的实力并不对等,所以只能取巧。”
“打仗就打仗,哪里来这么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你们这些文人啊,就是麻烦!”
谢明依:“……”
看着对面的男人,无比同情的目光。
果然,她没打算开口,已经有人反驳起来了,
“什么叫我们文人花花肠子多?这是兵法,谋略,没有这些谋划,你们只在前方的一味的冲杀,最后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这是谢明依身旁的一个秀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文文弱弱的,十足的书生姿态,在一众将军的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但是方才那与人对峙的气势和样子,却丝毫不见柔弱之态,据理力争的维护自己的权益,或者说,维护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样子怎么有点眼熟呢?
谢明依心中疑惑着,看着那书生,突然间灵光一闪,想起来朝堂上的那些御史们,动不动就上个折子,一样的坚持己见,一样的书生意气,动不动就参谁一本,这两者相比起来倒是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第231章 想要改变
“纸上画兵,哪里知道这前线战场之上的瞬息万变?黄口小儿,哪里懂得这疆场的刀光剑影!”
将士说着,然而总结起来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无知。
谢明依看着这一幕,随及笑着看向一旁的赵正霖,后者也在注意着她,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他的杰作。
是啊,这是这支队伍最大的问题。
没有组织,相互之间不知道妥协二字,虽然在谢明依的问题上,二者的态度是一致的,可真正的到了事情上,分歧比想象的要多得多。
“你!无谋匹夫,若不是我们提前替你们筹划好敌方军情,你们以为那些消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另一个秀才站了起来反驳说道。
谢明依看着这两个秀才,没有注意去听那个将领是怎么说的,只是有些意外的看一眼赵正霖,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参照着御史台的那帮老家伙找的啊。还是说他的有意培养?
赵正霖看着她,那目光就好像是在说——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很聪明。
谢明依无声的收回目光,看着左右两边的争吵,只等着看会如何收场,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赵正霖该是时候出声了。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将士的话还没说完,赵正霖已然清了清嗓子,随及全场寂静……
谢明依:“……”
这个沉寂的场景,这个和谐的场面,还真是难得啊。
不过这一刻的赵正霖倒是真的有一种是这里的主人的感觉,是这些人的号令者,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一定会听从指令。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服力?
赵正霖在疆场上的样子谢明依没有看过,但是单从这些人眼中的敬畏,和身体上的一丝不苟来看,是毫无疑问的,沙场上的战神是名不虚传的。
只是这样的身影或许以后的自己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以后的赵正霖便是这一只队伍的主帅,坐镇后方,前线交给这些将军谋臣们,或许谢明依唯一能看到的便是他剑指长安的那一刻。英姿勃发,所向无敌。
然而就在谢明依遗憾的时候,赵正霖这边却说道,
“言先生说得对,苏州一战,我带兵作战,由先生负责总体的筹划,期间无论是谁,但有不服从言先生的话的人,一律军法从事!”
没有对任何一方的对错进行针砭,谢明依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这是帝王常用的一种手段,和稀泥,或者也可以说,故意的忽略,然后将这个调节的任务交给……
谢明依看着赵正霖,后者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谢明依的身上,
“言先生,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顺利的攻下苏州城。”
谢明依:“……”
她好像还没有答应他要给他当谋臣吧,但是使唤起自己来这么得心应手的是什么情况?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方案。”谢明依说,然而这个时候谢明依心里是有盘算的,只是有也不能提出来,所以目光有些微的不自然。
但就是这样不易察觉的异常,被赵正霖看到了,而且凭借着他对谢明依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会说,提了意见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所以,赵正霖开口道,“不急,我们离苏州还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可能还会有别的信息,言先生也可以差人去了解一些你需要的情况,届时,苏州城破,先生为第一功臣。”
“……”谢明依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感觉这是在用自己的套路来奉还自己呢?
来不及多加思考,众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谢明依的身上,后者感受到了一道道注视的目光,惊讶,惊喜,不满,愤怒,但是耳边却再也没有一道反对的声音。
这是怎么做到的?让这样一些乌合之众都能够听从他的话,赵正霖是怎么做到的?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赵正……”谢明依的名字还没念完,这边的众人已经看了过来,及时的停了下来,改口说道,“赵帅,言某有话要同帅讲。”
看着这样的谢明依,赵正霖的眼底不动声色的划过一抹笑意,因为方才那片刻的犹疑显得谢明依有些可爱。
而此刻的目光停注也让许多人不禁猜测起来。
传说中赵帅是不近女色的人,对言先生如此关照,莫非是……好男色?
注意到这份有心人,也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言先生的相貌,此刻才有人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人当真是生了一副罕见的俊秀皮囊,连身为男子的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如若真的是帅爷有这样的喜好,这个言先生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
这个时候的谢明依和赵正霖哪里知道自己正成为一些人眼中的“断袖”。
而这些人中又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者,另一派是反对者。
这一次的分派,自然就不是干干净净的文武之分,而是各抒己见了。
“我觉得帅爷要是真的同言先生在一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前提是言先生真的能收下苏州,我朱猛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将领朱猛说。
“收下苏州谈何容易?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另一个将领说。
“纸上谈兵?就算是纸上谈兵,那也要有能说的出来的东西,什么都说不出,连纸上谈兵还不如。”一个书生说。
“这位言先生倒是第一次听,也不知道帅爷在哪里找到的这么一个北方人来做军师。”另一个书生说。
“北方人?你怎么看出来的?”第二个将领问,而此刻几乎除了不远处的两个人,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聚了过来
“看言行举止,和广州是大不相同的,即便她有意的改变口音,却也做不到十全十美的程度,自然是会被听出来的。而且她头上的玉簪,是长安才有的。”书生解释道。
“长安?长安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刺探敌情的吗?”另一个书生问。
“……”
“不会吧。千里迢迢而来,就算是刺探敌情,可这未免也太显眼了吧。”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人们看过去,只见平日里不被注意到的小乔就在那里,说着自己的看法。
“可能是这样的。”
“对。”
“有道理。”
“散了散了吧。”
“对,散了。”
……四下里人群散开,这边正在谈话的谢明依和赵正霖一齐看了过来。
“你怎么到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赵正霖说道。
谢明依扔了一个白眼给他,“貌似是你先让我提的意见。我说要给你做军师了吗?”
“所以你不是军师。”赵正霖义正言辞的说。
“那我就更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告辞。”说着谢明依就要走,这边身后的赵正霖却不急不慢的说道,
“你的母亲还在长安,这个时候回去也是送死,枉费了救你出门的那个人的心思。”
赵正霖的一番话让谢明依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用其他的方式阻拦自己,而是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办法。
因为他了解自己,如果用其他的方式威胁自己,那正好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这样的险,这样的错误,赵正霖是不会去犯的。
因为失去了家人的他,真正的狠下了心。找到自己,只是因为需要。
“帮你夺了这天下,我能得到什么?”谢明依笑着说,“站在我依然可以逍遥天下。”
“如果只是为了逍遥天下,你早可以做到,可这些年你一直执着于官场,为的是什么,还用我提醒你吗?”
谢明依一怔,这才是重点啊。他终于想到了这一步吗?
“我一直不能理解,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出狱之后归隐田园,寄情山水,逍遥一生,也足以了。为什么要在这个肮脏污浊的地方待下去。最近我才想清楚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谢明依问。
“因为你……”赵正霖看着对面的谢明依,后者面色从容,眉眼含笑,总是一副寡淡而又热络的样子,疏离而又亲近,这些矛盾的词体现在她的身上,却又是如此的贴切。
“想要改变。”
“改变什么?”谢明依接着问。
赵正霖道,“改变这天下的制度,改变这人间的不公,改变自己的命运。”
谢明依莞尔一笑,眼眸沉静着。
赵正霖说的对,自己为的就是这些。
即便皇帝那么控制着自己,即便朝堂上处处碰壁,即便她再喜欢寄情山水的人生,可是她不希望就这样离开。如果要离开,至少也要离开的有一些价值。
“就算你是帅爷,我也不会因为想要讨好你而说谎的。”谢明依说。
“事实。”赵正霖道,“就这样放手,你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容璟?”
谢明依一怔,容璟,这个名字已经变得有些陌生,却在一瞬间闯入一些记忆。
“你在威胁我?”谢明依说。
“没有,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写一张承诺的信函,如若有一天我违背承诺,我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死后将堕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谢明依:“……”
这样的诚意已经摆在自己的面前,谢明依还能说些什么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远处走过来的人让她觉得眼熟的同时,更加的气愤。
怪不得,她说怎么找不到人了,原来在这里啊。
“风硕怎么在这里?”
谢明依看向对面的赵正霖问,后者也注意到了风硕的存在,随及回过头看向谢明依,“在天都城碰到的,之后便一直同路。你怎么很意外?”
“意外已经不能形容了。”谢明依深吸了一口气,“帅爷,苏州城的消息,言某需要一个人帮忙。”
“只要你想要,这军营之中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你都可以差遣。”
机不可失,虽然赵正霖知道谢明依想要的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对于赵正霖而言,没有什么比拿下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苏州更加重要的了。
拿下了苏州,整个江南归于囊中,而且向北方图谋就更加方便了。
“就是他。”谢明依看着对面的风硕,后者想要抬起来的步子最终还是无力的收了回来。
“好。具体的办法你们商议,拟一份记录给我就可以了。”
信任,赵正霖给了谢明依的信任,是谢明依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现在的皇帝身上得到的。
信任,但凡他信任自己多一些,都不会有今天的这一步。
谢明依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拱手作揖,“言某遵命。”
赵正霖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谢明依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快,然而对面的风硕却是看的清楚。
待到赵正霖离开后,两个人才说了起来,开口的是赵正霖,看着一脸正色的谢明依,不由得无奈道,“我说,你答应的未免太轻松了,他是故意让我过来的。就为了让你冲动起来。”
谢明依只是盯着他,看的风硕有些忍不住的向后退去。
那眼睛里的愤怒不是假的,相反被愤怒冲昏的美眸是如此的令人畏惧。
“凤绾呢?”谢明依的声音很平淡,然而就是这样平淡的声音,让人觉得恐惧。
克制,她把自己的情绪克制的很好,恰达好处的会让风硕后背生寒,又不会太让人恐惧。
“在芜湖。”风硕说,“她在芜湖城里过得很好,不需要别人的打扰。”
“所以你就到了赵正霖这里投奔他?”谢明依冷笑着讥讽着,说起来的口吻让风硕有些不悦,回应道,
“既然要成就一番大业,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谢明依笑了笑,很是不屑的样子,
“如果你觉得我的收留只是让你在这里为大业付出一旦代价,那么就算我谢明依救错了人。风硕啊风硕,这事情人人都巴不得躲出去,怎么就你的想法这么独特?”谢明依有些恨铁不成钢,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不是怪事,可终究要挑对了时间和机遇,错的时间有些时候恰恰只会弄巧成拙,
“成了固然是好,可如果败了,你风氏一族彻底没有了后人,你如何面对你的父母双亲?”
第232章 表演开始
“是你说的,富贵险中求!”
“放屁!”谢明依厉声喝道,“我是说富贵险中求,可我没让你赌的这么大!不知道观局势而行,只知道凭感觉心意而动,我问你,若是他输了,你怎么办!”
整个江南的局势到底有多凶险,不要看如今的赵正霖已经站稳了脚跟,然而在刚开始的几次险象环生,谢明依都略有耳闻。
“两个月前,但凡救你们的人去晚了半步,你们就通通死在了悬崖下面,还有如今的一切吗?”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觉得我没有听话而已,不是吗?你的控制欲比起那个人,又差了几分?”
谢明依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于你而言,我们究竟只是棋子还是任你差遣的下属?”
风硕看着她说,突然生出的反骨让谢明依有些猝不及防。
“棋子?下属?从一开始不就是你自己选的吗?难道说你反悔了?”
谢明依看着他,眸光渐沉,虽然说风硕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杀机,但是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他明白。
警告,风雨的前兆,于他人而言需要雷霆之怒的东西,在她这里,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是啊,那又如何?我不想成为你的棋子了。”风硕说着,躲开了谢明依的目光。
摆脱棋子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其他的利益和好处,他也没有了。包括谢明依的维护。
“如此说来,你是找到了新的主子。”谢明依笑着道,平淡的双眸不带一丝的笑意,看的人脊背生寒。
“我要做自己命运的掌控者,我要为风氏一族报仇,用我自己的力量,并非依靠任何人。”风硕道。
谢明依摇了摇头,似乎有几分在嘲笑他的天真,“少年轻狂,终究是看不清眼前局势。无论谁掌权,最后一切的决定者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你,我,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你为何要帮他?”风硕不信谢明依的话,或者说,对于她这般丧气的话有些气愤。
“苏同鹤可强?”谢明依问。
“强。”风硕答着,不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慢慢的让他清楚了。
“前陆首辅可心思敏觉?”
“是。”
“那……定北侯苏衍如何?”
风硕愣了一下,偏过头去,“强。”
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字,却让风硕知道了她想说什么了。
这是一个以一人为主的王朝,天下是一人之天下,无论什么样的世道,无论什么样的人,最后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因为,这就是大势。
就算是权倾朝野,那又能如何?最后也逃不过被人左右的命运。
“这世上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命运?呵。”谢明依轻笑着,眼中尽是凉薄,“不过是骗人的假话就算是天子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那你为了什么?”风硕听着她话说的凉薄,连听的人也不由得心凉上几分。
“为什么?”谢明依看向他,眼中含笑,瞬间笑意全无,“为了一个承诺。”
说着谢明依转身,“既然你不想做我的棋子,看在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事的份上,奉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试探人性,也不要随意的去信奉一个人,那会让你很失望的。”
看上去对风硕的离开,谢明依没有多大的感触,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有多痛。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选择了离开,这一刻谢明依总算知道了陆相被自己所伤时的感觉。
肝肠寸断,刻骨铭心,这种感觉,比赵永城的陷害,还要让她痛心。
一直到谢明依离开,风硕才轻声开口,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我知道了。”
目光中的难过和不舍是清晰的,但是坚定的执着也是不容忽视的。
谢明依没有看到,可若是她看到了,就一定会明白,风硕的原因。
他在赵正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报仇的希望,看到了为风氏一族正名的希望,看到了一个自己可以说话的声音,这激起了他心中的涌动,所以,冲动是可以理解的,改变也是有原因的。
只是,有一个事实,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是不容忽视的。
从现在起,谢明依便真的成了一个人。
她的身边不再有容羲,不再有家人,不再有慕容宸在身后默默的护着自己。
这种感觉,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闷?这么苦?这么……痛。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致都是陌生的。
这就是,广州吧。
听不懂的方言,看不明白的习俗,这里的一切都让谢明依觉得很陌生。
陌生到,她有些想要退却。
然而,她的选择只能有一个……
前进,迈步,前进。
只不过是再一次的熟悉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城市,新的语言,新的习俗。
“需要帮忙吗?”身后突然间响起的声音,让谢明依下意识的回过头,一张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很粗犷,肩上挑着一个扁担,两边的框里摆放着当地的果蔬。
谢明依看了一眼,随及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对面那中年人已经继续问道,
“公子看上去不像是广州人,可是迷路了?”
迷路?可不是迷路了吗?她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自己选的人,自己看的路,究竟对不对了。
“是啊,我迷路了。”谢明依苦笑着说,十分的尴尬的样子。
“公子可是想去幻化楼?”
中年人继续问,无论谢明依的反应如何的平淡,总是一副十分和善的样子,即便是看到他有些拘谨的笑容和粗犷长相的违和,谢明依依旧觉得很舒心。
“幻化楼在哪里。”谢明依问。
“巧了,小人也同去,这广州道路复杂,公子可以同小人一起。”中年人说。
谢明依蹙了蹙眉头,对中年人的好意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怀疑。
即便那双眼睛很干净,没有任何的其他的情绪夹杂在里面,可是习惯的使然,依旧让她忍不住的怀疑。
是不是这个人在诓骗自己。
谢明依迟疑的片刻,眼前的中年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担忧一般,开口说道,“公子可以放心,这一路上虽然道路复杂,却因为这一日是幻化楼大开的时候,所以,公子可以放心的随在这人流中去。”
“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天气有些闷热,我有些不习惯。既然如此,便劳烦您了。”
不管中年人自称的是什么,但是谢明依却依旧恭谦的称着“您。”
这种礼遇反倒让中年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公子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看着谢明依拱手作揖的姿态,中年人连忙将肩上的扁担放了下来,扶着谢明依的衣袖,却在谢明依抬头时,有些羞怯的放开了手又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谢明依微怔,有些明白他是在因为自己的手脏碰到了自己的锦衣华服而有些……羞愧。
纯朴,无华,这是让谢明依意外的,同时也是让她感动的。
“小人是粗人,公子一看便知识富贵人家,小人怎么敢受这一礼?不可,不可。”
中年男子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方才是小人失礼了,弄脏了公子的衣袖。”
谢明依的衣袖其实并没有脏掉,只是中年男子却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脏手不应该去触碰她,即便是衣物,也是一种罪过。
这让谢明依觉得很不舒服。
只不过,她不舒服的不是中年男子碰了自己的袖子,而是他这种想法。
钟鸣鼎食之家,总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他人的崇敬和叩拜,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出力的是这些人,劳动的是这些人,最后牺牲的也要是这些人?
“就算是富贵人家,若是要生存,也离不开辛辛苦苦劳作的人们。”谢明依笑着道,“所以您不必如此,这一身的华服,不过是一件皮囊。其实我现在不过也只剩下这一身华服而已了。”
说到最后谢明依不禁有几分苦涩显露,看得中年男子有些出神,“公子现下可是有落脚的地方?这广州到了夜里若是宿在外面,蚊虫是很难过的。”
谢明依微怔,这跳跃性的思维,她有些跟不上啊,只是突然间想了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说的是自己如今孤单一人,可中年男子却理解成了自己落魄到只剩下这一身衣服了。
想到此,谢明依不由得觉得好笑,却无半分嘲讽之意,只觉得这纯朴着实的可爱。
“若是天下人都能如您这般的和善,那相必真的是大道天下了。”
谢明依感慨着,一旁的中年男子却是没有听懂,“什么是大道天下?”
“就是……夜不闭户。”谢明依解释着,去过每个人的心里都可以像他一般的纯朴,又何必要设立官府?
只是,人心终究是难测的。
“夜不闭户啊,那东西不是丢了吗?”中年男子问。
谢明依:“……这个,我们去幻化楼吧。”
谢明依扯开了话题,中年男子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说跑题了,连忙挑起扁担,边走边说,“对对对,幻化楼的表演要开始了,公子快走。”
“哎,好。”谢明依看着他快步向前跑去的身影,不由得在后面摇头轻笑起来。
她所期待的,正是这样的简单啊。
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也想和慕容宸在这田园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的度过余生。
那样,真的会很美好吧。
想着,谢明依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跟随着那人的步伐向前走去。
幻化楼
广州最大的酒楼,也是这广州城里面,最为别致的地方。
别致的原因在于,每月的十五,幻化楼会办一次节目,从正午开始,到半夜结束。
幻化楼,重点在幻化二字。
幻化是什么?幻化就是这一幕本来是不存在的,但是在这幻化楼里一切皆有可能。
谢明依知道,这可能是幻术,从西域传过来,但是她觉得这会对自己有用的。所以她过来了。
跟着中年男子的步伐,一直走到幻化楼的外面停了下来。
谢明依看着将扁担放下来的中年男子,有些不解,“你怎么不进去?”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说笑了,这幻化楼是什么地方,这是贵人们的消遣之地,小人是来卖水果的,今日能卖个好价钱呢,可以给囡囡买些糖糕的。”
“囡囡?”谢明依困惑。
“是小人的女儿。”中年男子解释道,“小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跟着小人打小也没有享过什么福,就是喜欢吃街上的糖糕,让公子见笑了。”
提到女儿的时候,中年男子很骄傲,并没有因为是女儿而感觉轻视,或者是不悦。
谢明依看到的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
父爱如山,眼前的这个人的形象这一刻突然间高大起来。她突然间想起,原来小时候父亲的影子在她的印象中也是存在的。
而且,父亲对自己的溺爱,并不输给眼前的这个父亲。
“你女儿多大了?”谢明依问,嗓音有些干涩的样子。
“十岁了。”中年男子说。
“十岁了。”谢明依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十岁的年华,真好。”
“小人不想她将来嫁个多富贵的人家,能够善待她便好了。”
“会的。”谢明依说,“有米这样的父亲,你的女儿一定也是善良的。”
“多谢公子吉言了,哈哈。”中年男子很高兴的样子,看的谢明依的心里有些羡慕的同时,却没有冲昏了头脑。
她有银子可以进这幻化楼,也可以请中年男子进去观看,只是……他没有那么去做,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那么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谢明依颔首,走进了幻化楼,她不是来观景的,她是来找人的。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人会不会在,但是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如果有他,苏州城就好攻了,可以说,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攻下固若金汤的苏州城。
踏进幻化楼的瞬间,耳边一阵惊叹声响起,谢明依知道,表演开始了。
第233章 幻化楼
幻化之景,在于真实,在于虚幻,在于使用幻化之术人之心。
完美的幻化之景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毫不费力。
只是通晓此术的人实在是难寻,就算是谢明依也摸不准,今日的这人究竟是真的幻术大师,还是说一些利用障眼法之辈。
“那是鱼?”
“你看你看,那么繁华的城市是哪?是天堂吗?”
幻化楼里突然出现一座浮空的城市,甚至可以看得清在里面行走的人群。
而被人称作是天堂的地方,在谢明依的眼中,除了幻化师赠予的光芒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因为那里是长安。
“这不是天堂,这是长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谢明依不由得抬起头去寻找,可是整个幻化楼是一个中空的结构,也就是说,除了两边的扶台之上,自己上方是没有人的。
可是这声音仿佛是从楼顶传来的,可是从阳光投注下来的阴影看,房顶上并没有人。
也就是说,这是幻术?
“长安。”
“原来这就是长安啊,好大啊。”
“哇,好美啊。”
“……”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耳边响起,谢明依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然而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竟然没有了人,整个幻化楼里只剩下她自己,还有一座浮在空中的长安。
长安风貌,尽在眼中。
“长安,在你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声音再一次传来,谢明依抬起头去寻忘,然而最后还是只有自己。
“把你的心打开,让我来看一看你心里的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伴随着缠绕着诱惑的声音响起,这边的谢明依眼前一花,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再睁开时,眼前的长安城已经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金碧辉煌的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繁华,而是……肮脏污浊的,冰冷刺骨的下着连绵的雨,而自己就在长安城最为繁华的长安街上,来往的行人却仿佛看不到自己一般,就这么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的脚下,不会去理会身边人的情况,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抬头去看一眼。
冷漠的面孔,是最有力的武器将彼此隔绝开。
“你心中的长安竟是如此。”
那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亲眼看到了这副场景,这种看不见对手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慌乱,因为敌暗我明,对方做什么你根本无法防备。
这也是敌方的先机,却也是对方的桎梏,因为他只能在暗处。
幻化之术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只能利用现有的一切进行幻化,也就是说,那个人只能利用这幻化楼里的布置来扰乱人的视线,那么谢明依要寻找的只是和这其中有些违和的事物。
雕梁画栋,都是些幻化楼必不可少的点缀,四方的椅柱都是支撑这建筑的关键。
桌椅,板凳,纱幔,阳光……
每走过一个地方谢明依都在留意,而那个人似乎对此有所发觉一般,竟是再次开口说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在这幻境里,阴霾之景出现的不少,可是试图找到我的人却不多,你是第二个。”
谢明依挑眉,她听到了一丝的慌乱,所以刚才自己目光所及之处,一定会有那个人的存在。
会在哪里呢?
谢明依笑着道,“阁下布这么一大局,应该不只是为了让这广州城里出现这么一繁华盛景吧。”
“这幻化之景原本就是供人消遣之流的微末技俩。博人一笑罢了。”
那人说道。
谢明依的目光始终在留意,但是自从发现了自己的行为后,那人便开始小心起来,刚开始的大意已经让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眼下他不得不谨慎为之。
眼前无非五件东西,屏风,茶几,木桩,浮尘和一把椅子。
究竟哪一个会是幻化出来的?
谢明依没有把手放上去,因为她突然间看到了自己的脚下。
自己的影子。
谢明依的目光落在地面,抬脚踩了上去,随后那影子竟然在自己的脚未落下之前动了起来,迅速的逃离开来。
而随着他的动作,幻境破了。
只是谢明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就站在将军府前。
谢明依转过身,仰望着上面的匾额,不由得微微失神。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一出将军府就被人引入了幻境吗?
是谁?
“是谁?”
第一次,谢明依感觉到了恐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发现没有人回答自己,整条街都是空的。
发生了什么?
这里也是幻境吗?
突然间,谢明依听到了一阵喧哗的声音,是从身后的宅院里传出来的。
好像是……有人在求救。
谢明依还来不及反应,这边身后便是一阵的火热,转眼间方才的将军府已经是火光冲天。
雕梁画栋毁于一旦,谢明依看着不由得瞠目。
那火仿佛隔绝在了里面,想要涌出的火舌被无情的挡在一层无形的阻隔里面,谢明依再一次的确定了,这里是幻境。
他想让自己看到的只是这一场大火吗?
“救,救救我,姐姐。”
突然间一个稚嫩的孩童在门口求救着,伸出手,后面是冲天的火光,仿佛要被他吞噬了,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冲破眼前的阻碍。
但是他是在叫自己吗?
谢明依本来觉得他们是看不到自己的,但是眼下那个孩童好像是真的在向自己招手。
谢明依走过去,看着他,疑惑道,“你是在叫我吗?”
“姐姐,救我!救救我!好热,这么好热啊!”
谢明依犹豫了一下,她直觉救了他之后,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一切就在瞬息之间,谢明依也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她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种解脱的表情,“姐姐,你是个好人。”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孩子很虚弱的样子,然而转瞬间变化的表情让谢明依来不及防备。
“可是这世上的好人从来都不会有善终的!”
说话间谢明依只感觉有一种力量在把自己拽到什么地方,就在她感觉自己已经几乎要全部的陷入了对面那个世界的时候,身后的一股力量将自己带离了此处。
“你啊。”一声无奈从身后传来,谢明依怔了怔,随及反应过来是赵正霖的声音。
看着赵正霖,谢明依不由得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正霖无奈的苦笑出声,“你先看一看这是哪儿。”
谢明依这才想起来去看周围的景致。
是广州市的城防楼,而自己的脚下,只需要再多一步,便足以丧命。
“这是怎么回事?”
谢明依问,有些疑惑不明,她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她明明是在大街上行走的。
赵正霖道,“苗疆的秘术,有人想要取你性命。若不是我一路跟随,恐怕此刻你已经跳下去了。”
“谁?谁会想要我死?”
谢明依想不通,“难道长安的事情败露了?”
赵正霖摇了摇头,“不会。如果是败露了,现在不会这么平静的。”
知道她这是关心则乱,赵正霖也没有多说,“先下去再说吧。”
“好。”谢明依蹙着眉头,有些不安,她感觉到了方才有一瞬的杀机。
就是将军府的那一刻。
可是幻化楼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走到了哪里?”谢明依看着前面的赵正霖问。
她有些拿不准现在是幻境还是现实了。
赵正霖脚步微顿,看着她不由得拧眉。
他是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她怎么忘记了?
“你忘记了?”赵正霖问。
谢明依微怔,“发生了什么?”
赵正霖看着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般。
“刚才你出了将军府便一直向左走,中途有一个卖菜的人跟你搭话,之后你进了一间酒楼。
可是从里面出来之后你整个人好像变了一般,径直往这边来了。”
赵正霖描绘着谢明依这一路上的情形,听得听的谢明依也有些云里雾里的。
“也就是说,到幻化楼之前我的记忆是真实的,之后是有人做了手脚的。”
“应该是这样的。”
赵正霖说。
“那应该是有人在那间酒楼里对我做了手脚?可他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间酒楼?而且,我总是感觉……”
谢明依的话没说完,变得沉默起来。
“感觉什么?”
“感觉幻化楼的那个人对我是没有恶意的。比起害我,我更相信,他是无意的,或者……”
“你从出门开始,或者更早的地方便接触到了苗疆的秘术。”赵正霖说。
谢明依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验证很简单,只需要去找一下那间酒楼便可以了。”
“嗯。去看看吧。”
两个人从城门一路直奔幻化楼,自然领路的人是赵正霖。
只是两个人这一路上都分外的小心,赵正霖分给了谢明依一颗解毒丸,可以暂时的避免有人在自己的身上种下秘术。
广州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地,所以赵正霖才急迫的想要吞并江南。
谢明依这一刻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这件事过后,冷静下来的谢明依才明白为何赵正霖会如此的急切。
而就在两个人前往幻化楼的路上,幻化楼里也正发生着极为有趣的事情。
比如说,此刻一袭白衣,飘然若仙的男子一手拿着拂尘站在幻化楼一楼的中央,而就在他的身后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只是打扮在这广州里,也是有些另类的。
“你倒是肯多管闲事,不怕死吗?”
妖娆的容颜,再配上婀娜的身姿,只是那目光中的寒意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但是手拿拂尘的道士却是笑着道,“女施主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是在施展自己的幻术供人娱乐罢了,怎么算多管闲事呢?”
女子走到道士的对面,看着他,冷笑出声,“不用你在这里和我嘴硬,一会儿你就知道求饶了。”
道士一怔,自己的穴道已经被眼前的女子封住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竟然拿出了一个虫子,好像是要放到自己的身上。
感觉到那虫子在自己的身体上爬动的痕迹,道士不由得心中紧张起来,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别,别这么开玩笑啊,美人儿妹妹,这样不好,不好。”
那虫子朝着自己的鼻孔爬过来,道士偏过头去想要躲开,但是唯一能活动的也只有脖颈处罢了。
“谁是你妹妹!”女子一声厉喝,那虫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看的道士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要凉了。
然而眼瞅着那虫子爬进了道士的身体里,女子的唇角刚刚弯起,转瞬间又凝固在了唇边。
“……”看着突然间画作飞灰的道士,女子一下子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脚下的灰尘,“这是怎么回事?”
“幻境,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从你进幻化楼的那一刻开始,这里的主宰便成为了我。”
那高高在上的声音仿佛真的是这世界的审判者一般,女子听得心惊,而又气愤。
“该死的,被骗了。”女子忍不住气愤的说道。
“可你也终究是没有护住她,她一样要死!”女子说。
“未必如此,人啊,这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的好。”道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得女子恼怒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幻境,既然是幻境就证明,她的眼前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是那个人一定离自己不远。
既然如此,虽然有点心疼,但是女子还是忍痛将自己的蛊虫一个接一个的撒了出来。
彼时的道士在门口看到谢明依和赵正霖进来,不由的有些微怔,“你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小心!”话说到一半,谢明依的脸色突然间大变,引得道士不由得向后看去,只见天空中一个接一个的蛊虫朝着自己的方向落下来。
赵正霖反应过来拉着谢明依朝着门外退去,而道士看着蛊虫,不由得咒骂一声“这恶婆娘可真是够狠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迅速的撤退出去,布局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女子要自己等待着幻境的时效消失,却不能苦等在这里。
第234章 道心
道士跑出了幻化楼,很快的便追上了谢明依两个人。
三个人停下脚步,站在街边,谢明依看着道士,问道,“刚刚的幻术是你施的?”
道士扬着手中的拂尘,高高的抬起头颅,十分高傲的样子,说道,“自是贫道。”
“多少年了?”谢明依问。
道士说,“不多不少,十年整。”
“十年?”
若是修习这幻术十年,眼前的道士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就是说他修习的时候也不过十岁左右。
“你为何刚才要帮我?”谢明依问。
刚才的那一幕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着那个女人四处撒着虫子的举动,她大致的看出来道士和女人不是一伙的。
道士轻咳了一声,故作高深的样子,
“贫道昨日掐指一算,有一颗帝星即将从南方冉冉升起,而在他的身边,我一颗文曲星,璀璨明亮,然而不幸的是……”
谢明依有些听不下去了,看向身旁的赵正霖,后者却始终淡定的听着某人在那里一本正经的编造起来。
道士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虽然谢明依有些听不下去,却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倒是赵正霖开口道,“不幸的是什么?”
谢明依意外的看向身边的人,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对于这种人,这种话他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而现在不但这么有耐心,还肯配合他讲下去,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不幸的是,这文曲星深陷囹圄之中,急需解救。”道士见赵正霖接了他的话,非常自然的继续说了下去。
谢明依笑了笑,“这么说,解救文曲星的人是你喽。”
“阁下说的对,正是在下。”
谢明依,赵正霖:“……”
谢明依只觉得好笑不已,见过糊涂的,没见过这么糊涂的,还真是敢说啊。
赵正霖轻咳了一声,缓解场面的尴尬,“那文曲星呢?”
道士看向谢明依,拂尘一扬,指向那人,后者却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奇葩原来是不分地点的。
是了道士口中的文曲星正是谢明依,不过虽然看上去忽悠的成分比较多,但是谢明依毕竟是状元出身,自然是有文曲星君的庇佑的。只不过……
谢明依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正霖,“那帝星呢?”
赵正霖听她这么一问,有些猜想到了她是故意而为之,当即眼中微闪,却是没说什么。
“帝星,自然是咱们广州城里的赵将军。那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阁下日后定当成为这位赵将军身边的得力之才。”
谢明依笑了笑,看向身边的赵正霖,对道士说,“你看这位是什么面相?”
赵正霖知道,她一定会来这么一手,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让这道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前这种事情她都不会去做的,可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的,谢明依竟然在同一个江湖人士认真起来了。
赵正霖觉得奇怪,却不敢小瞧她的做法,他总觉得谢明依是为了什么,然而当道士真的煞有其事的推算起来的时候,赵正霖似乎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明依,发现她随性的表情之中夹杂着的是严肃和打量。
她在看眼前的这个道士是不是真的有一些本事,值得自己去另眼相看的。
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只见道士在掐算过后,脸色似乎有些凝重,犹豫再三后,开口说道,
“这位先生,少年时衣食无忧,可谓是少年风流。命中因情而多坎坷,只因这人有些特殊,不过却也是一场造化。这位先生,竟有帝星之象。”
一个在大街上碰上的人竟然有帝星之象,这不禁让年轻的道士感觉到惊诧起来。
但是最惊诧的还是要属眼前的两个人,本来抱着试一试心态的谢明依想看一看这道士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如今看来,竟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而一旁的赵正霖却被他这一番言论震惊到,这道士所言,倒是极为准确的,准确到他无法反驳。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道士,唇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她是对的,她赌对了。
一般人都会觉得幻术就是幻术,最大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的欺骗性,可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使用幻术的人大多都是占卜的奇才。
听到道士刚开始的话时,谢明依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却不敢去轻信。然而当她的询问之下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捡到宝了。
看着谢明依眼中的兴奋,处于震惊之中的赵正霖还没有丧失头脑,看向对面的道士,只见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唯独身上有一种桀骜会让人觉得与这脱俗的打扮有所不同。
“你可知,他姓什么?”谢明依没有直接的说明真相,而是继续问着对面的道士。
年轻的道士掐算之后,脸色大变,当即哑口无言,面容失色,没有回答,却已经胜过了所有的答案。
谢明依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
“将军,这就是臣下一直在找的人。”谢明依向着赵正霖的方向拱手作揖兴奋的说道。
她很少会有这个样子,激动的溢于言表。
但是此刻的情绪却是假装不得的。
赵正霖看在眼里,点了点头,“辛苦了。既然是言先生要找的人,那便带回将军府留用吧。”
谁能知道,出门被人盯上一心想要置于死地的人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捡到了一位占卜的能人?
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将……将军。”
道士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碰到了两个重要的人物,当即直接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谢明依拍了他一下,说道,
“还不快快随将军回府?”
道士一怔,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想入军帐之时,他已经开始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比如说这将军府的守备森严,所有人似乎约定好了一般,看守着他。
“……”这是什么情况。
魏无谋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进了将军府,不过这个夜晚前来拜访的人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谢明依。
“他们说你是言先生。”魏无谋其实是一个很爱说话的年轻人,同谢明依认识的那个人不同,那个人永远都是沉默寡言,在他的眼中只有星象和皇家。
一切阻挡他观察星象和皇家利益的人都将被驱除。
而因为这两个原因,他放弃了本来可以成为封疆大吏的机会。
他那一身的本领,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那个时候的那个人在江苏,她无论如何也攻不进苏州城。
然而一切,不过是一个命字罢了。
“是啊。”谢明依笑着说,看着他对面的位置问道,“方便吗?”
魏无谋应声,“请坐,师父说文曲星有难,让我来广州等候,现如今尘世已了,贫道也该回去了。”
“师父?”谢明依当作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是挑了两个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起眼的字眼——师父。
“你师父是谁?”
谢明依微蹙着眉她记得那个人是没有徒弟的。
“我师父是武当山的太上道人,终年在山上修行,此一回也只是偶尔夜观天象看出来的天机。”魏无谋说。
“啊,原来如此啊。”谢明依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她没有错过魏无谋眼中的闪躲,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武当山搬去长安了?”
魏无谋一怔,似是没想到谢明依会突然间如此的发问。
后者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的魏无谋有些毛骨悚然,直觉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
“虽然说这幻术修行的人大多是修道士,但是武当山的长老倒是有那么一位会幻术,但此人却在长安。那你呢?你是在哪里学的?”谢明依问,她看着对面的人,她需要了解他,了解他的信息和弱点,才能展开自己的计划。
魏无谋脸色有些微冷,排斥着谢明依的猜测,常理来说这个时候的谢明依不会选择去硬性的挑起魏无谋的排斥,但是时间紧迫,每一点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点点的渗透。
“阁下只需要知道贫道此一行来是为了……”救阁下,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本来魏无谋设想的很有气场的一句话,可惜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谢明依打断了魏无谋的话,看向对面的魏无谋,“你师父是叫孙冉吗?”
魏无谋一怔,看着她,怔怔的带着些微的恐惧,“你是谁?”
一边问,一边袖子里的手在掐算,临来之前他给自己卜了一卦,只是他也看不到结局。
这让他很迷茫,所以在谢明依很轻松的说出孙冉的名字时,他慌乱了,他知道这个变数在哪里了,就在眼前的这个人这里。
然而有一点他还是不明白,他竟然算不到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的占卜算不到?”
除了文曲星,他再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真是罕见。
谢明依弯唇,虽然她心中也狐疑,但是这个问题许多年前有人同她讲过,并没有孙冉这么意外。
“看来你的师父不是孙冉,那我真是好奇了,长安城还有哪一位幻术大师可以教出如此出色的徒弟,不知道如果孙冉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又会怎么做?”
谢明依故意这么说,是因为孙冉是一个术痴,也就是说如果让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存在一定会去学习,而届时,为了让这个机密不会外泄,那个人一定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人啊,就是如此,即便已经在了很高的位置,依旧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人,为此可以无视任何人的存在。
即便是生命,也是如此的渺小。
然而让谢明依意外的是,她的话音刚落,魏无谋已经拍案而起,十分气愤的看着对面的谢明依,胸脯起伏不停,连眼眶都是红的。
谢明依一怔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感觉。
这一瞬间谢明依突然间意识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孙冉的师父已经不在了,而罪魁祸首很容易就是那位孙冉。
谢明依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起来,然而此刻悔时晚矣,只能想办法去补救。
只不过眼下恐怕魏无谋是听不进去什么了,一个处在盛怒之中的人,让她平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暴力解决。
只不过……这一点谢明依是做不到了。
好在魏无谋的理智还在,只是看着眼前的谢明依,咬牙切齿一般的艰难的说道,
“孙冉那种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谢明依更加的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如此,若不是有血海深仇,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下一瞬谢明依的担忧消失了,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是啊,那种人不配活在世上,可他是这大燕朝皇帝最信任的人,替皇帝占卜一切。你能拿他怎么办呢?”
谢明依笑着说,甚至不经意的斜睨了一眼旁边的魏无谋。
“总有一天,我会手刃他的!”魏无谋恨恨道,白皙的面庞有些狰狞,但也从侧面推进了谢明依的计划。
“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谢明依问。
适当的时候抛出的橄榄枝,比多强大的招揽都要有用。
果不其然,魏无谋听进了谢明依的话,看着她问,“什么机会?”
道士身上的戾气有些重,虽然这个时候说效果会更好,但是谢明依还是有些不忍心毁了他的道心,没急着去说明自己的计划,而是转而说道,“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修道之人,不该有如此重的戾气。”
戾气是戾气,道心是道心,相比之下道心的毁败才是更严重的,所以谢明依这么一提醒,道士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冷静下来之后,谢明依感觉得到身边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变化,至少那种随时会爆发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只不过……
冷静下来的道士看向对面的谢明依,“刚刚你明明可以跟我直接说的,为什么不?”
第235章 一定要走出来啊
“达到目的固然是好的,可若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要看代价是否值得。”谢明依轻轻一笑,道士不知道的是这一眼之中谢明依看到的是什么,只是在看到她眼中的温情和包容时,魏无谋觉得,她应该想到了一个很温暖的故事。
然而实际上,谢明依想到的是,容羲的死,慕容宸的付出,慕容云轩临死之前还要拉着自己一起的场景,还有,苏同鹤为了妹妹的孩子而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苏衍,苏苓儿,宁舒,宁连城,荀九幽。
这些人都在她生命的旅途中出现过,不同的意义,不同的存在方式。
但是,最让谢明依心痛的是那些人,为了阿照而死的卫小冬,差一点死去的阿照,还有那些为了给阿照灭口而牺牲的影卫。
那些人,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谢明依转过身,看到魏无谋的目光,不由得轻笑起来,“怎么这么看着我?”
是啊,不可置信的目光,魏无谋虽然算不出她是什么人,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的背后一定会有无数的鲜血和尸体。
这样的人说,自己不会不择手段,魏无谋很难相信。
即便他知道,自己救她是必要的,然而这只是因为这是命中的定数。
“你还小,等以后,你到了孙冉的那个年纪,如果明白了什么他没有明白的东西,那就可以说,你是这世上幻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
谢明依笑着说完,站起身,“明日傍晚申时初我在广州城的北门等你,准备好你的行礼,马我会给你备着,你可以算一下,这是不是命数。但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赌一次。不看天命,只赌自己。”
说完,谢明依便抬步离开了,只是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魏无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一瞬,谢明依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的得意。
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会上当的。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赌的,因为只有命数才是万无一失的,可是我很好奇你是谁。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果做成了你要做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魏无谋的眼中充满了期盼,谢明依没有回头,但是她感觉得到,那个少年对于真相的渴望。
“我想要做的事,很大,你确定,你敢吗?”
谢明依背对着魏无谋说道。
魏无谋眉头轻蹙,眉眼之中的桀骜一点点的显现。
敢吗?面对这样的挑衅,他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怎么会不被激起内心的冲动呢?
“敢!”
“我可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必要的时候,也会牺牲你。”
谢明依说,就在魏无谋因为这一句话而感觉到惊诧的时候那个人突然间转过身,看向自己,面对着自己,那双眸子里藏着星辰大海,无边无际,深沉的让人看不到底,
“甚至是我自己,怕吗?”
魏无谋沉默着,犹豫着,思索着,谢明依没有催促他,只是给他时间让他去思考。
毕竟是自己的一生啊,怎么能这么轻率。
而且谢明依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优势可以让这么一个拥有大好未来的年轻人去相信自己可以图谋得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切。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大燕的宰相,她的手下也没有那些得心应手的人,最重要的是,风硕都可以半路离开,更何况是魏无谋。
无论是投靠赵永城,还是投靠赵正霖,可比跟在自己的身边更有前途一些。
然而,谢明依也知道,机会往往伴随着危险,赵永城和赵正霖能给他的无非是更好的前程,但是她能给这个年轻人的,将会是他这一生都受益无穷的。
谢明依看着魏无谋还在思索的样子,没有出言催促,只是转过身,静静的离开。
剩下的魏无谋在思考,在思考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有四个选择,一是继续做个方外之人,二是投靠皇帝,三是投靠赵正霖,而四则是……跟着刚才的那个人。
刚刚他说的是……帮她完成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辅佐赵正霖图谋天下。
他是在试探,这两个人是不是一心的,同时也是他本心就不想趟进这趟浑水里。
如今天下大势,看上去皇帝占有大片的江山,可是他的卦象上却是势均力敌的。
他一直在好奇,一个新兴起的队伍怎么会有这样的实力,广州一行让他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且不说赵正霖,那个人的命数是天生的帝星,也就是说,他本应该是皇室中人,可现如今的长安城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赵正霖这个名字。
再有就是他旁边的这个人,言先生。
魏无谋总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想不到在哪里见过,绞尽脑汁,也只能是以没有结果作罢。
言先生,他记得师父曾经卜算过,文曲星在长安,却算不出是谁。
这一门的卜算之术,还是第一次显现出这样的模糊,而现在他又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魏无谋直觉,这个人的身后一定有着很惊险的故事,只是这惊险值不值得自己去赌一场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魏无谋去掐算了一次,然而等他睁开眼睛时,眉间的疑惑反倒没有疏解,而是加深了起来。
“天意啊,都是天意。”魏无谋苦笑摇头,“天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魏无谋算到了什么?谢明依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以他的性格,他是会掐算一卦的。
所以,她也在等,等着看这一卦究竟是胜还是负,看天究竟在不在她这一边。
但是她也明白,魏无谋不会将卦象告诉自己。
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在广州城的北门外苦等着,从午后一直坐到了申时初,就在她以为魏无谋不会来了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
抬眼时,谢明依便看到了那个人。
魏无谋。
“你来了。”谢明依淡笑着,眼神中难免会有些惊讶,但同时还有一些疑惑。
因为她看到了来自少年眉宇之间隐晦的苦涩。
看来这一卦并不是很好,但是他来了,就说明,这一次值得他铤而走险。
而值得的原因是……他们会赢。
谢明依的心似乎终于有了倚仗,没有人不怕输,她怕,甚至可以说,怕极了。
一旦输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赌这一次,她又无法向自己交代。
索性,魏无谋来了。
“是啊,我来了。”魏无谋没有错过她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衣领,不由得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不久,上马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谢明依从地上站起来,只是由于坐的时间太久了,天气又闷,一时间脚步虚浮没有站稳。
“小心。”魏无谋从身旁扶了她一把,却在触碰到她裹在衣袖里的手臂时忍不住的一怔,讶异的看向身旁的人,而后者似乎还没有从晕昏的状态中缓过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这手臂,好细。
魏无谋自认自己在男子中属于身材纤细的,可是眼前之人竟然比自己还要过分几分。
就是在女子中,恐怕也是消瘦的一类。
她,难道是个女的?
升起这个想法的一瞬间,魏无谋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他只见过一面的那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远在长安,被皇帝困在了鸟笼里面,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魏无谋否定了这个想法,只是心中的疑惑却一直没有散去。
彼时谢明依回过神的时候,看到了魏无谋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准痕迹的收了回来,看向一旁拴在树上的两匹马,
“走吧,趁着夜里没有日头,早些赶路。”
说到底,谢明依还是不适应广州的天气,真的热,闷热,比长安城盛夏时要落雨之前的时候还要闷热。
就连马跑起来,带起来的风也是闷热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赶了一夜的路,第二天一大早,谢明依二人便找了个店铺住了下,不等用饭,谢明依便径直上楼睡下了。
夜里赶路,白日休息,连着两天之后,终于赶到了苏州城外。
至于边防的关卡,拥有魏无谋这样的幻术大师,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一路上倒也算平安的赶到了苏州城里,这一次谢明依没有再白日里休息,而是在找到客栈后,带着魏无谋去了一家茶馆。
往昔阁
魏无谋刚要抬手卜一卦,便被那人将手势收起,无奈之下魏无谋疑惑的看过去,后者笑着道,“占卜之术卜的是吉凶,让人趋利避害,但若是太过依赖,对人对己,都是不好的。”
魏无谋听着,眉间虽然依旧未曾舒展,但是袖子里的手已经松开了。
他没有再去占卜,一部分是因为谢明依的话,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想起来自己卜的那一卦。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占卜。
跟着谢明依进了往昔阁,说是一家茶馆,可是看上去却冷清的紧。
即便前方在打仗,可离苏州却远的紧,苏州城里依旧繁华似锦。
这往昔阁僻静的奏折过分了。
“客要喝什么茶?”刚进门便有一老者迎了上来,看着谢明依问道。
“荼靡茶。”
“荼靡茶?”老者怔了怔,随及一笑,目光在二人的身上一番打探过后,似乎明了了什么,“二位里面请,姑娘在里面,有什么想问的,二位只要想好了交换的东西,我家姑娘觉得合理,便可。”
说着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明依自然的走进,身后的魏无谋却在狐疑。
荼靡茶,荼蘼花,这是开在黄泉的东西,怎么会在此处?
好奇的跟着走进了那间挡着蓝色珠帘的屋子,然而进门的那一瞬,魏无谋突然间觉得眼前一花。
再睁开眼时,只看到眼前摆放着一张桌案,那个女子坐在桌案的后面,正在铺展在上面的纸帛上写着什么。
她在写,可是魏无谋却看不清,最主要的是,谢明依不见了。
“看来刚刚进门之前,你的心不静。”那女子没有抬头的说道,魏无谋觉得这声音很虚幻,仿若不存在的一般,但却又是真实的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这不是虚幻的。
“她呢?她去了哪里?”魏无谋问道。
听到他的话,那女子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看向对面的魏无谋,此时此刻魏无谋才发现女子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极了大海的颜色,尤其是那其中的幽冷和神秘,同深不见底的海洋是如此的相似。
“你们刚刚过得门,是静门,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到屋子里。你的心不静,所以,你到了幻境里面。”
“我不信!”魏无谋果断的说道,自己本就是修习幻术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哦?”女子唇角维扬,看着魏无谋的面相,突然间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意思,竟然是这样。”
“什么意思?”魏无谋觉得有些危险,因为刚刚那一刻他发现这个人好像看到了什么,一种很玄妙的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东西。
女子笑了笑,“你修习的幻术只是一部分,以你的年纪,在这人世间也是令人惊讶的存在,只是……”
“只是什么?”魏无谋修习了十几年的幻术,在这人的眼中被不屑一顾,任谁都会觉得气愤。
言先生呢?他去了哪里?
“只是,终究是年轻了些。这幻境怕是要靠你自己才能出去了。”
说完女子便低头继续写着东西,不再理会魏无谋。
身为修习幻术的人,自然知道这幻境里的东西是虚幻的只有找到阵眼才能出去,魏无谋是以自己化形为幻境之中的事物,掩人耳目。
而她呢?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就是有一定的倚仗。
阵眼会是她自己吗?
就在魏无谋纠结该如何从幻境里离开的时候,谢明依正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眸光复杂。
“既然带他来了,又何必挂怀。”本应该在幻境中的女子,此刻正坐在桌案的后面,泡着一壶清茶,甄了一杯放在自己的对面,
“来,喝口茶,等他一会儿也不迟。”
谢明依听着女子的声音,看了过来,看着那幽幽升起的热气,心中却在记挂着旁边的人。
一定要走出来啊。
第236章 言先生请
殷切的目光,充满了关切,这样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了?
一旁的女子看着谢明依的侧颜,朱唇轻启,淡淡道,“很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看来,你学会了宽容。”
谢明依闻言收回了注视着魏无谋的目光,随及看向女子,眉心疑惑着,又舒展开来,最后只化作一声轻笑,“你还是一样的不会老。”
女子弯唇,“不过是一张皮囊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一张皮囊,有多少人为了这一张皮囊而头破血流,有多少人因为这不变的容貌失去了自己,一副皮囊?哪里有那么轻易?”
谢明依笑着说,对女子的话有些不赞同,或者说,在她看来,女子得天独厚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羡慕。
包括谢明依自己。
“伶牙俐齿,和初见你时一样,只不过多了些沧桑。”女子端详着谢明依的侧颜,突然间说道,似乎看着她的面庞想起了什么一般。
一张素淡的面孔,不施粉黛,却偏偏让她都移不开眼的想要去看一看她的光芒。
然而在谢明依看来,第一次的遇见可不是那么的美好,至少同女子相比,第一次的相遇对于谢明依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而且不止是不美好,堪称……谢明依人生中鲜少的几次难堪之一。
一个女子,偏偏要装作男子的样子,她有意撩拨,为的就是看谢明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一如预想中的,那人红了脸,夺门而出。
“真是怀念啊,那个时候你还是个青涩的孩子哪里像现在这样,想要毁了这一座城,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到我的面前。唉,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女子煞有其事的感叹着,然而在她的眼中完全看不到一丝的惋惜和悲伤,只有不见底的冷漠。
有些时候,谢明依甚至会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但是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着。
“闻姑娘。”谢明依淡淡道,有意的打住女子的话,后者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话锋一转,看向魏无谋,
“他的根骨,本可以成为这世上最好的幻术大师。”
“但是呢?”谢明依问,一般本可以的后面都会有这么一句但是,虽然令人讨厌,却又无法摆脱和避免。
可是这一次,女子却是神秘的一笑,“不可说,说不得。”
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谢明依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感觉,魏无谋会因为自己改变原本的命数,自己的选择真的对吗?
谢明依陷入了沉思,本就不是十分宽阔的屋子重新陷入了寂静,连呼吸的声音也只能听见两个人的。
再次让谢明依回过神来的是魏无谋突然间冲破一切的惊醒的声音,而此时已经是傍晚了。
整整一天一夜的没有合眼,谢明依早已经有些疲乏,可一直支撑到现在才觉得肢体有些酸软。
成了。谢明依心中想着。
随及便合上了双眼,陷入了沉睡之中。
刚刚醒过来的魏无谋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要落下的样子,眼前一阵白烟闪过,摇摇欲坠的谢明依已然被这屋子的主人扶住了。
女子看着形容憔悴的谢明依微微摇头,随及感受到了身后那道探寻的目光,并没有回头,只是扶着谢明依一边说道,
“你且回到你休息的地方去吧,修习所学到的幻术,能否有所成就,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女子一边说,一边将谢明依扶进了屋子里的另一个出口,掀开帘子的瞬间,魏无谋看到了里面似乎有一张床,只是那床的样子很独特,别人的床都是摆放在地上的,那张床,是摆放在墙上的。
“出去!”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施加在魏无谋的身上,迫使他向后退去,一直退出往昔阁的大门。
那屋中的老者朝着外面的自己无声的笑了笑,随及关上了往昔阁的大门。
魏无谋还想要进去,但是不知道有一股什么力量,让他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或者说,他越是努力的抬腿,那力道越是强烈的压制他。
而当他萌生了苗头准备离开时,那力道突然间消失了。
一瞬间,魏无谋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一定不会是幻术的力量。
难道是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吗?
魏无谋心中疑惑着,耳边便已然传来了那女子的声音,“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不要去妄加揣测,于人于己都是有利无害的。”
魏无谋心惊,心里却也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女子的对手,而且看上去谢明依和她应该是旧友,自己就这么离开吗?
“你且走吧,她留在我这里,明日清晨自会到客栈寻你。”
自此再无声音,但是让魏无谋震惊的是,她几乎猜到了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疑惑着说,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一般,明确自己的心思。
感觉到外面那人的气息逐渐消失,女子看着床上的谢明依,抬手拂上她的额头,将她两边的发丝整理好,眼中是无限的温情,“无情最是痴情语,你啊,为了一个人,差点丢了一条命。说你什么才好?”
女子的话谢明依是听不到的,因为她在梦里,或者说,她感觉那是一场梦。
梦醒来的时候,谢明依看到了床边的女子正浅笑着看向自己,眉目温和的到,“你醒了。”
谢明依点点头,彼时的谢明依已经被女子转移到了一张正常的床上,看着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不觉有些刺眼,
“我记得,你是不喜欢阳光的。”
“是啊。”女子说着站起身,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这茶不算是上等的,却也可以勉强入喉,因为她对这世间的东西始终保持着一分探求,每一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没有人可以否定。
只是这世上的人大多都在追求那些看上去很华美的东西,富丽堂皇,闪耀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富贵。
然而,真正的美是什么?却很少有人明白。
不过是被眼前的一切迷了眼睛,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谢明依没有理会女子的冷漠,只是看了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似乎同女子的喜好有很大的不同,稍微用了一下力,感觉自己恢复的还可以,从床上下来走到了窗边,看着楼下的集市,谢明依不由得一怔。
这是,自己昨天来的客栈?
转身看向那女子,“你送我来的?”
“呦,状元郎就是状元郎,你怎么不觉得是那个毛头小子送你来的?毕竟我一个弱女子将你送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女子笑着说道,明显是在打趣谢明依突然晕倒这件事情。
“闻姑娘说笑了,你若是弱女子,怕是这天下女子再无体力强健之人了。”谢明依淡淡道,随及坐到女子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
“利用我来破苏州城,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女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谢明依拿着茶杯的手差一点一抖,随及看向对面的女子,不准痕迹的擦干了嘴边的茶水,随及放下茶杯,低垂着眼眸道,
“没有。”
女子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她一定会否认,“那你身上的蛊虫呢?”
谢明依的手一僵,心口忍不住微微的收缩。
看着她的样子,女子无奈的摇头,“就算是有魏无谋助你,怕是你最后也破不了长安。”
谢明依抬眼看向女子,后者连忙道,“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情,我只负责记录。”
谢明依看了看她的手掌,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同自己的手掌不同,女子的手掌白皙的很,并没有因为场面握笔而导致的茧子,相比之下,自己的手就比较……不是特别美观了。
女子在写的东西,谢明依知道,但是却不能说出口,两个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明了。
“苏州城可破,一个魏无谋足够了。长安城亦可破,只是你不怕重蹈覆辙吗?”
重蹈覆辙吗?
帝王无情,向来如此,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免不了帝王权术,今日的赵正霖不代表往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是如此。
是啊,那个位置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可以让人面目全非。
“重蹈覆辙,固然可怕,但是吸取了教训,就知道什么应该要,什么不应该要了。”
谢明依淡淡道,看上去已经释怀了很多,这一次女子看着她终究是点了点头,
“你想明白了就好,只要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那个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女子起身,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如今,你觉得这话是对还是错?”
“是对,也是错。现如今我倒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谢明依苦笑着说。
女子弯唇,“似梦非梦。”
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她知道,这条路上会有很多人牺牲,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
没有她,还会有其他人。
所以,她不悔,却希望这残忍的事实,真的是一场几十年的大梦。
梦醒了,自己可以身在一个没有欺凌,没有压迫的地方。
一场幻境,让每个人看到了内心中最渴望的事情,那一夜的苏州城每个人都做了一场好梦,只不过有的人醒了,有的人再也不会醒过来。
谢明依站在城门口,看着外面的军队涌进苏州城,星辰月色之下,人间篝火四处,那个人坐在马上朝着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让谢明依突然间想起自己上一次在长安城迎接他的时候,手持节仗,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她是刚出囚牢的工具。
而现在呢,似乎还是一样的境况,只不过两个人都有苦不能言的只能用别人的脸来行走在这世上。
根据谢明依搜集的消息,魏无谋布了一个城的幻境,除此之外,再没有兵不血刃的拿下苏州城的办法。
只是同样的代价是,魏无谋也陷入了幻境之中。
“那个人呢?”赵正霖将谢明依叫到了书房里,问询着魏无谋的下落。
“他走了。”谢明依道,“他说,请君看在他此一役的贡献,攻破长安之时,下令这天下不准再有人修习幻术。”
赵正霖观察着谢明依的脸色,想要探寻她在说的是真还是假,只是谢明依若是想要隐瞒,赵正霖又怎么看得出。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赵正霖索性也不再去猜测,若是真的每一次都可以用幻术破城,那这天下岂不是尽归自己了?
大燕皇帝拥有一个孙冉尚未以幻术治理天下,自己还是莫要太贪心的好。
“嗯。你怎么样?”赵正霖关切道,将近半年的时间,半年的时间里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让他无法预测,也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走进了苏州城,占据了半壁江山,同那人分庭抗礼。
“言某无碍。”话虽如此只是眉宇之间掩不住的疲倦。“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赵正霖说。
谢明依颔首,“言某告退。”
说话间谢明依退出书房,却不料在书房外遇到了一个人。
“那女子对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屈膝行礼,手里端着为赵正霖准备的羹汤,只是那羹汤再香,谢明依也提不起半分的兴趣,因为她看到了那张脸。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云初夏身边的明英。
原本已经回到了杭州的明英,在赵正霖打下杭州城后便跟在他的身边,这还是谢明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
只不过,现在的明英同以前天差地别。
以前的明英是奴,现在的明英,一席素白色的月华裙,初春的季节里,这样的素雅最是衬人气色。
“明夫人。”谢明依拱手作揖行礼,后者十分的恭谨小心,即便赵正霖对她很照顾,却依旧小心翼翼的,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让人摸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
“言先生请。”明英让到一旁,请谢明依先过,后者怔了怔,随及迈步离开。
第237章 无辜
不知为何,明英总是从言先生的身上察觉到一丝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因为这张脸,确实很陌生,即便她有些像谢明依,但是那个人远在长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明英对谢明依的恨意,赵正霖心中清楚,自然不会去多言谢明依的真实身份,但是,出于对云初夏这位发妻的情感,赵正霖对明英的好可谓是羡煞众人。
作为一个新军的统领,难免会有人对这位统帅想要讨好的,比如说这苏州城里的富绅们,个个变着花样的想要在这位新统帅的面前露脸,美女,金银财宝送的不少,可对于美女,赵正霖始终都没有什么兴致。
那些年轻的小姐们,可以说每一个都有着不俗的容貌,明英在其中并不出挑,但是赵正霖对明英的爱护,这些人却是有目共睹的,谢明依自然也看在眼里。
“怎么,看着他身边有人,你心里不舒服了?”说话的是风硕,彼时的谢明依正往将军府外走出去,身后的风硕凑了上来,看着她有些严肃的面容调侃起来。
谢明依看了他一眼,“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祸从口出。”
谢明依说话间已经出了将军府,这边朝着自己落脚的地方走去,其实也就是往昔阁。
因为魏无谋在那里。
风硕被谢明依噎的有些说不出来话,闹了个脸红,
“即便你攻下了苏州城给他,却也不代表他真的不介意你对他发妻所做的事情。真不知道,你在图什么。”
谢明依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风硕,她只是觉得很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桥。风公子的路,言某人挡不住,也不想挡。”
“你总是这样不听人劝告,什么时候你能听身边的人说一说话,就算你是想夺走那个人的江山,总要为你的族人想一想!”
风硕规劝着,在他看来,现在的谢明依所做的一切,无异于是将她自己,将谢氏一族推进另一个火坑之中。所以,他在极力的想让她为自己想好一条后路。
他以为,谢明依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那个人,报复那个人带给她的伤害,可因为谢明依,云初夏才会跳河,赵正霖怎么会不怨她?
然而对此,谢明依似乎并不在意,不担心,对于风硕的话,谢明依也并没有进行回应,见此风硕无力的停下步子,看着谢明依渐渐的远去。
月夜下,风硕看着头顶的圆月,心中愈发的沉重起来,他也不想闹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可是,他没有办法,他要承担的是一个家族的希望,为一个家族正名。
而这名誉,在那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往昔阁
谢明依推开门走进屋中,后面的老者便将往昔阁的大门插上,意味着今夜的往昔阁已经不再问客。
走向那日的房间,右手边的第二个屋子,谢明依走了进去,魏无谋正躺在床上,而床边是这往昔阁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姓闻,也没有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是这往昔阁的主人,在这苏州城里是一处很神秘的存在。
苏州城里的人都知道,往昔阁的主人有很强的后台,可具体是什么人没有人清楚。
“你回来了。”闻姑娘说,目光从魏无谋的身上收回,看向门口的谢明依,看着她的面相,不由得微微思索起来,
“你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待我算上一卦。”
然而闻姑娘刚刚把手抬起来,还未等到合在一起进行掐算,这边的谢明依已经开口说道,
“若是什么都可以算的出来,在你们这种人的世界里,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意义?”闻姑娘看着她明显有些愠怒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笑,“你现在似乎很气愤,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吧。”
闻姑娘的话音刚落,便察觉到谢明依眉宇之间的一丝烦躁,看来,自己说对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哪里用的着去算,只要去看便能看得清了。
心里有的人,终究是有的,无法否认,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魏无谋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所以接下来你就不能取巧了。知道你想要保住苏州城才出此下策,可他,终究是个无辜的人。”
闻姑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惋惜,这倒是让谢明依觉得意外,比起魏无谋,闻姑娘更像是一个方外之人。
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平淡的,没有一丝额外的情感,可是面对此刻的魏无谋,闻姑娘的眼中竟然出现了多余的情绪,这怎么能让谢明依不觉得意外。
一个仿若不是这世上的人,却出现了人的情感,让人觉得很值得去探寻。
“无辜吗?”谢明依轻轻一笑,带着几分苦涩,
“这世上的人,谁人不是无辜的。无辜的,又何止他魏无谋一人。”
闻姑娘一怔,她已经有些预感到谢明依是什么意思了。
“姑娘怎么不可怜可怜杭州,长安的那些难民?那些人可能连死去的时候,都不会有史册会记录下来他们的名字,可偏偏,大半个大燕朝都是他们养活的。这些人,无辜与否?”
谢明依平淡的说,可每一个字都是铿锵有力的传进闻姑娘的耳朵里,扣人心弦。
“每个人的命是不同的,你在替那些人喊不平,还是在替自己鸣不平?”闻姑娘看过来,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面不带一丝的感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在那平静的湖面激起一丝涟漪。
同那个沉静如水的闻姑娘相比,这个时候的人才是往昔阁的主人,往昔阁神通广大,却又除了规矩不通人情的主人。
“我是在说一句公道话罢了。”谢明依说着,移开目光,她不想陷入那冰冷的目光中,寒冬一般的冷寂,即便是她,也想远离,
“人分三六九等,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吵,有争吵就会有争执,有争执自然就会有争执的结果。在这争执的过程中,自然会或多或少的有人被牵连进去,这是无法避免的。”
“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说的就是对的?你将那个人奉做信仰,可到头来,你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闻姑娘看着谢明依的目光依旧平静,愈发的高高在上,或者说这些红尘里的人在她的眼中都是一般的样子。
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喜怒哀乐,所以渐渐的就不会再多心了,不会再想去和谁靠的近一些,多关心一些谁,或者说多一些怜悯。
闻姑娘口中的那个人,正是先帝。
能够唯一被谢明依奉做信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帝。
可是对于闻姑娘的话,对于那自己极其崇敬的人,谢明依却无法反驳。
到头来,自己不过也是一颗棋子罢了。
可是,好在那个人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给自己的家族留了一条后路。
只是……
“棋子又如何?棋子也可以翻云覆雨,没有我这颗棋子,这江山又如何能够翻覆?”
闻姑娘看着谢明依,良久都在沉默,一如当年看到她女扮男装时一样的沉默,
“对,错,或许真的从来都不是那么重要。只是记得,要将你的往昔给我。”
往昔阁,做的不是寻常的买卖。
买的是一个人的往昔,至于如何交易。
谢明依,并不知晓。
一直到天亮时分,在往昔阁里的谢明依睁开眼睛,看向厚厚的帘子挡住的窗户,透过几层的阻隔看到了几缕阳关,这才发现,天原来都已经亮了。
谢明依不清楚闻姑娘为何大发善心的帮了魏无谋,却知道有了那个人的帮忙,魏无谋没有生命危险了。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意了。
当然,谢明依说的是自己。
明英,一个很棘手的人,如果她在的话,很明显对自己是不利的,但是这也不是一定的事情,还是要先观察为准。
拿下了苏州城,这下子朝廷应该会上心了,但是最让谢明依担心的还是谢府里的人。
容羲和假的谢明依。
这个时候,皇帝一定会去探望自己,“自己”会处在很危险的境地,一旦被发现那就糟糕了。
她有必要回一趟长安,将母亲接出来了,而且最主要的是,金家已经到了天都半年之久,竟然没有动静,让人觉得意外。
瑞王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等赵正霖攻破长安之后再来当擒拿叛贼的英雄吗?
如果是这样,这瑞王未免想的也太过简单了,反倒是他如果在赵正霖之前夺权,或许自己还会高看他一眼。
既然已经起兵,自己自然有让赵正霖名正言顺的办法,若是有人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可就不要怪自己不厚道了。
盘算了一下眼前的格局,谢明依觉得暂时赵正霖是不会再北上的,因为他需要安定后方,而且现在是春天,总要给这些人休想生息的时间。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因为大燕的底子在朝廷,虽然说现在的朝廷经济不景气,却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
怎么说也是要比赵正霖有家底,那想要和他真的继续的对峙下去,发展是必要的。
几个优秀的谋臣被赵正霖留在了各个主要的地方负责管理,有的地方留下了当地的官员,因为江南这个地方,到底说起来是富庶繁华之地,拼死抵抗的少,被招安的算多。
收整起来不费太多力气,也要费一翻心思的。
一大早谢明依求见,让还在被明英伺候梳洗的赵正霖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看来,可能谢明依更希望离自己远一些。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想要远离是非,可大多时候,都是是非在主动找她。
对于谢明依的上门,赵正霖蹙起了眉头,随及便起身,迎了出去。
身后的明英端着干净的手帕看着那人离开,想张嘴又没来得及。
但她还是把这个言先生留意了一下。
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苏州城,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为什么赵正霖听到她来会如此的激动?
这个言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高人,是不是说,可以同那个被众人称为天纵奇才的谢明依一较高下?
那小姐的仇就可以报了!
此时此刻明英越来越想了解这个言先生,而另一边的谢明依心思却始终在北方的长安里。
“言先生一早到此,不知有何要事?”赵正霖踏进书房的门便开口说道。
随及便有人送上了茶点,看着军士退出书房,谢明依这才看向桌案后面的赵正霖,说道,
“言某的母亲还在长安,多在长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还请君准言某返长安救回母亲,也好让言某为君的大业鞠躬尽瘁!”
赵正霖一怔,听她提起母亲两个字,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我在长安的人一直在想办法救走你母亲,可行宫的看守太严,找不到机会,你去,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谢明依抬眼,听着赵正霖话中的规劝之意,心中有些气愤,低垂着眸子,淡淡的样子带着几分疏离的说道,
“言某自小在母亲的看护下长大,有母亲才有言某的今日。若是只顾自己的生死,而致母亲于不顾,枉为人子。言某倘若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怕是君也不敢用言某,君身边的人更是会对言某加以非辞。”
赵正霖一怔,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去解释,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想来想去,最后说道,
“言先生说的对,可苏州距离长安尚有千里,这千里之行,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到了长安,言先生打算如何?”
谢明依的眸子微闪,藏起那心中的思绪,看不见太多的感情,只是带着一种坚定,
“无论成败,言某不能再将母亲至于险境。现如今君可以让民休养生息,这是为了千秋大业着想,言某自然无话可说。可有些人,是无辜的。”
良久后,赵正霖看着谢明依,轻叹道,
“你去吧。”
第238章 忠君之臣
想走的留不住,该来的也无法阻止。
赵正霖看着谢明依离开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苏州城的事情他知道她的私心,这千年的古城,即便是自己也是不忍心让它再经历战火的洗礼,所以对于谢明依的做法他默认了,而且他也觉得这是最快的一种方式。
实际的进程比他预想中的要快许多,所以赵正霖打算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却疏忽了,谢明依的母亲还在长安城里迟迟不曾救出。
青隐从门外走进来,看着桌案后面的赵正霖,以一种极为恭敬的姿态面对,“
主子有何吩咐?”
“派人去长安。”赵正霖说着,神情是让人看不出来的淡漠,同面对那个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有请,一个冷性,连青隐有时候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反差。
那个定北侯,真的再也不再这个世界上了吗?
作为属下,他看着主子变成如今的样子,自然心中酸楚万分,他本应该是这长安城里最逍遥的人,可以同妻子百年好合,相濡以沫,然而因为皇帝的有心,那个人的协作,苏家家破人亡,如今的样子,让这个曾经温柔的人变了模样,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样子。
青隐觉得有些陌生的同时,心中也在暗自的期盼着,现在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他努力维持出来的样子,他的心一如当初一般的明澈。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他想的是对的。
“盯着长安的动静,若是她毁了计划,那就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自然是在长安将她灭口。
现在的谢明依只能在谢府里面,至少要让天下人这么以为,如若不然,赵正霖的名声可不好听。
他,竟然舍得?
青隐微微讶异,“主子,当真要如此?”
赵正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的春光,以及院子里的刚刚萌生了春意的花花草草,
“我怕她若是落在那人的手里,更难过。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还她一个干脆利落。”
对于谢明依,他终究还是留了情。
可赵正霖也知道,这一生的两个人注定了不会再有任何的缘分,终其一生,现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最亲近的距离。
云初夏的死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算在谢明依的头上,但是那个人就像是一道山横在了谢明依和他之间。
明英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
青隐默然,随及领命出了屋子。
“沈烈?”看着将军府外似乎在等候自己的人,谢明依不由得疑惑出声,差一点她就以为这一切是一场梦,可是痛感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眼前的人真的是沈烈,那个从芜湖城里消失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明依疑惑着,讶异着,唯独没有想到沈烈竟然被赵正霖一同带了回去,只不过两个人并不在一个地方,所以一直未曾见到。
可眼下,沈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对这位曾经自己最瞧不起的文弱书生,沈烈微微拧眉,似乎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在那人走到身前之前,拱手作揖,“多谢。”
谢明依脚步微顿,有些不明,狐疑的看着他,
“你为何谢我?”
“公子保住了苏州城,至少,没有让这里受到屠戮。”
沈烈的话让谢明依有些意外,或者说她没有想到之前一直很排斥自己的人,竟然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对自己行这一礼。
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许多,但是谢明依觉得那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不及沈烈这一礼。
若是假意,那也只能说,沈烈的点找的很好,若是真心,谢明依倒是有些欣赏起他来了。
谢明依观察了片刻,随及发现,沈烈的话不像是在作假,凭着之前对他的了解,自己倒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匹夫”了。
“你这人……真是……”谢明依想了半天,竟然没有词来形容他,而这个时候突然间抬起头的沈烈那个懵懂天真的眼神更是让谢明依无奈的笑了出来。
“怎么?”沈烈不明所以,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若是为女子,定是极好看的,若是为男子,倒也不失英气,就是长相有些女气了些。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忽然间觉得方才的阴霾似乎消散了许多,虽然她还要面对那些沉重的事情,但心情不同了,似乎感觉上也并不觉得那么压抑了。
“我要去一趟长安,你要一起吗?”谢明依抛出了橄榄枝,说实话,她并没有觉得沈烈会因为苏州城的事情而妥协自己,但是得到沈烈的回答时,她还是不由得惊诧了一下。
“好。”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谢明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硬是要沈烈再说一遍,对面的沈烈脸色有些不自然,看向别处的同时,脚步向后退了一步,同她拉开距离,
“赵帅让我陪你一起去长安,怕你不安全。”
谢明依闻言动作僵住,没想到是赵正霖的指令啊,半年的时间,长安那边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这让她很担心,不想再让母亲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所以她执意要去长安,即便是和赵正霖吵起来,也在所不惜。
她所倚仗的,不就是赵正霖和赵永城的不一样?看着年前的沈烈,谢明依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神情也愈发的凝重起来。
沈烈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怎的,有些想要退缩的冲动,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悲伤,还是因为那人周身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凝重,让他难以承受。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强大的,足以感染旁人的气场?
沈烈的心底再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疑惑,而那人已经扔下一句,“走吧。”
便牵走了自己身边的另一匹黑马,走在前面远离了将军府。
沈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清晨日光的照拂之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辉一般。
芜湖城中,谢凤绾坐在门口看着从另一边升起的太阳,静静的数着,已经过去了有一年多的时间自己没有回家了。
冷锋从里屋走出来就看见那个丫头看着北边的方向怅然若失的样子,便知道她又在想家了,可她的家人现在的境遇并不是很好。
半年的时间,无论他怎样做,都无法再让这个少女再一次展开笑颜,这让冷锋觉得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同时看着她眉宇之间的愁色,十分的自责。
那明媚的笑容,终究是不复存在了。而最后一根稻草,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利用。
“春日里天气回暖,一早一晚还是会凉,披上些衣物的好。”冷锋将外衣披在了女子的身上,书斋新的一天开始了,本应该是充满希望的早晨,谢凤绾却突然间站了起来,将衣物不着痕迹的搭在了一边的书架上,转身回了屋子里。
“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冷锋问,声音有些愠怒的颤抖,他不想再看到她这个样子,或者说,看到这样的谢凤绾,总是在提醒自己的错。
他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便是绑架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背叛了她的真心,错过了那明媚的笑容。
可当他明白那笑容的可贵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失去了的,终究是无法弥补。
谢凤绾闻言停下步子,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以最冷漠的声音回答他,
“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没人要你留在这里陪我,你大可以离开!”
空气有片刻的凝结,冷锋不由得一怔,随及开口道,
“你确定要我走吗?”
谢凤绾的胸口微痛,手掌不由自主的按上了胸口的位置,却发现有些痛不是用手可以去抚平的,有些伤也并不在皮肤的表面。就像她的心,早已经被伤的面目全非。
“走吧。”
“我走了你会开心吗?”冷锋再次问,似乎是在挣扎,伴随着一丝绝望。
内心深处,他多希望陪在这个丫头的身边,看着她每一天的样子,然而如果自己的存在让她无法忘记痛苦,倒不如离开。
空气凝滞起来,谢凤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开始产生了迟疑,
“会!”
很坚定的回答,摧毁了两个人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个眼泪落下,哭的泣不成声,另一个苦涩无奈,起身的瞬间竟然摇摇欲坠。
“如你所愿,我走。”冷锋苦笑着,踏着晨光迈出了书斋,而身后的那个人听见那脚步声,内心纠结万分,想要转身去拦下他,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阻拦自己。
终究,他还是利用了你,这些人无非都是想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如此告诉自己,可为什么,心还是会那么痛?
书斋里的少女哭的泣不成声,杭州城的地牢里,被捆绑在架子上的男子,浑身是伤,尽管狼狈,尽管鲜血淋漓,可那双眼睛里的光亮仍旧不敢让人忽视。
他是杭州城的守卫将领之一,却是唯一死守到现在不肯投降的将领。
“探子查到了,他叫宁连城,是宁国公的嫡孙,当今皇后的亲侄子。”须发花白的老人身边中年男子禀报着,目光时不时的看向不远处的宁连城。
整整三天三夜的刑法,却始终无法让他开口那些从杭州城里消失的人物去了哪里。
“宁小公爷,你可识得老夫是谁?”老人走到宁连城的身前,看着他如狗一般狼狈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的怜悯,相反,在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话要从他的嘴里知道,恐怕现在的宁连城已经是刀下亡魂。
“你?无名之辈!一个可以背叛杭州的人,背叛主上的人,你也配让小爷知道你的姓名?”宁连城即便是在奄奄一息的境况之下,依然桀骜的像是天上的鹰,那不羁的傲骨,此一刻真正的召显出他作为名门望族的后裔的风骨,
“我宁国公府上下满门,皆是忠君之臣,战功赫赫,岂是尔等宵小可以明白的!”
老人闻言不怒反笑,只是笑中多了许多的不屑和嘲讽,
“宁小公爷的桀骜云某人早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当真是,桀骜不驯,猖狂至极啊,不愧是状元郎谢明依喜欢的家伙,这秉性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迎上那目光里的冷意,宁连城只是轻轻一笑,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在他看来,早已经视死如归,“你们若是想从我的嘴里知道什么,趁早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如此省了你们的时间,也早给我一个了断!”
“不不不。”老人摆了摆手,看着宁连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鸷,“宁小公爷就算是什么也不说,老头子也不能让宁小公爷就这么死了,毕竟那些人比起堂堂宁国公府的小公爷来说,还是微不足道的,再过一段时间,没有粮食,他们自然会出来的。就是不知道,在皇后娘娘心中你这位宁小公爷是怎样的分量。”
老人的话说的轻易和残忍,宁连城却听得惊心,当即想要扯开身上的铁链,然而链子绑的那么紧,让他挣脱不开,可依旧发出一阵声音,让老人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两边自有人上前将链子紧了紧,毕竟这可是新君的岳父,是的,这位老人正是赵正霖发妻的父亲,浙江巡抚,封疆大吏!
女儿的死这位老人硬是什么都没说,却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忍到了今天,给予赵正霖的助力是不可忽视的。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杭州城里的人竟然对自己多有提防,更确切的说,是这个宁连城唆使的一些人将浙江的账本带走了,还有一大批的金银也藏了起来。
账本事小,左右他现在已经不在朝廷的麾下,可是金银却是重要的,那些银子对于现在的赵正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重要的是,杭州城里还有一个人逃了出去——杭州知府的师爷。
师爷那里有一本账本,不管是落在哪一边的手里,这位封疆大吏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为那本账簿是他对杭州人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说,浙江的事情,不光是朝廷的事情,也有这位封疆大吏的“功劳。”
第239章 寻她
“卑鄙!无耻!小人行径!苏相一生为民,岂像尔等一般只为个人谋私利!当真是辱没了苏家的名声!”
宁连城冷笑着说道,
“你,终其一生不过是一条连主人的边儿都无法靠近的狗罢了。像你这种人,就是赵正霖怕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行径之后,也不能容你!我宁连城一人死则矣,却还有脸去见我宁氏的列祖列宗,云章,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等着看你遭万人唾弃,被人五马分尸的那一天!”
“放肆!”一旁有人连忙开口止住宁连城的话,然而为时已晚,宁连城想说的话说完了,只是斜睨了一眼那个中年人,
“狗的狗是什么?你知道吗?”宁连城说完大笑出声,云章气的胡须都在发抖,
“好一个忠节的宁小公爷,就是不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这杭州衙门的刑具硬!”
说话间,云章转身,目视前方,眸光深不可测,对一旁的中年男子吩咐道,
“给我撬开他的嘴,留着他一口气,让他能到长安看见他那个当皇后的姑姑就好。”
说罢甩袖离开,中年男子毕恭毕敬的送走了云章,等到人的身影出了地牢,这边才直起腰来,不远处负责看守地牢的牢头凑了上来,
“朱爷,咱这是上刑具?”
牢头在这也干了有一些年月了,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毕竟这大燕的天下安逸了许多年,久到人都快忘记了,王朝是需要更迭的。
只不过这一位的来头可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这样的来头就是一个阶下囚,牢头也不敢真的不留后路。
活了这许多年,也知道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上策,如若不然,到时候燕军要是打了过来,自己得罪了这位当今皇后的亲侄子,这些大人物们之间会发生的协商,可不会落在他这种小人物的身上。
若是燕军打了过来,自己又伤了这个小公爷,牢头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死路一条。
到了这个岁数,他也想享享清福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却偏偏的赶上了这最乱的时候。
以前觉得杭州城怎么着也不会成为叛军的地界,然而此刻就真的成了现实。
繁华安宁都成了过去,直到动荡来临才知道成为那盛世的鸡犬都是如此的可贵。
被牢头称为朱爷的人就是那个中年男子,是云章身边得力的人,眼下从宁连城的嘴里撬出账本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宁连城的死活,一定要他活着,但是大人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没听见大人的话吗?撬开他的嘴,撬不开他的嘴,那死的就是你们!”
朱爷说着回过身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宁连城,
“宁小公爷,你说好好的长安城你不待,到这来给咱们添什么乱?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投啊。”
牢头能看到的事情,朱爷自然也能看到,宁连城是一个很棘手的人,云章没得选,他的人头都悬在那个账本上,赵正霖胜了,云章自然是水涨船高,看在云初夏的面子上,赵正霖也不会真的对自己怎样。
但是能不落在别人手中的把柄,云章还是想让那消失的好。
至于赵正霖若是败了,赵正霖拱手相让杭州城的事情便已然注定了他没有退路。
得到了朱爷的指示,牢头自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言对这位小公爷动了刑罚。
“小公爷,小的对不住了,小的也是听人行事,您莫怪。”
不管宁连城有没有听进去,牢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不待宁连城回答,这边的牢头已经示意人给宁连城上了刑具。
痛苦的哀嚎声这一夜不断的回绕在杭州城的地牢里,有离得近的,仍旧可以听到那痛苦的声音,醒来后只当作是一场噩梦,殊不知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长安慕容山庄
“主子,这是新送来的药。”四月十三的夜里,临近子时的空当慕容宸身边的人从外面回到了慕容山庄,只是极为隐秘的避过了慕容山庄里的守卫。
林笑笑站在慕容宸的房门外,看着慕容宸身边的离幽经过自己的身边,推门而入。
林笑笑没有进去,可是站在门外光是看着那人瑟缩在床上的样子,便已然觉得十分的痛苦。
引蛊虫入体内,若是之前的慕容宸,可以用内功压制那蛊虫的寒气,然而现在的慕容宸在丧失内功之后,整个人比常人还要羸弱一些。
再加上这蛊虫的身上牵引着那人身上的寒气一起进入慕容宸的体内,这样的双重叠加之下,可想而知现在的慕容宸是何等的痛苦。
每个月的十三号,皇帝都会派人送药到谢府,慕容宸派人去取,却也是极为隐秘的,因为慕容山庄是整个北方武林的统帅,若是慕容宸功力尽失的事情传了出去,对于整个武林来说,都会产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动荡。
所以,这样的事情必须保密,这也就意味着,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忍受着痛苦的同时,也不能去寻找救治的人。
离幽将解药给慕容宸服下,却不敢对其施加内力,现在的慕容宸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窟,再多的内力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无济于事,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所以即便是离幽也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慕容宸满头的大汗,一直到那解药发挥作用才虚脱一般的睁开眼睛,看向自己,
“去打水,我要……沐浴。”
离幽拱手退出了房间,随及门外的林笑笑看着床上的慕容宸,走了进来,却并未走进,然而看着他此刻颇为狼狈的样子,林笑笑可以理解,却不能理解他这么做是为了那个人。
“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可到最后,恐怕人家都不会记得你的好。”林笑笑苦笑着说,从一开始对慕容宸只是想利用他报复谢明依的想法,一直到现在她对这个痴情的男子再也恨不起来,甚至连利用也有些不忍心起来。
因为在林笑笑看来,他们都是因为谢明依的受害者。
如果不是她,慕容云轩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她,苏衍也不会家破人亡,如若不是因为她谢明依,她林笑笑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林笑笑看来慕容宸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痴人一般的行为,她这样的疑问,在慕容宸听来却只引得他一笑。
“你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那个人,我所做的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可她不值得!”林笑笑气愤道,“你怎么这么傻!她离开了长安,她到了那个人的身边,怎么还会记得你,她成就千秋的霸业,成为那人身边的人,而那个时候的你呢?已经被这蛊虫折磨的不成样子!”
慕容宸看着气愤的林笑笑,身上的力气已经随着时间恢复了一些,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着对面的林笑笑,说道,
“因为这蛊虫让我明白了,在那些个夜里,她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在那些人都在以为她不懂得知恩图报,感恩戴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多么的委屈。如果说,这痛苦只能有一个人来承受,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林笑笑一怔,随及红着眼眶转身跑了出去。
林笑笑哭了,因为她发现了刚刚那一刻自己心中是如何的嫉妒,嫉妒谢明依有一个慕容宸这样守护着她。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喜欢上了这个人,她对谢明依的恨意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慕容云轩,更有一部分来自于慕容宸。
这爱的太猝不及防,这爱的太突然,以至于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变化,也无法接受自己曾经没有珍惜的,竟是如此的珍贵。
离幽回到房间里时,慕容宸已经能够下地了,一桶一桶的热水打进洗澡的水桶里面,放上了许多药材,这边的慕容宸才进入水中沐浴。
这是药浴,也是林笑笑给他开的方子,虽然不能引出蛊虫,却可以修复每一次因为蛊虫的寒气而破坏的精气。
“主子,最近有人已经把眼睛放在咱们这儿了,属下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只眼睛就在府外盯着。”离幽说道,一边替慕容宸搓着后背。
慕容宸眉头轻蹙,不知道是因为蛊虫的原因还是因为离幽所提供的消息。
“府外的眼睛是你看到的,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有些事情瞒总是瞒不住的,纸总有破的那一天,只不过……有些东西总是要清一清,省的让人觉得我慕容山庄无能。”慕容宸轻轻说道,意思就是要将府中的眼线清出去,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离幽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那朝廷的人怎么办?”
朝廷的人?
听到朝廷两个字,慕容宸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厌烦之色,他甚至觉得也有些恶心,都是一群贪心的家伙,都想从自己这里剥一层皮下来喂饱自己。
这些朝廷的鹰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可凭着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能将那些人清出去,
“等。”
慕容宸说了一个字,却藏了太多的奥妙。
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些人彻底的赶走,也是在等这一场战事最后的动向。
慕容宸希望那个人可以兵临城下,这样的话,他慕容山庄便不必再像今天这般苟延残喘。
说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可皇帝从未将江湖的人放在眼里,在朝廷的人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江湖的匹夫,屠户罢了。
“是。”离幽答着,手上的动作却是突然间犹豫了一下,慕容宸察觉到他的异样,看向他问道,
“怎么了?”
离幽想了想,开口道,
“有人在长安城里似乎是看到了那位大人。”离幽说的那位大人自然是谢明依,因为这个姓氏站在的敏感,所以不能轻易的提及。
就算是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离幽也是谨慎小心的,这一点他的秉性倒是有些像谢明依。
慕容宸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离幽没有开口,却见到了那人有些激动的神情。
到了慕容宸这个地位,这个岁数,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实属不易,因为他习惯了隐忍,比谢明依的蛰伏的能力还要强上几分。
可此刻他眼中的激动是无法假装的,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担忧,“她回来做什么?现在长安城可不是她的天下了。”
“应该是和行宫有关系。”离幽说。
“行宫?”慕容宸蹙起眉头,“怎么说?”
“因为她一直在西城活动,西城那边唯一和那位有关的应该就是行宫了。”
慕容宸没有出声,心中却同意离幽的看法。
西城没有什么太重要的长安防护,也没有太多的娱乐之地,倒是一个行宫在那边,而那里正是关押着她母亲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抓壮丁的人,她还在街上乱走,真是胡闹!”
慕容宸的话听上去是责备,可实际上却是关系,然而也只有这个时候的慕容宸让离幽觉得有些熟悉了。
谢明依走了有多久,慕容宸便有多久不曾这样的有精神过了。
“主子明日可要去寻她?”离幽问,眼中却含着笑意,似乎并没有多担心谢明依被人抓去充军,因为他知道,只要有慕容宸在,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慕容宸是想去的,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若是出现在长安城里,未免目标有些太大了。
很容易引起别人得怀疑,看着慕容宸脸色的变化,离幽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数,笑了笑道,
“主子不必担心,明日长安城里为了征集钱款宰相大人不是送来一封请帖吗?您正好可以进城去。”
被离幽这么一提醒,慕容宸想起来前几日陆锦送来的帖子,说是宴帖,可实际上,就是为了要人眼前。
也就是说,有钱得出钱,没钱的可以出人。
这个时候他本来是不想去的,去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他慕容山庄定是要出人的,这是朝廷的意思。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整个山庄,为了谢府里的那两个人,为了隐姓埋名的谢明依,他也得出力。
只是若是谢明依在城里,这一行的意义就不同的。
第240章 卿安 勿挂怀
所以当谢明依看到那个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的身影时,她是意外的,以至于站在原地,忘记了走路。
前面的商贩要从谢明依的身旁经过,可路太狭小,一时间忍不住催促,一旁的沈烈看到谢明依出神的样子,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不远处走进酒楼里的锦衣公子。
“公子。”沈烈出声提醒,谢明依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小贩,听着小贩的叫骂声,
“挡路了,挡路了啊。让让,让让。”
小贩有些不耐烦,因为谢明依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沈烈发现的晚,所以没有看到慕容宸看向这边的那一眼。
隐晦而又满含情谊。
“抱歉。”谢明依道着歉,因为她知道,是自己挡了路在先。
之后的谢明依只是安静的让开了路,这倒是一边的沈烈不由得惊诧起来,他本以为这是一个极为霸道的人,却不曾想面对小贩刚才的咒骂,竟然如此的安静。
可是这样的安静又让沈烈觉得有些不安,看惯了那个似乎有些不讲理的言先生,此刻的谢明依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当然,谢明依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湿润。
“走吧。”谢明依整理好心情对身后的沈烈如是说着,不待身后的反应,抬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沈烈知道她的目的与行宫有关,因为这些天他也看得出来,谢明依所打听了解的信息大多都是和行宫有关系的。
只是,终究是人手稀少,行宫的守卫森严,以她们两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去哪?”沈烈问。
谢明依眉头轻蹙,“今夜动手。”
沈烈觉得有些奇怪,这未免有些太快了,快的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他甚至觉得这不过是谢明依的临时起意,或许是因为刚刚看到了一些什么。
“可是咱们没有人,没有帮手,只有你我,如何进的去行宫?”沈烈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些话说出来,让她不开心也总好过去送死的好。
谢明依看着身前将自己拦住的沈烈眸光微沉,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你我两个人就够了。”
沈烈一怔,而谢明依并不打算和他多做解释,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按耐住心中的激动,谢明依努力得让自己恢复理智的情绪,这个时候,若是慕容宸不出现则罢,她出现了自己定是要走的。
而且要很快,即便是仓促了一些,可是谢明依觉得,时间够了,只差一个人。
“你去望月楼,将这个玉佩交给望月楼的掌柜,他会明白的。”
这几天谢明依已经将自己要去的几个地方通通带着沈烈走了一遍,所以此刻提起望月楼,沈烈并不陌生,他只是有些好奇,谢明依怎么两个人救出行宫里的人。
“我提醒你,如果我察觉这是死路一条,随时我都会放弃你,自己逃走。”
沈烈沉着脸说,并没有去接谢明依递过来的玉佩,他觉得有些话还是先说的比较好。
先小人,后君子,这样的道理是最现实的,也是最正常的。
谢明依看着沈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这样的思想才是最正常的。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为自己着想没有错。
“知道,但是如果是因为你提前走掉的缘故导致我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办好,你也应该会明白我的决定。”谢明依说。
两个人将彼此的条件摆在明面上,这样的明确清晰看上去似乎很残忍,但是却是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不会因为彼此之间的猜测而耽误时间的同时,也最大程度的保障了每一个人的利益,免去不必要的牺牲。
忠诚这种事情,也要分对什么,也要分什么人的。
如果此刻沈烈愿意为了自己的事情牺牲自己,那谢明依才会觉得奇怪。
沈烈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两个人倒是有一些一致性,接过谢明依手里递过来的玉佩,沈烈转身朝着望月楼的方向跑去,
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日头还在东边,这个时间自己应该回去休息了,好为晚上的事情做准备。
只是谢明依前脚刚进到客栈的屋子里,随后便感觉到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是的,是感觉,因为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人。
不是天生对危险的触觉,而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一些东西都会有一些下意识的感触,所以当谢明依察觉到异样时,心中已经开始飞快的盘算起来该如何应对。
只是,她从这异样中并没有察觉到危险,所以那个人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要杀自己,但是,会是谁呢?
“听人说在长安碰到了一个和谢大人长相有几分相似的,阿照特地来拜访阁下。”
听到这个声音,随及谢明依看向帘子的后面,那一侧走出来的男子一身黑色的锦衣,胸口绣着金线,一看便知是替皇家做事的人。
然而这个名字“阿照。”却才是最值得谢明依去注意的。
“先生到长安来,所为何事?”阿照看着谢明依,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却并没有出言拆穿。
那双漆黑的瞳眸里面看不出深浅,也看不出喜怒,此刻的阿照早已经失去了他生命里的光,仅此而已。
“探亲。”谢明依说道。
如果是阿照认出了自己,自然会明白这个亲指的是自己的母亲,若不是认出了自己,谢明依的回答也没有问题。
听见这样的回复,早已经在太后的身边得到了进一步历练的他不由得微扯起唇角,“我欠一个人人情,看来有生之年我是不能还她了,既然你同她有缘分,这个人情还给你也不错。”
谢明依眼前一亮,却也没有因此而丧失了理智,反倒是劝说道,
“阁下前途似锦,不应如此。”
她不质疑阿照的话,但是因为一个人情把自己的前途搭上去,不值。
阿照笑了笑,没有回答谢明依的话,但是从他的眼神中谢明依看到了一种坦荡,一种视死如归的无所畏惧。
像他这样的杀手,总是在暗无天日的夜里行走,第一次走在这阳光下是什么时候连阿照自己都忘记了。
“今夜三更,我在东城门等着你们,届时送你们离开长安。”阿照说着踏着窗户跳出了房间,随及谢明依身后的房门被敲响了。
谢明依怔了怔,她自然是知道阿照的话意味着什么的。
他不能帮自己从行宫救人,可无论如何,只要今夜行宫的事错了一步,都会引起整个长安的动荡。
阿照在用生命保证她们能离开长安,这是他为了孟小冬对自己的回报,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听着身后敲击的房门声,谢明依转过身,走了过去拉开房门,是离幽,慕容宸的随从。
“阁下,这是我家主人给阁下的信,请阁下阅览。“
离幽恭敬得双手奉上慕容宸写给谢明依的信,后者让开将他请进了屋子里,这才拆开信封。
谢明依的手是抖得,即便她什么也没说,即便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但是离幽记得主子说过,这人的脸上永远看不到破绽,但是她的身体会露出破绽,比如说她此刻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双手。
卿此一别一载有余,君深念之。长安不平,望速离。离幽可用。
这是信上的内容,字数不多,可透过每一个字谢明依都仿佛可以看到写信的人在当时的表情,定然是那种既担忧,却又想纵着她的样子。
他总是如此,什么都不说,却总是愿意把最好的给自己。
看着一边等候的离幽,谢明依知道,离幽已经知晓信上的内容,是慕容宸将他交给自己差遣,只是不知道离幽有没有想过,慕容宸的另一层意思。
“九郎告诉你怎么做了吗?”谢明依口中的九郎自然是慕容宸,或者说这么亲密的称呼,只有谢明依才会如此。
离幽点了点头,“主子说了,让属下听从言先生的吩咐。”
谢明依点了点头,看来离幽在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一些事情,这样的人确实可用,也不枉费慕容宸的一番心思。
“对,但并不是仅仅如此而已。”谢明依说。
随及离幽抬头看向对面的谢明依,眸子里参杂着疑惑,谢明依看着他,觉得离幽从某些角度上,还是个年轻的孩子,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以执行慕容宸的话为主。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谢明依对离幽说。
她希望可以让离幽认识到些什么,而事实证明,离幽是个聪明的人,听明白了谢明依话里的意思。
“主子对我有恩。”离幽说。
因为有恩,所以他一直忠于慕容宸,因为一直跟随,所以才更知道慕容宸的好,因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更加的希望他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在离幽的心里,主子永远是主子。”
离幽的话说的谢明依的心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这是一个很纯粹的孩子,很纯粹的想要报答慕容宸对自己的提携和照顾,很纯粹的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对视错。
可因为一个人,而选择一条路,他不悔。
“今夜,如果长安城里有动静的话,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谢明依看着离幽说。
慕容宸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怎样做。
所以才会让离幽来替自己声东击西。
一旦行宫这边的消息露了出去,那么谢府那边皇帝一定会发难,届时那个在府里的人就会承受这本不应该的危险。
“如果行宫那边的事情宣扬了出去,你一定要带走谢府里的“谢明依”。”
离幽一怔,没想到她交代给自己的是这样的任务。
“从行宫带走一个人会很危险。”离幽说,他知道这是谢明依在照顾自己,一旦事情败露,他带走那个人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可行宫那边的谢明依才是最危险。
要么她留下,要么就是她的母亲留下。
“其他的事自有我,你只要将人带离长安,便可。”谢明依的态度很坚决,因为她不想再有人因为自己的决策而出事。
就算是像魏无谋这样的昏睡的结果,谢明依也不愿再接受。
危险的事情,还是让她来做的好。
“诺。”离幽应声算是听从了谢明依的安排,这边的谢明依抬手用笔在新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又将纸放在了信封里面交给了离幽,
“将这封信带给他吧。”
离幽看着面前的信封,突然间有一种心酸,“大人您为何不自己给主子?他一定很希望可以见到你。”
他有些不忍,这样彼此将对方放在心里的两个人却只能忍受这样不能相见的折磨,近在眼前,却又只能以书信来转达彼此的心情。
谢明依的眉目突然间温和下来,不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凌厉,更像是一汪春水,柔和的不像话,看的离幽不由得有几分失神。
原来这个人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心中有彼此,所以再遥远的距离都是近的,心中没有彼此,再近的距离,都是遥不可及。”谢明依淡笑着说道,
“比起相见,我更希望他平安。”
离幽一怔,犹豫了一下,随及说道,
“主子也是这么说的。”
接过了谢明依递过来的信封,离幽刚要走,身后的谢明依浅笑着又道了一声,
“一路小心。”
“嗯。”离幽有些别扭的应了声,随及推门走出了房间。
这边的谢明依看着房间的门打开,再次被关上,一室的寂静,然而这一次却同之前不一样,现在她的心已经被这一封信填满了。
她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人,一个愿意关心自己的人,可是在遇到慕容宸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世间。
卿安,君勿挂怀,保重身体,待来年春至,与君归隐。
这是谢明依的回信,看着纸上的两行簪花小楷,慕容宸的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然而这一幕却被正在观察着众人的陆锦发现了,看着慕容宸扬起的唇畔,正愁着找不到切入点的陆锦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第241章 不知成败
“慕容庄主似乎对捐输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说来大家一起听听。”
陆锦的话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湖面里,激起了层层的水纹,在这安静的地方可谓是掀起了一阵无声的风浪。
只一瞬间,慕容宸立即成为了众矢之的。
慕容宸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都是长安城里的商户和一些不在朝廷规制内的人,除了陆锦以外,最大的官是京兆府尹,这意味着什么?
陆锦要钱,要人,可是朝廷不会给他多余的支配,需要他来筹钱为朝廷的军费开支。
要知道,朝廷的税银,多数是从江南来的。
慕容宸知道,自己一旦松了口,今天这个门他能走出去,可日后在这长安城里是否还能再有人敢同他慕容山庄结交,就是另一说了。
慕容家,再怎么说,在江湖上是有一席之地的,投靠朝廷,和唯朝廷马首是瞻可是两回事的。
这个时候,慕容宸的态度很重要,可以说慕容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转变,就在他这一句话之间的事。
可慕容宸也在纠结,如果自己直接拒绝,依现在陆锦的脾气,慕容山庄依旧没有好果子吃。
也就是说,到了最后,慕容宸里外都是难办的。
该怎么在这个夹缝之中生存,陡然间慕容宸想起来一句话——左右逢源有些时候难,却也不难,只要你明白两方真正的需求,可以接受的范围就可以了。
真正的需求?
陆锦真正的需求是,想要为前线的作战筹备军粮,主要目的在前线,但是为前线的战事做准备,可不止是银子和人两样才可以做贡献。
还可以提供一些其他的帮助,比如说,可以帮助疏散当地的人群,可以为灾民提供一个安置的地方,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最主要的是,灾民他们也是可以劳动的,这样的付出,至少也可以让各家看到回报。
比无止境的捐输让人可以看到尽头。
捐输这个头,不能开,最起码不能在自己的嘴里开。
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这边的慕容宸当即开口说道,
“前方战事吃紧,我等自当应该为了朝廷,为了国家而贡献一份个人的力量。为了表示慕容家的诚意,慕容在此表示愿意接纳一部分的灾民,为他们提供安置的住所和一些可以劳动的机会,丞相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时,有反应快的人很快便反应过来慕容宸这一招有多高,随及不由得弯唇一笑,而听到这样回答的陆锦却是突然间的一怔,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突然间出现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就是那个人,这样的手段,是那个人常用的,可每一次,这样的方式都是很有效的,让人即便是知道这是左右逢源的折中,却也没有办法不顺着她的思路去做。
陆锦的脸色有些不好,慕容宸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还是年轻啊。但是随及又不由得愣住,那个人二十几岁的时候不也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吗?那个时候的她,也已经可以藏好自己的情绪了。
相比起来,终究是,差了几分。
“慕容庄主的意见甚好,只是灾民有了去处,可前线的军饷一样是需要解决的,总不能大家都去收留难民,最后没有钱支持前线的军队,这样的仗怎么打?”陆锦笑着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此刻不过是强颜欢笑。
一群老油条们都在想,这位新宰相到底是差了一些火候。
但是他们也没有忽略一个问题,钱始终是要捐的,只不过慕容宸开了这个口,提供了一个新的方法后,银子就可以少捐一些,这样的话,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办法。
依陆锦的要求,他们能拿得出来他规定的数额,只不过若是有下一次,又该当如何?
皇宫
长乐宫
绿草如茵,春光明媚,长乐宫的水榭亭台边,一位红衣凤袍的女子站在廊下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鹦鹉欢快的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一样的活跃,并没有因为被囚禁起来而失了生气。
“佐大人送的鹦鹉还是不错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活跃,娘娘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不少。”负责伺候宁舒儿的宫女说道。
作为这个后宫主人的身边人,她的地位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作为宁舒儿的贴身人,她却看不透这个女人的心。
说她是喜欢皇帝的,可是她有些时候对于皇帝宠幸其他人淡漠的很,甚至可以说不闻不问,不在乎荣宠,甚至不在乎这个后位。
可若是说皇后不喜欢皇帝,每每却又总是会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她琢磨不透这位皇后究竟是什么心思,就连最近的叛军,皇后虽然食欲欠佳,脸上愁容渐深,可是却从不向皇帝吐露一个字。
合欢殿那边是一日接着一日的往皇帝那跑,说是安慰,可实际上也是为了博皇帝的宠爱,其他宫里也纷纷有所动作,偏偏这长乐宫里,没有一点的响动。
一直到佐康,也就是二公主作画的师父送来这鹦鹉,皇后才每日有了新的活动,只不过每次在面对这只鹦鹉时,那双眼睛里的悲伤总是仿佛能够穿透人心一般,侍女甚至都不知道,皇后在看的是鸟儿还是她自己。
“这鸟被关在了笼子里,没有郁郁寡欢,却是将这笼子所有的生存空间发挥到了极致的活跃,你不觉得很像一个人吗?”
侍女一怔,她知道这位皇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柔弱,更多的时候,她的内心中想到很多的东西。
不仅仅是这后宫里面的事情,外面的天地她也在一直的了解,作为大燕的皇后,作为那个人身边的人,侍女觉得,她做的足够了,足够的母仪天下,足够的雍容,足够的高贵。
只是当侍女去认真的思考皇后的话时,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看向皇后,猜测道,“皇后娘娘说的可是前任首辅,谢明依谢大人。”
宁舒儿的唇角不动声色的微微扬起,手中的动作不停,只是眸子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有些人以为自己赢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而那些看上去输了的人才是赢家。能够在这笼子里依旧不放弃希望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宁舒儿的话,侍女似懂非懂,这后宫里的争斗她知道,只有赢得了皇帝的宠爱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虚的。
可赢得人输了,输的人却是赢得,这样的逻辑她有些不明白,疑惑的看向皇后,并没有出声,而是等待着皇后接下来会怎么说。
“谢明依这个人,沉寂的太久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是一个可以蛰伏五年的人。”皇后说道,之后便再也没有言语,侍女心中思忖着皇后怎么莫名其妙的说起这些,一直到后来她了解到皇帝到谢府的事情后,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皇帝动了再次启用谢明依的心思。
宋延只能在长安,另一边的前线由安德鲁带兵前去,只是已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
苏州城破,这意味着整个江南失手了,成了叛军的领地,皇帝怎么能不慌?
合欢殿里,皇帝躺在女子的身边,女子柔软的双手在额头上抚摸着,试图抚平他眉间的愁色和痛苦。
此刻的皇帝已经忘记了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同另一个女子一起,而那个女子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他只看得见这些走到他面前的人,却看不见那些真正用了心,却从不说的。
“江南失守了,朕……无人可用。”皇帝的话音刚落,韩夫人不由得一怔,随及手中的动作继续,心中却在想如何回复才能迎合这位皇帝的心思。
“陛下的心,如大海一般的辽阔,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陛下为了大燕日夜的勤勉,那些人看不到,所以他们不懂陛下是如何的呕心沥血,想要给臣民们一个交代。”
韩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容易去安抚人心,就像曾经的宁舒儿一样,可以理解他的难处,可以因为他而委屈自己。
只是这一切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呢?
好像是在那个夜里,失去什么的时候。
那个时候开始,不仅仅是宁舒儿失去了,也是皇帝失去了宁舒儿那一天。
有了隔膜的两个人真的很难再回去了。
宁舒儿出身高贵,她的爱情可以炙热,可以轰轰烈烈,可以不顾一切的去爱,可是当她发现自己爱的人可以心狠到利用自己的骨血时,她无法接受,无法释怀,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
可是韩夫人不一样,韩夫人的出身没有那么好,可以说宁舒儿身为皇后,她的身后有宁国公府作为倚仗,就算现在的光景不如从前,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敢小瞧的。
可自己呢?一旦没了皇帝的宠爱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不说是这荣华富贵,就是她的命恐怕也会没了。
是啊,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不公平,这样的让人委屈,可这样的委屈却又是她不得不去承受的,因为君恩似海,君心难测。
韩夫人的话皇帝很受用,因为他确实做了,只是有些时候过了度,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成为父皇那样一个人,可以镇压自己的臣子,然而有一天他发现臣子比自己的能力还要强时,他怎么能不慌?
帝王权术不就是如此那吗?臣子不斗他这个皇帝怎么做的安稳,可最后臣子的目标对准了自己,这让他如何能安心?
他有些慌乱,却如同中了魔咒一般的走下去,谢明依,苏同鹤,苏衍,下一个会是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突然间发现,满朝文武,竟无人可用。
时间,他需要时间证明自己,可没有人给他时间。
或许再给他十年,不五年,或者是三年,他也可以培养很多的人才出来,但是现在他无人可用。
他终于知道父皇那句话的意思了——杀可以,却要想好,杀了之后是利大还是弊大。
但是现在皇帝感觉到了,在自己压制谢明依之后,很明显朝廷里的局势变了,甚至可以说,他无人可用。
这样的弊大于利让他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啊。
“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跟追随我吗?”皇帝问。
这样的凄凉,这样的失意,落在韩夫人的眼里,她依旧对这个男人着迷,只是若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跟随他的意义何在?
自己不是可以任性的人,而且那种贫穷的生活她不想再经历下一次了。
然而对于此刻的皇帝,韩夫人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陛下是天,是臣妾的天,陛下走到哪儿,臣妾就追随陛下到哪里。”话是一样的话,可是这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都是要去甄辨的。
皇帝没有睁开眼,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不信爱情,从最开始就不信。
“你不会的。”皇帝笑了笑,甚至不给韩夫人解释的机会,
“朕,从来不信爱情,因为父皇让朕明白,这皇宫里是没有爱情的,付出了爱情的皇帝,最终没有好下场,付出了爱情的妃子,更是情深不寿。”
韩夫人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去接,只是被皇帝的话说的有些脸红起来,就像是被人拆穿了谎言一般的羞赦。
“你不必紧张。”皇帝没有去看她,却仿佛看到了一切,看到了她此刻的心情,
“你啊,还年轻,还小,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为了富贵而来,可是谢富贵来的快,自然去的也快,有些人想的明白,有些人想不明白,所以每个人的结果也就是不同的。”皇帝说着,有些凉薄的话。
还有一个人也可以淡然的说出这些薄情的话来,只是那个人此刻已经不在朝廷上。
不再是他的支持,因为皇帝不想再向她低头了。
无论成败,这一次他都想自己试一试。
“朕,不知成败,只是可怜了你还年轻,如果你想走的话,可以想好了告诉陆盛春,让他送你走,那个老家伙,鬼心思多着呢。”皇帝不屑的说,而这一次让韩夫人意识到了,其实皇帝什么都清楚。
第242章 凝心
陆盛春是什么人,皇帝心里明镜的很。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老奴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父皇身边的人,自然是以父皇为中心的捧高踩低,有多少人恨他恨的压根痒痒,坏事做了不少,人也没少得罪。可就因为他是父皇的身边人,始终安然无恙。这就是这样一个世道,不是朕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
“陛下劳心,天下这么大,总是会有顾不到的。”韩夫人附和着说。
皇帝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是韩夫人听不懂的,因为他不是对身边的这个人说的。
更像是在感慨一些,高处不胜寒,这种孤独对于他是必须要去面对的,亦是无法避免的。
他更像是在自说自话,自我辩解。
至于向谁辩解,韩夫人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却只是藏在了心里。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是啊,天下那么大,若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毁在朕的手里,那该怎么办啊。”皇帝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作为一个皇帝的难处,又有谁知道?
大臣们私下里知道的事情,他未必能知道,处处都瞒着他,让他看不到东西,看不到人,看不到真相,他怕终有一天会变成被蒙住了眼睛的人,只是过了火候。
这一刻,韩夫人仿佛看到了帝王真正的无奈,作为帝王的孤独无人可以诉说,然而韩夫人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有些话轮不到自己来说。
韩夫人不知道,皇帝的软弱只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还是说他真的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韩夫人不敢赌,但是她可以去询问。
本打算在第二天去询问谢明依的韩夫人没有想到,就在当天夜里,长安城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惊动了整个长安。
谢明依的母亲从行宫里被人救走了。
长安城,到处都是兵勇,早已经安静下来的长安城再一次被唤醒,大街小巷都是排查人的兵勇,挨家挨户的搜查着。
东城门前,沈烈背着谢母一直跑到了东门,看见了东门停着的马车,另一边马车上的阿照看见两个人过来,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向这边移动的火光,
“快上车,要来不及了。”
“可是先生还在城里!”离幽说。
阿照回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离幽,目光深沉,带着一丝果断,
“来不及了,我只来得及送她们出去,这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
听见这样的话,站在马车旁边的另一个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眸微动,朝着阿照的方向拱手作揖道,
“几位便交给阁下了,容某还要留在长安,务必将几位安全带离,有劳了。”
阿照点了点头,“放心,这是我欠她的。”
说话间容羲的脚步朝着沈烈来时的方向走去,企图给这些人多一些时间。
而另一边沈烈背上的谢母早已经被沈烈打昏,此刻也是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如果知道自己离开长安的代价竟然是将谢明依再一次留在这里,作为母亲的人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决定,这样的营救。
而事实上,谢母之所以会被打昏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将谢明依放在危险的境地。
母亲,总是为了孩子着想的。
沈烈背着谢母上了马车,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看见车里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的青衣长袍,坐在马车里,本是男子的装扮,可依稀间却显得有些女气,尤其是瘦弱的样子,更像是女子。
此刻的林凤是自己的本来面孔,那张属于谢明依的面具已经被她撕掉了,来之前容羲已经告诉过自己,今天便可离开长安,她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只差一步了。
而新进来马车的两个人是谁,林凤不认识,她只是看着容羲离开,有一些不安,她直觉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一直到眼前的帘子被放下,另一边的沈烈看向对面的林凤,问道,“你是谁?”
沈烈对容羲的身份很好奇,然而后者却未曾看他一眼,那高高在上,桀骜的样子有些同一个人相似,能请的动这些厉害的人帮她完成今天的事,那个言先生,究竟是谁?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沈烈对林凤也就是愈加的好奇,可是他看来看去,怎么也是觉得林凤是个女子。
林凤看了一眼沈烈没有说什么,随后上车的离幽坐在了林凤身旁,道,“一会儿出城门的时候,切记不要出声。”
“现在可是过了宵禁了,长安城的城门怎么会开?”沈烈有些冷冷道,
“这一次可是被坑的很惨了。”
林凤只是看了他一眼,相比之下离幽的目光才让沈烈觉得有些震惊。
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人,眼中的杀气竟是如此的浓郁,
“那就杀出去。”
沈烈,林凤:“……”
马车里面的气氛十分的诡异,以至于外面的阿照都觉得有些尴尬,毕竟离幽方才的话太过骇人,但是阿照没有多言,这个时候,可不是他替这些人缓解矛盾的时候。
一直到了东城门下,这边马车里的四个人禁了声,只听外面有人问道,
“来者何人?长安宵禁,尔等速速归去!”
城防的士兵拦下了马车,马车里的人心中紧张,只听一阵脚步声逐渐走进,“车里面是什么人?”
将士的手刚刚要落在马车的帘子上,随及被阿照手里的剑拦下,
“这车里的是贵人。”
阿照的神情淡漠,眼中的寒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手中的令牌。
“这是……”
守城门的人自然是认得令牌的,尤其是这些贵人们的,眼下阿照的手里拿的就是太后的令牌。
再不济,也能认出这是宫里的令牌。
如此说来,很有可能这马车上的人就是当今太后。
这……
“还不让开!”阿照冷声呵斥着,另一边的将士看见这宫中的令牌,可心中仍旧有所怀疑。
“太后怎么会这么晚了要出城?”
一双手将方才的将士拦在后面,此刻的阿照面对的是一个中年人,有着丰富的阅历,他看得出这后面的人不是太后,至于是什么贵人,还有待商榷。
阿照看着眼前的中年将领,眸光微沉,“你是在怀疑这令牌,还是在怀疑这车里的人?”
“身为东门守城的将领,卑职有义务对长安负责,对皇帝陛下负责,宵禁后即便是贵人出城,也是要查验的。”
“你想查验谁?”
忽然间响起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陡然一惊,马车外面的阿照若不是借着夜色的掩护,恐怕此刻已经暴露了自己眼中的惊恐。
这是……太后的声音。
守城门的将士即便听不出太后的声音,也听得出这声音里的威压,这是真的贵人才会有的气势。
只是……阿照看了眼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心中有些微的不安,慢一些,再慢一些。
马车里的三个人看着面色严肃的谢母,面色震惊,因为刚刚那个声音正是这位夫人发出来的。
“说啊,你要查验谁?”老态的嗓音,透着雍容华贵,可音色却是同当今太后一致的。
若不是确信了太后不在那车上,怕是此刻的阿照已然坐不住了。
“阿照。”谢母在马车里吩咐着,外面的阿照陡然站了起来,朝着马车的方向恭敬十分,这样的势态看的一旁的中年将领也有些动摇起来,若是这一声不响,他或许还会犹疑,可是这声音确确实实像是贵人的,至少这份气势是其他人学不来的。
再加上方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猖狂的人,此刻如此的恭敬,更值得去探究。
“你是怎么做的事?若是不会做事,那就不要再在哀家的面前伺候了!”
声音里的怒气听的阿照心中一喜,却是配合的跪了下去,“主子喜怒,阿照办事不力,还请主子稍等便可过关。”
“哼!”
冷哼一声过后,马车里再无声音,中年将领饶是再想去看里面的人,可看着这样的架势,也不敢掀开这个帘子。
若是假冒的,他依然是抓了贼,可若是真的贵人,他得罪的可是当今太后,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
“你看到了,贵人已经动了怒,你还要再阻拦吗?”只是一瞥,却是让中年将领思虑再三起来。
放,还是不放?
阿照不急着催促,只是目光落在中年将领的身上,最后在那火光滞留了很久之后,很快就要到达城门口时,一辆马车出了东城门。
阿照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根本顾不得里面的人会不会觉得很晃,很抖,他只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快一些,那容羲的牺牲就白费了。
那火光滞留的时间,自然是容羲在阻拦兵勇们,不多不少,一刻的时间,没有这一刻,他们这几个人都出不了长安。
鲜血,火光,刀光剑影,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的眼前落下,出现,消失。
容羲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多到他努力的挥动手中的刀剑也无法劈开一条路了。
一刻钟,谢明依看着那个人一直在路口阻挡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而那个人努力开辟出来的路又一次次的被人海堵上,然而人真的很多,多到即便是容羲也只能阻挡一部分的人。
本来容羲可以退的,可他若是退了,后面的人怎么办?
一直到容羲倒下的那一刻,谢明依只感觉世界都陷入了安静,她听不到身边的将士们在骂着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些人把兵器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楚,她只是看着那个人缓缓落下的身影,想要冲破束缚跑过去,给他一个支撑,然而她被桎梏着,被紧紧的桎梏着,无法挣开枷锁。
“来世,再遇见,定要一起喝酒的。”
这是容羲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让谢明依清醒过来的是脸上的一阵痛楚,因为她脸上的假面被人生生的撕去,而长时间没有见到阳光的面孔而因此有些苍白。
阳光,感受到有些刺眼的阳光,谢明依想要躲开,可下颚却被人按住,被迫的老向那个人,
“看着朕。”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人,好久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一身玄色的锦衣,墨发高束的男子是当今皇帝,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的好像看到了那年在马上的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六郎,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谢明依的神志似乎不清晰了一般,看着面前的皇帝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听得皇帝也不由得一怔,可随及眼中的阴鸷再一次聚集起来,看的谢明依心下一惊,
“别这么看着我,我会怕。”
“谢明依,你装什么装!人你都敢劫,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的声音毫不掩饰的愠怒,如幽潭一般寒冷的目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
“既然你觉得不快,那为何不对朕讲!谢明依,你太让朕失望了,若朕真的想要了你的命,你还能在长安城吗?还能吗!”
谢明依看着他,眼睛里泛着泪光,有些无助,有些嘲讽,有些凄凉,
“我信过你。”
我信过你,可代价太大,不敢再信。
皇帝的眼中再也没有半分的怜惜,只剩下心痛,和痛恨,
“朕是皇帝,会迫不得已。”
“子墨是臣,战战兢兢,却不得君信任,没了信任,有谁的心里会是踏实的?谁会拼命的做事?”谢明依收回了目光,想要挑起唇角,却发现有些疲惫,脸有些痛,不知道是因为长期的假面还是因为这一夜的波折。
“朝廷上下,结党营私,分门归派,每个人都在为了寻求个人的利益,为了保住自己头顶的乌纱帽而小心翼翼的活着,还有什么人会去做事?”谢明依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不顾及皇帝的脸色是何等的难堪,
“陛下现在应该是无人可用了吧。”
皇帝看着垂着头像是在自说自话的谢明依,眸光微动,面色沉重起来。
“因为,陛下凝不住人心,又不想让他人凝住人心,官的心都是散的,又何况民了。”
第243章 少年(一)
文帝建成三年夏
成德行宫
清渠园温泉
是夜,
白皙的背影在飘渺若仙的水雾之中若隐若现,流水的声音经久不歇,这里是大燕的成德行宫,清渠园的温泉是供随行的大臣们享用的,另一处华庆宫的温泉才是皇室中人的专属。
此时正值半夜里,今夜有夜宴,所以清渠园此处的温泉应该是没有人的。
看见那水中人的背影,十岁的少年不由得惊讶起来,脚步微顿,然而即便他停下的速度很快,依旧惊动了水里的那个人。
“谁!”脆生生的嗓音,像极了女子,少年脸色微红下意识的想要背过身去,却被那人叫住,“站住!”
命令的语气,少年本不该停下的动作却因此戛然而止。
随及不由得心中懊悔起来,他本是皇家子弟,怎么可以听一个女子的话就这么停下了?
刚要抬步,身后已经响起了一阵水声,应该是那人上了岸。
温泉的上面是青石板铺成的一圈光滑的地面,九岁的少女赤足站在青石板上,身上却披着男子的衣物,连鞋子也来不及去穿,便赤足沿着石子路跑向那个人,
“你是六皇子吧。”
被识出身份的六皇子不由得一怔,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着审视和高傲的面孔。
“你……你是……”
一张少女的面孔,童稚未开,身上却穿着男人的衣服,而且更重要的是那老成的目光让六皇子觉得好像是看到了那些大人一般。
少女笑了笑,看着他这般拘谨的样子,贝齿轻启,问道,“方才,六皇子看到了什么?”
“我……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六皇子自觉说错话后,及时改正,然而少女却没有就此放走他的打算,
“六皇子刚刚看到了。”少女走近他,就站在他的身后,六皇子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身后的人身上的湿气,以及发梢的水滴滴在自己的脖颈处的凉意。
明明是盛夏时分,而此处又是温泉水流处,却让六皇子觉得身体冰凉,因为那目光,对就是那少女的目光中的凉意,让他不能忽视,连身体都会有下意识的感觉到脊背处的僵硬。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六皇子在此处的话,六皇子今夜怕是不能安宁了吧,好不容易在陛下面前的一点情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到这成德园中里来了,我说的对也不对?”
六皇子:“……”即便是背对着那个人,也仿佛能够感觉到来自那双眼睛的威胁。
谢明依看得到那个人身体在颤抖,尤其是肩膀处的抖动幅度,可见作为一个皇子在面临这样的胁迫之时,他的心情是何等的怨怼了。
“女扮男装,可是欺君之罪。”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少女一直含笑的面孔,却是笑意渐浓起来,然而没有转过身的六皇子不知道,少女的眼睛里有一丝的恐惧。
九岁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怕,一旦这样的事情被拆穿,那自己的身份就败露了,随之而带来的后果是她不敢去想象的。
母亲会因为欺瞒而被驱逐出府门,而她自己也将面临着族中的惩罚,一个闺阁中被遗弃的女子和一个拥有着远大前程的谢家三公子相比,是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的。
而作为一个心性高傲的人,谢明依绝对不可以让自己陷入那种被迫无奈的境地。
所以与其日后被这个六皇子胁迫,倒不如自己先一步先发制人。
此时的谢明依早已经在祖父和母亲的教导下,思维方式即便是世家之中也是佼佼者,只不过她有意掩盖自己的锋芒,所以并没有闯入世家的眼中,但是防患于未然,是不会错的。
“我是朝臣的子女,即便是女扮男装也是大臣们的家务事,反倒是六皇子,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今日太子殿下为何迟到的缘由的话,这后果六皇子想要看到吗?”
少女故意压低了嗓音,听上去不再像一个女子的声音,反而有些老道的男子气,而且这声音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浓了。
“谢三!”六皇子脱口而出,咬牙切齿转的样子谢明依没有看到,但是她就知道,这个人认出了自己,而且等着以后利用这个把柄来要挟自己。
谢明依弯唇一笑,微抬起下颚,高傲十分,“人都说六皇子蠢笨,可谢三却觉得这些个皇子之中,唯有六皇子能忍,祖父说,但凡成大事者,皆是能隐忍之人。”
听见谢明依的话,六皇子没有多言,心中暗暗的将今日之事记下,他确实是有利用此事来日可以用来做把柄的想法,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被勘破了,而对方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这让六皇子有些无颜,但是已经习惯了隐忍的六皇子更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急,只能等待时机,所以当下为了隐藏今日他攒动四哥设计太子迟到的事情,他只能受制于身后的这个人。
这,着实不光彩,让六皇子觉得比在宫中受到欺凌还要觉得羞耻。
他是皇子啊,别的皇子都是皇家的人,都有身为皇室之人的荣光,尊贵,唯有他处处卑微,处处小心,处处如履薄冰。
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的眼泪蓄在眼眶之中,却在即将要坠落的前一刻,因为闭上了眼睛,而酸涩的忍在里面。
忽然间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处,他从未曾听过那般温柔的声音,除了嬷嬷以外,没有人这么温和的同他讲过话,
“既然不甘,那就去争,人生一世,既然别人不给自己路,那就自己走出来一条路。”
这话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女孩说的,更像是一个长期浸淫权术的人,这个方才还在胁迫自己的女孩,这一刻却在激励自己,谢三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对此刻的六皇子而言有多大的作用,但是今后的漫长岁月里,每当他在挫折的深渊里时,都会想起这句话,然后振奋起来。
“你……”六皇子惊诧的睁开眼睛,看向身后的那个人,脸上的高傲轻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善,友好的微笑。
“如果你可以帮我保密呢,那我可以勉强的帮你守护住你的秘密,做个交易吧,怎么样?”
谢明依先伸出友好之手,看向眼前的六皇子,这样的友好和善让六皇子觉得有些陌生,而这样的转变让他害怕而迟疑。
“喂!”谢明依前进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一分,“你在迟疑什么?你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图谋的吧。”
六皇子:“……”
看着他无语的样子,谢明依不由得轻笑出声,嗤嗤的笑声传进六皇子的耳内,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的她,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星夜之下,那双眼中的璀璨足以让天上的星辰失了颜色。
清渠园这一处胜地,美景也不禁黯然失色起来。
那个时候的六皇子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的明媚,真的有人会闪耀的让这人间的造物奇迹失色。
“来。”
“做什么?”六皇子看着那人突然伸出来的小拇指有些不明所以,只听那人说道,
“做个约定啊,约定好了,就要替对方保守秘密,谁若是失了约,就……要下地狱的。”说到后面,突然间故意阴沉下来的瞳眸让六皇子又是一惊,然而转瞬间那女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又轻笑出声,
“逗你的,若是失了约,那就失去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吧。”
见此,看着那人的盛情邀请就在自己的眼前,六皇子思索着,迟疑起来,在他举起手指的那一刻,谢明依眼中一亮,此刻的谢明依不曾想到这个她从并不相信,到了最后倾心以待的人,到最后会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只是在看到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指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而且她看到了这位皇子眼中的光,那是敞开心门的前奏。
少年老成,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世事的谢明依看出来这位皇子对于温情的渴望,所以在今后的一段时间,为了让他彻底的相信自己,她做了很多的事情。
而一切,只为了掩盖一个身份,一个秘密。
“你转过去。”做好约定之后的谢明依突然说道,让六皇子有些措手不及,疑惑的看向对面的人,
“做什么?”
“我穿衣服你也要看吗?”谢明依几乎是黑着脸说道,六皇子的脸突然间红了起来,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身后的谢明依却是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只是这脚下的石子路着实走的人心痛,方才因为焦急并没有发觉,眼下解决了危机的谢明依只觉得脚底下石子的存在感非常的强烈。
“嘶!”谢明依的脚刚落下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后的人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着那少女看着自己的脚下眉宇间的痛楚,犹豫了一下。
少女吃痛却忍着不敢出太大的声音,六皇子都看在眼里,看着她每一步走的艰难,却又不肯放弃去走向那双摆在远处的鞋子,不肯向自己开口寻求帮助的样子,觉得她很蠢,这样的倔强有什么意义?
这是第三面,她执着的有些愚蠢的一面。
“来,我背你。”少年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谢明依微微惊讶,她以为凭借着他的性格,他即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勇敢的走到自己的面前。
有些时候,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不是他没看到,而是看到了,心里却在揣测自己这样做是否有意义。
这就是人啊,这就是脆弱敏感,却又坚强刚韧的人。
谢明依将手再一次搭在少年的背上,感受着少年不算宽厚,却很有力的背膀,她不知道是否可以将自己的选择交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却想要选择去试一次。
对,试一次。
背上的谢三没有很沉,可对于这个时候的六皇子而言,和其他的皇子相比,他太瘦弱,以至于很轻的谢三对于他而言都有些吃力,却努力的走稳脚下的每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小心翼翼,他只是觉得此刻,自己要对身后的这个人的安全负责,至少要平安的到达此刻的目的地。
一步,两步,三步……十六步,十七步……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步。
“到了。”六皇子微微蹲下将身后的谢明依放了下来,随后又忙道,“你别动。”
半蹲在地上的六皇子将池边的鞋子拿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白皙而又轻巧精致的玉足。
似乎是发现了六皇子的注视,谢明依想要将自己的脚藏起来,这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也会害羞,甚至刚刚在这个少年背上的时候,脸就已经红了,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不会被人发现。
“脚踏在上面。”六皇子说,谢明依怔了怔,看着自己脚前的华贵布料,这是内衬,六皇子衣物的内衬,即便沾湿也不会被人发现。
谢明依看着他,六皇子也在此刻抬起头,看向谢明依,“
嬷嬷说,女孩子的脚下是要万分注意的,温泉池水温热,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湿的,若是日后落了下病来,会……很痛苦。”
说到后面的时候,少年低下了头,谢明依没有看到少年眼中的悲伤。
——皇子的母亲曾经为了获得盛宠,而在寒冷的雪地中一舞,红衣长裙,惊艳了所有人,获得了陛下的宠爱,当时的陛下被娘娘的美貌吸引,然而那一次之后,娘娘却坐下了病,再加上宫中的明争暗斗,身子也越来越弱了。若不是如此,皇子也不必如此的辛苦。
他始终记得嬷嬷的话,他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他记得母亲是一个美丽的,相信爱情的人。
“谢谢。”谢明依低垂着眼眸,敛去眼底的酸楚,无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此刻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还是为了其他的目的,这一刻的举动都值得自己说一声谢谢。
从来,没有人把她当作女孩对待。
第244少年(二)
精致,小巧的玉足踏在了温软的布料上面之前,少年将水泼在了女孩的脚上,冲刷掉上面的脏污。
带着水渍的踏在这少年很少会拥有的华贵布料上面,看着少年小心翼翼的擦干净脚背上的水滴,为自己穿上鞋袜,谢明依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即便他不受宠,却也是皇室子弟,这样的待遇岂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谢明依想要收回,少年却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别动,小心地滑。”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鞋子给谢三穿上,谢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眼睛里的感动是无法欺骗她自己的。
此刻的少年举止闲淡从容,那目光中的专注,平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位贵族,即便做着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却能够坦然的去面对。更或者说,是他眼中的珍视,让谢三不由得心中一动。
一直到谢三穿上了两只鞋袜,这边的少年才缓缓起身,看向对面的谢三说道,
“好了,可以回去了。”
少年走出两步,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你是皇子,是天子的儿子。”
谢三的声音微沉,一听便知是她在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而这样的沉重也让少年不由得重视起来。
但是敲动他心弦的,还是那句话——你是皇子,是天子的儿子。
“那又如何?天子并不缺子女。”少年嘲讽着说道,但是更多的还是失落。
谢三接着道,“无论别人怎么看,自己要先对得起自己。一样的血脉,为何别人可以,你不行?”
少年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你我不同,你是谢家三少爷,正正经经的嫡子,而我,只是一个舞姬生的孩子,你是荣耀,我是污点,我这样的人,注定无法摆脱身上的脏污。”
“你,并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是污点吧。”
咚!咚!咚!
他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听见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是的,我的母亲是这天下最善良的人。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但是你幸运在自己是个皇子,才有一争高下的机会,但是同时这也是你的不幸,因为你是皇子,就要面临着宫廷的争斗,但这也决定了你可以在今后的人生中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这是许多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
谢三的声音有些怅然,少年听出了其中的感伤,也可以理解在这世家当中,身为男儿身的重要性。
“我……”少年想要出声安慰,却听到谢三说,
“这个时辰宴会应该已经开始了,若是现在回去的话,定是要被责罚的,你确定要现在回去吗?”
“嗯?”这一点少年倒是没有想到。
只是这个时候再去一想,他能明白谢三的话是什么意思。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几乎都在,若是此刻不进去还好,若是进去了定是会被人发现的,免不了一顿责罚,只是若是不去被发现了的话,该如何交代?
看着少年有些沉重的脸色,谢三笑了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话间谢三拉着少年的衣袖走在前面,两个人一路小跑着,让少年惊诧的是,谢三带的路竟然完美的避过了每一路负责巡查的士兵,仿佛早有所预料一般。
“哎,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守卫的?”
少年看着前面的女孩,目光总是时不时的落在她拉扯着自己的手上,那双白皙的小手,在月夜下竟然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隔着一层布料,少年仍旧可以感觉得到女孩手掌异常的温软,但是不同的是,那食指边上凸起的茧子。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当时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神秘十分的说道,但是这个看上去可以说是十分粗露的谎言,少年,这位大燕的六皇子已经不习惯去相信别人的人,竟然真的信了。
以至于引来女孩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
“你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单纯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说到此处少女的话戛然而止,只是脸色从欢喜陡然间变得严肃起来,带些些微的讪然。
再不济,皇家的玩笑,也不起自己能开的,最起码不应该落人以口舌之实。
再者,她看着那少年突然暗淡下来的目光,谢三有些愧疚。
”没关系。”
少年的声音让人听着很舒服,酥酥软软的,有些江南的味道,吴侬软语。
谢三听出了他口音的特殊,当即问道,“你怎么会苏州话?”
少年怔了怔,随及道,“嬷嬷是苏州人,所以我从小便会苏州话。刚才一时没注意……”
他本有些后悔,堂堂大燕皇子竟然操着一口苏州话,难免会让人耻笑,然而当眼前的那个人亮起来像星星一般的眼睛时,少年有些迟疑了。
“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塞北的飒爽风情,长安的繁华大气,可唯有苏州是千年的古城,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下着雨绵延的小巷,皓腕凝霜雪的女子,说是这天下第一的风流乡也丝毫不为过的。”
那憧憬的样子让少年向往,而又艳羡。
在那个地方,他早已经失去了对什么美好的憧憬,而当一个美好的事物突然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闯入自己的生活时,就像是在一汪死水里面激起了一片涟漪,而随着各种环境的因素,很容易便会改变这潭死水里面的内容。
是啊,少年的心怎么会不被触动。
“你喜欢苏州?”少年问。
“天下第一风流处,自然是喜欢的,此生若是能够在苏州生活,也不枉此生了。”
女孩的神情是那般的让人动容,连带着少年都对苏州那个地方充满了期盼和向往。
却也在此刻真真正正的记住那个风流之地,而在十几年后,当他可以掌握一定权利之时,第一件事便是修筑这座古城的城墙,他想尽己所能的护住这一座,她心中的憧憬与向往。
“能比长安还要好吗?”少年故意嘴硬的说着,然而实际上却也对那个地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女孩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长安好,天下第一大的城市,容纳各国之人的所在,可以说是一个极为开放的都市,可这里……终究是太过繁华了。”
说着女孩便不再多言,转过身,走在前面,拉着男孩的手也松了开来,少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背影,有些自责自己方才的话。
他不喜欢皇宫,不喜欢长安,却因为这么一个人开始对长安有了一种喜欢。
可是他不敢对面前的女孩说,这会是他今夜的又一个秘密。
前面的人站在一处荷塘的面前停了下来,少年看着有些不明,只见她的身影突然间消失了,四下里的路少年有些陌生,他与谢三不同,每一年的随行都会有谢家,因为谢三的祖父是父皇身边的禁军统帅,随行的有禁军,自然会有谢蘭,而谢家自然会得到父皇的恩典。
对于这边的路他是陌生的,所以才会走到清渠园的那一边,方才的路上他的心思并不在路上,所以此刻当那人离开,突然消失时,少年一下子慌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谢三,谢三!”
少年压低了声音在荷塘边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颗心悬了起来,就算是守备森严,可这荷塘这种僻静的地方,总会有疏漏的地方。
“哇,原来沉默寡言的六皇子着急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啊。”突然在湖面上出现的人,和一只小船儿,让少年不由得怔在原地。
女孩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这可是夏天,不泛舟湖上有什么意思?来,我带你去。”
普普通通的一只小船,可以说简陋的很,包括那人手中的船桨,都很粗陋,可这对于长年在深宫里不曾外出的少年来说,这一只小小的船就已经是这世界最温暖的善意。
所以少年再心有不满她方才捉弄自己,可脚下的步子却是没有迟疑的踏上了船上。
然而脸色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的。
少女一手称着船桨,沿途的水波将两边的荷叶推到两边,红色的荷花仿佛就铺在小船的上面,清楚到少年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莲蓬。
只不过少年更喜欢的是这红色的花瓣,同皇宫里的御花园不同,这里的花豆皮自由的,清香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了这盛夏的美好,而不再是宫里的潮湿。
“哎,看什么呢?一朵花都能看呆了,你这未免也太可怜了点啊。”
谢三突然间出现在少年的身旁,后者一惊,向旁边一让,跌坐在船头。
船桨已经被谢明依放在船边悬挂,整条船也几乎停在了湖面中央的位置,周围是一朵挨着一朵的莲蓬,红色的花朵中央,谢三支撑着双臂看着因为意外而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年。
她见过的世家公子不少,可唯独眼前的人让她觉得有些心疼,心疼他的谨慎小心,心疼他的处处隐忍,心疼他的单纯。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谢三脱口而出,随及不由得脸红起来,躲到一边去。
少年被她的话一惊,可看到她迅速的离开时,少年坐起身,看到了夜色下那人涨红的脸。
不过是一个会害羞的女孩子啊。
可此刻的少年哪里知道,此刻的谢三之所以会脸红不是因为方才的举动,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让她产生了本不该有的想法。
是啊,就是那一句,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让谢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产生了不该有的好感,而这种心软的好感,她是不应该有的。
因为,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人因为同情而对一个人手软,有的只有弱肉强食。
“我的眼睛,像我母亲。”少年开口道。
谢三看过去的时候,少年正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好像是六月十五,也是皇帝要在今天夜宴群臣赏雪的原因。
祖父说,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很孤独,即便有众人簇拥着,可依旧是这天下最孤独的人。
因为高处不胜寒。
少年的母亲在他记事之前便离开了人世,所以谢三觉得这应该也是他身边的嬷嬷告诉他的。
“你看那颗星星。”谢三指着月亮旁边最亮的一颗星,少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听耳边那人说道,
“大哥说,那些逝去的人其实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仍旧在看着自己最爱的人。”
谢三说完后,只觉得空气很安静,而且有些异常……
当她转过身看向少年时,看到的是少年一双无奈的眸子,“我说,我是没出过皇宫,却也不是什么不知道,好吗?”
谢三一笑,看着少年此刻的无奈,只觉得有些可爱,“原来你不傻啊。”
“谢三!”少年咬牙切齿,面色愠怒,可眼中却流露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激动。
“别别别,来,吃莲子,莲子吃过没有啊?”
一边说一边顺手从旁边的莲蓬上摘下来一朵,扔到了少年的手中。
“你肯定没有吃过,这儿的莲蓬和皇宫里的可不一样,这儿的莲蓬是甜的,不信你尝尝?”谢三一边说一边剥着莲蓬里面的莲子,看向少年没有动作,说道,
“你不会剥吧,没事我教你啊。”谢三说着开始给少年做起示范来,一边说一边嘴里是不停的,
“你看啊,这个莲子要先把这个外面的皮剥开,然后啊这个里面的东西你要挑大一些的去打开,你看你看这个小的啊里面是没有东西的,所以说一定要挑大的,哎,对就是这样哈,好了。你尝一尝。”当谢三把莲子送到少年的嘴边时,后者看向她目光幽怨,
“我会剥。”
“不,你不会。”
“我会。“少年坚持着为自己辩解,然而女孩比他更加执着的说,
“不,你不会……哎哎哎,你怎么咬我手啊?”
谢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再看着上面的水渍,不由得蹙起眉头,
“你是吃莲子呢,还是咬肉呢?”